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眉尖挑起,眼睛微眯,双手插小腰,挡在他面前儿,“你再喊叫就回你家去!”

武睿立时又蹦又跳,吊梢大眼凶巴巴的瞪着,“你,你敢赶我走?!”

佟永年放了笔,说了声梨花小杏自己玩儿啊。站起身子,拎着他衣领往外走。武睿嘴里大喊大叫着,被拖出了房门。

春杏和李薇笑嘻嘻的跑到东屋门口看热闹。

到院中,佟永年一放开武睿,他立马又蹦又跳一阵吼叫,又哼哼哈哈的打了一套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拳,摆着架势在佟永年的面前比划着,“有本事你别揪我脖子,咱俩打一架!”

佟永年看了他一眼,脱了鞋子去帮何氏翻晒谷子。武睿立在边上又蹦又跳又叫的。何氏扭过头,笑着,“睿哥儿,年哥儿跟你玩闹呢。中午想吃啥?我让春桃给你做!”

武睿想了想,翻着眼儿,“就吃饺子吧!”话说得十分勉强,比“反正吃啥你们家也没有”这话差不到哪里去。

何氏让李海歆去街上买肉,春桃去菜园子扒了三四颗长得半大的白菜。没有人理武睿,他跑到菜园子里弄些白菜叶子,喂小兔子,又去猪圈边儿上拿棍子戳吃饱正在晒太阳的小猪。

大山和柱子扛着两个鱼篓子过来,叫佟永年去溪边儿捞鱼。秋后溪水浅,水流也缓些,深水坑处有不少小鱼,大多已长到掌长,村子里的男娃儿这个时候,不用再帮大人干活儿,没事儿都喜欢往小河边儿跑。

何氏交待了句别往深水处去,就让佟永年和大山柱子两个一起去玩。春杏抱了破瓦盆,也跟着去。

武睿扔下棍子,大声叫嚷着,“我也去!”

春上有一次他来李家,正好佟永年大山柱子假休在家里玩儿。武睿见三人玩得欢实,便故意去捣乱。一会把铁环抢去,一会把陀螺抓走,要么就是大山柱子去打鸟时,他故意把鸟惊飞。大山和柱子知道他是镇上的,虽然恼,也不敢揍他。最后是佟永年拎着他衣领把他扔回院子里,跟李薇和春杏说,“他再闹,下次别让他进咱家门儿!”

两人自然乖乖点头,春杏拿了大扫帚立在他面前儿,威胁他再敢去捣乱,就扫他出门儿。

他不甘心的哼唧着,过了一会儿又凑过去,不过这回虽然事事抢先,却再没故意捣乱。

大山扭头,粗眉头一皱,“你去了可不能捣乱!”

武睿鼻脸儿朝天,“我捣乱过吗?”大山脸立时黑了下来,他把脸儿抬得更高。觑到柱子也黑了的脸色,更觉得意,望着天儿嘿嘿笑起来。

佟永年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轻手轻脚的扛着鱼篓子走了。小春杏一手拽着李薇的手,也悄悄跟上。

直到众人走出十来步,武睿还是那副得意洋洋望天的模样。李薇捂嘴叽叽的笑着。这小子到她们家总是洋相百出,每次都被整,死不悔改。

李薇一步一步算着,看着这次他多少步能醒过神儿来。当她走到第三十九步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一阵吼。

几人立时哈哈大笑起来。武睿急惶惶的跑近,脸色通红,到他们跟前又蹦又跳。

佟永年刚一伸手过去,他头猛地一缩。众人又笑,佟永年的手去势不敢,落在他肩上,把上面沾着的苞谷毛毛给拈了起来,往旁边一扔,“走吧。”自始至终他眼都含着温温润润的笑意。今日是个晴的极好的天气。金黄的阳光在溪岸边的芦苇丛上跳跃着,把白花花的芦花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溪水清蓝,泛着深秋特有的凉意。佟永年不准春杏和李薇沾水,只让她俩在岸边看着。

春杏趁着下鱼篓的功夫,钻进芦苇丛中去折芦花玩儿。

李薇看见,也要跟着钻。被佟永年一把扯回来,“一会儿哥哥带你去摘。”

李薇不依,她现在小腿利索得很,不想再当小娃娃儿了。

武睿原本正盯着大山和柱子下鱼篓子,突然回过来头,吊梢大眼中挂着一抹嘲讽,用手比了比,“你还没板凳高。”

见李薇用睁着黑溜溜的圆眼睛瞪她,又指了指芦苇丛说,“你们家她最凶,你第二!”

说着一副挑衅模样看着佟永年,李薇弯腰捡了块石头丢他,他怪笑一声跑开。

一上午的功夫,两个鱼篓子共抓了十五六条掌长的小鱼,有鲫鱼,有草鱼,武睿抢在几人前面儿把装鱼的破瓦盆抱在怀里,大有谁敢跟我抢,我就把鱼倒溪水中的劲儿头。

大山和柱子垂头扛着鱼篓子回到院中。何氏忙安抚他们,又留他们中午在家吃饺子。两人才高兴起来。

春杏瞥了眼抱着破瓦盆喜滋滋的武睿,给姐姐们打了个谁都别理他的眼神。春桃几个心有灵犀各自去忙活。

武睿抱着瓦盆看了一会儿,一抬头院中已没了人影,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把瓦盆藏到茅草猪舍顶上,拍拍衣裳去东屋找人玩儿。

中午饭是白菜猪肉馅儿饺子,因家里人多,春柳和春兰包着,春桃擀皮,何氏烧柴带下饺子。

第一锅白生生的饺子煮出来,先让那几个玩了大半个上午的人过来吃。仍是在当院墙荫下摆了饭桌儿,另一碟子滴了麻油的蒜泥让你忍沾着吃。

大山和柱子一嘴一个沾着蒜泥,呼呼哈哈的吃得欢,武睿一把把碟子拉到自己跟前儿,“这个只准我吃!”

春杏要恼,佟永年拍拍她,又去厨房拿了另一碟来。

吃完了饭,武睿的眼皮子开始发涩,何氏从武掌柜口中知道,他自小就睡惯了午觉,忙让佟永年领到东屋,去睡一会儿。他一进屋睡,春杏快速爬到猪舍顶上把瓦盆拿了下来,几人把十来小鱼瓜分掉,只留下三两条小小的,仍把瓦盆放回去。

本以为武睿午睡起来,还会再闹一阵子呢,没想到他居然忘得丁点儿不剩。临走时二柱又跟李海歆说了一遍武掌柜的话:农闲了,让他赶着多编些簸箕。李海歆让他回去跟武掌柜说,九月初六一准儿给他送过去。

武睿听见,一手指着春杏说,“你也来!我让你看看我写的字儿。肯定比你哥哥写得好!”

谷子苞谷晒干后,交了税粮,剩下的入了仓。李海歆精略估计了下,今年的苞谷要比去年每亩多收一石的粮,心里高兴,和何氏盘算着,把品相不太好的苞谷磨了,搀着喂鸡小猪娃儿和小牛犊。

一切安定之后,李海歆开始砍竹子编簸箕。李家老三仍过来帮忙。他如今的手艺虽比不上李海歆,也差不多了。李海歆便让他自己砍竹子自己编,也卖去武掌柜的铺子。反正自己编的只供县城的铺子,倒不冲突。

就这么着,李家小院从早到晚都是满院的竹子。李薇的蚯蚓池有她不断的补充着从河沿挖来的野蚯蚓,仍维持着每天能采一回,不过量却愈来愈少了。气温下降,蚯蚓长得愈来愈慢,她便专心喂那十只小兔子——六月里产下的小兔子已快和老母兔子一般大了。

九月初六一大早去赶集。何氏前一天跟春桃说,她也好久没去镇上了,让她抽空去走走,散散心。

春桃应了,连夜做了个帏帽在外面好戴。

这次去赶集是和李家老三两口子一道儿去。到了武掌柜的铺子里,李海歆给介绍了李家老三,又把他编的簸箕箩筐啥的让武掌柜看,武掌柜细看了下,比他往日收的要好些,比李海歆编的要差些。

拉李海歆到一旁商量,“虽说你弟弟编的这个好些。可买主儿不识货!”

李海歆一听便明白了,看了眼老三,跟武掌柜说,“那就按给别家的价儿!”

武掌柜笑着应了声,让小伙计去清点数目。直到武掌柜算完钱,他们离开时,也没见到武睿那小子的身影,李薇好奇的问了后,才知道这会儿他正在学堂上课呢。

卖完簸箕,老三两口子去买缠簸箕需要的牛筋绳,何氏扯了几尺做鞋面的厚棉布。李薇小姨定在迎年月里出门儿,何氏想给她置办几块花布做压箱底,在布行正转着,突然旁边一个妇人叫着,“大妹子!”

何氏扭着一看,是石头娘,笑着,“嫂子也来赶集啊。巧了!”

石头娘亲热的拉着何氏的手,“可不是巧了。你们家离镇上远,没想着能在这儿碰上你呢。”

小赵村就在林泉镇北侧,离这里仅有一里多点,差不多和镇上连在一起了。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石头娘见旁边只有春桃和李薇,就问她们是咋来的。何氏指指外面儿。李海歆赶着驴车停在布行前的平台上,也正与石头爹客套着。

两人对视笑了起来。挑好了花布,石头娘一定要他们上家去认认门儿。说反正麦子都种下了,家里地里都没事儿了。

何氏推脱着,又想起梨花上次说过石头偷看春桃的话来,一时不想去,一时又想去。想再看春桃面色,她已把脸儿扭转到一旁,拉着梨花给她讲这个讲那个。

石头娘不明就里,还当她是担着家里,又一连说带劝!何氏便说了一番打扰了之类的话,上了驴车,跟在他们后面儿。

“孩子娘,咱们去石头家不能空着手吧?”李海歆待前面的车拉开了点距离,回头跟何氏说。

何氏点头,“我这会儿正琢磨着买什么好呢。”

正说着,“墨宝斋”的匾额一晃而过,何氏忙让李海歆停车,“石头正上着学,咱就买些那孩子能用上的东西。”

李海歆应了声,把车停在路边儿,自己下车去买。石头爹娘瞧见,问是干啥,何氏说给年哥儿买笔墨纸,让他略等等。

撇见旁边儿有一个卖糕点的门面儿,她也下了车,往那边儿走。石头娘看出端倪来,忙跳下牛车拉她。两人推推拉拉几下子,何氏笑着,“嫂子,快别拉扯了。旁边人都瞧着咱们呢。”

石头娘转头看了一圈儿,松了手,直说她太外道。

李海歆买了一方墨锭、两只笔并一叠子宣纸。何氏买了四包点心,想了想又把给梨花姥娘扯的一丈靛蓝棉布拿出来,用包裹单独包了。

到了石头家时,将近正午。一个穿着半旧袄群和春桃大小差不多的闺女正坐在院里纳鞋底儿,另外一个约八九岁的小丫头,自己没事玩着抓石子儿。

看见他们回来,忙站起身子。

石头娘下车笑着,“小香啊,今儿又麻烦你了。”

被叫作小香的少女,忙摇头,“婶子你又外道。我在家也没事儿。正好来和小玉做伴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说,“石头哥快下学了。饭菜我热好了,盖在碗里呢。”

石头娘忙感谢,小玉见她爹娘回来了,收了几个磨得圆溜溜的青砖石子,走过来,看着李家的几人,“娘,他们是谁呀!”

李薇被何氏扯着手,乖乖的站着,眼睛四处乱瞄,从外面家境上来看,石头家的家境要比她们家强些。三间堂屋和三间东屋都是青砖墙面,没涂白,上面是黛色瓦当。围墙也是篱笆墙,西南角的位置可是鸡舍和猪舍…

听见这话,也去打量说话的小女孩儿。上身是花布小夹袄儿,下面是天青色棉裤,皮肤略黑,眼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眼尾拖得有些长。和石头一样,肤色像他爹,面相像他娘,

石头娘拍她一下,“你这孩子,这是李家村你李叔叔李婶婶。”

小玉抬起头,“是帮大哥考试的那个?”

何氏笑笑,应了是。又跟石头娘夸这个孩子机灵,又安静。小玉这才朝他们笑了笑,听她娘的话赶去抱柴,准备重新再做两个菜。

何氏一连的推。

小香听到这话,抬头去看立在何氏后面的春桃。正巧春桃把帏帽拿下来,露出柳叶弯眉,白细面容。她一向少戴这东西,戴久了气闷,也不方便搭手干活。

小香登时一愣,眼睛在春桃身上打了几个转儿,往外走的步子又折了回来,“我帮着婶子做吧。”

石头娘正拦着要下厨房帮忙的何氏。听见这话,顿了下就笑着,“那麻烦你了。小香,先家去给你娘说一声吧。”

小香摇摇头,说不用。就拾了菜篮子去篱笆墙外的菜地里扒菜。春桃也忙跟了过去。

李薇可没错过那少女看大姐的眼神,先是惊讶,然后是嫉妒,最后是敌意。直觉这少女怕是对赵石头有意思。八卦好奇,也怕性子柔顺的大姐吃亏。急急忙忙的跟过去。

至于这赵石头嘛,虽然比大多数娃儿都好,可在她心里配她大姐却有点不够,一心认定她的大姐值得更好的!只是她从没想过这个好的标准。

这时节,菜园子里只有白菜,小香很快铲了两颗,春桃笑着去接。她把手躲开,往篮子里放,“你是客人,两颗菜不用你动。”

说着提起篮子,“咱走吧。”领着在前面儿往院中走。

边走边说,“你们家呀可是石头哥地大恩人。他这回没考中,是院试前发了一场热。明年再考准中!”

顿了顿又说,“我们家在石头哥家后面儿。我娘和婶子感情好。两家经常相互帮衬着。石头哥地鞋袜做不过来的时候,婶子就叫我帮着做…”

李薇瞥见她脸上的微微自得,心里哼着,是让你娘帮着做,你非要去做吧!

小香这番话春桃自是听出了什么意思。低下头,扯了李薇快步向厨房走去。

赵显森从学里回来,看见家门口的驴车有些纳闷儿,紧往前走两步,一眼看见院中正低头摆碗筷的少女,愣了下,不可置信的抬手揉揉眼睛,那身影还在!不是自己的幻象!

修长的身姿,轻盈盈的动作,白皙修长的脖颈,虽是寻常农家女的打扮,却自有掩不住那骨子里的清新脱俗。

“石头哥!”小香出来看他怎么还未回,却见他在院门傻乎乎站着。不由出声叫他。

叫过之后,才想起什么来,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看过去,春桃听见这边的声音,也抬头往这边儿看,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小香脸儿微沉了下,转过头,“石头哥,快进来吧。饭菜都好了。”

赵显森如梦初醒般慌忙进了院子。先钻进厨房见他娘,并给何氏见礼。石头娘三言两语说明原由。让他赶快去堂屋见李海歆。

赵显森依言去了堂屋,停留一会儿,便出来。在堂屋门口立了一会儿,朝正领着李薇玩的春桃走过去,心跳如雷,拱手作揖,“多谢李姑娘!”

第五十六章 春桃亲事

春桃眼角余光瞥见他往这边走来,脸色一红,想拉梨花去别处,又怕躲躲闪闪被人瞧见,只好强站着。乍然听到身后没头没脑的话,愣下了,旋即低声说,“谢我什么?”

赵显森脸色黑红,把手又往上拱了拱,结结巴巴的说,“谢,谢李姑娘家的相助之情。”

春桃听出他是没话找话,两颊飞上两同朵红云,艳丽之极。

李薇刚才一直是在装小孩儿,溜着墙跟儿弯着腰,找稀罕东西。悄悄抬头,瞄了眼两人,一个拱手,一个背着身儿,呃,这身形好像十分引人遐想。再说这可是在当院,大庭广众之下呢。心说,你个黑石头胆子倒不小。

直起身子,走到赵显森跟前,双手插着小腰,笑咯咯的说,“石头,你谢我爹娘呗!”她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着的似乎是了然戏谑的光。

看得赵显森的脸又红了几分,又说了两句是他鲁莽的话,急匆匆的去了堂屋。

李薇盯着他的背影,嘀咕,“反正我不喜欢石头。他真黑!”

春桃见人走了,才转过身,听见她说这话,双颊红艳未消,弯腰拍她一下,轻斥 “嫌人黑,你白!”说完又点她的小额头,“你一口一个石头的叫着,当心娘听见要打你屁屁!”

李薇笑嘻嘻笑着,张手让春桃抱。春桃抱起她走了两步,见小香立在厨房门口盯着她俩看,又扭身往鸡舍猪舍那边儿走去。

在赵家吃过午饭,何氏与石头娘又坐着说了些闲话,便告辞回家。直到他们的驴车走远时,李薇还看见那个叫小香的少女立在拐角看着。

何氏眉头轻皱着,刚才吃饭的时候,小香一口一个石头哥叫得亲热又一直说她们家与石头家的情分,小时候有坏小子欺负她,石头就帮她出气,又把她正做的鞋子拿过来,说这就是正给石头哥做的鞋子呢。

石头娘给她使了几个眼色,她都不理会。亏得男人们在堂屋吃饭,不在跟前儿。即使如此何氏和春桃的脸色很不好看。虽然乡里的规矩没那么多,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很惜名声的。这些事儿谁会巴巴单拿出来给刚第一面儿的人说起,还说得那么详细。

还偏偏有春桃一个大姑娘在跟前儿,她的用意自然不难猜。

李海歆不知详情,扭头看看,笑着,“你们娘仨儿怎么这么安生。”

李薇看着仍立在原地的小香,瘪瘪嘴,跟何氏说,“娘,小香长得真黑,我不喜欢她!”

何氏捂嘴儿笑着,拍她,“你爹也黑!”

李海歆听见转头,果然是一张大黑脸,李薇装作抖了抖。李海歆笑骂她一句,扭头赶驴车。

春桃一直戴着帏帽,看不见她神情,头略低着,不知她在想什么。何氏决定回到家里问问春桃。要说石头爹娘她满意,家里的人口更满意,两兄弟一个妹妹,看石头和小玉的脾性,又听石头娘的话头,想必这个老二小子也不差。唯一一点就是,石头正考着秀才,唯恐高攀了人家。

何氏回到家问春桃,觉得石头这孩子咋样。春桃先是不肯说,后来问急了,就说哪有女方上赶着去说亲的,再者他早定了也说不定呢。

何氏听这话头,她像是满意的。石头自然是没定亲,这个石头娘说过。只是不知道与这个小香是什么关系。

思来想去,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又想着反正石头明年仍要考童生试,这之前儿应该不会许人家,若是仍要梨花小舅舅作保,肯定还要再见面儿,到时候不妨再打听打听,另一方面儿主动给村子里的两个媒婆透了信,让她们给春桃留意着。

李薇很不满意她娘的做法,大姐还不到十六岁…关键是家里钱少,早定亲怕委屈了她。

还好,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在三姐地带动下,四个小的结成同盟军,对那些听起来不着调的人家,由她这个小娃儿出面,不是挑人家长得矮,就是挑人家长得黑,要么是离家太远。

一个漫长的冬天就在抗拒大姐的婚事儿之中过去了,而李薇也度过了她的四岁生辰。

何氏虽然头疼家里的几个丫头捣乱,但一冬上媒婆给春桃说的四五个人家,她也不是很满意,只得慢慢打算。

刚过了正月十五,李家忙碌起来。李薇催着大姐把泡菜坛子都找出来,眼巴巴的等着竹笋冒头的日子。

何氏与李海歆则忙着佟永年去镇上求学的事儿。再有何文轩今年要参加乡试,何氏也要紧着帮忙打点。

正月二十一过,何文轩来到李家,李海歆赶着牛车带着佟永年去镇上拜见那个姓王的先生。

送走他们,何氏拉春桃进屋,李薇看见忙把大白菜叶子扔到兔子笼里,颠颠的跑过来。何氏脸儿佯作一沉,“你又来干啥?”

李薇笑嘻嘻的抱着她娘的大腿,春桃笑着扯她进屋,“看,梨花都知道娘要说啥。”

何氏也笑了,进屋后指着李薇,“我跟你大姐说话,你别插话!”

李薇倚在大姐身边儿,做乖巧状点头。何氏才跟春桃说,“春桃啊,你给娘说实话,心里到底咋想的,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李家这一冬上媒人来来往往的,春桃虽羞涩,却有些习惯了,听见这话,笑笑,“这还是娘说了算。”

何氏拍她一下,说她跟小姨学!又絮叨,“一冬上来说亲的也有四五家了,一个你都没看中?”

春桃指李薇,捂嘴笑着,“是梨花没看中!”

何氏骂她没正形。看了看门外,停顿了下,又说,“你要是真中意石头啊。等他过今年考完试,娘托人去提提。虽说女孩家家的面子重要,可也比不过往后的日子重要。”

这话一冬天里娘俩也说过几回,春桃每次都是不语。这次沉默了半晌,轻拍李薇的头,“梨花说石头好不好?”

李薇心说,才见过两三面的人,谁知道他好不好啊。可是大姐好像是还算满意。闷着头装作闷闷不乐状,“石头还行吧。会爬树会写字!就是太黑了!”

春桃又捂嘴笑了。何氏探过身子打她一下,“别插话!我跟你大姐说正经的呢。”

李薇从春桃怀里滑下来,耸耸肩,“好吧,我说完了。”一副随你们怎么样的表情。

何氏又要拍她,春桃忙拦着,笑着说,“要说,梨花说的没错,是黑了些。不是干活儿晒得黑,是他们家人底子黑!”

何氏又骂她没正经形。

傍晚时何文轩李海歆几个从镇上回来。说今儿去的巧,王先生正要出门访友呢,临时出门让他们给碰上了。又说王先生夸赞年哥儿聪慧,见解不俗,将来必成大器等等,算是认下了。因何文轩往前七月要参加乡试,王先生与他传授当年自己赶考的经验,两人一直说了两个多时辰。趁着这个空档,李海歆带着佟永年去了武掌柜铺子上拜了晚年,说起佟永年将要在镇里学堂读书,武掌柜力邀在他家住着,又说武睿也在学堂里读书,两人正好做伴儿。

何氏问,“你不会应下了吧。”

李海歆笑笑,“当然没有。孩子吃住在旁人家里,给人添麻烦不说。武掌柜家里又不止他一个人儿,怕下面的人给年哥儿脸色看呢。”

何氏点头,“是这理儿。咱如今手头也宽展了,年哥儿在学里吃住咱也管得起!”

何文轩临走时,何氏把打点好的衣裳鞋袜塞给他。又拿了三十两银子给他。何文轩不收,“大姐,原先还欠着年哥儿二十两呢。”又说在县学这些年,平常卖字也攒了些,梨花姥娘也给了些,够用了。

何氏把脸儿一沉,塞给他,“穷家富路的,这些钱儿你先用着。欠年哥儿的你将来还就是了。再者这里面啊,大多是去年春上家里头卖笋子挣得。”

何文轩也听何氏说起过笋子的事儿,笑着拍李薇的头,“小舅舅这次可沾了梨花和春桃的光了。”

李薇嘻嘻笑着,用自己亲手挣来的钱的,感觉真的很好。两手伸开在何文轩儿眼前晃了晃,跟何文轩说,“小舅舅,我养的兔子又快下小兔子,这次一共能有二十只不?”

春杏瞥过来一眼,嗤笑,“梨花是笨蛋。你那一把手才十个数!”

李薇心说,四姐装小孩儿很辛苦,不要吹毛求疵了好不?

佟永年接过来她,笑着说,“梨花的兔子,再有小兔子,估摸着要三十来只呢。”

李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感叹了一下,“哦,有这么多啊。”

心里则算着,那到了秋天,小兔子长成成兔,再下小兔子,岂不是…二百来只?就算中间有一半儿是小公兔子,也能再下一百来只兔崽子。咯咯咯的笑着。

何文轩一走,何氏便跟李海歆说起来春桃的婚事,两人商定趁着到镇上的工夫再到石头家坐坐,谈谈石头娘的口风。

李海歆也同意。又说得加紧挣钱,好给春桃置办嫁妆,连带春兰的也得开始准备着了。

说到挣钱,往前二月里自然是要腌笋子的了,何氏说今年仍抱几窝小鸡娃儿,让李海歆抽空把鸡舍扩一下,李薇趁机说也要扩她的小兔子舍。

李海歆自是答应着,把靠东屋的篱笆墙往外移了丈宽,用草泥给她盖了一个大大的兔子舍。

忙完这些杂七杂八的活计,就出了正月。李海歆送佟永年去镇上,他眼睛闪着很是不舍的样子。

何氏也不舍,不过好在每十天去一趟镇上,学里每隔十天会有一次常假,也可以回家来,便安慰他。

佟永年点头,又跟李薇春杏说,“梨花小杏要记得和爹娘去镇上看哥哥哦。”

李薇大力点头,“还去给你送酸笋子!”

春杏也说她会去,又说见着武睿那小子离远点儿!

佟永年笑应着。

送他们走后,何氏和春桃几个开始掘菜地。李薇也过去捡翻出来的竹子根。十只成年兔子很能吃,去年秋里李薇特意缠着她娘多种的白菜,一冬上让它们消耗去了一小半儿,今年刚过完年她就嚷着要多给小兔子种菜。

娘几个翻了两天,才开出一块两分大小的菜地。何氏要上家里的粪肥,李薇拦着不让,要上竹子林里的黑土,去年她说过这话,可是爹娘不信,又加上秋后犁地种麦子时间紧,最终她的小计划落空,今年只好再接再励。

何氏进竹林扒开干竹叶看了看,下面一层黑黑的腐土,家里惯常积肥也用树叶啥的,觉得没准儿能行,就依她的话,让春桃几个去竹林子里铲黑土。竹林子地腐土虽然厚,里面的小石头之类的也特多,春桃几个边铲边筛,直忙了三天,把铲够菜地里需要的腐土。

二月腌酸笋,三月抱小鸡,四月忙除草浇水,五月忙麦收。时至五月底,家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何氏挂着春桃的亲事儿,跟李海歆商量趁天儿还不大热,早些去小赵村坐坐。

两人刚商议完没两天儿,大半晌午,一个媒婆模样的人骑着驴到她们家。先问是不是李海歆家,一听说是便笑盈盈的翻身下来,双手一拍,跟何氏笑着,“大妹子,大喜啊。”

何氏一见她这样就知是哪家托着来说亲的,忙往里面请,又问是哪家托的,媒婆笑咯咯的往里面张望了下,“是小赵村赵槐树家的秀才老爷。”

何氏一听小赵村,心思一动,虽然赵槐树这个名字没听过,可是秀才老爷…她忙拉着媒婆急切的问,“是小名叫石头?”

“没错儿,没错儿!就是他家!”

何氏心中一松,往大杏树底下看,春桃像是听见了这话,把头埋得低低的。笑呵呵的把媒婆往屋里请,又叫春兰过来倒水。

春兰推着春柳让她去,春柳是个比李薇更坚定的反大姐早嫁人派,她才不会去。春杏只好去了,李薇也下了塌往堂屋里去。

自打这媒婆说明来意,她便知道大姐的亲事儿啊,估计就这样了。有些不甘心,也很庆幸。毕竟这赵石头这么年轻中了秀才,再往前如果能考个举人啥的,即便不为官,每月能领定额的钱粮,也不至于苦着大姐,再就是石头爹娘很好,家里头那个叫小玉的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挑事儿的人。

她进了堂屋,媒婆正说着,“…大妹子,你们要是同意这门亲啊,石头娘的意思是这时节闲些,把小茶礼办了,到秋后再办大茶礼…”

何氏盘算着秋后办大茶礼,迎亲或放在来年开春,或是来年秋后了,那时春桃已满整十七岁,往十八岁里去,倒也正好。

当下笑着请她梢坐,说孩子爹去田里了,这会儿就去叫。丁媒婆一听这话,知道事儿成了,乐呵呵的抓桌上的点心吃。

何氏让春柳去地里叫李海歆回来,又返回屋中说着闲话儿,问石头娘托媒的过程。

丁媒婆笑咯咯的,“大妹子,这可算是天定的姻缘。听石头娘说,去年就有人给提过几家。他只说现在正考着试,先不想这个。四月里刚得了他中秀才的信儿,媒婆就往他家跑个不停,他还是推,石头娘急了,死抓着问了半天,才问出来,原是看中你家闺女了…石头娘就火急火燎托了我来。石头娘啊还让我给你带话儿。说本想着提前打个招呼,不知道咋开口,又想跟着一起来吧,又不合礼节…”

李海歆从地里匆匆回来,何氏出来,把他拉到一边儿把这事儿说了,李海歆诧异,怎么这么巧!

何氏笑着,“可不是么,这也省了咱俩的腿了。”

李海歆对赵显森倒是十分满意,有农家孩子特有的实诚,也有读书人的温然懂礼,个子高,身子壮实,将来即便是考不上举人,种地的力气总还是有的,不至于苦着春桃。

再加上春桃也满意,两人当即就应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