佟永年穿着她娘做的新衣,大姐做的新鞋,乌黑轻软的头发被三姐春柳梳了又拆拆了又梳,直折腾了半个早上,才算梳了一个满意的发髻,又给他戴上何氏新裁的头巾子。刚打扮停当,大武和大武媳妇儿带着大山扛着新制的柳藤书箱子过来。

春柳一眼瞧见,朝她爹撇嘴儿,“爹,你咋不给年哥儿也弄个书箱子。”

李海歆笑了,说,今天闲了就编,保管让年哥儿明天就用新书箱。

不多时柱子一家子也过来。柱子娘一进院便指着佟永年笑,“我们柱子呀,从学里回家之后好一阵埋怨,说不该把他的头剃成那样。学里的小娃儿都是跟年哥儿一样梳着发髻,戴着头巾子呢。”

大武媳妇儿也指着大山,“这个在家里也嘟哝了。”

两人都笑了,说男娃儿还没开始识字,可就知道好歹了,这钱花得也算值。

因孩子们刚开始上学,怕路上走不惯,三家大人就商量着,前几天送送,每人轮一天。今儿是大武去。

送走这几人之后,柱子娘说家里头没人,不放心,略说了几句闲话就家去了。

李薇被竹林子里的笋子勾得心里痒痒,反正家里这会儿也不忙,就缠着春柳让带着去竹林子里挖笋子。小春杏自然是积极响应。

春柳去找了两把铲子,拎着小竹楼子带着两个妹妹去钻竹林。

第三十五章 喜讯传来

日子一晃,又到了三月。日头渐暖,地气浮生,万物疯长,家家户户又开始忙着锄草,浇水,拨草,积肥。

何氏因九娘娘的话,打定主意不让春桃春兰两个跟着去干地里活儿。只让她们两个在家里绣花做饭,顺带照料那一舍的鸡。

佟永年去学堂,早去晚归,午饭是在学里吃。刚开始时何氏担心他不适应,每天下午回家都紧着问,有没有坏小子欺负他。

佟永年都笑着说,没有,有柱子和大山呢。

何氏一想,也对,有这两个小子在,年哥儿肯定受不着欺负。便隔三差五的给这两人塞个鸡蛋,或者一块点心吃吃。

惹得这两个小子愈发的每天上学前都要来叫佟永年。

如此过了十来天,一切平安无事,她也就放了心。

佟永年自上了学,性子也活泼了一些,有好几次春桃都看见他从竹林小道上回来时,还蹦跳两步呢。但是在家里却没有,只是笑容更多了些。

佟永年在私塾里做学子,回到家里就开始做小先生。他的学生有如下两人:刚满一岁零四个月的梨花同学、时常溜号跑去疯玩的小春杏同学…

于是在春日余晖下,炊烟袅袅,竹林葱葱围绕的李家小院中,粉白杏花下的长塌上,常常坐着三个人,一个小娃儿教着《千字文》,两人小娃儿跟着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念着念着,就变成一个小娃儿教着,一个小奶娃儿念。

又或者,一个小娃儿教《三字经》,两个小娃儿跟着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仍是念着念着,就又变成一个小娃儿教着,一个小奶娃儿念。

因为行动自如,小春杏最喜欢溜号。梨花小同学因为小老师喜欢把她抱在怀里,所以她只好苦哈哈的坚持从头学到尾。

有次大山来家里玩儿,看见,家去后,缠着他娘,非要再给他生个妹妹。大武媳妇儿跟何氏说起来,两个人都笑得不行。

三月中旬刚过,县里那边儿传来消息,说梨花小舅舅县试考过了,得了第五名。因府试定在四月初,便就不回家,由县城直接去州府,等着府试与院试。有梨花大舅舅全程陪着,让家里人不要担心。

喜得何氏又张案点香,把四方神佛拜了遍儿。

消息在李家村传开,街里街坊的上门恭贺,何氏家里头又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尝到去年抱小鸡娃儿的甜头,何氏与大武媳妇儿一拍即合,两人合伙抱了几窝小鸡娃儿,反正春桃春兰不下地,家里再养些鸡,也顾得过来。

时至四月初,天气愈来愈热,相比较去年的丰足雨水,今年却干的得厉害,仅在谷雨前后下了一场毛毛雨,仅仅浸湿地皮儿,大太阳出来晃了下,地面就干了。

李海歆家的北地,本身土质就沙,地力也薄,现在麦苗下半部已有干黄的叶子,麦穗子倒不小,只是这一茬儿雨水若是供不上,这十来亩麦子可算是就瞎了。

那块地唯一好点的就是地势尚不算高,架水车取水并不是很费力气。他便与相邻的几户人家商量,合伙儿出钱造一架水车,几天家轮流灌溉。大家都说好,北地沙,就是雨水丰足年也缺水,造一辆水车,可以用好些年,都同意。

一共六户人家,每家出五百个钱儿,合在一起,找个了本村的老木匠,让他赶紧造。这位老木匠,手艺好,有经验,临河的大大小小十几辆水车都是他造的。

李薇听她爹说要造水车,极其好奇水车的制造过程,整日粘着她爹问东问西,又非要去看看这里的水车是什么模样,又是怎么造成的。

李海歆拗不过她,只好抱着她去了,小春杏也跟着去看热闹。佟永年下学后回到家里,并不见梨花,问春桃,“大姐,梨花去哪里了?”

春桃笑笑,说,“梨花非要跟咱爹一块去看造水车。”

春柳喂完小鸡娃儿,跑过来,问:“年哥儿想去看吗?”那木匠也在村子东住着,离她们家也不太远。

春兰从刚开的菜园子摘菜回来,抹着额头的汗,“想去就去吧。饭还得一阵子才好。”

春柳嘻嘻笑着,拉佟永年,“看,咱二姐都发话了。咱们快走。”

两人到达那木匠家时,李薇正趴在那个老木匠画的草图跟前儿,眼睛放光的盯着老木匠刚架起的水车骨架看着。小春杏在一边捡刨下来的木头花儿玩。

一块儿合伙做水车的人与李海歆笑着,“你看看你家这个梨花丫头,小大人似的盯着看。你能看得懂呀?!”李薇知道后一句话儿是问自己的,扭过头,咧着小嘴笑了笑。

心说,可不能懂咋滴。可是现在不能说。这个水车也就凑合吧,看了这么大会子也有些明白了,显然出来的成品要比她所知所见过的更高级的水车要费些力气,不过,能保住今年的收成就行。

那人稀罕得不行,把李薇好一通夸赞。

李海歆说,“这丫头就是个好事儿精!啥事儿都好奇,啥事儿都问。”

转眼儿看见春柳和佟永年来了。叫着,“年哥儿,来,瞧瞧这个认得不?”

佟永年抿嘴笑了笑,叫了声爹,又摇摇头,“大姐说是造水车。我不认识。”走过去把趴在小木桌上的李薇抱起来,拍拍她身上的木屑子,掏出帕子给她擦小脏手。

村里人自从李海歆领养了这孩子,闲话儿就没断过。除了那些大家四处乱传的猜测,也有人议论着这孩子会不会在李家不适应等等。

可今儿一见,却发现两个正经姐姐,一个玩儿,一个看的,这小男娃儿却照料孩子,而且还照料得象模象样。

李薇觉察到周边几个人的目光,小胳膊一伸,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又清晰的叫了声,“哥哥!”

佟永年一愣,随眉开眼笑,把她抱起来,柔声哄着,“梨花再叫一声。”这丫头自会说话起,正经叫哥哥的次数,一把手都能数得过来!

李薇又响亮的叫了声,“哥哥!”

春柳含笑走过去,一把把她从佟永年怀里揪过来,双手叉在她腋下,把她举得高高的,轻斥她,“臭丫头,你又想让年哥儿帮你干啥?!”

李薇撇撇嘴,想吃榆钱儿,你们一个个不帮我。人家只念叨两句嘛,谁知道他真的去爬树摘了。摘就摘呗,还被树皮把手磨破了。害得她已经被二姐揪着训了好一通,现在又翻扯出来干啥?

小腿踢弹着,伸手向佟永年,“哥哥抱!”

旁边的村人看见,笑着与李海歆说,“你们家这兄妹几个处得真好。我家里那几天,见天你瞪我,我瞪你的,一不留神儿就闹腾上了。”

李海歆也知道自己家的孩子省心,大的让小的。即便磨两句嘴,转眼儿也就好了。笑着说,是孩子娘教的好。

随后几天儿,李薇仍缠着她爹要去看造水车。李海歆下地没空儿的时候,就缠几个姐姐,几个姐姐没空的时候,就缠着佟永年这小男娃儿。

一连去了四五天儿,水车终于快造好了。这天又是佟永年抱她去的。回来的路上,她心情很是愉快。

佟永年问,“梨花很喜欢水车?”

李薇点头,“喜欢!”

“为啥喜欢!”佟永年觉得这个东西不是小孩子能玩乐的,有点搞不明白。

“浇水!”

佟永年眼睛闪了半晌,似乎想不明白浇水和她喜欢有什么关联。

水车造好后,几家三班倒,轮换着没日没夜的踩水车浇水,终于连着浇了五六个昼夜,才算是把合伙的这些人家的地都浇了一遍儿。

何氏与李海歆累得回到家倒头就睡,直直睡了一整天,用过晚饭后,又继续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算是睡足了瞌睡,稍微歇过点劲儿来。

好在家里有春桃和春兰两个掌着,一日三餐加牲口鸡娃儿子都照料得周周全全的。

浇水之前,有的人家还在观望着,盼着老天下雨,可今年老天爷似乎是要跟人作对似的,愈是盼它下雨,日头愈毒辣。于是大家都坐不住了。一窝峰的赶着抢水车浇水,甚至还有人为此大吵了一架。

何氏跟李海歆庆辛,亏得是他们动手早,否则这会儿再去赶趟儿,跟人争抢不说,再说时节也有点晚了。她们家的地再过两天儿就能点种了,时节卡得正正好。

两人在家里歇了两三天儿,把秋粮种子收拾下,秋季还种苞谷和谷子、秫秫。棉花太费功夫,仍是不种。那块荒地到底种不种,就看老天爷下雨及不及时了。

到了点种农忙时节,村子里的私塾也会跟着放几天假。

何氏带着三个大的去点种,就让年哥儿和小春杏在家里带着梨花,顺带照看鸡舍和今年刚抱的五六十只小鸡娃儿子。

大人们去地里干活儿,小佟老师便又抱出书本在大杏树下的木塌子上开始授课。

去年冬上,李海歆请教了村子里会整治果树的人,把这几棵大杏树剪了枝,沿着树根边缘挖了坑,施了肥,干旱的这些天儿,春桃也不忘浇些水。此时四五棵大杏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已经开始泛黄的杏子,累累点缀其中间,诱得李薇常常念着念着就张大了嘴巴,抬脸望天儿,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只熟得透透的杏子落下来,掉到她嘴里。小春杏自然也不甘落后。

每当这时候,小佟老师都会停下来,眼睛温温润润含着笑意,看着她们。

点完种,再过十来天儿就是麦收。算日子李薇小舅舅在州府的府试日子已过,却迟迟不见有信儿捎回来。何氏心里头急得很,一时想,会不会是没考过,不敢给家里来信儿,一时又担心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急嘴唇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

白日里干完农活儿,每隔两日,还要趁晚上的工夫去何家堡,安抚李薇姥爷姥娘。好在李薇姥爷心宽,李薇姥娘一是身体好,再者早些年李薇姥爷在外头做小买卖,经常一年半载的没信儿,心理承受能力强些,坚信小儿子没事儿。反而倒转过来安慰何氏,说文轩啊,肯定是怕家里人跟着挂心,等着出好消息一块往家里捎呢。

何氏想了想,觉得她娘说得也有道理。小弟自小懂事儿,倒也有这种可能。心里头稍安定了些。

麦子还未全熟,李家老三过院来商量着合伙打麦子的事儿。他的意思是大哥家没来得及造场子,不若仍合在一起收麦,也让大嫂缓缓劲儿。

李海歆也想着从浇水到点种再到收麦子,何氏一天儿也没闲着,什么样的重活儿都是和他一起干,又加上挂着梨花小舅舅,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黑瘦黑瘦的。心疼她,等李家老三走后,便与何氏商量着,“要不今年咱和老院先合一年?”

何氏是自打分了家就没想过再与老院的人有瓜葛,人情来往那是没办法,躲也不躲过,旁的事儿但凡有法子,哪怕是自己再吃苦受累也不再与他们有纠缠。脸儿绷着不语。

李海歆知道她心里头不痛快,叹了口气,说,“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和几个丫头。和咱们相熟的几家场子可都是和老院的场子连着呢。”若是和旁人合到别处还好些,合到眼前儿,不净是让旁人说嘴。

这么着何氏强忍着心头的不痛快应了与老院合在一起打麦子的事儿。

仍是过了五月初五开镰,北地的麦子熟得早,便先割她们家的,一大早老李头李家老二老三带了镰刀,套了牛车往地里赶。春桃仍旧带着家里这帮萝卜头去扫场地。

李薇这次一雪前耻,春桃春兰在前面扫,她光着小脚丫在后面疯跑着,清晨被露水打湿的泥土带着丝丝凉意,浸得她从脚心到头顶都舒爽无比。

小春杏也跟着疯跑,满场子欢叫着,“哥哥,你也来呗,哥哥,你也来呗!”

春柳也笑着让年哥儿也玩。他摇摇头,拎了把小扫帚,帮着打扫起来。

直到姐妹几人把场子打扫干净,许氏双手撑着六七个月的大肚子,带着春峰春林才过来。

不多会儿,大山也从家里过来凑热闹,拿起场地边上的扫帚帮着打扫。跟在佟永年儿身后,两人一边扫场子,还一边说嘀嘀咕咕低声说着什么。

因一起上学,大山没时间和春峰春林这两个小子疯跑,这些日子有些疏远了,春峰扯着嗓子跟在他屁股喊了半天,见他只顾跟佟永年说话儿,鼻子一抽,轻骂了一句什么,扭身跑了。

春柳离得远,虽没听清楚,可一看他那样儿,就忍不住来气儿。春桃轻咳一声,她回头看看,不甘的低头,大力挥着手中的扫帚,往许氏那边荡土,许氏连连挥手,后退着叫嚷,“三丫头,往哪儿扫呢?!”

春兰背过身闷笑。

春桃赶紧叫,“春柳,扫帚拿来我用用。”及至春柳走到跟前儿,春桃低声骂她一句,又说,“万一她摔掉孩子,还不是给咱娘找事儿?”

春柳嗤了嗤,拍拍手,心情很好的向李薇走过,“梨花,来让三姐抱抱!”

麦收将结束之际,陪小舅舅考试的大舅舅带着小舅舅中秀才,又被点了廪生的消息,从府州回来。又说小舅舅与结了五连保的同窗在州府有些事情要办,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何氏问有什么紧要的事儿,非要这会儿办?

李薇大舅舅说他也不知道。只说不会误了七月进县学。

何氏知道自已家小弟一向主意正,即这么说了,定是真的有紧要的事儿。原本她头发梢上都提着劲儿等小弟中了秀才老爷要好好庆祝一下,无奈梨花小舅舅让大舅舅带话儿回来,不让为这了事儿大肆张罗庆贺。

何氏也只能作罢。只不过因为档子喜事儿,她整日容光焕发的,小春杏出去玩儿跟人显摆时,句句不离我小舅舅怎么样怎么的话。

第三十六章 老三亲事

李薇小舅舅中秀才又被点了廪生,李家村里与何氏亲近点的都十分替她高兴。李王氏对此却一肚子气。这次倒也不是因为看何氏风光了,她心里头不痛快。更因那日李薇大舅舅从州府归来报喜时,她就在场子里,李薇大舅舅仅与她淡淡的打了招呼,比对前来的恭贺的街坊一半儿的亲热都不如。

惹得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她的笑话儿!

这天正在打着最后一块麦子,她心里堵得慌,便不去场子里,坐在院子树荫下捡麦草。院门外来了一个媒婆打扮的妇人,隔着篱笆墙往院里张望了下,看见李王氏,脸上浮着笑,扬声招呼,“老婶子,忙着呢?”

李王氏眯眼看了会儿,这才看清楚,起身拍扑打着衣裳的灰,笑着,“五胜家的有事儿啊?”

五胜家的推开篱笆走进来,头上一根半旧的鎏金簪子,颤颤的晃着,笑咯咯的,露出黄黄的牙齿,暗红的牙榾柮,“可不是有事儿!有好事儿!”

李王氏赶着往里让,扬声叫海棠出来搬凳子倒水。又问,“啥好事儿啊。”

五胜家的笑着跟在李王氏身后,走到树荫下,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板凳,打量了海棠几眼,才说,“是为你们家老三的事儿!”

自打李家老三开始说亲,一直是九娘娘帮着张罗,这五胜家的一来是在村西住着,不太熟,二来是她与九娘娘颇有些不对付,不好一事儿托俩人。李王氏见她来也能猜着几分,刚才不过是没话找话儿。

还不等李王氏开口问是哪家的闺女,五胜家的就开了口,“是前王村那个闺女,听说你们家老三中意人家。人家爹娘赶着托我来提了。”

李王氏一听是这个,脸儿沉了下来,“五胜家的,那闺女你往我们家里说,不是让你婶子找骂呢。”

“哎呀,老婶子,我可不敢。”五胜家的摆摆手,拉着李王氏的胳膊安抚,“婶子,你别急,听我说。…这王喜梅的娘,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们家大媳妇儿的弟弟中了秀才,赶着托人找到我,说这礼钱老婶子给得说得过去就成。…他们也图有个秀才老爷做亲戚,脸儿上有光呗!”

李王氏把脸扭到一旁。海棠从厨房倒水出来,听见,脸儿跟着一沉,自打梨花小舅舅中了秀才的事传来,见天儿出门,碰上人都没二说,扯的都是这些话。要是没分家,他们也是能跟着乐呵乐呵,可自从分了家,大嫂象是攒着劲儿的和老院撇清关系,这五胜家的说这话,不是打人脸么!

把手中的水碗往旁边儿的小木桌一顿,扭身回屋了。

五胜家的看着一碗水溅得只剩下半碗水,脸儿敛了笑意,试探着问李王氏,“咋?老婶子,你不愿意?!”

李王氏心里头翻着滚儿的难受。早先老三因这事儿跟她置着气,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劲儿。不应吧,还真怕老三的倔脾气,应吧,又觉得沾着老大媳妇儿的光,也觉得没脸!

五胜家的见她脸儿不好,以为她想到旁处去了,开解她,“老婶子,你放心,那闺女的爹娘虽然不成事儿,可家里的这几个闺女都怪好。给俺兄弟说亲事,还能骗着瞒着?”这话是指着九娘娘瞒胡老二家闺女的事儿呢。

见李王氏脸色还不松动,她一拍腿又说,“老婶子,这么着吧,你们要不先去访访这王喜梅。再访访她那两姐姐,看看我有没有瞒着。”又絮叨这闺女大姐家住在哪个村儿,什么地方,二姐家住在什么村儿,什么地方。

正说着李海歆李家老三和老李头几人赶着牛车回来,麦子也打完了,扬干净,只等着晒干,就能入仓了。

五胜家的一见这几人,赶着把话儿又说了一遍儿。李海歆看了李家老三一眼,见他不往的看李王氏又看老李头。

回到家后和何氏说了说。何氏笑笑,和春桃说,“瞧瞧,你嬷嬷还说一点光也不沾我们老何家的!”这话是老二媳妇儿在场子里有事儿没事跟她絮叨的。

春桃看了她爹一眼,笑笑,没说话。起身去大杏树底下,看春兰春柳领着那三个小的打杏子。

李薇瞧见她过来,手里举一个黄澄澄的大杏子,叫着,“大姐吃!”

春桃脸上霎时笑开了花,紧走几步过去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说,“还是我们梨花知道谁对她好!”

春兰在一旁吃吃的笑着。

佟永年脸儿红了红,弯腰伏在刚打下的杏子筐里挑,挑了好半晌,挑出两个又大又圆黄澄澄的杏子,抿着嘴儿,眼睛含笑,一手一个,分别递给春桃和春兰。

春兰笑了,伸手接过。春桃也笑了,一边接一面说,“我们年哥儿也知道谁对他好。”

春柳从杏树冠里探出头,嘻嘻笑着,“年哥儿,咋没我的?三姐对你不好?”

小春杏也凑过来,扑过来抱着他撒娇,“我也对哥哥好!”

李薇扭头,很受不了!每隔几天就要演一场让人肉麻的戏码,几个姐姐也不嫌腻味!

何氏在堂屋听见几个人的笑闹声,心头舒缓了些,跟李海歆说,“原来你不是说老三死咬着这闺女不松口?现在人家倒找上了门儿,去跟爹娘说说,应下算了。老三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两年儿,年龄过了,就更不好说亲了…”

正说着,听春桃在外面喊,三叔。

两人出来看见李家老三立在栅栏外,想进不进的。就招呼他,“进来吧。”

李家老三这才推开栅栏,进了院子。与何氏打招呼,“大嫂。”

何氏看他这样子,心知他这是来搬人帮他说合了,就让他到屋里说话。自己去厨房做晚饭。

进了屋,李家老三闷着头坐着,李海歆也闷头,这哥俩儿都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就这么闷了一会儿,李海歆说,“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吃罢晚饭,我再去跟咱娘说说。”

李家老三脸色松了下,朝外面儿看了看,春桃正帮着她娘抱柴,收回目光,头低着,“大嫂还生我气呢?”

李海歆“嗯”了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不是我跟你念叨你嫂子的功劳。她进门儿时你也记事儿吧?衣裳鞋袜啥都给你操持着。咱娘…”说到这儿,他顿了下,“反正你也大了。有事自己多想想,别旁人说啥就是啥。”

李家老三低头应了声。又问,秋上的活计能忙得过来不能。

李海歆说没事,能忙得过来。

用过晚饭,李海歆又去了前院儿。这次回来的倒快,何氏问他,他只说,他娘应了老三的亲事儿。旁的也没多说。

过了没几天儿,李家老三的亲事传出来,说定下了。选在六月初六去女方家验亲。海英过来给何氏传话儿,“大嫂,咱娘说,三哥验亲你得去咧。”

何氏嘴上应了声,说知道了。心下却思量老三中意人家闺女,她爹娘闹的那些事儿又知道,还验什么亲,直接行大小茶礼,定了娶亲的日子不就得了?

顺口又问了还有谁陪着去。海英说叫了银生嫂子和春生嫂子,二嫂快生产了,不能动等等。

何氏点了头。

六月初六,一大早,何氏去了前院儿,到了才知道只有李王氏、她和另两个全福媳妇儿去。李王氏不让李家老三去。

庄户人家说亲事,去女方家验亲时,有那办事周到、通情达理的人家儿,都会把自己的儿子也带上,让女方的父母看一看,安安人家的心。当然,也有门望特别不相衬的,男方压女方家一大头,或者女方家压男方一大头,高攀的亲事儿,谁家条件好,便有资格挑挑拣拣。这个时候就是理不全,也理直气壮些。

李王氏不让李家老三去,摆明了就是跟这前王村的王喜梅家说,自己家比这王喜梅家高一头,是女方高攀了他们。

何氏想了想,扭头回家,说有东西忘了拿,让她们等等。

李海歆还没下地,见她刚去又回来,问她啥事儿。何氏把这话一说,李海歆脸也沉了。旁的事儿他可以不说道,这种面儿上的礼节上的事儿,他可是重视的很。放了锄头和何氏去了前院儿。

让李王氏把老三也带上,“验亲这回事儿,不就是两好搁一好儿?”

老李头从牲口棚里牵着老黄牛出来,也说,“老大说的对。板上订钉子走过场的事儿,你非搞这么多事儿!”

李家老三忙进屋换了衣裳。

李王氏脸儿黑着,上了牛车,路上也只跟银生媳妇儿和春生媳妇儿说话,不理何氏,看那模样身形语态,透着孤立何氏的意思。

何氏脸儿朝外坐着,看路两边儿刚收割过的庄稼地。

李家老三回头看了看他娘,又看看何氏,说,“大嫂,办完事儿去学里看看年哥儿不?”

何氏扭过头,笑笑,“行,办完事儿要是还早,就去瞧瞧他。”李海歆跟何氏说了李家老三的话,何氏知道他算是变相的道歉。

李王氏正和两个媳妇儿说得热闹,听见就说,“今儿下晌,你爹说要用牛车拉粪呢。”

老三说,爹说先不拉了,下晌先去间苞谷苗。

李王氏脸色更不好。银生媳妇儿给何氏打了个眼色,扭头过去笑着。

到前王村验亲,实在是个过场。李王氏倒是想摆摆架子挑人家闺女,可王喜梅的爹娘只围着何氏问东问西,殷勤有加,把她这个正当做主倒抛到一边儿去。

王喜梅的两个姐姐也都回了娘家。这两个姐姐与她娘挑着个三角眼儿,只问何氏秀才老爷啥的不一样。两人头脸儿都收拾得整齐干净,大姐爽朗些,粗眉大眼儿,嗓门大,透着庄户人家特有的实诚劲儿,二姐看起来文气些,慢声细语的。两人说话倒是条理清晰,又明事理儿。

两个陪着何氏说了一会儿话,进屋去看王喜梅。见她正凑在窗前儿往外看,笑笑,问她中意不。

王喜梅倒是认出了李家老三,见他长得高高大大,常年干庄稼活儿缘故,皮肤黑红,脸上笑意也不多,坐在一旁儿略有局促,把手掌藏在桌子底下不停的搓着。透着一股子憨厚劲儿,不象那种油嘴滑舌的人,心下也算满意。

就这么着双方一商量,说趁着农闲啊,把大小茶礼都办了。再看个秋后的成亲吉日。

亲事儿办得顺,李家老三回去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又拐到私塾里看佟永年。

此时,他正和大山柱子与另几个男娃儿打着陀螺玩得欢。倒让何氏愣了下,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也没这么欢实过,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便没让人去叫他,几人赶着牛车回去了。

第三十七 年哥挨打

李薇小舅舅中得了秀才,使得刚刚送三个男娃儿入学的家长们对他们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期盼。

就连一向不怎么热心让大山读书的大武,也拎着儿子的耳朵殷殷念叨几回,在学里好好学,将来也考个秀才老爷回来。柱子爹娘自甘不肯落在人后,见天儿掬着柱子,下了学,除了来找佟永年玩儿,旁的地方一概不许去。

虽然何氏与李海歆从未跟佟永年唠叨过这样的话,他却愈发的比往日更加好学,练字的时长也由每日半个时辰变作一个时辰。

何氏心疼他年龄小,让他歇着些。他忽闪着眼睛,轻抿着嘴摇头,说,小舅舅回来要检查呢。

何氏笑得开怀,悄悄跟李海歆说,“我看年哥儿这孩子呀,将来会比文轩更有出息。”

李海歆也说是,“将来,文轩和年哥儿都能有出息做了官,你即是官老爷的姐姐,又是官老爷的娘,可有你享的福喽。”

何氏知道丈夫是打趣儿,仍笑得很开怀。私下里自己也想想,凭着文轩与年哥儿的好学认真劲儿,两人都做了官,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想,精神气儿就更足。

家里地里活计更是不许年哥儿沾一下,只让他读书写字儿,累了就去找大山柱子玩儿会。

今年的天气反常,从春上一直干到麦收后,滴雨未下。进入六月里,天更热的出奇,太阳还未升起,蒸腾的热气已让人浑身湿粘湿粘的。李薇家河沿上的荒地因今年天公不作美,秋粮终究还是没种上。

这日,天还未亮,何氏与李海歆便去北地踩水车,苞谷苗子已出了掌长高,正是缺水的时候,这一遍水浇得透透,就是再有半个月不十雨的,也碍不着秋里的收成。李海歆说,这几日热得不正常,许是这雨就要快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