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行了几步,老张头又想一事来,回头朝车内询问,“舅老爷,咱不去佟姨娘的坟上上柱香?”

佟维安想了想,“改日吧。”

老张头应了一声,赶着马车向镇上奔去。

李薇自入了冬天,有点小烦恼,入了冬,棉衣棉裤把她包得象球,原本经过一个夏天,已经非常利索的小腿儿,现在象是被加了紧箍咒一样的拘狭难受。

春柳忙活完,过来逗她,她十分提不起精神配合。春柳一把抱起她,斥她懒丫头,又逗她,想去哪里玩?

李薇想了想,说,“打麦场子。”

春柳看了看天色,背着她出了门儿,边走边嘟哝,“打麦场有什么好玩的?”

李薇趴在她背上,心说,这个时候场子里荒荒凉凉的,谁喜欢去啊,人家是去看连着场子的麦田好不好。

春柳背着她慢悠悠的向村子东头走去。过了小石桥,视野开阔起来。初冬的风,呼呼的刮过,连带李薇借着棉衣棉裤勒得她不舒服的由头,间歇性发作的小脾气小郁闷,也消去了一大半儿。

今年从春上到秋上,雨水一直不调顺。没想到麦子播下之后,却下一场连绵阴雨,麦苗子得了雨水的滋润,长得绿油油的。

李薇立在田地头,笑了起来。春柳看她的小脸终于转了晴,也笑了。

心情很好的着地里的麦苗子给她说,这个是麦子,这个是草,这个是…李薇暗自撇嘴儿,心说,咱是农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咧,这些能不认得。

迈着小腿往麦田里跑去。这个时候的麦田十分松软,麦苗子也不怕踩,是放风筝的最佳场所。想到放风筝,她昂起小脑袋看蓝得深邃的天空,一丝云彩没有,象一块干净明澈的蓝宝石,偶尔会有一两只或白色或黑色的鸟儿飞过。

她的目光追随着天空之中高远的飞鸟,看入了神,一不小心把自己摔了个仰八叉。挣扎着舞动小胳膊小腿儿,无奈,她娘给做的冬衣实在太厚了,连挣了几下都没坐起来。

春柳把她的笨拙小模样看在眼中,咯咯呼的笑将起来,走过去把她拎起来,又满地的跑着,让她来抓。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日头渐高,何氏给穿的棉裤太厚太热,李薇又哼叽着要回家。春柳打她屁屁,说她会折腾人。

又背着她慢悠悠的回去。

回家到家里时,佟永年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大杏树底下发呆。鸡舍里有母鸡刚下了蛋,正“咯嗒——咯嗒——”的满舍跑着炫耀。

春柳“咦”了一声,叫他,“年哥儿,这会儿咋回来了?”

佟永年身子不可觉察的震动了一下,缓缓起身,手里握着个小小的黄草纸包,嘴角含笑,迎过来,“三姐,上了会课,觉得身上冷,就回来了。”

春柳眉头一皱,抬头看天色,又看他身上,还是早上走时的那身衣裳,忙放梨花下地,责怪他,“冷了回来咋还不加衣裳?”眼睛一转,看到他手上的黄纸小包,眼一眯,双手掐小腰,眼睛瞪得溜圆,大声喊叫,“年哥儿,你又给梨花偷偷买点心吃。”

梨花这丫头愈大愈挑食,天天吃零嘴儿,正经饭不吃,她娘就把蜜角子藏起来,隔几天天才给她吃一个。他倒好,娘给他几个钱儿防着他上午饿了,让他买吃的,都让偷偷给这丫头买了点心。

佟永年听着熟悉的呵斥声,刚才的慌乱茫然,象是一下子散得无影无踪。踏实起来。咧了嘴笑笑,把小黄纸包递过去,“三姐也吃。这是前王村小货栈里新进的点心,可好吃了。”

春柳脸上绷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接过,又催他赶快去加衣裳。

李薇疑惑的看了看头顶的大日头,虽然已进冬天,今日却是个极暖的天气,风吹到脸上也只是微凉…

佟永年眼中带笑,拍了拍李薇的头顶,听话的去屋里加了一件夹棉的厚外衫。刚出东屋,便见春兰背着半筐子甘薯干回来,他忙蹬蹬跑过去,把筐子从春兰背下卸下来,帮着把筐子抬到草屋北间放好。

春兰也惊讶他这会儿在家,又问一回他咋这会儿回来了。佟永年仍说有点冷回来加衣裳了。

春兰叮嘱了一声,明儿再上学,多穿些衣裳。低头扑扑自己的衣裳,看他衣脚下摆沾上一片泥土,弯腰去帮他扑打。

佟永年没躲,笑着,“二姐,中午咱吃啥?”

春兰直起腰,笑笑,“饿了?还有前儿三叔送来的一条子肉,咱娘让咱晌午吃呢。”

佟永年笑着点头,又说,“那咱吃莲花白菘炒肉吧?”

春柳远远听见,笑着喊了一嗓子,“年哥儿也会挑食儿啦?”

春兰也笑,嘴里应着,“好,就吃莲花白菘炒肉。”莲花白菘是白菜的一种。个头粗圆,里叶嫩白,口感清脆,不似李家村常种的白菜,帮上多筋叶上无肉。这是大武兄弟二武从镇上捎回来的种子,大武媳妇儿给何氏送来一些让她种种试试。

何氏便在旁边的小菜园子里种了些,结果大家都爱吃。

佟永年以往是给什么吃什么,从不点饭挑菜的。

李薇自回家见到佟永年,心里头便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听到这儿,愈发奇怪。等他从草屋里出来,直直盯着他看。可,他仍是那副温言浅笑的模样,又看不出哪里奇怪。

便溜下塌去找三姐春柳玩闹,满院子追着她让她抱。春柳笑咯咯的躲着,笑声把鸡舍里的鸡惊得扑棱着翅膀乱跑。

傍晚的时候,何氏一行人回来。四人都是笑呵呵的,走时满满一大车的簸箕簸箩篓子,回来时竟一个没剩。

李薇迈着小短腿儿,扑过去,扯她娘的衣裳,叫着,“钱,钱!”

何氏捂嘴笑,一把把她抱起来,点她的额头,“你个小财迷,你个小精怪,你咋知道爹娘今儿把簸箕全卖完了?”

李薇嘿嘿笑着,去扒拉她娘胳膊上挂着的篮子,每次卖簸箕回来,钱都放这里呢。

李海歆把驴卸下,拉去木桩子上栓好,让春柳拎水来饮牲口。笑着,“咱们家梨花长大不会真成个小财迷吧。”自打今麦收后,卖了粮食,得了两三吊钱,她娘在她眼前晃着,逗她数钱玩儿,这丫头对钱的兴趣大增,除了跟着年哥儿读书认字,剩下的就是喜欢数钱玩了。

春杏跑过来,按住李薇的手,瞪眼,“我卖的钱!”

李薇撇嘴儿,你跟着去也是吃喝玩乐,只有花钱的份儿,还卖钱?!扒得更起劲儿。

春桃笑眯眯的过来扯春杏,拉她去洗手,又跟春兰春柳说,“今儿,小杏是有功劳呢。”

李海歆嘿嘿笑着接话,“是,我们春杏打架打出功劳来了。”

春柳稀奇,赶忙问到底啥事儿。何氏指着喜孜孜的小春杏,“今儿卖到半下午,还有一大半儿没卖。我们几个愁着卖簸箕,她一转眼儿跑去玩了。在街上撞上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子,俩人为争一个样子稀奇的小石头,吵起来,这丫头野性大,一把把人家推倒,把那小男娃儿的鼻子磕出了血。她吓得唇青脸白的回来叫你爹。你爹赶着过去看,把那小娃儿抱到一旁的小饭馆中,借了清水给洗了洗,止了鼻血,这时那家大人也找了来,你爹给人家好一通赔礼道歉,又因只是破了鼻子没大碍,这才算没事。这人家啊,正好是在镇上开着一间杂货铺子,听说你爹原来跟过簸箕王学过手艺,赶到咱车跟前儿一瞧,欢喜得不行,把剩下的一股脑儿全收了。还让咱以后把簸箕编好了,都拉到他那里去,价钱啊,按咱自己卖的算…”

何氏一边说,小春杏一边儿挺着小胸脯。春桃给她洗完脸洗完手,小胸脯已快挺到天上去了。

惹得一家子人哈哈大笑。

李薇心里那个乐呀,扒她娘的钱篮子扒得更欢。

何氏把她放到木塌子上,钱篮子塞到她怀里,拿出最上面的粗布小包,说了句,“财迷丫头。”就叫年哥儿。

佟永年用过午饭便去了他的房间,不见有读书声传来,春兰春柳猜可能是在写字儿,也掬着李薇不让去打扰他。

何氏几人一回来,他就出了东屋,立在门口含笑看一院子人。

“娘,累了吧?”他含笑迎着何氏过去。何氏摆手,“不累。”把手中的小包塞给他,“你快看看,这是你爹在镇上新买的纸。你小舅说呀,这种纸好,不晕墨,写着顺畅…”

“嗯。”佟永年接过,又说,“娘,以前的纸也好。我的字和小舅舅差远了呢。用不着这么好的纸。”

何氏摆手笑着往厨房走,“你爹编的簸箕有人收了,一个月能赚五六百个钱呢。家里的鸡呀产的蛋,一个月下来,也能卖个四五个百个钱儿。咱现在有钱喽~~~~”

春桃春兰在她娘身后吃吃的笑着。李海歆也笑了。看看天色还早,拎着斧头又去了后面的竹林。

第四十一章 神秘的人

进入十一月里,天愈发冷了起来。

太阳象只蛋黄挂在东边天空。四周竹林潇潇,干冷干冷的空气,吸进肺里,都要暖上好半天。

李海歆仍在家里编簸箕。自上次赶集回来之后,中间儿又送去两趟,那姓武的掌柜,果然没有食言,十分热情的接待了李海歆,清点数目后,当时就付了钱。一再说,能编多少就拉来多少。他全要!

李海歆好奇,就问了要这么我簸箕能卖得完吗?武掌柜笑呵呵的说,他妻弟呀,在青莲县城刚开了一家杂货铺。这些货也分给他一半儿。

堂屋的炕烧得热呼呼的,春桃做鞋,春兰绣花,春柳不喜欢干这些,非要跟她娘一块刨竹篾,刮竹片。何氏让她别干,把手干粗了,不如去学些针线活计。她不听。

春杏跑出去玩了一圈儿,呼哈着小手,跑了回来,踢了鞋子跳上炕,一会这里翻翻,一会儿那里瞧瞧。不多会儿就着热呼呼的炕睡着了。

何氏看了看一边坐着乖乖翻佟永年旧字贴的李薇,和李海歆笑着,“春杏明年春上也得让她学针线了。见天疯跑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我们梨花乖巧。”

李薇朝她娘投过去赞赏的一撇,小春杏确实该管管了,整天游手好闲的。要是她那副小身子给自己。那用处可大喽。

李海歆却说,再停一年也行。让孩子再多玩一年,等等。正说着,院中有人叫。

春柳丢下手中的竹片子,过去开了门,却是许氏抱着刚四个多月的女儿莲花。一声不吭,把房门大开,请她进来。

许氏一进屋门儿就笑呵呵的对李薇说,“梨花,来瞧瞧我们的小莲花。”李薇不动。这小莲花刚生出来的时候,原不叫这个。后来许氏非让李家老二去他九叔那里看看,给取个好名字。于是便有了莲花这个名字。

才刚过满月,许氏抱着她四处跑,逢人便夸自己的女儿乖巧。说来说去,总也不忘直直白白或者隐晦的带出:莲花比梨花好看,比梨花雅的意思来。

大武媳妇儿嫌她爱说嘴,就不理她这茬儿。一直到莲花三四月,她这话儿还在说。便有人忍不住呛她,梨花三个月就会认人能听懂大人话儿,莲花能不?

她这才不甘心的住了嘴。

何氏看了她一眼,“老二家的,有事儿啊?”

许氏双眼放光的盯着堂屋地上,一屋子竹篾子,又转着看西山墙上靠着的一摞子新编好的簸箕簸箩,李薇以为她仍会来个毫无新意的开场白时。

却听她说,“大嫂啊,还真有一个事儿。”

她语气神态虽刻意,却也十分正重。何氏与李海歆都住了手。连春桃春兰在里间儿也停了手,下炕来。

“今天一大早儿,老二去西边帮忙,到那土山包起土修房子。路过佟媳妇儿的坟时,你猜怎么着?”她停了下来,眼睛斜扫一圈儿,等着众人发问。

何氏一听事关佟氏的坟,急得直催她,“佟妹子的坟咋啦?你快给我说!”

许氏见她真急了,讪讪的笑着,“大嫂,别急。老二就是远远的看见有几个人正在佟氏坟前烧纸。说,中间儿有一个好象穿着缎子的公子哥儿,离太远,瞧不清面目,不过年龄看着倒是不大,有个二十来岁吧。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素白的衣裳。另有几个丫头婆子青衫小子围在后面。这两人烧完纸啊,后面的人跟着忽忽拉拉的跪拜。老二想到跟前去看看,还没走到跟前儿,人就都上了马车…”

说到这儿,她一顿,“你说,会不会是去年的那帮人?”

何氏呼的站起身子,也不答话。催李海歆,“孩子爹,快走,咱去看看。”李海歆应了一声,两人衣裳也不顾整,匆匆出了房门。

许氏在他们身后喊,“哎,人早走了呀!”

何氏和李海歆急惶惶的赶到佟氏坟头时,确实已无半点人影儿。只有那杂乱的脚步、被踩倒的麦苗,和一团团迎风飘荡的草纸灰彰显着这里刚刚确实有人来过。

何氏与李海歆面面相觑,只觉郊野的风更加寒冷。

这夫妇俩一冲出去,剩下的几个小的,也都坐立不安。也没有谁顾得上许氏。她讪讪坐了一会儿,家去了。

快中午时,李海歆与何氏回来。从坟里回来后,他们俩各自去村子西头的人家坐坐,想看看能不能探听到点什么。无奈,因佟氏不是李家村土生土长的户,选坟地的时候不好选在谁家田里,便由村子里正做主,坟莹定在土山坡的脚下,那里离村子远,若不是李家老二帮人修房要挖土,估计连个瞧见的人都没有。

春桃几个围着问到底咋回事。何氏简要说了两句,又交待先瞒着年哥儿。

十一月二十,第一雪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天地一片素白。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接着又连阴了四五天。再过不几天就进了迎年月,再者泥土道路,雪化起来,比下雪更难走。前王村的私塾趁机停了课。

李家老三的亲事临近,李家老院杀了一头猪办亲事儿用。李家老三又给何氏拎过来约抹十斤多点猪肉,何氏推不过,就收下。叫李海歆去前院时带上二百个钱儿。按说村里猪肉都是十五六个钱一斤,这十斤多点的猪肉何氏给一百八十个钱儿就不少了。但是她不想让李王氏抓着机会四处说嘴,再者李家老三拿过来的肉也算是好肉。

因这事儿又跟李海歆说,“明年春上啊,咱也捉两只小猪娃儿回来养着,到年上,杀一头,卖一头。”

李海歆自然无话。

转眼儿进了迎年月,这一个月内,大人小孩都不怎么做活计,好好歇一歇。因腊月初六,镇上还有集,李海歆就跟何氏商量着,把最后一批簸箕送到镇上,趁着办年货的人多,兴许武掌柜的能卖个好价钱。何氏欣然同意,说正好送过去,得了钱儿,办些年货回来。

又与李海歆合计着,今年给春桃做身好衣裳,添两件绢花头饰,来年儿就十四岁了,春兰也做,也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剩下几个小的。年哥儿添两身儿料子好的夹衣,春柳春杏和梨花各截几尺平常的花布做衣衫。又说梨花姥娘和两个妗子这些年来帮衬不少,今年他们的粮食虽收得不多,可有这百十来只母鸡,再加上大个半个冬上卖簸箕,也赚了不少钱。得的钱有数的,按数量还上,每家除了年礼,再备一份厚礼。

梨花小舅舅过年也要回来,大衣裳县学里管着,就做几套鞋袜,梨花姥爷爱喝两口儿,这次去镇上打些好酒来备着。

李海歆都应着。李薇看她爹嘴里应着,眼睛却一闪一闪的。心里想着,肯定不满意她娘为啥没提到前院儿的事儿。

果然,他沉默了一会儿,跟何氏商量,“前院咱娘那里备啥?”

何氏笑了笑,“备啥,人家备啥咱备啥呗。”又把大武家银生家给自己家爹娘备的礼念叨了一遍,说,“咱们家境也比不上大武银生家,就照着他们的备吧。”

李海歆不是很顺畅的点了头。何氏又说要悄悄给大娘娘送去两斤肉,算是还还她以前帮衬的情份。

天刚下了雪,路滑又冷,这次去镇上,只带着春桃春兰去。让几个小的在家里玩。

私塾休了学,大山柱子两个天天来家里玩儿。小春杏有了玩伴儿,便也不粘着去镇上。

大人们一走,大山柱子便在院中的空地上玩起了陀螺。又让佟永年来玩儿。他背着李薇立在一旁看着,摇头。李薇扭着身子要下来,他浅笑回头,“梨花,乖啊,娘说地上凉!”

春柳冲他嚷着,“年哥儿,让她下来。地上都干了,没事儿!”

李薇心说,谁说不是呢。把小身子扭得更加起劲儿。佟永年无奈,放她下地。又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防着她绊倒。

众人玩到响午,春柳烧火把何氏昨儿刚做的肉包子热了几个。香得大山直吸嘴巴,“春柳,你娘做得饭真好吃!”

春柳看他三两口就吃下去一大半儿,再看年哥儿才刚咬开一个小口子,忙把剩下的三四个包子护起来,对他跟柱子说,“你们俩一人只能吃一个,吃不饱就回家吃去!”

柱子和大山眼直盯着佟永年看,他眼睛闪了闪,转过头在并排坐着的李薇和小春杏头上各拍一下,“梨花和小杏多吃点啊。”就站起身子走了。

春柳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咯咯咯笑起来。柱子和大山拧着粗粗的眉毛,三两下把手中的包子啃完,跟在佟永年身后跑过去。

不多会儿东屋里面传来几个人争执之声,柱子嚷着,“年哥儿,我还请你吃了茧糖呢。”

“我也替你抄了书呢。”

大山叫,“那我二叔给的卷蒸,我还请你吃了呢。”

“我替你描了二十张大字呢。”

柱子又更大声的嚷,“我娘给我的酥蜜饼,我都没舍得吃,给你了!”

“我还替你挨了一拳头呢!”

话音一落,本来正面带笑意,乐得前附后仰的春柳,“腾”的跳将起来,冲着东屋过去,气势汹汹的喊,“柱子,你找打!敢让年哥儿给你挡拳头!”

东屋门被春柳大力推开,发出巨大的“咣当”声,柱子想起夏天里被春兰用槐树枝抽的情形,不由身上一哆嗦。赶忙叫着,“哎,春柳,春柳,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李薇和小春杏立在厨房门口饶有兴致的看戏。

柱子从里面仓惶跑出来,立在院中大喘气儿。

春柳在东屋里喊,“年哥儿,打着哪里了,疼不?”

佟永年摇头笑笑,“没事儿,三姐,衣裳厚着呢,一点也不疼!”

春柳这才跑出来,对着院中的柱子说,“你都十岁了,让年哥儿帮你挡拳头,你臊不臊啊…”

柱子皱着粗粗的眉毛,十分委屈,“都说不是故意了。”说着一转身往外走,嘟哝着。

春柳没听清他嘟哝的话。李薇可是听清楚了,他说,“一窝女人护着,将来肯定比下柳村的那小子还娘气!”

屋里又响起佟永年的声音,是对大山说的,“肉包子没几个。都给你们吃了,爹娘大姐二姐三姐还小杏和梨花都没的吃了。”

顿了一下,又说,“你把我这个吃了吧。”

没一会儿,大山气哼哼的出来,走了。

春柳笑嘻嘻拍拍手,叫:“年哥儿出来吧,春杏,梨花,来,咱们吃肉包子喽!”

第四十二章 过大年了

迎年月里,何氏家一向是极热闹的。初二是梨花生辰,初十是佟永年生辰,中间还夹着个腊八节。这些都过完,马上就该准备过年了。

去年是第一年分家,自己手头不宽裕,家里头虽有佟氏留下的那点儿,却是不能动的钱,过年节吃的东西备的也少。今年家里头宽展了些,有李海歆卖簸箕和鸡蛋卖的钱儿,何氏便想着要过个丰足年。

到腊月十五一过,她便开始忙碌起来,春桃前半月大部分时候是在做针线活儿,到这会儿,何氏便让她歇着些,顺带帮着料理年货。

李海歆本打算编簸箕到小年儿呢,何氏也让他歇着些,又因村子里有的人家今儿要杀年猪,明天要修理农具,有人家要起树,好来年开春盖房子,经常来找着让帮忙。他寻思着,农忙的时候街坊们帮衬不少,这会儿也该还还旁人的情份。便就把编簸箕的家伙式收了起来。

转眼儿已到腊月二十,小年儿马上就到了。这天用过早饭,李海歆仍旧去村子里给人帮忙,何氏与春桃春兰把大案板搬到当院,娘几个叮叮咣咣的擦萝卜剁肉,佟永年和小春杏在剥着葱,准备包肉包子过年吃。

老三媳妇儿王喜梅仍是一副新媳妇的打扮,穿着在娘家做的粉绢布棉袄儿,系着青葱色绣花长裙儿,手里拎着一条子肉,从竹林小道儿上走过来,春柳远远瞧见,笑着跟何氏说,“我三婶往咱家跑得还怪勤咧。”

何氏停下手里的活计,就着围裙擦着手,往前迎了迎,扬声喊,“喜梅,你这又是干啥?”

春桃抬头看过去时,王喜梅已走到篱笆栅栏口儿,看见她手的肉条,笑笑,跟春兰悄声说,“咱三婶儿还怪大方呢。”

五六日前刚送过一条肉,今儿又来了,那块肉看起来也有两三斤重。春兰没接话。

王喜梅笑着把手里的肉往前递,“老三昨儿去帮人家杀猪,人家给了些肉,让我给大嫂送来些。”

何氏笑着接过来,又说她,“前几天刚送过。留着自己家吃吧,前院人多。”

王喜梅笑嘻嘻朝李薇走去,嘴里叫着让三婶儿抱抱,又回何氏的话儿,“咱娘那里留着呢。够吃。”

何氏也说不上来对这位老三媳妇儿是什么感觉。没嫁来时就听说人不错,结果,人还真不错。知事明理,行事也周到。可一想到他们和老两口同住一个院儿,又想不太亲近。

忙叫春桃,“去把你爹买的点心和柿子饼给你三婶儿拿些。”又叫春杏去搬凳子。

王喜梅把李薇抱在怀里逗着,听了这话忙阻拦,“大嫂,别忙活。”又说,“老三是亲弟弟,送点吃的过来,咋还能让大嫂回礼。”

何氏把肉挂到厨房屋顶吊下的铁勾子上,出来,笑着,“要说我吃他块肉啊,不亏他。小时候衣裳啥的没少给他做。”

王喜梅一手捂嘴儿,笑咯咯的,“那是,我刚嫁来没几天儿,就听人提起大嫂对老三他们几个的功劳。”

把李薇放到地上,让她自己去玩。把春杏和佟永年正剥着的一捆子大葱划拉到自己面前,“你们几个去玩吧。”搭手干起活儿来。

春兰看了何氏一眼,见她只是笑着客套两句,又剁起肉来。便也埋下头继续擦萝卜。

老三媳妇儿一直帮忙搭手干活儿到快晌午,何氏留饭留不住,只好让春桃把点心让她带上。送她出门儿。

晚上的时候,李海歆回家来,说前院今儿好象生了一场气,老三媳妇儿和娘拌了两句嘴。

何氏便把白天的事儿说了。李海歆没言语。

腊月二十三傍晚,何氏设案摆香,贴灶君年画,送灶君上天。前一日晚上李海歆从鸡舍里挑了一只红冠大公鸡,拴了腿扔在草棚里子,何氏去抱了出来,在灶前供上豆粉团、小糖饼等四样点心,两碗清水,李海歆把早买回来的灶马在灶前烧了。

何氏抱着大公鸡,一边行礼一边念叨,“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

念叨完又恭敬的嗑了头。

从这一刻起,家里就开始了许多禁忌,不许说粗俗的话,更不许说坏了、完了、死了之类的话。

二十四日扫房子,何氏李海歆带着一家大小将房梁屋边角的灰都除了个遍儿。佟永年被派了打扫自己房间的活,头上被春柳用青布巾包了个老太太的头巾式样,惹得一家人都笑。

二十五六日,何氏带着春桃几个包肉包子。又包甘薯泥柿子饼红豆包,这个馅是提前做熟的,白口吃甜丝丝的,李薇和小春杏玩在院中玩闹一会儿便会围上来,春兰春桃各给两人口中塞一筷子,两人边吃边又再去疯跑,过一会儿就再来吃一口。包子包好蒸上四五锅,饺子包好则放在外面冻起来,冻好后放到干净的缸里。随吃随取。省得客人来了再去包也顾不上。

除了做这个,又打了豆腐,炸豆腐干,炒菜吃或者煮成五香豆干做凉菜都很好。今年钱财上宽展些,何氏特意灌了菜油。李薇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在这个时空,她们往常只能吃得很少的豆油被称作“臭油”,一般的人家只拿点灯。只有象她们这样没什么钱财的庄稼户才用来炒菜吃。

这个发现让她受了不小的打击…臭油…

腊月二十七旁晚,李海歆拿了新买的年画出来,准备挑两张给前院送去。李薇看那年画印得精致,色彩艳丽,形态逼真,扒着小木桌,掂着小脚看得入了神。

佟永年一把把她抱起,指着年画一张张的讲解,这个《和气致祥》,这个是《天官赐福》,这个是《万宝祥瑞》,这个《福寿双全》这个是《金鸡报晓》等等;

李海歆看他讲解一点没错儿,笑着,“这上面的字儿年哥儿都认的?”

佟永年含笑点头,说夫子都教过。

李海歆又考他,问,“那你说给梨花嬷嬷那里送哪个好。”

李薇没错过他爹用的“梨花嬷嬷”这个称呼。想一想,这小男娃儿好象一直是这么称呼李王氏的,连带前院儿的那几个亲人,都是这么称呼。

“送福寿双全和天官赐福吧。”佟永年笑了笑,指着其中两副年画说。

“好”李海歆笑呵呵把两副年画卷起来,又取了一挂鞭炮,伸手拍他的头,“好小子,好好读。将来也去考个秀才举人老爷让你母亲跟着享享福…”

佟永年笑着应了声。

李海歆出了堂屋,拐到厨房跟何氏说了两句,隐约能听到他是在和何氏显摆这些事儿。

转眼儿到了大年初一。天还没亮,李薇就被大姐春桃叫起来。院中高挂着今年新买的火红竹蔑子灯笼,红通通的,透着喜庆,院外已有响动,是爹娘已早起了身。远处已有早起的人家放起了鞭炮。

春桃利索的给她穿了新衣新裤新棉鞋,梳了两个小辫子。大红色的小花袄儿衬得她的刚睡起的小脸儿嫩白嫩白的,象一块刚压出的嫩豆腐。

春桃朝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牵着她出了北间儿,佟永年已在东屋当门儿等着。一身崭新的细棉青衫衬得面色润白如玉,双眸如星。身形在烛光朦胧光影中,显得比平时里更加修长。李薇心下点评着,倒是有了几分小舅舅的气韵。

春桃也笑,“年哥儿这身衣裳一穿,象是长大了好几岁。”

佟永年扯动嘴角笑了笑。一时春兰春柳和小春杏都从北间儿出来。几人在春桃的带领下去堂屋给爹娘嗑了头。

李海歆夫妇每人塞给他们一个小红包,又交待春桃带着这几个去前院磕头拜年。然后再去大娘娘家和三娘娘家。

他们则要在家里等着晚辈们来拜年。等春桃几个拜完一圈儿回来,他们才能出去走动。

李王氏今年比去年对她们热情些。一连的塞果子塞点心,每人也塞一个小红纸包。这个去年可是没有的。出了门,春柳掏出来瞧瞧,原是一人一个大钱儿。她嗤了声。

大娘娘家没男娃儿,过年有些冷清,春桃几个一去,便紧拉着坐下,塞糖塞瓜子又每人塞几个核桃。仍是每人给了一个小红包,非要留她们吃早上的祭年饺子。

春桃推说还要去三娘娘家里,爹娘也还等着出门儿呢。李郑氏这才罢了,送她们到院子门口。

去三娘娘家刚磕完头,他家大儿媳就从侧屋出来,一见这姐弟几人身上簇新的衣裳,感叹了一番这个多钱儿,那个多少钱儿。春桃只是笑着。另几个见大姐不说什么,自然是跟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