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许久未回,尽管有王喜梅与老三的照料,院中的荒萧还是显而易见的,篱笆墙根处野草茂盛,连正当院中,人不常走的地方,竟也长了不少的野草。

此时正是李家村做晚饭的时间,炊烟四起,竹林瑟瑟,李薇立在院中看了一会儿,指着西屋儿对方哥儿说,“晚上你住那里,自己去收拾吧。”

方哥儿应了一声,利索的将车里装的各色礼品卸下来,搬到西屋去。

李薇拿着钥匙开了东屋门儿。屋里果然很干净,只是久无人居,有些清冷。李薇挑帘进了北间儿,两只大坑上面儿盖着防尘的蒲席子,也十分整洁。

便倚在门口含笑不语,贺永年从身后抱住她,轻笑,“想什么呢?”

李薇微摇了摇头,想得太多了。想那个时候小春杏装大人给她穿衣穿鞋的可爱,想春桃那会儿温婉低着头做针线的情形,又想姐妹五人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八卦村子里东家长西家短,也有故意摒着气息,听他在对面房间里低声的朗朗读书声。

拍拍扣在腰间的手,笑道,“好了,我们先把铺盖铺好吧。待会儿前院的人得了信儿,指不定会来呢。”

贺永年笑了下,“好。”

两人将红漆木箱里的装的被褥子取出来,合力铺好床铺,仍取了干艾草点上熏蚊子。

方哥儿在西屋收拾停当,找了铁揪去铲院中的野草,李薇则拉着贺永年,“走,我们去河边转转。”

两人出了东屋,沿着菜园子旁的小道,往东走去。竹林子里异样的静,炊烟的气味让李薇心头十分的熨帖舒爽,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着。溪水哗哗流淌着,一如多年以前,没有丁点改变。岸边是几乎与人齐高的芦苇,郁郁葱葱的,落日余辉洒在上面,更显这幽静。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的,说的都是小时候的趣儿事。天色愈暗,远远的似是听见有人叫喊,贺永年侧耳听了听,“象是三叔在叫。”

李薇立时撇嘴道,“三婶刚说要摆酒呢,你可少喝些。三叔有量的很对了,待会儿若是大叔也在,他说什么你只管不应”

贺永年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回走。院中方哥儿已将找出的灯笼点上,李家老三短衣褐衫立在院中,见了他们两个笑道,“河边有啥好瞧的。这会儿蚊子多得很,秋蚊子狠毒着呢。”

李薇与贺永年一齐给李家老三行了长辈礼,他立时局促的摆手笑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咱们不讲究这个走,你三婶儿把酒菜都整治好了。快回家吃饭,吃完饭好早些歇着,你们明天儿还有正事呢。”

李薇一面道谢,心中暗笑,现在看起来,李家老三倒是一副长辈样儿十足的。

转眼儿看春明立在栅栏口儿,便扬声向他笑道,“哟,春明长成大小伙子了。”

春明也是略有局促般的走过来,规规正正的叫了声梨花姐姐夫。李薇见他一身学子装扮,便笑问,“现下可是在前王村读书?”

李家老三道,“你们不常回来不知道,咱们村子里也有开了个私塾,现下前王村的学堂也搬了过来,两处合成了一处。咱们村人口多,上学的孩子也多。”

方哥儿从屋里拎了酒出来,一行人说着闲话儿,一齐到了老三家里,许氏不知何时已到了老三家,正带着小莲花在厨房里帮忙。因李薇早先呛了他们,今年二月她成亲时,老2一家去倒是去了,也没生出什么事儿来,安生得很。

后来听何氏说,送亲礼一行完,她们便跟着村子里的大娘娘几个一齐回来了。象是有些懂事的样子。

心里头再不以为然,总是亲的,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才行。李家老三领着贺永年和方哥儿去堂屋坐,李薇便拐进厨房,笑着打招呼,“大婶也来了。”

“哎!”许氏应了声。又解释道,“你春峰嫂子和春林家的,都在家里帮你嬷嬷,顺带看孩子,一时过不来。”

李薇看她这样子,过往集在心头的气,一时又提不起来了,便笑道,“不碍的,我们这次回来要住几天儿呢,有的是聚的时候。”又问李王氏老李头可好。

许氏一边忙碌一边答了。

自李薇进来,莲花一直低头,没有要与她搭话的意思。李薇心想自己总是大的,也不好做出什么几百年不说话的姿态,便向莲花笑道,“可还生我的气?”

已年满十四岁的小莲花,出落得倒也算周整,上身穿着葱绿色的紧身小衫,下面儿边一条半旧的浅黄色长裙儿,头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鬓角有一朵粉红的绢花。倒衬出一份豆蔻少女的娇俏来。

她正端着刚出锅的菜,准备往外走,听见李薇问她,身子顿了顿,把头压得低低得,却没说话,径直出去了。

许氏连忙道,“这死丫头正别着劲儿呢,梨花,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她是生我与你大叔的气”

王喜梅在一旁笑道,“二嫂,这事儿明儿再说吧。先让梨花吃饭吧。他们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

“哎”许氏应了声,转去端刚出锅的煎饼子往东屋送。李薇诧异,许氏也似变了不少,竟然真的不再说了。太稀奇了王喜梅似是看出她的想法,一手拿着锅铲子,走到厨房门儿,往外伸头看了看,才回身轻笑,“你个鬼丫头,她还能一辈子是那样儿?已过四十岁的人了,再不懂些事儿,可真是白活一辈子了”

李薇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问王喜梅,“三婶儿,听大婶儿的话头,莲花正与大婶生气呢,到底是因为啥?”

王喜梅斜了眼明着正在烧火,实则支着耳朵听闲话的牡丹,拍打李薇一下,“就你爱听个闲话儿先出去吧,这里烟熏火燎的,把你的好衣裳都给弄脏了”

李薇看王喜梅这动作神态,心中一动,莫非是莲花的亲事儿?愈想愈有这种可能,便笑了下,不再追问,走到厨房门口儿看西边天空最后一抹火烧似的红色,“我又不是天生的千金小姐,厨房我还呆不得了?”

王喜梅继续摊着煎饼子,一边笑,“我正想要问你,怎么这回回来,一个丫头也没带,只带了一个毛头小子?”

李薇只把由头往何氏和李海歆身上推,“我爹娘不让呗,他们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实则是她嫌不自在,若非需要方哥儿赶车,她连方哥儿也不带。

王喜梅笑了笑,又道,“今儿是晚了,去你嬷嬷那里又惹得他们添碗做饭的乱忙活,不去也罢。明儿一早可记得先那院儿瞧瞧。正好儿你们要去给年哥儿娘上坟,也不用久坐。”

李薇呵呵笑起来,“知道了,三婶。礼节上的事儿自是要做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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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老2一如即往的馋酒,大家都吃完了饭,夜也深了,他只是磨着不走,混身酒气,满嘴的醉话。先是东拉西扯的,后来便又说到李薇呛他们一家子的事上来,扯着贺永年衣袖,哭诉,“我是她亲叔叔,又是长辈,她一个小女娃儿家家的,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打我的脸,你叫我这个老脸往哪里放…”

老三急得连忙去搀扶他,只道,“天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李家老2只是不听,嘴里叙叙叨叨的说着。老三下了死劲儿将他的拉出来,许氏已在外面急得不行,看看李薇的脸色,又看贺永年的脸色,最后讪笑着,与李家老三合力将李家老2拉出院子,往前院儿走。

王喜梅望着几人远的背景,无奈的叹了口气儿,转身向李薇道,“行了,你们去睡吧。明天我和你们一道儿去你嬷嬷那里。”

李薇点点头。

月光明亮如水,竹林萧萧,更显静幽。李家老2的醉言醉语,隐隐还能听到。李薇微叹了口气。早先李家老2不管家事儿,与她们的交集也不多,也没觉得这人如何如何,倒是讨厌许氏多一些。这会儿突然觉得许也是个可怜人,嫁个这样的老公,真是女人的不幸。

次日一早,李薇天不亮便醒了,刚动了下身子,贺永年也醒了,看看外面的天色,问她,“起这么早做什么?”

李薇在黑暗之中,笑了下,“今儿可是我头一次见婆婆,要好好打扮打扮呢。”

贺永年胳膊上用力,将她往怀中抱了抱,半晌没说话。远处鸡叫声此起彼伏,直到晨光青白起来,他才微松了胳膊。

两人起床梳洗,方哥儿拎着备好的礼,跟在两人身后出了门儿。王喜梅早在家里候着,因担心这些孩子离家早,又对李王氏心存介蒂,怕他们礼数不周。

没想到天刚放亮,他们两个便来了,笑着出了门儿,带着牡丹和他们一道去前院儿。

与李家老三家中,早先只一间东屋,现在是高敞大亮的堂屋,簇新青砖瓦房的西屋相比起来,李家老院与李薇记忆中没多少变化,若真要分辩的话,便是房子更破旧了,另多添了两间草泥房牲口棚子。

刚进院子,迎头见许氏出来倒水,李薇刚叫了声大婶儿,眼尖的发现她脸颊上有一块青紫,不由怔住

第210章 莲花的亲事?

“呀,梨花来了!”许氏瞧见他们几个,偏头过去招呼一声,又扭头向西屋叫道,“栓子娘,快出来!”然后匆匆回了东屋。

栓子是春峰家大儿子。

春峰媳妇儿应声出来,上前招呼几人,笑得亲热,“昨儿知道梨花回来了。又在三娘娘那里吃饭,我本想过去呢,可栓子正困得闹人,就没过去。待会儿在这边吃早饭吧。”

正说着李王氏从堂屋出来,仍是扑着肩上的落发,头也不抬的说了句,“还不快去做饭!”

春峰媳妇儿忙应了声,不及将众人引到座位上,便折了身子去了厨房。

李薇也没什么心思去研究感叹现在李王氏在家中的地位,只笑着上前打招呼,“嬷嬷早,爷爷还没起身儿?!”

李王氏应了声,撇过方哥儿放在当院半旧桌子上的两个大包礼,摆手道,“你们都坐吧。你爹从京中回来了?”

李薇点头,“是。说是到中秋时回来看望嬷嬷。”

又问她身子可好,老李头身子可好,李王氏嗯了一声,脸色仍是不太宽展,“还是老术子。”说完又向东屋瞥了瞥。

李薇以眼神询问王喜梅,王喜梅向她打了个眼色,向李王氏道,“娘,梨花他们两个回来是给年哥儿娘上坟,早饭先让他们在我那里吃,中午你们也别做饭了,梨花要请你们去大哥院中吃呢。”

这时,堂屋门又响,老李头走了出来,接话道,“那院里冷锅冷灶的有什么?中午还是在这院儿吃吧。”

李薇与贺永年赶忙起身给老李头见礼,又坚持要在那院儿请他们吃。李王氏便插话道,“也好,中午饭叫春峰林家的帮着你三婶儿张罗。”

李薇本与李王氏没什么话好说的,有王喜梅在间帮衬着,强强陪着她坐了一会儿,便要家去,春峰媳妇儿和春林媳妇儿两个都出来送,许氏自她们去时碰上的那一面儿,这间儿一直没露面儿,也不见李家老二的影子,许是宿醉未醒。

一出老院门儿,李薇便扯着王喜梅小声的问道,“三婶,大婶家最近有啥事儿?”

王喜梅笑了笑,支牡丹先回家去升火做饭,才叹道:“啥事?还不是嫁闺女的事儿!你大叔看不上种地,也不用心拾掇那鱼塘,总认为出去做工能挣大钱儿。你海棠姑父这么些年一直在外面,东家做阵子西家做一阵子的,正经钱儿没挣到手,却把外面吹嘘得天花乱坠的,你大叔心里头痒痒,这几年一直跟着他东跑西跑的,这回是在宜阳送嫁回来后,大春得一个早先做工相熟的人介绍到了咱们青莲县一户汪姓人家做工。那家的少奶奶因过门几年没能有孩子,就想讨个清白人家的闺女做偏房…”

说到这儿,王喜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住了嘴。

再看贺永年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走着,按理说王喜梅这音量,他是能听到的。而此刻却似是没听到一般,眼睛追逐着远处的飞鸟…李薇也意识到这点儿,赶忙笑道:“哎呀,三婶儿,我饿死了。早上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吃?!”

王喜梅加快脚步往自家院子走,“还是白面鸡蛋汤,吃鸡蛋韭菜素包子吧。我三更起来发了面,又睡下了,这会儿该发好了,下菜园子割两把韭菜,再打两个鸡蛋,快得很!”

说话间已走到往小路拐的叉口处,王喜梅没话找话,指着她家院子的一侧竹林子道,“春林看好了这个地方,说要搬来与我们做邻居,秋后就动手,这春林啊,比春峰强些,春峰媳妇儿品性是不差,只是管不住他,将来…”

李薇也附和着,进了老三家的院子。早年种下的木槿篱笆墙现在已长成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条子,更结实繁茂,虽然已过了最旺的花期,枝叶却还是很浓绿,王喜梅又道,“早年你们两个都喜欢用这木槿叶子洗头。中午从坟上回来,趁着天暖和,也再洗一回。”

李薇嘴里应着,一边跟着王喜梅进了厨房,拿了把小铲子去一旁的菜园子里铲韭菜。

李家老三的菜园里收拾得很整齐,里面的菜种类虽然不多,却繁茂的很。一边铲韭菜,一边思量王喜梅未说完的话。

难不成老二想让莲花去当什么姨娘,而许氏不肯?又或者莲花不肯?想了会实在没头绪,便抛开不想。

再回到院中时,李家老三不知从哪里回来了,正在院中补箩筐,贺永年立在一旁与他说着话。

李薇扬声喊道,“三叔,一大早的你补它干啥?”

李家老三呵呵笑了两声,“快收秋了,趁着有空补补。装苞谷棒子要用!”

李薇拎着篮子走近,立在一旁看了会老三的手艺,笑,“三叔的手艺现在强过我爹了。”

李家老三抬头,手中不停,“那是,你爹现在享着你们的福了,用不着他亲手做这活计。我和你三婶将来能享着春明和牡丹的福,我也不补这东西了。”

李薇呵呵笑了两声,将篮子放到当院的桌子上,贺永年也走过来,帮着摘韭菜。春明这时从西屋里出来,看见,忙蹬蹬的跑过来,把贺永年跟前的韭菜往自己面前划拉,“不用姐夫摘!我来摘!”

李薇逗他,“你方才是在屋里读书吧?这会儿只管读书便好,你爹说将来准备享你的福呢!”

春明脸略红了下,羞涩笑笑,没说话,只是埋头摘起了韭菜来。

王喜梅手脚利索,活面拌陷儿,不多会儿便包出一笼的包子来。牡丹早将大铁锅中的水烧开,王喜梅一边往锅里下包子,一边向外面喊道,“快去洗手吧,这包子好熟得很,也就一刻的功夫。”

她话音方落,春明已从外面的缸子里舀了水,倒到洗手的粗瓦盆中,端了过来。

李薇笑着向他道谢,再看贺永年,眼中也闪着赞赏的光。

新鲜的韭菜鸡蛋包子,吃得李薇很是满意,连吃了两个还意犹未尽,还是贺永年记得她吃太多韭菜容易烧心,不让她再吃,她才做罢。却仍是感叹,同样的食材,她一直觉得在李家村做出来才更好些。

饭后两人要去村西上坟,王喜梅问了一遍准备的供品香烛等物可有遗漏,又嘱咐莫要太过伤心了,招得佟氏在地下不安等等,这才让二人去了。

留方哥儿在家帮着王喜梅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儿,两人拎着篮子出了院子,路上,李薇怕他心头难过,故意扯旁的闲话分他的神,“三婶家的春明现在看起来,倒象是个极懂事的孩子,牡丹也不错呢。”

贺永年偏头侧过来,看着她,“有没有想过让春明与虎子做伴儿,一块去学堂?”

李薇点头,“怎么没想过?要说咱爹娘也有过帮衬三叔家的心思,只是有大叔那一家在呢。连带着帮衬大叔,娘心头不痛快,就这么着一直拖着,早先我想着给虎子也找两个伴读,将来能成为虎子的仰仗,又怕三叔心头不痛快…”

贺永年敲了下她的头,“要帮自然是真心帮,让春明与虎子做伴读,那是个什么帮法?你忘了当年睿哥儿祖母让我去给睿哥儿做伴读的事儿?”

李薇讨好笑道,“我可不全是那个意思。总之只是因为大叔家…不过,现下倒好了,春明正上着学,大叔家又没人上学了。”

贺永年点头,“等我们在安吉安定下来,到时再细说!”

李薇大大点头,笑道:“年哥儿,若咱爹知道这事儿是你提出来的,肯定高兴得很!”

两人一路走着,有熟识的村民,纷纷与二人打招呼,虽然因时间太过久远,有些人虽然面目熟悉,李薇却不知如何称呼,但听着亲切的乡音,心头还是愉快的。

走到柱子家时,两人立在院外看了看,院中静悄悄的,象是家中没人。柱子娘这些日子是在宜阳,柱子爹去了几天不耐烦,便又回来了。这会儿看样子象是已下了地。

十几年过去了,佟氏的坟莹边儿上,又多出几座新坟来,这会儿正有一对中年姐妹儿在那里烧纸钱,烧完纸钱儿便一屁股坐在坟头前,拍着大腿放声大哭,李薇默了,虽然她对佟氏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但是这样的姿态她可是做不出来。

那两个中年妇人又哭又唱的,恍惚李薇看见似是鼻涕和着眼泪流下来,正在她怔立寻思自己该怎么办时,那哭唱着的两妇人,突然收了声,然后拿着黄麻丧布擦了擦鼻子眼儿,一撅屁股站起来,除了两把坟头草,拎着篮子就那么走了。

两人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家里猪如何,地里庄稼如何,言语中一点哽咽不带。

李薇这下更是傻眼儿兼犯难。还好,正在她愣神之际,贺永年已将供品摆好,就着青砖垒成的纸灰灶,默不作声的烧着香烛纸钱,李薇也只好跟着蹲下,去烧纸钱儿。想要跟佟氏说几句什么样的话儿,却又说不出口。

两人默默烧了纸钱,又清理坟头的杂草。直到快半晌午时,才将坟头的杂草清理干净,当年插下的一根柳树枝干,现下已成长合掐粗细的成年大树,绿荫如盖,上有秋蝉厮鸣。

贺永年直起身子,在佟氏坟头默立一会儿,转头,“梨花,我们走吧。”

李薇点头,收拾了篮子跟在他身后,直到走远,几乎看不清佟氏的坟,她才问,“年哥儿,方才你跟娘说什么了没有?”

贺永年回头轻笑,“说了。”

李薇看得笑得落寞,不欢畅,便逗他道,“没向娘介绍介绍我么?没问她满不满意我么?”

贺永年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篮子,“问了,娘说满意,还说,明年再来瞧她,要带小孙子一起来!”

李薇一愣,立时挥起小拳头向他冲去,“你…”贺永年侧身躲了下,却没躲开,任她的小拳头在自己身上轻轻落下。

李薇一边打着,一边却在想,或许来年真有个小包子的话,他的心情会好些?

再次回到家里时,自家院中正热闹着,一院子妇人进进出出的忙活着,烟囱里浓白的炊烟直直升起,油香肉香味儿,说笑声传散得老远。

银生媳妇儿看见他们两个回来,悄悄与身旁的人笑着,“梨花与这年哥儿可真般配,你瞧瞧那穿着长相,真象是戏里头的公子小姐一般。”

王喜梅从厨房中出来,招呼他们两个,“快进来吧。洗洗手,换换衣衫。街坊们听说你们回来了,都急慌着要来帮忙,见见你们两个呢。”

这些近邻街坊李薇倒是认得,进了院子,婶子大娘嫂子的寒喧一通,进屋去换衣衫。

院中阵阵笑声夹着感叹的声传了进来,“海歆嫂子真是咱们村里最最有福气的,女儿们个个嫁得都好!听何家堡的人说,梨花小舅舅啊,升了高官了,是个知府!”

有人又道,“可不是,春桃女婿也升大官了,她呀,日后的福气更大呢…”

突然提及这两人,李薇本正欢喜的心,突的一沉,这些天儿因为贺府的事儿,倒真的忘了问问何文轩的事儿。

正想着问问贺永年,外面有妇人喊,“大大,二娘娘。”

李薇猜可能是李王氏老李头到了,赶快换了衣裙,对镜略整了整,便出去了,老李头与李王氏刚进院中,两人今儿都换上了李薇回来时何氏给置办的新衫,显得异样的精神。

那些妇人们见他们两个,自是要围着再夸赞羡慕一番,老李头还好,李王氏的脖子不觉又昂了起来。看得李薇在一旁暗笑不已。

第211章 管管闲事儿!

中午吃饭时,许氏和莲花都没露面儿,只有春峰春林两口子跟着王喜梅忙前忙后的。

街坊四邻的妇人们在李家吃了饭,又坐着说笑了一阵东家长西家短的,便各自散去,有几个与何氏与王喜梅相厚的妇人留下帮着将残宴收拾了,王喜梅将中午做多没上桌的菜挑了两碗让春峰媳妇儿给许氏和莲花带回去。

堂屋里,男人们仍在坐着吃菜喝酒,由李家老三和柱子爹陪着,一屋子人喝得热热闹闹的。

李薇帮着收拾完,送走老李头李王氏,便拉着王喜梅往东屋走,“三婶儿也来歇会儿吧。我们一来倒累着你和三叔了,连带春明和牡丹也被使唤得团团转。”

王喜梅笑呵呵的道,“这算啥?正好也是农闲,趁着你和年哥儿回来,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东屋桌上摆着早年家里用的红泥小炉子,上面正用炭火煨着开水,李薇开了茶罐子,沏了茶递给王喜梅,自己也依着桌子坐下,才笑问道,“三婶早上说话说了一半儿,大婶家究竟怎么了?那汪家要寻清白人家的女儿做偏房,与莲花有什么关系?”

王喜梅笑瞪了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不问个清楚明白,是不罢休的。”

李薇呵呵一笑,“与莲花和大婶再不亲,总是自己家的人。做偏房哪里是什么好出路?我不知道罢了,即知道一些,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再厌烦她,也不至于厌到看她入火炕还不吱一声的地步。”

王喜梅笑了起来,又叹,“谁说不是呢,你三叔因为这个事儿也与你大叔别着劲儿呢。他是当哥哥的,不听你三叔的话。你三叔也不能将他给怎么着了!这两天儿才听何家堡的人说你姥娘从京中回来了,这才知道你爹娘回来了。你三叔本就盘算着,若是国秋你爹娘不回来,便去宜阳找他们说呢。”

李薇这回有些明白了,“这么说是大叔想让莲花去,大婶儿不愿意?!”

王喜梅点头,喝了口茶才道,“是,原都说她眼皮浅见,看见了钱儿走不动路,没承想现在倒也知道心疼女儿了。只是莲花竟然愿意,你说说这…”

莲花愿意她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以乡民们对官员的敬畏态度,便是老二家与他们家不算太亲近,总有这一层血缘关系在,她们家的光,多多少少还是能沾些的。这小莲花想必也能因此,寻个富户人家做正妻,怎么突然起了要与人做妾的心思?莫非这汪家门户极高?

想到这儿便问王喜梅,“三婶儿,这汪家你可了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儿?”

王喜梅摇头,“只听你大婶诉苦的时候说过两句。好象这家的祖父是个举子出身,做过个不大的官儿。他父亲是个秀才,这个汪家公子哥儿也是个秀才。家中也富了好几代,主要是田产多!”

李薇微微有些明白了,原来是个普通百姓眼中的“世家”怪不得呢…想了一会儿,自己也没什么招,这种事儿她到李家老二跟前说不上话,再者,她问这事儿虽然也有关心之意,可若李家老二下定了决心,莲花又愿意,她也不会做让这父女厌烦的坏人,死劝着不许去之类的。

对这一家人,自己做到这般程度,她自问也够了!

想到许氏的乍然转变,又有些好奇,“三婶儿,你说大婶儿怎么就突然开了窍?这回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王喜梅呵呵的笑起来,“谁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早先她摆那个讨人嫌的样子,我们即便是在家,也没多说过什么。她家的事儿旁人说与我听,我还懒得听呢,哪有心思去专门去打探!”

正说着,院中有说话声,李薇起身挑帘,却见牡丹和许氏在栅栏口儿。牡丹刚被王喜梅派回家去放置剩下的饭菜,以及倒泔水喂猪。许氏倒象是来瞧家中人散了没有,估摸着是看人没散,便不好意思进来。

李薇瞧见忙招呼她,“大婶来了,快进来吧,我与三婶正喝茶呢!”

许氏左边头发松着,盖去小半边脸儿,立在院门口踌躇了会儿,才往东屋这边来。

王喜梅自是不让牡丹在跟前儿听这样的闲话儿,便又支使她,“去叫你哥哥到咱们地头那棵大梨树上挑些大点的梨子回来,还有,苞谷地里我瞧着瓜秧子上还有几个大点的甜瓜,也让他去摘回来,洗洗送过来。”

牡丹刚走到院子中间儿,听见王喜梅支使,撅起了小嘴巴,却也不敢不应,小声应了声,转身走了。

李薇歉意的在她身后喊着,“牡丹摘梨回来,姐姐有好东西给你!”

喊毕才转向许氏笑道,“大婶儿可吃过饭了?”

许氏点头,“哎,哎,吃过了!”一边快步往屋里走,一副怕被人瞧见的急切样子。

李薇微叹一声,她脸颊上的青痕再明显不过,肯定是李家老二干的好事儿,只是不知道是喝醉了酒,不小心推倒磕的,还是他已养成喝酒打老婆的恶习。

王喜梅招呼许氏坐下,倒了茶,又与她闲叙家常,只是不提她脸上的十分明显的伤势,王喜梅地坦然,也让许氏放开了些,说了几句话后,她叹了一声,转向李薇道,“梨花,今儿大婶儿来是求你个事儿。”

李薇心中一咯噔,求她…会是什么事儿?许氏说这话时,双眼殷切的盯着她,等着她回话。

李薇不及多想,便笑着客套道,“大婶儿先说什么事吧,我若能办的,也用不着这个求字!”

许氏看了看王喜梅,似是下了决心般,将莲花的亲事儿说了一遍儿。向李薇道,“你在外面见多识广的,你,你帮大婶儿说说那死丫头,当偏房姨娘可是好当的?!早先咱们村儿的雨竹被那少爷收了房,刚开始还算得势,后来还不是生生叫那正头太太给害死了,一尸两命,她爹娘寻去,人家只说是难产死的,一点把柄抓不着…”

“…再者,远的不说,年哥儿他娘不也是…”

李薇心中正惊疑着这雨竹被害死的事儿,乍然听到她提佟氏,不觉怒意上头,提高音量打断她,“大婶!”

子王喜梅也忙在一旁道,“二嫂,你也是,说莲花就说莲花这事儿!你攀扯旁的干啥?!”

李薇是真被气到了,本来今儿去上坟他心头便有些不痛快,这会儿许氏嘴还不把门的说道这个。脸一时阴沉了下来。

许氏一时情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会儿忙道,“哎哎哎,你瞧瞧我这张嘴,我这也是急糊涂了!梨花你别怪啊!”

李薇叹了口气,“算了,大婶儿,你说话也瞧着些,这会他是不在跟前儿,若是在跟前儿,心头得有多难受?还是说莲花吧。怎么,她觉得这亲事儿好,想应?”

许氏点点头,“是,这个死丫头,不管我怎么说,她只是不听,你劝劝她吧!”

王喜梅叹道,“她这是只见人家吃米,没见人插秧,面儿上光鲜顶个什么用?”

要说许氏的请求也不算太难,只是听许氏这话头再上往日莲花的行径,自己即使与她说说道理,讲讲内情,她能听进去?

心思转了几转,向许氏道,“我与她说说倒也不费我什么功夫。不过,我不一定能说得动呢,她自小也算是个有主意的,你和我大叔不如现在就替她张罗亲事,四里八乡的寻寻,能寻到好人家,她自然就松了往那家去的心。”

许氏不敢再说旁的话,只是抹起泪儿来,哽咽着,“我就她这么一个闺女,她进了那府上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

许氏这些年在乡间大约农活也没少干,皮肤黑黄,比早些年瘦多了,满脸皱纹,更显老相,泪珠子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半晌,王喜梅叹了声,劝道,“行了,你别哭了,梨花说的也是个法子,你和二哥先替她寻寻人家吧。十四岁,在咱们乡里显小,在城里也是说亲的正当时!”

见许氏还哭着,又道,“大哥大嫂说中秋要回来,等他们回来了,再让大哥说说二哥!”

李薇暗自叹息,她可不想让她爹再来做一回恶人,可,终是不忍心就这么看莲花入了汪府当什么姨娘。

问了王喜梅才知道,这只是老二自己的想法,汪家那边尚还不知情,便又劝了几句,许是人家府上看不上莲花等等的话。

堂屋的酒席散了,男人们鱼贯而出,许氏在东屋听到声音,连忙止了泪,向王喜梅道,“你们两个出去张罗吧。我这脸也没法儿见人!”

李薇与王喜梅出去,将街坊们送走,又见贺永年脸上微红,带着酒意,拉他到大杏树下塌子上坐了,王喜梅借机去叫许氏走。

李薇这才回东屋去取茶壶来,沏茶给他解酒,贺永年在堂屋里倒是透过竹帘子见了许氏进院来,便问许氏的来意。

李薇只说象是与李家老二生气,过来诉苦。

贺永年喝了些酒略有些上头,喝了两杯浓茶之后,李薇便让他去歇着,又让方哥儿在家里照看着些,起身去了老三家。

王喜梅一人在厨房里忙活,李薇瞧着象是准备的晚饭,笑道,“我们这一来真是累着三婶儿了。”

王喜梅将菜筐子一推,笑道,“饭还不是天天做天天吃的。不值啥!你要去老院了?”

李薇点头,嘻嘻笑着,“拉三婶儿与我做伴儿呢。不去一趟心里难安,去了说了她不听,也算是尽到心了。”

王喜梅一边解围裙儿,道,“是这么个理儿。行,我也与你走一趟。这小莲花是有些脾气,你别看她娘早先在旁人面前泼辣,现在竟生生折在她手里了!”

李薇笑叹一声,“就她这性子,那样的人家更去不得。凭你有多大的心气儿,若那正房太太有心想整治她,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何况这汪家我听你们的话儿象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说是没体面,人家好歹是出了一举子两个秀才,又有些家业,说是有体面吧,又没见真富贵到哪里去。而且这样的人家,说句不好听的话,怕是清高迂腐规矩又大的很。”

王喜梅附合着,两人一同去了前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