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一过,孩子们略闲下了,李海歆何氏和吴旭三人仍要去田里锄草。

这天家里地里的事儿忙完才半晌午,李薇兴冲冲的去叫春兰,“二姐,我们去三叔家摘木槿叶子洗头吧。”

李家老三家篱笆墙不是竹子做的,而是王喜梅从她姐姐家找来许多木槿树枝条,木槿易于成活,长得又快,它们一边生长,一边编织,一年不到已编出一圈儿槿篱来,春来槿叶绿油油,每到麦收时便开始开花,粉的红的白的,分外美丽。

惹得李薇十分眼馋,若不是家里实在太忙,她早缠着她爹把那一圈子竹子篱笆拆了,也换成槿篱来。

即使如此,她还是决定在秋后闲下来的时候,缠着她爹去三叔家剪些枝条来插篱笆。

前世她虽然见过木槿树,却从不知它的叶子可以洗头,自去年七月七三婶给摘了些叶子来让姐妹几个洗头,李薇霎时爱上那种滑滑的清清凉凉的感觉。从那之后,到木槿树落叶,她和小四姐洗头便不再用家里的碱皂。而且用木槿叶子觉得洗完头发,很顺溜,头皮舒爽得很。

春杏一听也忙站起来,“好。我老觉得用碱皂洗头,难受得很。”

春柳也放了鞋底子,下了塌,去草屋拿篮子。

佟永年在西屋看书,已看了大半晌午,李薇便去叫他,“年哥儿,我们去摘木槿叶子洗头,你也去吧。”

佟永年放下书,笑着走出来,“好。”

姐妹几人拎了两个篮子到李家老三墙外,春柳着近人高人的木槿花墙叫着,“三婶儿在家不?”

王喜梅在堂屋应了一声,眼见几人拎着篮子从院外进来,笑着,“我就寻摸着地里不忙了,你们该来摘了。”说着指着最靠角落的一丛,“先从那儿摘吧,那儿的叶子一回也没摘过,瞧瞧多密实。”

李薇从身侧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颗梨膏糖来,递给拽着王喜梅衣角的小春明,他咧着刚长全牙的小嘴儿,笑呵呵的接了过来。

春柳几个去摘叶子。春兰便陪着王喜梅进屋说话儿,她现如今已是近五个月的肚子,颇显怀了。

李薇几个一边玩闹,一边摘了满满两篮子木槿叶子,顺带她还摘了两朵木槿花给春杏别在头上。

在王喜梅家里玩了一小会儿,姐妹几人回家,春兰看天色不早了,便要先做午饭。春柳过去帮忙,李薇春杏三个便去溪边清洗叶子,洗完之后,看着这碧绿的叶子,愈发觉得头痒痒的,不舒服。

拉着春杏,“四姐,你待会儿给我洗头。”

春杏应了一声好,拉她快走,到了木榻子跟前儿,李薇指着木塌子说,“年哥儿去帮我们拿个凳子来,我和四姐就着木塌子洗。”

佟永年应了一声,把一篮子木槿叶子放到木塌子上,把另一只篮子放到东屋。依言去拿了瓦盆并一张不高不低的木凳子。

李薇和春杏两人把木槿叶子放在清水中柔搓着,慢慢的叶子的汁液浸出来,水变成浓绿滑稠的一盆,并有洁白细腻的泡沫在上面漂浮着,一股子清草的气息弥漫开来。李薇闻着这味道儿,便觉得舒爽无比。

揉好汁液,她就着木塌子躺了下来,头顶的蓝天白云在杏树枝叶间若隐若现的。

春杏一边唠叨她,一边解了她的发髻,替她梳头发,刚梳了两下子,春柳在厨房叫嚷,“春杏,快来帮忙烧火。”

春杏皱皱鼻子,应了一声,叫佟永年,“哥哥,你来替梨花洗头”

李薇一咕噜爬起来,顶着一头散开的头发,望着走近的佟永年,“你会洗吗?”

佟永年坐在小凳子上,把她的头板正,“你小时候我给你洗了无数次的头,梨花不记得了?”

李薇盯着枝叶间的蓝天白云,想了想,好象是这样的。从她一岁半那年的夏天开始到三岁多点,头发好象一直是他洗的。因为三姐老喜欢把她的头按得低低的,就着水盆洗,水容易流到眼睛里,她娘教了无数次让三姐把她抱起来仰着洗,三姐总是我行我素,后来他便接手这个活计,直到他去学里读书那年,这个洗头发的工作才由几个姐轮流接手。

木槿汁液的顺滑清凉感觉传来,李薇觉得头皮上那股子燥劲儿登时消散,舒爽的出了一口气儿。

一边问他,“年哥儿,柱子和他姨夫都去宜阳了吧?”

佟永年一边洗着,“嗯”了一声。

李薇又问,“佟舅舅给找那家铺子怎么样?会不会还扣工钱?”

佟永年手上不停,慢慢的搓洗着,“没事儿。有舅舅在呢。”

这时何氏与李海歆吴旭下晌回来,刚把锄头归放好,一眼看见杏树下的两人。

笑了笑,向他俩走去,“你个臭丫头,还怪会使唤人呢。”说着要替佟永年。

他笑着摇摇头,“没事呢,娘。一会梨花洗好,我也替娘洗洗。”

何氏脸上刹时笑成一朵花儿,就着木塌子坐下,“你有这个心,娘心里头就舒坦得不得了”

李薇向她娘看过去,讨好笑着,“娘,那待会儿我替你洗。”

何氏笑着拍拍她,“咱家就数你个小丫头享福。给我洗个头不亏你。连带给你几个姐姐还有哥哥都洗了。也不亏你”

李薇甜甜笑着,“娘说不亏,自然是不亏的,等会儿我给你们都洗。”

李薇洗好了头发,要给佟永年洗,他别别扭扭的不让。她便搓了叶子,给何氏洗。

何氏笑得合不扰嘴儿,感叹着,“我们梨花真是长大了,会给娘洗头了。”

李薇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笑着,“那是呢。我都快七岁了日后我天天给娘洗头。”

春杏烧完火出来,说她,“咱家就数你嘴巴会哄人”

李薇一边给何氏洗着头,一边笑嘻嘻的,“四姐,那呆会儿可别怪我不给你洗头哦?”

春杏撇撇嘴儿,在木塌子上坐下,揉起另外的木槿叶子。

下午午睡醒来,李薇一时无事可做,便晃达着去佟永年的西屋。此时他正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可能是刚洗好头发没多久,满头乌黑轻软的头发披在肩头,散发着潮温的木槿叶子的清香。

“咦,新书么?”李薇走近,凑过去瞄了一眼,书上的被勾起的一句话,瞪时映入眼睑,不觉念出声来,“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竞;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年哥儿,这是什么?佛经?”李薇心里消化着两句话,伸手去翻看书封。

“不是,是《菜根谭》。”佟永年含笑抬头,看了看院中静悄悄的,众人都未午睡起来,便问,“梨花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见天没事儿干,又不累。”他回答的这会儿,李薇也已看书封。心中十分诧异才十二岁的孩子怎么想起来看这种书?这本揉合了儒家的中庸思想,道家的无为思想和释家的出世思想,被奉为修身立世明志陶冶情操磨炼意志的宝典,她前世只在她们学校那个头发花白且充满智慧的老教授的书案上见到过,年纪轻轻的孩子们谁读这个呀?而且在他的办公室里还挂着这样一副对子,“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这句名言,并且同样用墨笔勾起,不由奇怪的撇了他一眼,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并问,“梨花看得懂吗?”

李薇摇了摇头,“看不懂,这是什么书?”,心里却想着那位老教授说过的话,“嚼得菜根,百事可为。”,印象中这是本励志书一边又往后翻着,每隔几页都有用笔勾起的句子,一直到书尾。显然他已经看完了。

佟永年伸手接过来,嘴角淡笑,“是一本正心修身,养性育德的语录世集。”顿了顿又补充,“是小舅舅托人捎来的。”

“梨花想看吗?”

李薇摇摇头,她生活顺溜得很,不需要这些清心明志,自我宽慰。也许有一天她困惑了,可能需要这些东西。便说,“这书看起来真无聊,小舅舅怎么不捎些游记传记回来?”

佟永年笑笑,把书放好,才说,“下次小舅舅有书信来,我再托他给你寻这些书。”

李薇点点头。扭头出了他的房间,回到西屋当门坐着。小舅舅给他捎这样的书到底有什么深意?按说,他这样的年龄,是不需要看这种书的。难不成他心里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若真的想不通的事儿,定然是因为贺府了想到这儿叹了口气。

又想起,先前他确实表现过不喜欢吴旭来家里,后来却表现得那样热情,还有柱子的事儿,他应承得那样顺溜,难道是因为看了这书的缘故?要知道他从不是个热心的孩子呢佟永年从西间儿出来时,已束好了发。眉目清朗,发黑如墨,朗朗无翳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有哪里不妥当。

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便抛开不想。

便翻出农书出来,准备实施她的改造荒地大计。

等李海歆午睡起了身,李薇拿着农书去找他,指着那段话让他看,又说了一大通绿豆的好处,李海歆也不看书,只笑着问她,“梨花是不是想让家里在荒地上种绿豆?”

李薇点头,“反正那地一秋上也收不了什么,爹就种一季看看嘛。绿豆熟得早,等绿豆收完了,咱们再种一茬油菜。书上说,‘种子掺一掺,产量翻一番’呢。等明年油菜早熟后,再种一茬苕子,到秋上能种苞谷的时候,咱们把地深耕了,把苕子秧子翻下去,保管明年的苞谷能高产。”

说着又斜了佟永年一眼,示意他帮腔。

佟永年笑笑,便接着她的话说,“绿肥又叫苗肥,书上确有记载,梨花说的绿豆肥田。《四时农书》上也有记录,‘凡美田之法,绿豆为上,小豆、胡麻次之。’不但绿豆可行,乌豇豆也可行,另有记栽紫云英、柽麻,还有树叶嫩草等等都可行绿肥有单播绿色,和套播绿肥。若是今年试验的效果好,明年秋上,爹可以试试在苞谷中间播绿豆,或者黄豆,即肥田又不误收粮食。”

李薇惊奇的看着他。自己天天抱着农书看,能记下的也只有这么多,这些农书他只不过替自己做了备注而已,竟然记得这样牢固?

李海歆听佟永年这么一说,沉思了一会儿,便点头,“行,那块荒地就按你说的,先种绿豆,绿豆收了,再种油菜,看看明年收成如何?”

李薇大乐,连忙点头,“爹,你放心吧。农书上记载的可是各处收集的经验呢。我们按书上写的准没错儿”

李海歆应承了种绿豆,一家人便开始忙活着点种,直直忙了四五天,才算是将绿豆种上,天作也作美,刚把绿豆种上,便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李薇乐得直呼老天帮忙。

麦收假还剩下几天,何氏便让李海歆去带着佟永年去佟府小住几日。李海歆在佟府住着也不自在,送佟永年到了佟府之后,自己赶着牛车回来。

佟永年立在门口望着他,虽然淡笑着,却让李海歆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内疚,象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一般,又从牛车上下来,笑着安抚他,“过个五六天,爹再来接你”

佟维安在一旁忙说,“李家大哥,不用来接,到时我去送他便好。”

佟永年眼睛眨着,知道李海歆与何氏的心思,这儿总归是自己舅舅的家,不愿让舅舅认为他们霸着他不放。

虽然他也还有些不自在,可总是他娘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丁点儿异样来,否则会让爹娘更难做。脸儿上笑意更大,点点头,“那爹路上慢点儿您不用来接我了,让舅舅送我回去便好。”

佟维安哈哈笑着,“年哥儿说的是,李大哥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李海歆点头,笑着,“年哥儿舅舅这话差了,在你这里不放心,在哪里才能放心?”说着上了牛车,佟维安告辞。

五月末,天气热了起来,李薇整日除了照料那些秸杆儿蚯蚓之外,也没旁的事儿,何氏趁机让她开始学针线。李薇突然想到当年她暗自诽谤小四姐的话,有些赫然,如今她除了出出点子之外,也可以算得上游手好闲了。

便听何氏的话,开始学着缝制一些小袋子,偶尔拿着她爹被挂破的旧衣裳练练手。只是她总是坐不住,心中莫名的烦躁。从东屋蹿到西屋,再从西屋蹿到堂屋,一下晌午下来,才强强补好一个歪七八扭的口子。

学针线虽然实在无聊的很,可她还得耐着性子学下去,所谓艺多不压身。前世她除了上学便是随着舅舅一家人下地劳作,并没有机会学习这些,后来长大了,又要学习又要打短工的,更没机会。有时候看着同宿舍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靠着床头,说着闲话绣十字绣的场景,她也会心生出一丝羡慕来,羡慕她们有那样闲适的心境。

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就当作是对前世的补偿吧——虽然她现在的心境也闲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怎么样赚更多的钱。

第80章 三喜临门 (一)

七月里赵昱森动身要去参加乡试,起身前特意与春桃回娘家住了几天儿。李薇很是高兴,整日粘着春桃哪儿也不去,赵石头到了李家也换上李海歆的旧衫,整日跟着去鸡舍兔子舍里干活儿。

何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儿,直在春桃面前儿夸赵昱森。春桃笑着,”这些活哪个农家娃儿不会干,娘有啥好稀奇的?“李薇怎大姐虽如是说,眉眼间满却是掩盖不住的心满意足。

由此可见她是过得真好,心中真替她庆幸。

何氏笑着拍拍春桃的手,满足的叹了口气儿,“娘啊,看你过得好,高兴得很!你可不知道,第一回嫁闺女啊,生怕把你许错了人家。”

春桃回握何氏的手,柔柔的笑着,“是呢,人人都说我们姐妹几个都是有福的,托生在娘的肚子里,若是遇到那不支事的糊涂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哩…”说着眼圈儿已红了。

何氏拍她一下,“都快当娘的人了,还动不动在你娘面前儿哭鼻子!”

春桃抬头笑着往何氏身边依了依。何氏笑着拍拍春桃,突然她停住,一把把春桃推开,盯着她肚子问,“还没消息吗?”

春桃脸儿红了一下摇摇头,看何氏脸色黯了下,便说,“娘,不急呢。我小小也没催呢。”

何氏也忙笑着,“是不急,是不急,你们才新婚不到一年呢。”话虽如是说,她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等到晚上吃饭时,何氏突然对春桃两口子说,“你们为了也有两三天了,明儿就家去吧。石头过几天要去动身去州府,回家也多陪你爹娘。”

赵昱森忙说,“娘,不碍的。我一年到头有八九个月都在县学,这回趁着有时间,也多陪春桃住些日子,来时,我爹娘也交待了呢。”

何氏想的也正是这个,赵昱森一年到头儿在家的日子有限,两人聚少离多的,万一春桃真的不好怀上,时间久了,石头娘难免会嘀咕。毕竟石头是长子,盼孙辈了是人之常情。

春桃来了娘家后,这两人,一个睡东屋,一个睡西屋,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儿,便说,“你往前就要去考试,回去静静心,陪陪你爹娘,等考完了试,再过来住也是一样的。那会儿啊,地里头也闲了,让小玉也跟着来住几天。”

春桃看她娘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与赵昱森说,“咱娘说的也是。明儿咱们就早些回去吧,你考试要紧!”

赵昱森只好点头应下。

用过晚饭,何氏进屋取了二十吊钱儿,用包裹包了,去东屋塞给春桃,“家里头这些年也宽展了些,这些钱给石头带上。”赵昱森家的家境原本是比李家好些,可是这两年赵昱森这两年考试,又兼他们家只有地,没有旁的进项,现在与何氏家一比,家境上却是差了一大截。

春桃忙推过去,“那边儿爹娘都给备好了,一共准备了二十吊钱儿呢,够用了!是石头的几个叔叔姑姑凑的。原本我说来家里拿些,婆婆不让,说反正石头考上了,这些叔叔姑姑们是要沾光的,现在不出力什么时候才出力?我便没来!”

何氏笑了,悄悄说,“你婆婆也有几个鬼心眼儿!”

春桃也笑。

不过何氏还是把钱硬推春桃,“穷家富路的。这些钱儿你偷偷给石头带上吧。”顿了顿又说,“家里只有你们姐妹几个和年哥儿一个。我和你爹挣的钱呀,不给你们给谁花去?你这个当老大的,早先没少为几个妹妹出力,她们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李薇早在外面听着,这时候便笑嘻嘻的接话,“谁敢怪娘来着!”

何氏笑骂她一句,让她进来,“自小你就喜欢听人说话儿,这毛病还不改呢!”

李薇笑嘻嘻的把钱往春桃怀里塞,又依着春桃坐下,“我还嫌咱娘给少了呢。大姐你就拿着呗,石头姐夫用不上,你自己存着!”

何氏失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听谁说的这话?!”

春桃也点她的额头,顺手把那钱放到炕上,一时春兰春柳春杏三个也过来,各自脱了鞋坐上炕,问她们在说什么。李薇便把她娘的话儿学一遍儿,“咱娘偷偷给大姐塞钱呢!”

春柳扑过去叫着,“我瞧瞧是多少?!”

春杏也凑过去,两人小声数着,数完了都叹,“娘,你咋这么大方!”

春桃一个个点她们的额头,“有给你分钱的一天!”

姐妹几个都笑。

春桃走后,何氏与李海歆特意赶到大青山去诚心诚意的拜了送子娘娘,拾了送子石头儿,保佑春桃早日怀上,又把各个大殿拜了一遍儿。保佑石头这回能桂榜高挂。

赵昱森去考乡试,佟永年的功课也紧张起来,来年的童生试眼瞧着也只有半年的光景了。

每次常休,何氏与李海歆便不让他沾一下农活儿,更不许李薇去使唤他做这做那的。好在李薇也很自知,又加上有吴旭在,许多事儿,即使李海歆没空儿,她也能办得了,便也不去骚扰他。

到了七月中,天气渐凉爽起来,又到李家兔子出栏的季节,李海歆照例先去镇上给胡掌柜打了招呼,然后叫着李家老三过来,开始杀兔子。

天气还有些热,剥下的兔子皮毛不能久放,兔子肉得一天送一回,兔子皮毛得两天往西旺村那户老熟皮匠家送一回。

这天早上杀完兔子,李海歆去镇上送,李家老三去西旺村送兔子皮毛,半晌午不到,他便回来了。

车上带去的十张皮子仍旧还在,何氏便问,“老三,咋了?”

李家老三苦笑着,“唉,那具老熟皮匠啊,夏天的时候就寿终入土了!”

何氏一愣,那老熟皮匠的年龄六十往上了,按说也不稀奇,感叹了一回,又发愁这皮子,“他们家除了他,没人会这个?”

李家老三摇摇头,“两个儿子一个铁匠,一个木匠,这熟皮子,只见老头子熟过,自己没下过手。咱可不能让他们把皮子糟蹋了。”

何氏登时发愁上了。天气热,这皮子也放不得,这会去寻熟皮匠一时半会儿也摸不着头脑。

吴旭在一旁嘴张了几张,好一会儿才上前说道,“李大娘,熟皮子我跟我爹学过,要不让我试试?”

李薇转头睁大眼睛看他,李家老三与何氏也盯着他看。

吴旭又往前一步,笑笑说,“我爹原先也会熟皮。他病着那几年,我春上都会在田里挖陷阱逮兔子,肉给我爹补身子,兔子皮我爹教着,都是我自己熟的。拿到外面去卖,旁人都说还不错的。”话说到最后,声音略小了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家老三愣了一下,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拍吴旭肩膀,“好小子,你原来还有这一手啊。”

吴旭却下意识往旁边儿一躲,李家老三拍个空儿。

李薇与几个姐姐都笑了起来,显然他还记得三叔那一拳头呢。

李家老三尴尬的笑了下,收回手,问他,“还疼不疼?!”

李薇直撇嘴,都过去四个多月了,连老李头的腿都好了,可以不地走动了,那一拳头还真能疼到现在?

吴旭笑了笑,摇摇头。

何氏在一旁问,“旭哥儿,你真会硝兔子皮呀?”

吴旭点点头,又说,“李大娘,你若不放心,我先硝一张试试?”

李家老三看向何氏,笑着,“大嫂,我看行,旭哥儿若会硝兔子皮毛,以后也省了咱们的腿了。”

何氏当即就笑着,“行,你就试试吧,都要备啥东西,你给大娘说,让你三叔去买!”

吴旭说,“现在用不着,得先把鲜皮子处理了,等晾干之后再硝制。这中间儿大娘可以再去寻寻有没有熟手的硝皮匠。”

李家老三点头,这硝制兔子皮他也知道,从鲜皮到硝制好,得一个来月。

吴旭这会儿便过去把牛车上的兔子皮卸下来,“大娘,家里有铲刀没有?”

何氏忙说有,这边儿春兰已进草屋去找。

李薇好奇的看着吴旭把一张一张兔子皮全部摊开,内里朝上,先晾着。一时春兰把家里的铲刀找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道了声谢,熟练的推着兔子皮内侧,开始铲上面附着的油脂血污,他下手极快,李薇还没怎么看清他的动作,一张兔子皮里侧已被铲了个干净。

接着又去铲另一张,双手翻飞着,一圈儿人围着,大气不出,直盯着他手中的铲刀看。

十张兔子皮,他顶多用了两刻钟不到的功夫,已把内里处理干净。

李家老三呵呵笑着,赞道,“光看你这铲的动作,就知道刚才那话说的不假,大嫂,西旺村的那个老皮匠手脚还没旭哥儿这么娴熟呢。”

吴旭站起身子,自歉着,“也不是,那个老爷爷是上了年岁的缘故。”

说着便又去竹林子中找了一根用了一半儿的竹子,利索的用砍刀解了,截成长短不一的小断儿。

把兔子皮一张一张撑起来,笑着,“先把兔子皮挂起来晾半干,到时候再垛起来压上青砖,全都阴干了,再硝制。”

又与何氏说,“大娘家一时找不到硝皮匠也不妨碍杀兔子,兔子皮毛这么晾干,能放好些时候呢。”

何氏笑着,“我刚才正愁这事儿呢。这样就好!旭哥儿可解了我们一大难了。”

吴旭搓着手笑笑。

李海歆回来听说了这事儿也是松了一口气儿,“旭哥儿可不是帮了咱的大忙,这下不用见天四处跑了。”

他仍是笑着。

晚上李海歆问何氏,“旭哥儿还欠咱多少钱?”

何氏笑笑,“他自四月里到咱们家,到现在一共近四个月。我也问了问价儿,长工一个月管吃管住给六百文,算是高价儿了。咱也给他按六百文!这四个月中,他回家,一共给了他八百文,让他带回去给他娘。做工这几个月,剩下算是一千六百文没给他。”

李海歆想了想说,“咱爹的病咱是出了五吊钱儿,老二老三各出了二吊半,以我看,咱的这一份儿就给这孩子按三吊钱儿算吧,把老二老三的还足了,就行。你看咋样?”

何氏点头,“成,反正这孩子干活儿上心,又怪可怜。咱少要两吊钱儿,我心里头也舒坦。”

李海歆又说,“他要真能硝这兔子皮毛,每张还按西旺村那家的价儿,一张十五文付给他工钱!”

何氏自然也同意。

李海歆趁着送兔子肉的空档,也四处问了瓿,别的村子有没有硝皮匠。

打听许久,打听到一户人家,却离李家村有些远,八九里的路呢。光是跑趟儿也不划算,与何氏一商量,两人都觉得看吴旭处理皮子的手法,象是会的,不若让他先硝制一张看看,若真能行,就省了大劲儿。

李家每天杀兔子,由吴旭帮着处理好挂起来晾干,秋风爽利,十来天功夫,那兔子皮已全干了。

他先把晾干的皮子浸入大盆中,浸大约八九个时辰,使皮子变软收复鲜皮状态,再用碱皂把皮子洗干净,漂洗好后,先晾成六成干,然后等着下一步。

李薇看着他忙里忙外的,心中感叹,一个小小的硝制皮子竟如此麻烦,原来她还以为硝制一张皮子要十五文太贵了呢,现在看来,倒真的不算贵。

正式硝皮子这日,吃过早饭,一家人都围过来看,吴旭先把芒硝放入温缸中,隔着纱布化开,虑去杂质,然后把面粉倒入其中,搅拌了均匀,吴旭用手指沾了沾液体,在口中品尝了一下,摇摇头,小心的添加进去一些硝水,复又搅拌起来。

李薇好奇的问他,“你尝这个干什么?”

吴旭笑笑说,“硝液淡了,硝出来的皮子熟不透,过咸,皮子会缩的。”

李薇了然点头,还真有不少的讲究呢。

第一批硝制的皮子出来的时候,已到八月十二,李薇看着那洁白的兔子皮毛从硝缸中捞出来,大呼神奇!

李海歆与何氏也说这皮子硝得好,不比西旺村那个老皮匠的手艺差,把吴旭好一通夸赞。

眼瞧着便要过节,何氏便备了四封点心,两斤肉并十来斤白面让吴旭带回家去,和他娘好好过个节,又把这十张兔子皮毛的工钱,共一百五十个钱儿塞给他,“我和你在伯商量过了,这兔子皮你若硝得好,就按那家儿的价儿给你付工钱,这些你拿着,早些回家去看看你娘还要添置东西不要。”

吴旭连忙把东西往外推,“李大娘,这硝兔子皮的钱不能收。本就是在你家打着长工咧。”

何氏坚持塞给他,“这些是你凭手艺挣的,拿着吧。”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催他赶快回去。

送吴旭走了后,何氏觉得身上有点累,心口也不太爽利,便让春兰春柳两个先收拾着过节的吃食,自己进屋去躺会儿。

上了炕了,心里却愈发突突的厉害。何氏心头更不定,这心慌的样子,别是近亲有什么事儿吧?

一想到这个心里头更慌乱。若说近亲,在外面儿的年哥儿,梨花小舅舅,石头,还有春桃,甚至于梨花姥娘一家子。这究竟是应到谁身上了呢。

神思不定的坐起身子,坐了一会儿,准备下炕,猛然胃中一股上涌,亳无征兆的干呕起来。

何氏连呕了十来下,呕得眼泪都溢了出来,她心思转了几转,突然愣住,自生下梨花之后,这都六年了,莫不是有了?又细细推算了日子,中间儿可不是隔了一次天葵未至…

何氏神思不定的坐了半晌,倒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

李海歆从田里把最后一点谷子收回来,进院里见只有几个女儿在忙活。一边进杂物间放杈把一边问春兰,“你娘呢?!”

春兰指指堂屋,“娘说头有点晕晕的,可能是今儿早上起得早,累着了。这会儿在堂屋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