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维安出海归来也挣得不少钱财,不回祖籍,也不在更繁华的州府落脚,偏偏在宜阳县城安了家,肯定是因为佟氏与贺府的缘故。

柳氏愣了一下,看她小胸脯一鼓一鼓,柔声安抚,“不是回年哥儿家,是回我们家。”

李薇仍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大声叫着,“离得近!”又把佟永年往后扯了扯。

李海歆何氏原来也担心过这茬儿事,可说出来吧,又让人觉得为了留下这孩子狡辩,梨花孩子家家的叫嚷出来,就顺着她的话,跟佟维安说,“年哥儿舅舅,你们是不是再想想?佟妹子临去时留下话儿,终生不许他回去。年哥儿到了县城,难保不遇上那府的人。”

佟维安叹了口气,硬起心肠说,“李大哥,我们知道你们舍不得年哥儿,年哥儿也亲近你们。可我是他亲舅舅,一定要代姐姐给他吃好的,穿好的,连带请最好的先生。将来考个功名,给姐姐脸上添彩,让她在泉下能得安宁。”

李薇滴溜溜的转着眼睛看着爹娘,两人神色俱是一黯,论家境,她们家自然和佟维安比不得,这话可是拿了爹娘的七寸。

也不管刚刚她娘瞪过来一眼,让她别插话。松开佟永年的手,往几人围坐的空地中间走了两步,插着小腰,大声喊,“我们家也会有钱的!”

想了想又喊了一嗓子,“我们会挣多多的钱让年哥儿吃好穿好也给他请最好的先生!”她一口气喊了这么长的话,人小气短,憋得小脸蛋通红。

佟永年看她学着三姐的泼辣小模样,乌黑的眼睛闪闪的瞪着对面的几人。唇角勾起,过去拉她。

佟维安的女儿蕊儿与梨花年纪相当,窝在柳氏怀里。上身是浅桃红宽袖小褂子,用闪光的缎子包着边儿,下身穿着豆青色百折绣花小裙子,头上梳着双丫小发髻,每个上各绑了一条和包褂子边同色的缎带。

刚才她一直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瞄来瞄去。

梨花清亮的嗓子吓了她一跳,又看梨花同她一般大,穿着俗气花布小裙子小裤子,还露着半截子胳膊,插着小腰,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从柳氏怀里钻出来,也大声喊,“我家有钱!”

咦?李薇正为了解了爹娘的尴尬而自得,突然跳出个挑战者,她十分不悦,连自己内里二十四岁这茬儿事都忘了,挣脱佟永年的手,仍摆着插腰姿势,用更大的声音喊,“将来我家会比你家有钱!”

佟蕊儿被她无比响亮的小嗓子震了下,小脸儿憋得通红,往前一步,喊着,“我家现在就比你家有钱!”

李薇不甘示弱:“我家将来比你家更更有钱!”

佟蕊儿:“我家有大房子大马车大花园!”

李薇:“我家有竹林子有河有地有鸡有牛有猪娃儿有小兔子,有…”她因人小气短,一口气说这么多再也说不下去了,脸色胀红弯着小腰,吐着小舌头喘着气儿。

佟永年笑起来,过去把快贴到一起的相互瞪眼的小女娃儿拉开,抱起李薇,拍拍佟蕊儿的头。在一旁站定了才说,“舅舅舅母还是回去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李薇和佟蕊儿两个一通吵闹倒把方才有些凝重的气氛化解了不少。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想,咱这歪楼的水平也不错。

佟维安沉默不语,柳氏看这情形心知他是打定注意不回去了。拉了拉佟维安的衣袖。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自嘲笑笑,“看来还是我这个舅舅做得差劲儿。”

勤了自然就亲近了等等。

佟永年也说,日后会多去看望他们的。

柳氏看天色也不早了,叫跟来的一个老婆子把马车的东西卸下来,这些原本是打算接了年哥儿走给李家留下的谢礼。

中间儿有两匹柳青色苧麻经布,一匹浅蓝一匹浅桃红棉经布,这些都是夏布,说是给春桃春兰几个做夏裳的,另有几匹月折细棉布,是做里衣用的。其它还有些时令果子并点心。

何氏狠推推不过,只好收了下来。佟维安临去时又拿出钱财要给李海歆,他黑着脸儿不收。

佟蕊儿临走时一直趴在车窗前鼓着小嘴儿瞪李薇。

堂屋里放着佟永年舅舅放下的一大堆东西,何氏与李海歆对视若笑。人家嫌他们家穷不放心年哥儿跟着也没错儿。

好一会儿李海歆抬头,“行了,事儿过去了。别想了。”又指着桌上的水灵灵的葡萄和桃子,“让孩子们拿去洗洗吃吧。”

春桃把葡萄和桃子洗了洗,叫人来吃,其他几个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佟永年接过来,每人塞了一串,李薇纠结了一下,伸手接过来,往嘴里塞,小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说,“我也要种葡萄。”

春柳想起她刚才的小模样,笑笑,也往嘴里塞,“就你精怪,连葡萄秧子啥样都没见过,还种!”

李薇一边大口吃着酸甜多汁的葡萄,一边想,也是,没机会见识外面世界的娃儿,除了李家村地界上有的果树,旁的自然也没见过。

歇了午觉,下晌李海歆夫妇下地,姐姐们也开始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活计,李薇喂过她的小兔子,抱着小腿儿坐在长塌上琢磨着赚钱的法子。

想了一会儿,把脑海中的几个方案做了排序,以她的小身板,现在可以身体力行的,就是尽量把那些母鸡和小兔子照顾好。这些母鸡,因为刚开始因为蛋多,在小货栈卖不完,被她娘狠心卖了二十只,现在只剩下了六十多只。

其中有四十来只已快产蛋两年了,再往前产蛋量会下降。明年春天,要说服她娘多抱些小鸡娃儿。

溜下塌子找了把小铲子,在菜园子边上竹林子玩坑,佟永年从河边儿提水过来,看见,“梨花,你干啥?”

李薇想了想,“抓土狗子呀。”

佟永年看了看旁边另一个方形小深坑,那是三姐和小杏两个人挖来抓虫子的,这些天没顾上管,坑里的牛粪已全干了,拎着木水桶走近,往里面倒了些水。又跟李薇说,“等会儿哥哥给你挖啊。”

李薇嗯了一声不抬头,继续挖着。

在佟永年的辛勤劳动下,李薇顺利挖好两个方形大坑。晃荡着小腿儿去家里的堆粪坑瞧了瞧,小猪娃儿小牛犊驴圈里的粪都被她爹每天清出来直接扔到坑里去,里面夹着什么树叶子菜梗子,捏着小下巴思量了一会儿,决定就从这沤肥坑里先挖一些腐熟的混合粪先试试。现在年龄太小,要求不能太高。

佟永年拎着粪箩筐走近,看她这副小大人搞怪模样,伸手捏下她的鼻子,按她的要求挖粪。

李薇趁着这功夫跑去磨春桃,“大姐,我要喝糖水。”

春桃拍拍她刚吃了一大串葡萄圆滚滚的小肚子,笑了下,起身去给她沏糖水。李薇抱着糖水碗走到竹林子旁边儿,趁人不注意,一股脑儿都倒在原先抓土狗子的粪坑中。心说,有这么香甜的东西勾引着,你们可不会再去我的蚯蚓池去找粪吃了吧?

佟永年帮她在坑里铺好粪,春柳喊他歇着,又说他多天没去学里了,赶快去念书写字儿。

李薇巴不得他这会儿去忙别的,就推他快去。

等他一走,自己提个小篮子钻进小竹林里扒开上面干黄的竹叶,挖下面腐和松软黑烂竹叶泥土,刚挖了两铲子,她突然停下来。这大片竹林中,腐土约有三四寸厚,她怎么就没想到让爹娘把这些弄到田里做地肥呢?

她们家的北地略沙些,从土壤分类上的角度来看,是属于轻碱地。而这些含着树叶被腐熟的土壤正是典型的酸性土壤,能起到酸碱中和的作用,更能增加肥力。

打定主意,再找个什么巧合让她爹娘知道知道。这么一大片竹林子,播种冬麦时,她家可不愁没田肥用了。

往养蚯蚓坑里填好了腐土,偷偷跑到草屋,趁着姐姐们不注意,装了半篮子麸皮,撒进去,拿着小铲子搅啊搅。跑到小菜园里搜集了许多老菜叶子扔进去,打算明天儿有空去河沿边儿略湿的地方挖种蚯蚓。

想到这儿又叹了口气,这蚯蚓就算是养最多能养到十月初,真真是发愁啊。

春桃看她玩了半晌,像个小老太太似的摇着小脑袋,拖着篮子往这边走,笑着过去把她的篮子接过来,带她去洗手,“梨花累了吧?”

李薇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第二日吃过早饭,李薇拎着她的专用小篮子又钻了竹林,顺着小竹林往河沿方向走,选在离小溪流不远的一片潮湿的泥土里开挖。

挖了大半晌午,挖了三十几条胖胖的大蚯蚓。其中春兰来找过她一回,看到她小篮子里的湿土中一团虫子相互纠缠蛹动,脸色一白,叫了声让她别乱跑,匆匆去了。

李薇心情很好的把挖来的战利品倒入其中一个蚯蚓坑中,找了原先家里盖酸笋子的草帘子,盖上去,又跑去弄了些水浇上去。

她的养蚯蚓池挖在竹林之中,光线弱潮湿而凉爽,是最适合夏末养殖蚯蚓的。

一连几天李薇忙得不亦乐乎,旁人问她抓蚯蚓干什么,她就说用来抓土狗子。春桃说她找着新鲜的了,小兔子也不喂了。李薇嘿嘿笑着,反正顶个爱玩新鲜花样的名头,好处大大的。至于小兔子嘛,有几个姐姐悉心照料,也不用她多操心。

二姑海棠在七月底出嫁。何氏送嫁回来,第二日火急火燎的赶到李薇姥娘家,催着李薇小姨的事儿。在送海棠的婚宴上,被几个婆娘灌了几杯,她头有点儿晕,靠着墙歇了会儿,几个婆娘在墙那边嘀咕,说什么老姑娘啊指不定有啥毛病等等,愈编排扯得愈远,就算海棠跟她不亲,她心中不由得来气儿。她可不想让李薇小姨让旁人指三道四的。

李薇姥娘说有一家已差不多说定了,八字刚和过,正好!单等秋后验了亲,定娶亲的日子。何氏到李薇小姨屋里说话,看她面色言语,不像很勉强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由着这事儿,李薇姥娘也催何氏,“春桃生得好,你又疼闺女,早点寻寻,挑个好人家。”

何氏点头,再往前春桃也十六岁了,这事儿是不能再拖了。好在现在手里也攒了些钱儿,不至于太亏着她。

回来后何氏悄悄给大武媳妇儿柱子娘银生媳妇儿几个交情厚的说了下,让她们帮着留意下有没有好的后生。

银生家的大女儿大妞有次来家里玩,不知怎的,提起这事儿来,把春桃臊得脸通红,赶她回家去,又叫她莫乱说。

何氏下地回来,春桃好一通埋怨。

何氏笑笑,拍着她手,“都大姑娘了,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儿,你别扭什么?”

李薇窝在何氏怀里,皱着眉头,盘算了老半天,“给大姐说亲得比石头好才行。”

“哪个石头?”何氏一时愣住,没顾上责怪她。倒是春桃见她啥话都插,朝她小屁屁上给了两下子。

“就是考秀才的那个黑脸石头啊。”李薇装着小孩的模样,苦着脸儿说,“他还偷看大姐呢,他长得太黑,我不喜欢!得比他好才行!”

说完不等她娘反应过来,“哧溜”一下滑到地上,迈着小腿儿跑出房门。

若不是梨花再提起石头,何氏还真没敢往他身上想。那孩子虽看着顺眼儿,可一旦考中秀才,总不会娶个庄户人家的女儿吧。

再看春桃双颊红似火烧,含羞低头,到不似以往那般排斥得紧,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春桃,你给娘说,这石头咋样?”

“哎呀,娘,梨花乱说的,也能当真?”春桃有些羞恼打断何氏的话,耳根火辣辣的热,匆匆出了堂屋往东屋跑去。

第五十四章亲戚好多

又是一年中秋,何氏家照例八月十五当日,全家乐融融吃宴拜月。八月十六走姥娘家。

因李薇小姨定了亲,李薇姥娘没了挂心的事儿,心情格外舒畅,整治了一大桌子饭菜招待他们。

何氏每年走娘家怕她娘累着,总要提前备一些熟食带着。一大家子人在姥娘家吃过午饭后,又吃了晚饭才回家。

趁着如水月光到家时,月已到半空中。李海歆笑着何氏,没见过哪个走亲戚的像她们这样,连夜赶的。

何氏笑了笑,只说今儿累了,赶快歇着吧。明儿就要下地刨甘薯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薇早早起来,自从她的蚯蚓池里的蚯蚓养成后,她快成了李家最早起床的那个人。

春桃被她惊醒,也跟着坐起身子,穿好衣裳,过来给她穿鞋子。虽然李薇很早就会自己穿衣穿鞋子,可只要有几个姐姐在跟前儿,她们总会过来搭一把手。或给系个扣子或者抻下微皱的衣衫,大多都是像春桃这般,立在炕边儿等着给她穿鞋子。

李薇抱着大姐嘴巴甜甜的一通撒娇,就往蚯蚓池那边儿跑。

自五天前,李薇察看后觉得蚯蚓可以跳出来喂鸡了,又装作很惊讶的小模样让大家过来瞧,说她抓土狗子的粪坑里有好多地龙。

黑肥里密密麻麻蠕动的蚯蚓让春桃春兰立时变了脸色,连春柳和小春杏也忍不住背过身去。

李海歆这这那那半晌才说出了一句,“原来用粪也能抓地龙啊。”李薇故意皱着小眉头,做出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实则心里乐翻天了。心说这下不用她找什么借口了。

佟永年忙去把另一个蚯蚓坑里上面盖着的草栅掀开,拿锄头轻轻拨开上面盖着的牛粪,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地龙。他歪头看着正笑嘻嘻的梨花。恍然间又想到原先外面传的话儿,说梨花运道好,有神佛保佑等等。虽不信这话,却也找不到旁的答案。

何氏愣怔了一会儿,才赶忙叫春杏拿瓦盆过来,挑地龙喂鸡吃。李薇用孩子的语言跟她说,先挑大的喂,小的肯定能像小兔子一样长大。

就这样,再一次冒着被扒马甲的危险,李薇实施了养蚯蚓的第一步计划。

这两个坑里蚯蚓的产量也不是很多,家里四个姐姐都怕这东西,李薇兴高采烈的领每天捡蚯蚓的活计。

顺带把菜园子里的老菜叶她爹娘从田里弄回来的甘薯叶子甘薯杆儿扔进去补充食料。

她用竹夹子把蚯蚓跳出来,整条整条的扔到鸡舍里,看一群老母鸡满鸡舍抱食儿。

吃过早饭,竹林小道上来了一群人,十来个大人,五六个孩子。肩上扛着抓钩子,手里拿着镰刀,由李家老二打头,领着浩浩荡荡的往这边儿来。

何氏看这一群人,有老二两口子、老三两口还有三娘娘家的老四两口子和老五,还有梨花大姑两口子,刚出嫁的海棠和新女婿。几个孩子有春峰春林和梨花大姑家三个小子。

笑笑,“喜梅,这是干啥?”

许氏把手里的镰刀扬了扬,笑着,“帮着大嫂收甘薯。”

李海歆看阵势倒是猜得出来,“今儿怎么来的这么齐?家里的活儿都忙完了?”

老三说,他们今年只种了苞谷,收的早,地里已收拾干净了,只等着开犁。

梨花大姑这时才畏畏缩缩的挤过来,叫了声大哥。李海歆扫了一眼梨花大姑父“嗯”了一声,让春桃给这几个小的拿刚煮的甘薯吃。

梨花大姑朝何氏说,“昨儿听咱娘说今儿大哥家要出甘薯,就商量着过来搭把手。”

何氏笑了下,说秋里谁家不忙,都赶紧去忙自己的地里的活计吧。

王喜梅忙拉梨花大姑,又跟何氏说,“大嫂别客气。家伙式都带来呢。你们家那北地的甘薯也就五六亩,一天就能干完。”

何氏有些头疼,上赶着帮忙总不能不背脸儿的赶人吧?李海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跟何氏说,“孩子娘,你在家张罗饭菜吧。我们这些人,估摸着一天不用就能收完。”

说着去套驴车,李家老三和三娘家大儿子也各自回家赶牛车。

李海歆领着这群人下地,春柳眉头根皱了皱,往众人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上赶着给帮忙,准是打什么主意呢。”

春桃打了她一下,去问何氏中午准备什么饭。年哥儿舅舅一府的人,绫罗绸缎的穿着,连丫头婆子们穿得比村子立正家的闺女都好得多,又在李家村住了那样长的时候,他们能不动心才怪!

何氏神思不定的坐了一会儿,拿了钱去村上一户人家里蒸大饽饽的人家。这家人地少,每到麦收秋收的时候,就做些大饽饽往外卖,趁机挣几个钱儿。李家村的许多人家在农忙的时候,来不及蒸窝头蒸馍馍,也都去他家买几个或者拿粮食换些。

让春桃把菜园里的鲜嫩的梅豆角摘一下,再扒些青菜出来,再把前几天收苞谷时摘下的嫩苞谷煮一些。

春柳把着门,不让春桃拿嫩苞谷,“梨花和年哥儿都爱吃这个。煮甘薯给他们吃!”

春桃笑着应了声好。又让她去田里背甘薯。春柳背着箩筐哼哼的出来院子。

趁着往家里拉甘薯的空档儿,李海歆跟何氏说,“孩子娘,你也别生气了。海青两口子主动过来帮忙,也是有了认错儿的姿态。再者外甥子都大了,给他俩留些脸面。”

何氏回头瞪了他一眼,又笑着,“你当我心里没数?要不是有三娘娘家的两个在,还有几个孩子,你当海青两口子真能进咱们的门儿?”

说着瞟了眼跟在春桃后面帮着摘豆角的李薇,“想想当年我就气。咱梨花愈大愈懂事儿,我就愈气!”

李海歆陪着笑笑,赶忙去地里再拉甘薯。

李海歆走后,何氏特意交待了春柳,等会儿人来了,别给人甩脸子看。又说她往前儿也十二岁了,得把性子收收,传个泼辣的名声出去看她将来怎么办?

春柳皱皱眉子,应了声。

甘薯出到半晌午,王喜梅跟着李家老三拉甘薯的牛车回来,先回家给小春明喂了奶,又回到何氏家。

何氏看她抱着一摞粗黑瓷碗,笑着说,她正想让春柳去借借呢,又问,“咋不把春明带来,让春桃帮看这些。”

王喜梅笑着说,没事儿,娘抱着呢,挺乖的。

洗手进厨房给何氏搭手,“大嫂,这事儿都怪老三嘴快。昨儿本来大姐和海棠两口子要回家呢。他跟咱爹说今儿要用牛车过来帮这院拉甘薯,二嫂听见说也来帮忙,大姐和海棠两人像是商量了一下,也说要住一晚,帮着过来出甘薯。”

何氏了然,又笑笑“来就来吧。我看你大哥心里也挂着海青的事儿。行了,咱不说了,快做饭吧。”

王喜梅看何氏不像强装的,也放下心。又把原先说过想搬出院子单过的事儿提了下。

这次何氏倒也没打马虎眼儿。与老三媳妇儿相处这些时日,也看出她是实在又钻透的人。老三自成亲后也懂些事儿了。就说,“你们要真想搬出来,可得让老三加紧干,手里有了钱儿才行,我们的东屋可是自家打的土坯造的房子,一共花了五六吊钱呢。你要真想当家长长久久的住,堂屋得该砖墙吧?”

王喜梅想了想说,“先不盖堂屋,也先起土坯子东屋。在那院儿,她天天指桑骂槐的,老三那暴脾气,要不是我拉着,这架早打过几回了。二哥也不管,也不说她。”

何氏把收拾好的菜,装到瓦盆里,准备拿去洗。“那你们啥时候想开动,让你大哥去帮忙给打土坯子。”

王喜梅应了声,忙接过来,端着去小河边洗菜。

到正午的时候,甘薯已出了一大半儿。干活的人坐着牛车驴车一块儿回来。春桃几个得了何氏的话,站在院子里迎人又帮着卸车。

三娘娘家大儿媳因进门儿晚,又与许氏走得近些,与何氏只是点头之交,有些不自在,洗过了手,殷勤的到厨房搭手盛菜盛饭。

午饭何氏备的是炒半大的小白菜,肉沫炒梅豆角,有从中街的那户人家买来的白面大饽饽。煮甘薯和绿豆汤。

男人们坐在大饭桌上吃着。女人和孩子们在大杏树下的长塌上吃着。春桃几个回东屋去。

李薇趴在小炕桌上吃着,透过窗子看一院子的人,感叹,“大姐,咱家亲戚好多呀。”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人头攒动,大姑家的三个小子和春峰春林两个闷头扒菜吃得欢实。

笑着把自己碗里的肉挑到她碗里,“吃你的吧。操的心还怪多。”

上晌把甘薯出了一大半儿,剩下的约有一亩多点儿,不值什么,这么些人很快就能干完。李海歆便让他们歇歇再去。

男人们还好,往事不提,只说着今年的收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欢畅。海棠的丈夫小名大春,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分外亲热,又给他们讲在他早些在外做工的趣事儿,透着股得意洋洋的劲儿。

李薇心里头一阵的反感。心说二姑的眼光真不咋地。原先听她娘说过,媒婆给定了柳村的那小子,她嫌人家长相不太好太憨实。因自己年龄大了没得选,只好应承下来。

还没来得及大小茶礼,又有媒婆给说了现在这个大春,说是在外面做工的,人机灵会处事儿,家里也有钱。这人长得比柳村那小子好,礼钱也比人家多给一吊钱。又加海棠对这个的人才满意,就推了那家的亲事,应了现在这个叫大春的。

以李薇看来,这个叫大春的人才才算是真的一般般,浑身上下透着股子轻飘劲儿,自视在外面当几年差,眼界比村子里的人开阔些,见人就唾沫乱飞的讲他这个主家如何如何的富贵,那个主家如何如何的有钱,每日吃得都是山珍海味等等。

李海歆也不太喜欢这个妹夫,无奈李王氏喜欢海棠愿意,他也没办法。顺着他的话说了两句,就问老三秋后有啥安排。老三也知道大哥转移话题,就说,想出去打短工挣些钱儿。

大春一听,忙笑着说,“三哥跟大哥说这个,就说对了。”

老三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他自得笑着,“听说年哥儿舅舅家开着什么铺子,让大哥介绍你去呀。”顿了顿又嘿嘿一笑,“要是三哥能去,别忘了也帮衬着你妹夫我一把。”

许氏到厨房帮着何氏王喜梅收碗。听见这话,就跟何氏笑笑说,“大嫂,也让大哥把老二也说了去呗。”

何氏没好气的道,“那是年哥儿舅舅,是佟妹子弟弟。不是我和你大哥的弟弟,我们哪有那么大的脸?”

大春在院外听见,仗着他在外面打混过这两年,扬声笑道,“大嫂你这话可不对了,咱替他们养孩子,他们还不得表示表示?”

海棠在那边听见,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何氏把手中的抹布“啪”的摔倒案板上,走到厨房门口,脸沉着,指着大春说,“你快给我住嘴吧!”

王喜梅忙劝何氏,又给老三使眼色,让拉大春走。

大春虽听说过一些何氏家的事儿,却没亲身经历过。这会看何氏发了火,脸黑沉沉的,忙陪着笑,“大嫂,大嫂,别生气。我有啥地方说得不对,你说我呀。这是干啥呢?”

李海歆站起身身子叫老二老三,“下地!”

老三拉着大春出去,剩下的人都扛爪钩子拿镰刀跟着往外走。

等人都走了,李海歆才跟老三家的说,“喜梅,劝劝你大嫂啊。”说着也扛把爪钩子出去了。

春桃让三婶儿和何氏去堂屋会着,自己带几个妹妹收拾厨房。

进了堂屋何氏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叹了口气,跟王喜梅说,“你说说,要是没年哥儿舅舅这茬儿,大家就不吃饭了?就得饿死?人家本就嫌咱们穷,怕年哥儿跟着受苦,想着要带他走。大春可好,这不是上赶着让人家拿了由头好带年哥儿走?!”

王喜梅只说他是新亲,知道的不多,别跟他生气。

何氏心里的气儿仍是没消,要不是有年哥儿舅舅这茬儿事,老二两口子海青两口子海棠两口子和三娘娘家的人,能这么殷勤?

想到这儿心里头就烦闷。王喜梅只好再劝。

李海歆下晌拉第一车甘薯回家时,何氏仍气着,李海歆说她,“别气了,一家备些礼,等他们走的时候不空手,也不算白让他们帮忙。”

何氏嗯了一声,去屋里一家备了二十个鸡蛋。给老三家备了四十个,小春明已能吃下家常饭了,可以蒸蛋羹给孩子吃。

王喜梅也不推,笑着跟何氏说,“将来春明长大了,让他好好孝敬他大伯娘。”

送这些人家去的时候,李海歆跟大春说,“你大嫂就是护年哥儿护得紧。你别往心上去。”又说,“这孩子已如李家的家谱,那就是我们的孩子。替别人家养孩子的话再别说了。”

大春讪笑着,说他一时说漏了嘴,让大哥大嫂别怪。以后不提了。

何氏领着几个孩子把堆放在院中的甘薯挑成堆儿,李薇一边帮着捡一边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喜欢二姑父。”

春柳扑哧笑了,“为啥不喜欢!”

李薇想了想,“他油嘴滑舌!”

春杏瞪她,“学人家说话。你懂啥叫油嘴滑舌不?”

李薇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猛的直起小腰,掠过春杏头顶往院外一指,“睿哥儿来啦!”

春杏猛的一回头,院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知道梨花骗人,回身要揍她,李薇迈着小腿笑嘻嘻的跑了。

何氏和春桃几个也被她骗了一下,都笑着梨花作怪,让春杏狠揍她。

秋收后,李家老三与老大家合着把麦子种了下去。

麦子刚种下后,这天上午,何氏李海歆在当院晒,刚打下的秋粮。佟永年假休,李薇缠着让他教写字儿。春杏也要跟着学。

二柱赶着马车又来了,武睿一下车,何氏就问他怎么这么久都没过来,他头脸望天,叹了一声,才说,“上了学堂,身不由己呀。”

何氏捂嘴笑着,让他进来玩。春杏从东屋出来,看看他,一反常态的没撵人,又进屋到南间儿炕边看佟永年习字。

武睿也换作一副笑模样,背着手,头仰着,一副傲慢姿态,踱着四平八稳的官老爷步子进了东屋。

何氏捂嘴窃笑,二柱也跟着笑,说,“小少爷老早就嚷着要来玩儿。我们掌柜的说,他肯进学堂并且老老实实在学堂呆上一个月,不惹事儿,夫子不告状,才让他来…”

从春上田里开始忙起到秋收这中间儿一段时间,李海歆很少有空编簸箕,而且农户们都忙,赶集的也不太多,卖得不太快。这几个月里,他只去过两三趟镇上,这些事儿自是不知。

第五十五章 做客赵家

武睿进屋,佟永年停了手中的笔,向他点头示意。武睿颇不自在的把眼转到旁处,骨碌碌转着。

李薇心中暗笑,不理武睿,催佟永年快写,春杏也催。佟永年在两人头上各拍了一下,继续伏案写字。他的字体飘逸清俊又工整,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武睿望了一会儿,不见有人理他。转头一看,立时跳脚大叫,“让我写!”大嗓门震得李薇耳朵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