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笑着摇头,摸着肚子,道,“不累就是他怕是知道要搬新地方了,高兴得很,路上踢了好几脚呢。”

吴旭娘眉开眼笑的,拉她坐下。要去烧水,春柳抱着小虎子进了屋,他一下地就兴奋的在屋里乱跑,何氏一把拉住他,让春柳去厨房烧水,她们这回来时,光吃饭的家伙式都有一车子,齐全的很。

春柳出了堂屋,往厨房走去,叫春杏李薇两个,“别玩闹了,快来帮着做饭。”

两人忙笑呵呵的下塌穿鞋,向厨房走去。李薇看院中几人此时的神情,与来时的沉重的截然不同,个个脸上带笑,一脸的轻松,心中突然很感激年哥儿,再没有比到一个未知的地方,迎面而来的却是这样的干净清爽的居所,让人心头安定了。进院子的一刹那,她因为这院子里的整洁和似曾相识的布置,而喜欢上这里。

厨房里比她想象的明亮,前后各两个大窗子,还有一扇小小的后门儿,象是通向后院的。

李薇顾不得细看,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那单扇木门,厨房后门两阶台阶下面,从西屋山墙到院墙中间儿,是狭长的一块地儿,目测最多有一分地的样子,已经翻整好,浇了水。

李薇叫春杏和春柳来看,两人一看,都笑了,春柳说,“有这块儿咱们也能种点菜,省点菜钱。”

李薇深以为然。现在已经深秋,流民不断,明年的年境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即使是在春天到来时,流民退去,于他们家而言,鸡和鸡蛋是全没了,虽然卖得了不少钱,但是没了源源不断的进项,明年的收入就会减少,还有笋子能不能再腌,剩下的半大兔子能不能保住…

春柳烧水,春杏和李薇把从车上卸下来的茶杯茶壶清洗干净,泡了茶。院中的几人也把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李海歆请他们进屋歇歇。

银生几个嫌屋里挤闷,李薇便笑着说,“爹,要不给你们搬个小炕桌,你们到桂花树下喝茶吧?”

大武一听,笑道,“好,好,就去桂花树下。我听大山回来说,年哥儿为了找这院子,可让他跑了些时候呢。”

何氏从牵着虎子的手,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跟大武说,“今儿你也别急着回去。估摸着大山知道我们今儿到,待会儿该过来了。吃了午饭,你们爷两个叙叙话再走。”

大武应了一声。

春杏在厨房里听见,忙催春柳,“三姐,快去看看咱们都带了什么菜,咱们赶快做饭”

春柳看看她,笑了一下,知道她是猜大山若来,说不定年哥儿会来。便点头去东屋找带来的食材。李家这次进城带的物件儿都是必须品,象被褥衣裳粮食油菜等,能多带的尽可能多带,至于一次没带够的,李海歆趁着这些日子,赶车回去把那几亩地种上,再接着往县城里拉。

春柳找出半袋子大米,从装鸡蛋的瓮里取了十来个鸡蛋,又有杀好的兔子和鸡,从自家菜园子扒的菜,是何氏专备着刚到的这两天儿吃的。怕初到这里,买什么都抓捞不着地方,东西又贵,白花钱儿还让孩子们受委屈。

李薇趁着姐姐们做饭,她娘和吴旭娘在堂屋说话的功夫,领着虎子,把东西屋和堂屋蹿了遍儿,房中的家具摆设虽简,但看起来都干净整洁,乐呵呵的逗虎子,“咱们的新家好不好?”

虎子看也不看她,只顾在屋里的青砖地上乱跑的。

将近午时,有人敲院门儿,春杏帮着春柳添了柴,拉了小凳子坐在厨房门盯着院门儿看,听见这声音,一下子弹起来,往门口跑去。

李海歆几个也停了说话,往那边儿看去。

院门打开,进来的却只有大山一个人,春杏不甘心的伸头往巷子两边儿望了望。大山笑着,“春杏,年哥儿中午脱不开身儿。他说晚上有空的话,来看你们”

何氏从堂屋走出来,听见这话,便笑笑,让大山进来,“正好,饭快做好了,你陪你爹在这里吃顿饭。”

大山应了声,又说,“李大娘,你们千万别难过,他是真走不开。贺府老爷带他去赴宴呢。”

何氏拍他一下,“行了,我知道了不用你替他打掩护”

大山看何氏脸色还好,嘿嘿的笑了。与春兰见过礼,看见春柳立在厨房门口儿,眼睛闪了闪,也笑着过去打招呼行礼,又问候吴旭娘。

一圈子人看他行事有度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一时饭桌摆了起来,李海歆与男人们在堂屋用饭,何氏便与吴旭娘几个在西屋用饭。

今儿春柳因想着年哥儿,准备的饭食倒也丰盛,吃完午饭,大武几个要回去,吴旭也要跟着回去。

何氏叹息,“你这孩子犟得很回去了,若是有人偷鱼啥的,千万可别跟上次那样跟人对打起来。他们现在都是十来人集成一群的,白丢东西不说,再伤着你。”

吴旭应了声。

李海歆则说,等春桃一家来了,这边有人照应,他就两头跑着,让吴旭有什么事儿,别冲动,多跟李家老三商量商量。

李薇暗笑,三叔是有名的急性子,若是吴旭被人抢了东西,去找他商量,他肯定就一个字:打大山听说春桃一家要来,笑呵呵的说道,“年哥儿知道了肯定高兴。他总说跟春桃姐可有几年没见了”

送走这些人,便开始收拾房间。大山下午没差事在身,便留下帮忙。

春兰拉何氏到堂屋里间儿,从她们带来的小包袱里面掏出三吊钱儿来,笑着,“我婆婆非让我把饭钱交给娘。我也觉得该交”

何氏嗔她,“你婆婆跟我生分,你也生分?快给我收回去”

春兰笑笑,把钱放到桌边的小红漆橱柜里,直起身子道,“反正还是娘给的钱儿再给你,我们不还是白混饭?”

何氏也笑了,嗔她,“白让我得了要女儿饭钱的名声”

春兰笑笑,又说,“我婆婆的意思,是头几天先在一块住着,若是看着下面闹得厉害,时间长,想单寻个小院子呢。”

何氏把眼一瞪,“你婆婆要强也得分个时候,你这大着肚子,旭哥儿不来,两个女人家的,谁放心得下?”

正这时,李海歆进了堂屋,一边跟何氏商量,“孩子娘,春桃一家过几日就到,这会儿大山有空儿,我跟他,先去附近转转,寻寻看有没有合适的小院子。”

何氏应了声,从里屋出来,把春兰的话说给李海歆听,“你让你爹说说,你们这能不能出去住”

李海歆眉头皱起,“你大娘一家子是人多,又有石头爹娘和石头在,你这是凑什么热闹?”

何氏又瞪了春兰一眼,进屋取了钱给李海歆,又叫春柳过来,“你和梨花春杏三个换住西屋,让你二姐和你婶子住东屋。你们先去帮着收拾收拾。”

春柳把虎子交给何氏,拉着春兰,笑道,“快走吧,大小姐,今儿我们三个都是你的苦力”

吴旭娘在一旁笑道,“没多少东西,我自己收拾就成”

李海歆拿了钱儿,与大山出了院子,大山指着主街对面的巷子,说,“李大伯,上次我找院子,在那个东门儿胡同里还找着一家儿。院子没这个大,房子也这没个新,也是三面有屋的,对了,还有一样儿,院中没井,他们吃水都是到邻家去挑。只是现在进城的人特别多,也不知道那院子赁出去了没有?”

李海歆便说去瞧瞧。

两人过了主街,进入对面的巷子,刚走了几步,李海歆恍然大悟,“这个就是东门巷子?”

大山笑着,“是啊。”回身指着刚出来的巷子,“那个就叫西门巷子。这儿离主街不算远,从这巷子穿过去,再往南,有个菜市,米面油菜那里都有卖的。步行过去也不远,顶多一刻钟就到。”

李海歆到新地方少有的迷惑转向的,可今儿来的时候,心里头坠坠的,有些心不焉,一路上也没细看,这会儿倒是注意到了,那个叫周濂的酒肆少东家正是住在这东门巷子里。

大山领着李海歆到了他说的那个院子跟前儿,看上面赁房的告示还在,便笑了,跟李海歆说,“李大伯,你看这院子咋样?离你们那儿也不远,来往也方便至于水么,往东边儿有户人家儿,他家的水井隔在院子外头,专供没水井的人家挑水。”

李海歆扫了眼院子,顺着大山手指的方向往东边儿看,一眼看见她大约几百步的距离开外,有一户人家,青砖院墙格外显眼,他认出是周濂的家,暗笑,与这位姓周的倒也算是有缘。

至于这院子,李海歆本就想着是暂避,也不一定要多好的,两家离得近,倒是最重要的,当下跟大山说,“这家儿的人现在哪儿住?咱们进去院去看看吧。”

大山点头,便领着李海歆去原先介绍院子的那个牙行。

待到那牙行一问,原来一月只要一吊钱儿的院子,现在涨到两吊钱儿,李海歇吓了一跳,“怎么这么贵?”

那牙侩笑着向大山说,“这位小兄弟,你原先那个院子契约签得早,现在,你满城打听打听,都涨了而且这个价儿,只会涨不会落。”

说着又往门外街上一指,“你们瞧瞧,这逃荒的愈来愈多,听说锦阳那边儿都暴*了,人都往里城里走,这房价儿能不涨么?!”

大山皱眉往外面儿扫了一眼,看着李海歆轻点下头。

李海歆怎么也不接受这二吊钱的租金,一时也犹豫着。在心里盘算了半天儿,抹了,一咬牙,对那牙侩说,“行,我们租下了。”说着,他想了想,“就按半年租吧。”

半年过后,正是来年二月中,到时候这逃荒的估计也就散了。

大山嘴张了张,象是有话要说,却没说出口。

两人回到家里,跟何氏一说,何氏也吓了一跳,又埋怨李海歆,“你先租两个月住着,且走且看不好吗?还真打算在这里过年?”

大山在一旁道,“李大娘,这回南边儿的水发得大着呢。那牙侩说的没错儿,昨儿府里头来了两个锦阳的商户要买粮,听说,锦阳那边儿是乱得很,就拿米面来说,普通的米八文十文一斤,那儿都涨到五十文了。听他们说,锦阳下面的十县九淹,好多人都外逃了,我看这灾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何氏叹了口气儿,苦笑摆手,“你即是定下了,就这么着吧咱们也在城里过个年”

两天后,石头一家也如李家一样,赶着三四辆牛车来到宜阳,石头娘一见何氏的面儿,就感叹着,“哎哟,亏得咱们是早有打算,这些天,往咱们这边逃的人愈来愈多了,我们那村儿离镇上近些,还好点。石头她几个姑姑那边的村子,闹了好几场事儿了”

石头娘这么一说,李海歆登时坐不住了。他本就打算等石头一家来,就回李家村看看,把他们领到那院子里,旁的话顾不得多说,赶着牛车便要回去。

石头娘忙说,“让石头爹跟你一块儿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李海歆想了想,便点头,又与赵昱森说,“石头,这两边儿都招呼着些。晚一会儿年哥儿和柱子要来,若是柱子晚上没差事儿,你让他留留,等我们明儿回来,再回去。”

赵昱森应了声,让他们路上小心。

这边李海歆与石头爹赶着牛车出了巷子,何氏一家便帮着石头娘春桃收拾归置东西。

石头娘看着这院子,直跟何氏说,“你们给赁这么大的院子干啥,咱也算是来逃难的,凑合凑合就好。”

何氏笑笑,把大山说的那番与这两日见到的与她说了。石头娘手里忙活着铺床归笼衣裳,一边说道,“你说说咱们这算啥?旁的地方遭灾,咱们也跟受罪。”

何氏又是苦笑,“这理还真没处讲去”

石头娘也苦笑了下,冲着外面喊,“石头,你在京里就没听说朝廷赈灾啥的?”

赵昱森进屋来,笑着劝她,“娘,京中正在准备着呢”

石头娘哼哼的收拾着东西,“准备着?等准备好了,该死的人也死了咱们该受的连累也受了”

小玉到底是孩子,初到新地方,眼中一片新奇,拉着李薇与春杏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末了,略带遗憾的道,“我们这院子里要是也有一棵大桂花树就好了。”

李薇扫过院子,回头笑着,“反正就是几步路,你喜欢就去呗。过两天儿我和四姐准备摘桂花了。可以做桂花糖,也可以做桂花香囊”

小玉点点头,又欢喜的说,“这回你们要做什么好东西,也带上我”

石头娘隔窗听见,气笑了下,“大人们都愁死了,她倒是高兴”

何氏也笑,说孩子们都这样。

第一百零六章 又见永年

年哥儿和柱子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自晚饭做好后,春杏已跑到院门口看了好几回,直到何氏也坐不住的时候,院门被人叩响,春杏立马跳将起来,跑过去开门儿。

这两天天气稍阴,月亮躲在薄云之后,淡淡的光辉。在他脸儿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让人看不清楚。春杏只好努力睁大眼睛望着来人。

年哥儿一身素色衣衫,与柱子立在门外,见春杏茫然眨眼的样子,轻笑,“小杏不认得我了?”

春杏眼睛眨了眨,立时回头大声喊,“娘,哥哥来了”

年哥儿听得春杏这一声称呼,清朗双目中闪过一丝水气,伸手拍她的头,“娘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一进巷子就闻到香味儿了。”

柱子在一旁呵呵笑着,“我也闻着了,李大娘做饭越来越香了。”

李薇从厨房门口的凳子上直起身子,看向院门口儿。昏暗不清的夜色中,两个几乎一样高的身影跟在春杏身后,向院子里走来。

她眼睛有些潮湿,不过才短短一年半的时间,竟然是好多年未见了一般。何氏从屋里擦着手出来,一见他也愣了下,笑着点头,“年哥儿来了”

年哥儿含笑叫了声娘,又叫了二姐和三姐,转头看向李薇时,唇弧度弯得更大,眼睛笑着,“梨花也不认得我了?”

李薇笑着摇头,认得,他个子虽然高了,面容也褪去了初离他们家时的那份些微的稚气,变得清朗起来,可,她相信自己家里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这个变化而不认得他。

而更令人庆幸的是,这么近距离看到他,看到他双眸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的是朗朗清辉。

思及此,她扯出个大大的笑容,略带埋怨的道,“年哥儿,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三姐把晚饭热了又热。我也饿死了,娘还非得让等着你”

年哥儿抱歉的笑笑,却未对他为何来晚做出解释,不过,对于李家人来说,他能来就很好,这种小事儿也不至于怪他。

何氏给他引荐吴旭娘,他立马上前行晚辈之礼,“婶子好”

吴旭娘只听吴旭说过何氏家曾收养过这么一个儿子,知道他在中了秀才后,便回本家了,替何氏好生遗憾一阵子。不过自来宜阳,看他把这院子安置得细心又妥当,大到暂新的家具,小处到房子里边边角角的灰尘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又羡慕起何氏的福气来。

这会看他清朗又懂礼谦逊,并未因她是个乡下妇人而有丝毫怠慢,心中更是喜欢。~连忙过来扶他。

这时春柳抱着小虎子挤过来,用手指着年哥儿,跟小虎子说,“这个是你没见过面儿的哥哥,你认得不?”

她把“没见过面儿”和“认得”几个字儿咬得重重的,年哥儿忙拱手赔礼,“三姐,我知道错了”

虎子黑宝石般的眼睛,溜溜的转着,打量年哥儿,突然向他伸出双手,口齿清晰而且十分响亮的叫了声,“哥——哥”

众人皆是一愣,相互对视,齐声笑了起来,虎子不到周岁便会叫爹和娘,也会叫姐姐,可是懒得很。偶尔哪天儿高兴了,会叫上两声,而他不愿意叫的时候,任凭人怎么哄,他要么是装作没听见,要么是一直摇头,并把小嘴儿绷得紧紧的,死活不出声。

这会儿不但叫得干脆,还肯主动让他抱。

何氏笑着说虎子,“跟梨花小时候一模一样,稀罕年哥儿呢。”

年哥儿一把抱过虎子,在怀里掂了掂,笑道,“比梨花小时候沉多了。”

虎子又大叫了声哥哥惹得一圈人齐声笑,何氏说他是人来疯

晚饭做得丰盛,李家人又空着肚子等了些时候,入座后,众人吃得都很香,柱子一边吃一边赞叹,“还是李大娘做得饭有咱村的味道。”

何氏看年哥儿吃得也香甜,便不断的夹菜给他,让他多吃些。一直粘着年哥儿的虎子,象是看到他娘笑眯眯的,只顾看着年哥儿,劝年哥儿吃这吃那的,突然发起了小脾气,在何氏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叽叽的发起了小脾气。

又惹得一家人开怀的笑。

晚饭过后,天色还早,年哥儿说他不急着回府,李薇便沏了茶,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叙话儿。吴旭娘用过晚饭后,借着给孩子做衣裳的名头,先回了西屋。

说到衣裳,春兰让春柳去把在家时,给年哥儿做的一件外袍找出来,“这么长时候不见你,也不知道做得合身不合身,你先比比,不合身再改”

春柳去拿衣裳来,让他套在外面试试,他忙摇手说不用试。春柳圆眼睁着瞪他,年哥儿无奈便要站起来比试衣裳,突然春柳眼儿一转,伸手向他领口抓去。

春柳这一抓,一圈子人都吓了一跳。柱子更是连忙跳起来,去拦春柳的手,“那个,春柳,让年哥儿进里屋试”

年哥儿微侧侧身,春柳抓了个空,她恼得一把把柱子推开,眼睛半眯着,直直盯向的年哥儿的脖子,“脖子怎么了?谁伤的?”

年哥儿不自觉的以手抚向脖子处,笑着摇头,“没什么,三姐,是我自己不心擦伤的。~”

春柳眼睛眯得更紧,“你打量咱家人都是傻子,自己伤擦伤会伤成那样?手放下来我瞧瞧”

年哥儿捂着脖子笑着解释,“三姐,真是我自己个儿不小心骑马骑太快了,没看见道路上横着一根竹竿儿,被挂伤了脖子。”

柱子也连忙点头,“是是就是这么回事儿。李大娘,真不是哪个故意伤的,是年哥儿自己不小心”

何氏一见年哥儿伤着脖子处了,登时急得了,又见柱子承认,更急。忙上前两步,把年哥儿捂着脖子手的拉开,将衣领子轻轻往下一扯,下巴正下方,润白脖子上,一道红肿磨伤的伤痕。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何氏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是骑马挂伤的?”

年哥儿不敢再以手遮掩,只是轻笑着,“娘,没事儿呢。这些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春柳气呼呼的喊道,“娘,你信他的鬼话好好的道路上怎么有横着的竹竿儿?竹竿那么光滑,即使拌着了,会伤这么严重?”

突然她眼一眯,转向柱子,气势汹汹的问道,“你先前说年哥儿有事脱不开身来看我们,是不是因为他伤了脖子?”

柱子连连赔笑摇头,“不是,不是…”

何氏又是心疼又是气,一边让春兰去找药,一边数落他,“不年不让你回去,你偏要回去,回去就是这么个光景?这么些年,我和你爹没舍得碰你一下,整个家里也就春兰动过你两下子,你看看你现在…”

坐在椅子上哽咽道,“…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你让我将来咋有脸儿去见你母亲…”

年哥儿把衣领上的伤口盖好,在何氏面前儿蹲下身子,赔笑道,“娘,我真的没事。这伤看着吓人,其实也没大碍的。是我和府里的大少爷几人去郊外骑马,有人恶作剧在林子间拴了绳子,我骑马骑得快,没瞧见,被绳子刮了一下。真的不是哪个故意打伤的。”

李薇的手在袖子里狠狠攥起,只怕那恶作剧的绳子是故意针对他的吧?

柱子也忙在一旁半弯着腰赔笑,“李大娘,我不是故意骗你们,是真怕你们担心。下次,下次,我和大山一步也不离他左右,你别伤心了现在,现在…”

年哥儿缓缓抬头,扫过柱子,柱子又接着说道,“…现在,府里的老爷已经罚大少爷在家思过了。”

年哥儿说明的原由,何氏心头稍安,看他脖子上的擦伤才刚结了痂,贴身衣物虽然细软,也勉不了磨蹭,嫩痂被磨裂开来,有血丝渗出,沾染在雪白的里衣领上,才让春柳看出来了端倪。不由又责怪他,“伤了为什么不包着?”

柱子忙从怀里取出一卷白布包条展开,里侧有药膏并沾染几点血色,手脚利索的将年哥儿颈上的擦伤包扎起来。

李薇看着他衣领出露出的白布,叹息,原来是怕被人看来了,才在进家门儿前特意取掉,恐怕今儿也是他故意选在天擦黑后才来的。

因着这么一个事儿,众人都没有了叙话的心思,又坐了一会儿,何氏便催他们回去。

年哥儿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今儿出来,是打着给贺府那位挑选寿礼的名头,回去时总要带一两样东西装装样子才是。

便笑着与何氏说,“娘,那我先回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们。”

何氏点头。李薇挑了灯笼立在堂屋门口儿,等着送他们出门。

年哥儿走过来,伸手接过灯笼,向屋内几人道,“梨花送我到院门口就行了。娘,你们都歇着吧。”

此时天空之中薄云微散,月亮在云层之中穿棱,撒下一地朦胧清辉。李薇闷头不作声,送他和柱子到院门口。年哥儿回身将灯笼交还给她,轻笑着拍她的头,“梨花别担心,我没事这次是疏忽了,以后,不会了。”

他说“以后,不会了”的时候,语气里有着承诺似的正重。

李薇暗叹一声,抬脸笑着,轻点下头,“十五夜里你定是没空来,若是十六晚上能来,早点来送个信儿,爹娘盼着你过来过个团圆中秋呢。”

年哥儿想了想,点头,“十六晚上我必来”

李薇向他们两个挥挥手,关了院门儿。

年哥儿在外面立了一会儿,才苦笑着摇摇头。

和柱子两人缓缓走着,直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柱子才拧着眉毛,偏头问他,“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他当街跑马,却被路上‘突然出现的大坑’绊了马腿,摔了一跤,跌断腿儿的事儿?”

年哥儿笑着摇头,“这些事儿爹娘不知道最好。知道了,他们定然担忧我的反正他现在出不了门儿,你说闭门思过也没错儿”

柱子眉头还是不展,“可她们知道你受欺负不是更忧心?”

年哥儿缄默了一会儿,点头,“以后我会小心的。”

柱子叹了口气,又奇怪的问道,“那天,那绳子你真没瞧见么?我离那么远就瞧见了”

年哥儿眼睛眯了眯,没吭声。当时,那几人一直在他身后叫嚷,分散他的注意力,直到他纵马到那绳子跟前儿时,才发现。若非他躲得及时,有可能被绳子拦腰挂起,重重摔在地上…与那个比起来,躲闪时被挂伤脖子,算是轻伤了。

柱子看他心情似是不太好的样子,便自己笑起来,“你这脖子的伤,也算是值了。老爷训斥他一场,又打算把粮店让你暂管着。”

年哥儿也叹了一声,轻笑,“是啊…”

李薇背靠在院门儿上,抬头望着夜空这中那轮掩在云中明月。突然又想起那年元宵节他说过的话:浮云掩月,月穿浮云

再结合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清朗的眼眸,一时倒象是些明白了。

屋内何氏与春兰春柳春杏几个闷坐在桌子前,李薇进来,熄了灯笼,就着桌子坐下,笑道,“娘,年哥儿说十六晚上准来吃饭呢。也没剩几天了,我们提前准备吧”

春兰点头,拿起那件衣裳,略想了想,“当时这件衣裳是按柱子的个头做的,今儿一看,倒也不差,就是年哥儿比我想象的要结实了些,亏我留的有余地,再放出些余量来。”

何氏知道几个女儿的心思,便扯出一抹笑意,摆摆手,“行,夜深了,去睡吧。”又交待她们,等李海歆回来别跟他提及这件事儿。

四姐妹一同出了堂屋,春兰回东屋,剩下三人去了西屋。

进屋刚掌了灯,春杏就扯着李薇问道,“方才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李薇摇头,伏身铺床,“没说什么。我就问他十六要不要来吃饭,他说要来的”

春柳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子道,“我去堂屋陪咱娘。省得虎子换了地方,夜里头哭闹,你们两把门拴好了再睡。”

两人应了一声,春柳出了东屋门儿,到院门口,细细察看了院门,确认门闩紧了,才挑着灯笼到了堂屋。

何氏见她来了,笑笑,“那两个睡了?”

春柳应了一声。何氏要去对面那间屋子给她铺床,春柳摇头,“我在这里打地铺吧。年哥儿一来,心里头觉得怪难受的。不想一个人去睡。”

何氏缄默了一会儿,一叹,“行了,别想了。我看年哥儿精气神儿还好。面目上瞧着也开朗了些,没长那种阴阴郁郁的孩子。这就算不错了”

第一百零七章 基本安定

李海歆第二日快中午时,赶着牛车从李家村回来,一家人忙围过去,问路上的情况,李海歆一边卸着车上拉来的东西,一边说,“还那样,跟咱们来时差不多。~”

石头爹帮着把李海歆从李家村拉来的一牛车东西卸了下来,便回东门巷子去。

李海歆带来回的东西,全部是能入口的,有上次未带装完的苞谷粒,有在苞谷地里套种的绿豆黄豆,还有菜园子里已经长成的白菜,在院中堆了好大的一堆儿。

何氏笑着,“走的时候没顾上说,还怕你忘了这些呢,看来还是有心的。”

李海歆笑笑,从牛车上拎起一把铁锹来,“走吧,咱先把后院那片空地挖开,把白菜埋进去,家中菜园子里还能再拉个两牛车,收拾完这些,等明儿石头爹从他们村回来,我再回家两趟,把能入口的都拉来。”

何氏让李薇牵虎子玩儿,也拿了铁锹去,春柳要去拎最后一把铁揪,吴旭娘拦住她,“待会挖好菜坑,你和春杏帮着搬白菜就好。”自己拎起那铁揪跟在李海歆夫妻后面去了。

李家村一向用土办法储存过冬白菜,就是挖出一尺半见深的方坑,将采收下来的白菜,放在太阳晒两天,晒去表面菜叶子多余的水份,然后将白菜头朝上,一棵棵整齐的码在方坑里,若是泥土过湿,则需要将坑晾晒两天,然后将白菜埋起来,吃的时候,可去现挖随取。

白菜埋得深些可以防冻伤,基本上这样储藏的白菜能吃到来年二三月,不过,到那个时候,白菜外边的叶子会腐烂,即便是这样,也好过没菜吃。

象白萝卜之类的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储藏。

至于眼下就要吃的白菜,只须在太阳下略晒,码整齐,中间用麦秸杆隔开,摆放到阴凉处即可,可以一直吃到没上冻之前。

几个大人去挖坑,还要有一会儿才好,春柳几个便把成堆儿的白菜挑捡,有些晒得好的,表面叶子发皱微干,最适合放到土坑中储藏,另有些,水气仍足的,便靠着厨房的一侧堆放。

刚挑了一会儿,院门响起,李薇跑过去开门儿,却是春柳和赵昱森抱着赵瑜。

“梨花,爹娘呢。”春桃进了院不见人,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