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莲花正在东屋北间儿,靠着窗子绣花儿,春峰春林媳妇儿倒是一个忙活着扫地,一个在树荫下给孩子拆洗衣裳,许氏抱着小孙子正哄着,李薇也不太能分得清楚,这个究竟是春峰家的还是春林家的。一如她现在分不清楚姑姑家的几个孩子一般。

李薇与许氏寒暄了两句,便进了东屋,屋内地面凹凸不平,家具大多没有光泽了,北间儿挂着一幅靛蓝底白花的布帘子,她一边挑帘儿一边笑,“莲花躲在屋里干啥呢?”

莲花放了手中的撑子,正要下炕,李薇拦住她,“你绣你的,我只是没事儿来坐坐。”

一边问她绣什么,一边凑过去看。视线触及绣撑子,不觉一怔。针线倒是精细得很!

莲花瞧见她神色,略微有些得意,拿起撑子继续绣了起来,“这是二哥卖了鱼给我买的上好丝线,绣出来都说比棉线好看呢。”

二哥指的是春林,鱼塘何时让春林管着了,李薇也不知,大约是李家老二太懒,春峰…自她回来还没瞧见呢,也没顾上问一句。

顺着她的话夸赞两句,又问,“你二哥教你认字没有?”

莲花不防她竟问这个,脸上显出不高兴来,却还是答道,“没有。”

李薇依着炕沿坐下,偏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来,你也想到为啥了吧?”不待她答话便又道,“因你娘脸上青了一块儿,我自是要问问。你娘便将你的事儿略与我说了说。我知道早先因为些小口角,你心头恼着我,不过,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你便是再恼我,我总是要将我的话说到!你进这汪家不成!”

莲花将手中的撑子放下来,眼中闪着不悦。李薇迎着她的目光,一笑,“我这么说,你不高兴也不服气,对吧?!那好,我先与你说说为何不成。若觉得我说的在理,你且听听,且想想。若觉得不在理,嘴脚腿都在你身上,你一门心思想跳那火炕,也没个哪个能拦得住!”

“…你进汪家有三不成。其一,你不认字。汪家也算是,那些自持有些才能情的公子少爷们,时不时的都喜欢显摆他们的学问。他感叹个‘月有阴晴圆缺’,你怎么对?对个‘今儿才初五,月自然是缺的’?他本伤情感怀,你这么一对,他可还有心情与你说笑?其二,你娘家靠山不强。且先不说汪家规矩大小,单是听你娘的话,那府里的下人们总有三四十人,那些人一向会趴高踩低的,你偏房身份,再加上娘家不强,手中无银钱,身边留不住得力人手,你如何立足?其三,这点我本不想与你提的,只怕点醒了你,你又自傲起来。”

“…其三,以你现在的身份,去做偏房可是自甘伏低!行了,我这三点说与你,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再者,也拿雨竹的例子多想想自身吧!”

李薇说话的时候,莲花一直半低着头,直到她说完,她也没什么话儿说。李薇也不指望她立时给个什么话。

站起身子道,“将来的日子是好是坏,都在你自己选择,旁人不能代你选择,同样,你若选了火炕,也没哪个人能代你受过!”

正说着,王喜梅进了屋,挑帘见这架式,愣了下,“哟,你们姐妹两个叙完话儿了?”

李薇点点头,拉王喜梅出来,“三婶儿,让莲花自己想想吧。”

王喜梅笑着向莲花道,“不管你梨花姐姐说了什么,都是为你好,别左性了!”

院中许氏抱着小孙子悄悄的问,“咋样儿,那丫头说了什么没有?”

李薇摇头,“不急,让她自己想想吧!”

许氏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冲李薇笑了笑,殷勤的让春峰家的去倒茶。李薇摇头,说是年哥儿醉了酒,有些不放心,改日再来坐。

春峰媳妇儿与春林媳妇儿都一齐放了手中的活计去送她。李薇出了李家老院儿,微叹一声,向王喜梅道,“因着大婶,这一家子的儿女也跟着她受连累。若不是她早先事事要压着我娘,给人添些堵心气。单凭春峰春林嫂子两个的品性,也不忍心不帮衬他们!”

王喜梅笑她,“这可是把你娘爹爱操心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的!春峰和春林两个轮流着养那鱼塘,一年到头收成也不少,也是得了你们好处了!”

李薇笑着不语,这次回李家村,她悲催的发现,自己竟然愈来愈理解她爹了!这闲事不管不问,还真是心中难安!

第212章 武府有丧 (一)

李薇跟着王喜梅先回了老三家的院子,搭着手帮她把做晚饭的菜给摘了,过不多大会儿,春明领着牡丹回来了。两人一手拎着一个篮子,一个里面装的是还青着皮的大梨子,另一个,象是秋末最后一些耢秧子甜瓜。

王喜梅又支使牡丹和春明去洗去切的,李薇心中过意不去。这次回来本还想自己做饭吃呢,这回来一天多,竟让王喜梅一直忙前忙后的。便制止道,“这会儿切它做什么,年哥儿还在睡着呢。给我拿几个回去,现吃现切的好。”

说着自己寻了个竹篮子,挑了五六个梨子,三四大甜瓜,也不再与王喜梅闲话,让她也歇歇脚儿,便拎着篮子回了家。

方哥儿正坐在院中墙荫下,望着远处的竹林子发呆,见她回来,赶忙过来接。李薇问他,“少爷可醒了?”

方哥儿摇摇头,李薇看他脸上的酒醉红晕还未褪净,便道,“你也去歇会儿,下午起来,再去河里打些水来,我们余下这几日,自己做饭吃!”

方哥儿应了声,拎着篮子回了厨房。李薇也有些困乏,看天色还早,便决定小睡一会儿。

进了东屋,刚挑开南间儿的帘子,却见贺永年半倚靠着,象是已醒来了一会儿。笑道,“醒了怎么不起身?头还晕么?”

贺永年摇头,招她进来,李薇反身回去,将门从里面闩上,一边向里面轻笑道,“我跑了一圈子,也乏了。”

贺永年刚探身将窗子落下,从里面下短插,拍拍身边的褥子,“嗯,正好儿,我刚才也没睡好,再陪你睡一会儿。”

李薇看看外面大亮的天色,暗自一笑,在李家村这么些年,除了午休时小睡片刻,没哪个人会大白天闷头睡觉的。

再次醒来,屋内光线已暗了下来,贺永年已不在身边儿,她整整衣衫出了屋子,在院中寻了一圈儿不见人影,正想着要去隔壁老三家寻寻。隐约听到堂屋东侧有人声传来,便举步往那边儿走,没走两步便见有人影过来。定睛看去,立时失笑,他已不知何时换了短衫装扮,正与方哥儿抬着一桶水沿着菜园子旁的小路过来,两人大概都久不做这活计,力道掌握不好,那水一行走,一行溅洒,方哥儿衣衫后襟已湿了大半儿。

再看他神色,微苦着脸儿,有局促,也有贺永年这个人非要加劲儿反倒让他不自在的烦恼,不由出声叫道,“剩下的半桶水我都拎得动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还要抬么?”

方哥儿连连点头,“是,是,小姐说的对,少爷,您还是歇着吧!”说着把木棍放下,拎着剩下的半桶水,飞似的往厨房奔去。

李薇笑出声来,迎着他过去,打量他一身短衫,哪里来的?“这么久以来,一直习惯穿长袍的他,这么一身短打,倒更显利索,双腿更加修长,身姿更显挺拔,少了书生少爷公子味儿,多出几分乡间俊俏后生的气韵来。

贺永年循着她的目光勾头扫过,轻笑着招她过来,问道,“梨花觉得我这装扮如何?”

李薇点头,“很好!”

贺永年待她走近,牵着她的手,顺着东屋南山墙,往竹林深处走,商量似的道,“我日后不读书不求功名如何?”

李薇愣了一愣,“不喜欢么?”

贺永年点头,“嗯,不喜欢。”

李薇虽然奇怪他为何突然正式提起这个来,却也不以为意便笑,“好,不喜欢便不求了。你现在已是举子身份,也算得上有些身份地位了。虽然与小舅舅和大姐夫那些所谓的‘清流’没办法相提并论,但将来若想入仕途,举人出身也算是正途了。”

贺永年略有不满的意捏了捏她的小手,李薇呵呵一笑,消化了他不打算继续求功名的话之后,突然高兴起来,笑道,“你若真不打算出仕,我们在安吉也算是正式安家了吧?日后也不挪动了,那我们要好好挑挑,挑个合适的院落,然后,就在安吉置些产业,不求多富贵,但求一家人衣能暖身,食能饱腹,其余的,不想那么多也罢!”

贺永年点头,“好,过两天我们便去安吉吧。”

李薇这时才贼兮兮的笑道,“那你从实招来,你从那府里捣腾出多少银子来?”

贺永年敲了下她的头道,“我自己个也不清楚。等算好了再与你说!”

李薇点头。

接下来的两日,李薇也没什么心情去打探莲花的心思如何了,忙着去姥娘家里看看。

梨花姥娘精神气儿一如即往的好,只是会偶尔蹦出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活来。以李薇的年纪,自然没有那些积古老人们才有的经验,也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只是梨花大舅舅二舅舅私下已商量着准备寿衣的事儿了。

在姥娘家里厮磨了两天儿,李薇临去时,给大舅舅留下一百两的银子,算是她这个小辈子孝敬姥娘的。

回到李家村之后,将家中剩下的礼,一股脑儿的给了王喜梅,约有四匹尺头,另一些绢花点心糖果之类的。单独给了牡丹两支玉兰花,牡丹花点金银簪子,一支约有六七钱重的样子。

至于春明读书的事儿,先没与王喜梅提及,等一切安定了到时再说。又给王喜梅留下二十两银子,私下嘱托王喜梅照看着村西的小院儿,若哪里塌陷或者漏雨,让他们找人修修,那院子在他有生之年,怕是不会卖,也不会住,只放在那里当个念想吧。

一切安排妥当,他们便决定次日启程去临泉镇,在那里住几天儿,陪陪春杏,再赶往安吉,许氏嘴张了几张,终是没说什么,李薇心想,大约莲花的事儿仍然是没搞定。暗自摇头,别中秋她爹娘回来,仍要因这个事儿与李家老二生一场闲气!

这次回来,她其实有心将养地龙的决窍与春林说说。当年印象中的鼻涕虫小子,现在似乎也知道下力干活儿了,可是,总是问过何氏才行!当年许氏那么欺负她,若是她娘的气儿还没消,自是不帮的,这可是她早就定好的基本原则,对许氏对李王氏,不以自己的意志为依据做什么决定,全凭何氏的一句话。

马车辘辘驰出竹林小道儿,李薇挥手向众人作别,与近邻几个大娘婶子也热闹的挥手…他们一行三人,路上倒也不急,将近午时才到了临泉镇上,方哥儿一入镇,便熟门熟路的赶着马车向武府奔去。

而此时武府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武老太太院中丫头婆子忙成一片,请郎中的请郎中,煎药的煎药,武老太太这已是本月之内第三次发病了。

武太太脸带焦色,一面打发人去请武掌柜的回来,一面使人去请春杏过来,因老太太日日盼着这个曾孙(女)的出生,只要春杏在,她便能提起些精神来。

韩姨娘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脸色神色变幻,除了焦色之外,恐惧的成份更多些。

丫头们应声去少奶奶,武太太眼睛扫到她冷哼了一声,“还不给我出去。”

韩姨娘轻声应了句是,低头退了出来。

春杏刚得了门房送的信儿,说年哥儿和梨花来了,正高兴着,却见太太的丫头匆匆的跑进来,惊惶叫道,“少奶奶,少奶奶太太请您去老太太院中。老太太又发病了!”

武睿惊跳起来,兰香和菊香赶忙上前去搀扶春杏,春杏看看武睿的神色,吩咐兰香,“你代我去迎五小姐王姑爷,迎到了,先让他们在院中歇着。”

菊香扶着春杏出了正厅,春杏离临产的日子不过一个半月,现在这肚子大得出奇,她自是不敢走快路,便向武睿道,“你先行一步,见到老太太就说我快到了。”

武睿匆匆走了,春杏走到院外,已有一辆青帏小油车在那里候着,春杏叹了一声,扶着肚子上车,催菊香,“拉快些,这七月才刚过二十天儿,老太太就犯了三回病…”

菊香应了声,催赶车的大娘快走,心里却猜着武老太太的日子怕是近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又这频繁的犯病。

李薇与贺永年在二门处遇上兰香,刚要问春杏如何,兰香已悄悄向他们二人说了武老太太的情形,“五小姐,五姑爷先到院中歇歇脚儿吧。老太太这一发病,且要忙乱个时候呢。”

李薇心里“哎哟”一声,看贺永年,两人眼中都闪过“来得不巧”几个大字儿,下一刻便担心起春杏的身子来,若正碰到老太太这会儿没了,那可不是好一番折腾…兰香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苦笑了下,又安慰,“我们小姐的身子现下还算好,也听老郎中的话,每日都要转悠上几回…”

兰香领他们进了偏厅歇着,又带丫头张罗茶点。李薇向贺永年苦笑,“我们一来,还真是给四姐添乱了。”

贺永年也点头,“这些天儿一直忙着那边儿的事儿,与睿哥儿倒没怎么通过信儿,这府里的情况竟是一点不知。”

谁说不是呢。李薇叹息,自从何氏和李海歆去了京中,没了集中传消息的地方,莫说春杏离得远些,便是春兰和春柳家的事儿,她知道的也不太多了。

兰香带着人张罗了些茶点奉上,歉意笑着,“委屈五小姐,五姑爷了。你们先吃些垫垫,老太太这一病,厨房里只忙着熬参汤熬药呢。”

李薇摆手,“不碍,你与我们客气什么?我们也是从李家村来时才用的早饭,不过二十来里的路,哪里能饿着了?”

又问她这些日子春杏都在家里做些什么,可有嫌烦闷。兰香捂嘴一笑,“我们小姐自是嫌闷的。见天儿想出去,只是姑爷不让。她呀,早先还摆些粉啊香的,后来我们姑爷不知在哪里听人说,有身子的人不能摆弄这个,便把书和方子都收了去,现在只天天做些针线,与我们说笑一会儿。”

李薇能想象出春杏那急躁得坐立不安的模样,一笑,让兰香自去忙活,她与贺永年在偏厅里喝茶歇脚儿。

兰香到了院中,将两个小丫头叫来,“你们去一个人回少奶奶,就说亲家小姐姑爷已接到了。正在屋里用着茶,不须她挂心。”

小丫头领命匆匆去了。

春杏到了老太太院中时,老郎中已匆匆赶来,正在里面替武老太太施针,武太太忙叫人给她看座儿。春杏谢过她,缓缓坐下,问了一回武老太太的病菌情,才将梨花两个过来瞧她的事儿说了,“因老太太这边儿急,我现在还没见着他们,等老太太病情缓些,好叫梨花来与太太见礼!”

武太太摆手道,“他们也累了,就先歇着吧。只是这一忙乱,倒显得我们府上礼数不周了。”说完,转着吩咐青萍道,“你这就代我先去少奶奶院中一趟,见见亲家小姐,眼瞧着正午了,把午饭准备妥当!”

青萍领命出去,点了两个小丫头,带着出武老太太的院子。

这边儿丫头刚走,武老爷急匆匆赶回来,一进厅便急切问道,“母亲怎么样了?”

武太太正要答话,里面郎中已在唤武老爷,青荷也抹着眼泪儿出来,“太太,老太太叫少奶奶进去呢!”

武太太唬了一路,慌忙去扶春杏,菊香更是抢先一步,将春杏扶起来,往里走,室里药味浓重刺鼻,武老太太青白的脸色此时微微泛着红晕,眼睛也有了神采,看见春杏挺着大肚子进来,抬手招她过去,嘴角挂上一抹微笑,“来,春杏,让我瞧瞧我这个乖曾孙子…”

武老爷双目大睁,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老郎中,老郎中微微摇头,细不可闻低叹了一声。

武老爷脚下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一步,又立时稳住心神。武太太看屋内是这副情形,悄悄退了出来,避得略远些,才吩咐青荷,“把老太太的寿衣先找出来吧。”

第213章 武府有丧 (二)

武老太太是当天未时正去的,请殡仪与本家报信儿再加许多丧葬琐事,一时间武府忙乱作一团。

李薇与贺永年此时走也走不得,皆竟她现在成了亲,一应嫁丧嫁娶的礼节往来,她也要开始学着打点。若此时两人不在临泉镇,倒也罢了,得了信儿,派个管事儿的来吊唁也是行的。现在即在跟前儿,定是不能走的。再者,武府忙乱,两人若住下,春杏还要分神关照他们,人略作商量,与兰香留了话儿,当天便住在镇上小客栈中,又派方哥儿骑马赶快回宜阳报讯儿。

在小客栈安定后,两人仍每天早饭后去武府。贺永年在前院帮衬武睿忙活外面的事宜,而李薇便在院中照看春杏,反正她这样的身子,即使是有差事儿,也不能亲自去办,多不过是将自己院中的丫头媳妇儿都遣道武太太跟前,让她们听太太吩咐,李薇便在她跟前权当个使唤丫头,顺带陪着她说话解闷。

武家的丧事办的比李薇想象的复杂,除了她熟悉的大小殓之外,另有什么接三伴丧迎丧度亡等等。又听前面的丫头们说,自家冰窖里的冰不多了,现正四处买冰,习是要等武家老大老二等一大家子回来才会送武老太太入土下莽。

春杏因这话叹了一声,向李薇道,“等我那大伯娘到了,怕我是没这么清闲了!”

李薇对武家老大老二一家不甚了解,凝眉问道:“这话儿怎么说?”

春杏微微一笑,将披着宽大黄麻丧衣抻了抻,“她爹早先就是个老私塾,她自幼也跟着学得一套老古板的礼仪,事事都要尊古礼,又爱挑人不是。”

李薇看着春杏高挺的肚子,不悦的道,“你现在是个这般情况,她便是挑理儿,你只挑能吃得消的做。那围着灵堂整夜的哭祭可是你受得了的?再说了…”

她顿了一下,皱眉低声道:“…再说,我总觉得四姐这身子进灵堂不吉利!”

一言未完,春杏笑了起来,“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就不信那神神鬼鬼的事儿。”

转眼儿便是五六天过去,武家老大老二急匆匆的从外地赶回来。这几天来,武掌柜已经张罗着,将老太太小殓了后,入了棺,其余一概事宜都等着大房二房回来。

这一行人一下车,便哭将起来,武太太带着众人迎了出去,一面指挥着丫头们办事娘子给各人递丧衣丧布,一边劝着,“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众位侄子媳妇们,先都别哭了,先去给老太太磕头吧。”众丫头媳妇儿也一齐上去劝,又搀扶。

武家大房太太乔氏用丧布捂着脸儿哭了几声,听见劝,先止了声,在迎接的人群中扫过一圈儿,男眷至亲们倒也不多,除了武掌柜武睿父子二人,另有两上本家,倒是齐全的。

再看女眷这边儿,最该在场的孙媳妇儿春杏却不在,不由沉了脸儿,问道,“怎么不见睿哥儿媳妇?”

武太太与她是多年的妯娌,自是知道她的品性,此时心中也极不悦,但还是答道,“春杏肚子八个月大了,老太太怕惊着肚子里的孩子,走时还交待了一句,莫让累着她!”

韩姨娘自老太太去了后,被武太太呛了几回,在她面前还不如个得脸的管事媳妇儿,此时便插话道,“老太太疼她,可她自己个也要有这个孝心儿。”

话音方落,身后乍然响起春杏的声音,“谢大伯娘惦记,刚下车便想起我来了。”

韩姨娘身子一顿,受惊似的转身,春杏的眼儿在她身上转了两下,眉头略挑了挑,才在兰香的搀扶下,向武家大房太太行了礼,李薇也跟着在一旁见了礼。

心中却奇怪这韩姨娘为何会在武太太跟前儿说春杏的不是,她应该知道武老太太去了后,武掌柜又家事儿不管的,这会得罪武太太和春杏,自是没她什么好处!

直到见了武家大房二房一通忙乱之后,李薇扶着春杏回了她院中,问了春杏,她才恍然大悟,春杏挑着眉眼儿道,”她呀,怕是思量了这么多天,决定要靠着大伯娘了。有道是长嫂如母,若是对了大伯娘的眼儿,她也有些底气,再者,大房三个儿子,没女儿,去看她跟着老太太去了安吉,听人说,大伯娘对这两个丫头还算上心,还与老太太商议过,过一个到膝下…“李薇有些头痛,苦笑起来,跟春杏道,”原先我还以为老太太没了,你们这府上会清静一些。”

春杏扶了腰站起来,“哪里能清静得了?老太太这一没,府里更热闹了,有三年守丧守孝呢。大房二房虽不一定会真守三年,总是要做做样子的,人一多事儿便多。”

顿了下,又道,“我不管她们的事儿,妯娌之间真没磨擦的也少见,让她们自去争吧。”

李薇不明所以,奇怪的问道,“争什么?”

春杏笑瞪她一眼,“你呀,遇到人情世故,真是一窍不通,争什么?自是争老太太的私房家财!也不是我诅咒老太爷,老太太这一去,他呀,原本身子骨也不太好,又失了伴儿,心里郁结着,指不不定期也会有个什么好歹的。这么些年,三个儿子孝敬的私房,两人估摸着存了不少。老太太去得急,没来得及安排后事儿,肯定把主意打在老太爷这里。能清静才怪!”

李薇自嘲的笑了几声,“我哪里能想得老太太还有私房家财的事儿?只想着,明面儿上也不过一个老宅子,又是早些年指明了的,谁家的便是谁家的,还用争么?!”

春杏笑着斜了斜她,又坐了下来,叹了声累死人了。又道,“等出了殡你与年哥儿早些去安吉吧。早些安定下来,再与我们探探路。原本想着早去安吉,老太太这一没了,我们也少不得跟着守…”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儿。

李薇有些同情春杏,她那样不喜受约束的性子,生生要这么被圈着,应当是极难过的吧?!

自武家大房和二房太太来了后,武府倒真的更热闹了,不止是丧事的热闹,连带三个妯娌明争暗战的也十分热闹。

听兰香菊香回来说,因武家大房太太先是说武太太弄一个道士做法,又弄一个和尚作法,这事儿不妥当。武家二房太太说安吉一向盛行迎丧伴丧的,要找些梨园戏子们,来伴丧唱词,三人很是争了个时候。

最后还是依了武家大房太太的意,请走了道士,又多请了一班子和尚来,在灵棚前做了三天三夜的正式法事儿。

这三天三夜里,男女近亲均要全程做陪,春杏可不吃她那一套,身子受得住,便陪着,身子受不住,照样儿回院中休息,大房太太很是不满,特意招集了众人协和议了议这事儿。

武掌柜一家到底是心疼未出生的孩子,便拿老太太临走前的话儿为春杏开脱,武家大房太太气恼,却也没办法,最后轻飘飘的扔下一句,“有那婆婆与儿媳交恶的,才会让本家四院宗族长辈主持着做个见证,说个她百年之后不许媳妇儿哭祭的话,老太太说这话,真是因着春杏身子不便?”

话传到春杏耳朵里,春杏倒没什么。只是将武掌柜武太太武睿三个气得不行,韩姨娘觉得这话说得巧妙,四处与人说道,愈发惹得武掌柜厌烦。

吵吵闹闹中,武老太太出殡的大日子到了,宜阳县城里内,赵家吴家周家连带李海歆夫妇都派了人专门前来吊唁。

李薇与贺永年这天也正式以妹子妹婿的身份前来祭拜,祭拜完毕,她正想着将这几家的来人叫来,亲自问问宜阳家中最近如何。

便听殡仪拉长音调喊,“有请宜阳方府武老太太之孙侄祭拜…”

李薇听到宜阳两字,反射性回头,只见一个素衣公子哥儿,带着两个青衣管事儿,从远处而来,她先是没认出来人,及至这一行人快走到祭棚前儿,这才看清,来人原是方羽!

自打几年前,他突然去自家提亲被拒之后,只在宜阳街头碰上他一面儿。之后再没听过他的消息,只知道是外出做生意,不知何时已回了宜阳。

说话间,方羽主仆三人已到祭棚前儿,他似是看到了李薇,偏过头来,微微颔首示意,李薇也点头回礼。

刚回了礼,视线还未收回,手上突的一热,转头抬望过去,却是贺永年,嘴唇轻抿着,低声道,“你不是要找阿贵钟明几个问话?”

“哦,对!”李薇连连点头,忙舍了其它的心思,拉他,“走,我们一起去。”

贺永年嘴角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反握着她的手向观礼人群外侧走去。

这边方羽祭拜完毕,再往她站立处看去,人已不在,引颈越过人群上空,望了大半圈儿,仍未见她的影子。

一边下人好奇的问,“少爷,您找什么?”

“哦,”方羽回神,摇头,“没什么,你们先去宾客棚坐着,我四处处走走。”不待那两人回话,自己已转身从祭棚侧面转了出去。

“五小姐,老爷夫人都说了,家里没什么事儿,让您放心,另外,田里的事儿我已安排妥当,秋收也不须您操心。再有一个事儿,便是大庄子里养的那些鸡,待秋收了之后,便不能在田里放养了,这鸡您是要继续喂着,还是…”

李薇想了想,向钟明道,“鸡呀,我原是没打算继续喂的,现下一只有多重?三斤有么?”

钟明略想了下,摇头,“不到呢。”

这…李薇有些犯了难,鸡子太小了,嫩倒是嫩,只是现在便卖了,有些不合算,可,她又真的没打算再接着养。

思量了会儿便道,“从现在起,你们紧着弄好料喂喂,上上腰,去跟二小姐二姑爷说,这鸡就归他们酒楼了,对了,按市价算钱!先不给钱,记帐也成!”

贺永年在一旁轻笑起来,“送二姐不成么?你倒算得清!”

李薇嘻嘻一笑,“那可不成,那么多只鸡,也有小百两的银子呢。”

钟明附合笑着应了声。李薇又道,“今年第一次这么养,想的不太周全,明年早些抱小鸡娃儿子,进了六月后就多喂些好料,到咱们秋收过后,这鸡也差不多能有三斤多。到时收益会更好些。”

钟明又应了声,李薇便又向石头爹娘派来人问了问石头爹娘的身子,以及周家和吴家的情况。

正说着,一个清亮好听的男声在众人背后响起,“真是好巧,能在这里遇上梨花!”

李薇转头过去,方羽正含笑立在众人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青色衣衫,高高的个子背着秋阳,许是因为常年在外面做生意的缘故,比早些年见时,更多几分沉稳内敛。

小时候见他,便知道是个顺眼耐看的孩子,现在大了,眉目愈发俊朗,看起来赏心悦目。

不由笑着回礼,“方公子好!巧也不算巧,只是没想到而已!”

没想到的只是她而已,他在接到贺老太太的丧报,便猜大约能在这里遇上她,方羽含笑走近,看了看众人,最后对上贺永年的双眸,“今儿虽然不合时宜,还是要在此恭贺二位喜结连理。”

贺永年拱手道,“多谢!”礼毕向李薇道,“梨花,该去看看春杏才是。”

李薇此时倒是听出味儿来了,他故意支开自己!

本也不欲与方羽多说,若没他早先去提亲的那一档子事儿,她还可以当作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与他叙叙这么些年不见,都忙了些什么。现在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向贺永年点点头,又向方羽道,“不巧的很。我要去后面儿看看四姐,方公子请自便!”

方羽眉头微动,片刻之后,笑道,“不妨,我正要寻武睿,贺二公子可知道他在哪里?与我带路如何?”

正巧兰香端了托盘子往祭棚后面去,那里是女客哭祭的地方,李薇心知是给春杏端的补气参汤,连忙向他们道,“我先去了,你们叙话儿吧!”说着急匆匆的走了。

“五小姐!”兰香瞧见她过来,迎了两步,道,“您要去看我们小姐?”

李薇点头,今儿是武老太太出殡,春杏得与众女眷们在后面守灵,看看兰香手中的托盘,问,“可是参汤?哪里端来的?”

兰香回道,“是参汤,今儿院里的人都在外面帮忙,五小姐也要以亲戚身份祭拜,我便叫大厨房里的人熬的!”

李薇眉头微皱,这些日子春杏的饭食都是她一手在春杏院中打点的,春杏自打回到武府之后,害喜严重,经常是想吃的时候,想得猫抓心一般,等到大厨房里做好了,便又厌了。

武老太太还是心疼曾孙子(女),发了话,让她在自己院中开了小厨房,一应菜食都齐全,想吃什么,立时开伙做,也快些。

今儿是从大厨房里端出来的…她是想不出哪里不妥当,却还是秉着百密无一疏的想法,伸手将托盘接过,向兰香道,“你去瞧瞧四小姐身子可还能撑得住?我这就回去重新熬。”

兰香神色一动,脸上受惊,“五小姐,您是说这汤…”

李薇笑了下,催她,“赶快去吧。我只是担心大厨房里的人忙乱的很,熬制得不用心。”

兰香仍是将信将疑的,李薇又催她,她这才绕进祭棚里去,过了片刻出来,回道,“五小姐,我瞧着四小姐气色还好。”

李薇点头,“嗯,那你和菊香瞧着些,我这就回院重新熬过。”说着要走,身子刚一转,瞥眼儿看见祭棚白幔一角,立着个腰间系着黄麻丧布的丫头,知道是武府的人,似是在那里站了个时候,见李薇望她,她身子一转,竟匆匆向后面灵堂里去了。

李薇问兰香,“那丫头你可认得?”

兰香看过去时,只剩下一个背影,不太确认的道,“看背影象是韩姨娘跟前的,五小姐问她做什么?”

李薇摇头,“没事儿,你去吧,好好侍候你家小姐。”

自己端着参汤往春杏院中走,一面想着刚才那个略有些怪异的丫头,突然心中一动,惊得自己停了下来。

那丫头方才的身姿身形,怎么看怎么象是监视自己和兰香的,又是韩姨娘的丫头…再想想,自武老太太事后,武太太不背脸的呵斥韩姨娘,以及大房一家来了后,韩姨娘的态度与表现,再加上今儿这武府上团糟乱,若是韩姨娘因此对武太太怀恨在心,有心趁乱害春杏,以达到打击武太太,又报早先春杏打了她的脸面之仇…愈想愈害怕,手不由的抖起来,若这参汤真有问题,春杏已八月的肚子…脚步虚软起来。

“梨花!”贺永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薇用尽所有力气转过身儿来,贺永年焦急走近,身后是方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贺永年看着她脸色惨白如雪,手抖的将托盘上盛参汤抖得洒了出来,汤盅盖子叮当有声,一手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安抚问道。

214章 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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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本来只是猜测,一时想左了,自己狠吓唬自己。又因她出来祭拜,并未着以面纱遮面,而贺永年殷切关怀,神情焦急,几欲要来环抱她,已惹得有人引颈而望。她忙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儿,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儿,我们进内院说。”

贺永年回首扫过众人,微点了点头。一手端着托盘儿,一手扶了她的手臂向二门走去。方羽在立在原处,遥望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内,半晌不曾动一下。

入了二门后,李薇心中已定了下来,偏头看贺永年,不好意思的笑着,“吓着你了吧?”

贺永年看她脸色已恢复如常,微微摇头,问道,“方才到底是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李薇咬了咬嘴唇,虽然方才是她没有根据的乱猜,但事关春杏的安危大事儿,还是不得不防。便与贺永年悄悄的将这参汤的来历,以及自己的猜测说了,“我也是因突然想到这个,又往深处想四姐腹中孩儿已是满八个月了,若真有问题,那岂不是一尸两命,这才吓到了…”

贺永年眉尖紧紧蹙起,望着托盘之中已洒得只余下半盅的参汤,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

然后舒了眉头,浮了一丝笑意在脸儿上,一手拍她的头,轻斥,“只猜些不吉利的。这参汤先放着,我们这就回院儿现去给春杏再熬。至于这事儿,等老太太入了土后,再与睿哥儿说说,再找个老郎中来瞧瞧,是否真的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