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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小羿抬起头来看他,一双黑眸间神采变幻,竟透着凛凛之威。

意外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明君澈也收起了满脸的玩笑,眸色一沉:“如果是这样,你还想知道真相吗?”

“想。”

“过来。”

满意于他的回答,他轻轻向华羿招手:“我要跟你说这些事很重要,如果你不小心告诉了别人,后果会很严重,你考虑好再决定要不要听。”

“我要听。”

在吊子沟的时候,他就知道娘不是他们的娘了,太多太多的疑点,太多太多的不同,他强迫着自己忘记,也强迫着自己接受娘亲的不同。直到现在,他自己都已被自己摧眠了,觉得华青弦就是他们的亲娘。可是,一个人怎么能在‘死’后突然又变了另一种性子,除非,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但,除了感觉,娘亲还是那个娘亲,他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知道不同了。但,新的娘亲对他们更好,更疼爱他们,甚至还拼尽全力在保护着他们,这种疼爱远胜过那些所谓的‘血亲’,就算娘亲不是真的娘亲,小羿也不在乎。只是,他也很想知道他猜的对不对,所以,他要听,他要知道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地保护着她,保护着那个一心一心守护着他们兄妹的‘新娘亲’。

“你小子有种,我喜欢。”说着,明君澈扬手拍掌,很快,他身后便走过来一个人。

小羿看着那人的脸半晌,清澈的眸底精光一闪:“你是那个老怪物。”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小羿一眼就认出他了。

“参见小殿下。”

单膝着地,萧炽目光炯炯,沉沉一揖间已是老泪纵横…鸡鸣时分,小羿被送回了将军府。

待华青弦和夜云朝接到消息赶来时,小羿正坐在窗前发呆,那时候,他的表情看上去完全不似一个孩子。

“小羿。”

扭头,小羿看了华青弦一眼,突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娘亲。”

感觉到热热的湿意,华青弦吓了一大跳,忙扭过孩子的小脸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吓到了吗?啊?”

“娘亲,我没事,只是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小羿大大的眼中有泪花在闪动,却并不见慌乱,显然不是真的被吓到了。华青弦关心则乱,没有看到小羿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但立于她身侧的夜云朝却将小羿的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看孩子那样依赖自己,华青弦心里一柔:“傻孩子,怎么会呢?”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可是这么多天来一直和她相依为命,她早就习惯了他们伴在身侧,如无必要,她也绝不会让他们离开自己。只是,孩子可能是给吓到了,平时从来不说的话现在居然也会说了。

小羿看着她,动了动唇却没有继续:“娘亲…”

摸着孩子的小脸,她认真地看他:“你有话要跟我说是不是?”

消失了一晚上,孩子莫名其妙地又被送回来了,这其中透着的种种诡异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接受过现代的教育,华青弦的思想和古人本就不一样,多数时候她会尊重孩子的想法,也会努力听取孩子的意见。正如现在,她明明知道他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可她却用对待成人一样认真的态度在跟他说话。她知道小羿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需要得到最起码的认同和尊重,也只有这样,他才会真正开启心扉和自己说实话。

“是那个怪物抓的我,吊子沟那个老怪物。”

闻声,华青弦瞳孔猛地一缩:“他为什么要抓你?他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许是华青弦的表现太过急切,小羿突然又抿了唇,许久,才期期艾艾道:“他说的还是以前的那些话,娘亲,他说我不是你的孩子,真的吗?”

“不要听他胡说,你是娘的孩子,永远都是。”

从她穿过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们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可她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们,如今,她的生活已比在吊子沟要好过得多,这时候让她放弃孩子们,她做不到,也绝不会那么做。而且,她从不认为血缘于水就一定比过相濡以沫,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体内潜藏着冷血无情的因子,如果不是真有感情,就算有血缘也不会相处愉快,反倒不如她们这样的关系亲密。

而她也相信,小羿是个念旧的孩子,知道什么叫感恩。

“娘亲…我也永远是你的孩子。”

闻声,华青弦心神一闪,似也察觉出了一些异样,却只是不动声色。

她蹲下身来,定定地看着小羿:“别人说了什么不重要,也不用去多想,有时候我们会遇到无力改变的现实,但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们都不能放弃彼此,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娘亲…”

小羿眸光闪了闪,终于又软软地依进了华青弦的怀中,小小的身子微微抖动着,这一次竟是真的哭了。

一晚上没合眼,华青弦身累心也累,但她还是守着小羿直到他安稳地睡去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孩子们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屋里,华青弦和夜云朝简单地清洗了一下后也躺到了床上小憩,只是,两个人翻来覆去地谁也睡不着。她侧眸看了夜云朝一眼,终还是将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阿十,你怎么看?”没人的时候她还是习惯这么叫他,他听着也顺耳,也就没有强行让她改。

“小羿知道了。”

其实,她也感觉到了,所以才会觉得很焦虑。

“那孩子天性敏感,又擅于隐藏情绪,但方才他的眼泪是真的。”如果不是触到了内心之痛,那样的孩子是不会随便掉眼泪的,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小羿与华青弦的感情很深厚,虽然不是亲骨肉,但这几年的相处,她们之间早已建立了一种比血缘还要深刻的亲情。所以,他才会说小羿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孩子知道了多少,但华青弦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的事他一定是知道了,要不然,他不会哭的那样伤心。

“为什么他不愿跟我说实话?”

长长一叹,华青弦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以前,她总担心小颜这颗白菜要被小皇帝给拱跑了,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施肥浇水呵护着长大的白菜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更夸张的是连地都不是自己的。

感觉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夜云朝揽臂一伸,将她小心地拖到怀里紧紧抱住,柔声宽慰道:“也许是怕你伤心吧!毕竟,你一直当她们是亲生的孩子,就算被众人攻击也从未放弃过他们,孩子虽然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华青弦的眼睛突然便湿润了,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我要再找他谈谈。”

用力将她拖回被子里,夜云朝长手长脚地夹住她:“别去,他不会说的。”

“你又知道?”

她使小性子的模样让夜云朝觉得无奈,但仍旧愿意耐心地跟她解释:“如果他肯说,刚才就说了,不会等你再去问。”

华青弦燥郁了:“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了么?对了,那个怪物,那个怪物到底是谁?”

“西洛国第一神将,萧炽。”每一次说到这个名字,夜云朝的心情便会沉重一分,如果小羿和小颜只是身份尊贵倒也罢了,可若是涉及到敌国的内政的话,情况就不那么妙了。大晋与西洛边关烽火不断,如果这时候,大晋出现在西洛的‘神将’,而这个神将还盯上了小羿和小颜,那么无论小颜和小羿是不是和西洛有关,一定会被有心人所利用。到那时,两个孩子再想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便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他最希望的只是孩子们的身世不要太复杂,最好不是他想的那一种。

“什么,西洛国?”

前阵子才让自己的身世给打败了,这下子孩子们的身世又要来打击她了,华青弦抖着唇,哆嗦着半天才又问出了那句话:“小羿和小颜不会是西洛国人吧?”

夜云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忧心无比道:“普天之下能为萧炽心甘情愿地称之为主人的人,恐怕也不多。”

闻声,华青弦倒吸一口冷气,已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所以,不但自己是个亡国公主的女儿,她的孩子也可能拥有着西洛的皇室血统?一个日月国毕竟已经亡了,亡了也就是气数尽了,就算到时候别人想用这个攻击夜云朝,只要多费点口舌,再用点手段,就算到时候大费周章倒也不是完全摆不平这种流言。可现在是西洛啊!西洛可是大晋目前最大的敌对国了,要是夜云朝的对手知道了这个秘密,拿这些做把柄要挟夜云朝的话,她算不算是又当了一回红颜祸水?

艾玛!还敢再乱一点不?敢不?敢不?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有些泻气,夜云朝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她已被他弄得乱糟糟的头发,宠溺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王妃呢?她该不会也是…”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华青弦头痛欲烈地想:夜云朝这货运气是有多差啊?这么多女人不挑,偏要挑她这个大麻烦,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后悔娶了自己,唉!

“如果只有王妃倒还好说,我现在担心的是明相。”做为对手他深知明相的深不可测,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在明,明相他们在暗,在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前,除了增派人手保护好两个孩子以外,他完全无预计到明相的下一步棋是什么。他自小与明相交手,唯有这一次心中最没底气,倒不是担心自己会输,只恐护不到她和孩子们的周全。

“和明相又有什么关系?”本就觉得事情够乱了,愕然又听说还有是明相什么事儿,华青弦头更大了,窝在他腋下猛啃手。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可明相啊!那是出了名的腹黑笑面虎啊!岂不是防不胜防?

“小颜和明相长得那么像,你不奇怪么?”

“…总不会是,明相的孩子吧?”其实,这个时候华青弦反倒最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假若孩子们真的是明相的孩子,至少,在对待孩子们的问题上他和夜云朝不会有冲突点。她不能阻止夜云朝的对手对他下黑手,便希望他的对手越少越好,特别是像明相这样的劲敌,真是能少一个是一个了。

“你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王妃能回答了。”看她愁得眉头都打起了结,他笑笑地伸手,温柔地用二指替她抚平,他的动作很轻,不至于让她觉得疼,却又能让她顺着他的力道将眉头慢慢松开。

只是,她还是很担心。

在他怀里又拱了一会,直拱到某人起了反应,她却突然从被窝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期待地看着他问:“阿十,要不我们明天就回门去吧!”

“别急,我让天雨先去查一下,有了消息再回去也不迟,否则,你这么没头没脑地跑回去,王妃死不承认的话你也没办法。”说着,他气息微沉,慢慢收拢着手臂将她勒得死紧:“阿弦,我们是不是先做点别的再来想这件事?”

他若有所指,华青弦却完全没有听见,还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跟他分析:“在王府的时候,我曾仔细地研究过王妃的脸,没戴什么人皮面具之类的,所以说她的脸是真的。如果说小颜和明相长得像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亲属关系,那么,王妃为什么和我母亲长得那么像?而且,分毫不差,这不是也很奇怪吗?”

“没什么奇怪的,若不是天生的也可以行换脸之术,我跟师父学医术时偷懒没有学这个,但阿玦却是学过的。”他嘴上回答着她,手上却没闲着,起初只是在她的脸上点点摸摸,见她不怎么排斥就开始放肆地朝下游走,先是脖子,然后是锁骨,然后…他的咸猪手被华青弦啪地一下拍开。

猛地凑了过来,她震惊道:“换脸之术?这也可以?”

也就是说,这个时代就能整容了,啊咧!太高级了有木有?

“当然可以了,你以为神医是谁也能叫的么?”说罢,他邪邪一笑,大手顺着她里衣的衣摆探入,正要动作,又被她一把抓了出来,华青弦翻着白眼剜他:“总不能是阿玦替王妃换过脸了吧?”

闻声,夜云朝轻笑着摇头:“阿玦虽然会这个,却从不轻易做这些,倒是师父五年前说是替一位老朋友换过一次…”

华青弦一下子便抓到了重点:“五年前?”

似是被她触动,夜云朝原本微笑的眼角稍稍一滞,竟出流泻出几许难以捉摸的深意。

五年前,师父确实替人换过一张脸。

那时候,他在关外骆惜玦在京都,换脸之事虽也是在京都内进行,但师父却没有让骆惜玦做帮手。那时候,骆惜玦还抱怨过师父偏心,说以前教自己的时候还给观摩,教他的时候都不肯亲自指导,如今想来,师父也许不是不想教骆惜玦而是不愿让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看到那张脸?

“阿十,你说会不会…”

指尖,轻点住她的唇,夜云朝含笑阻止了她继续:“你问的会不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要先做其它事。”

“什么…事…唔…唔唔…”

薄凉的唇倏地又压了下来,他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衣缘的下摆探入,准确地握住想要的温暖。他满意地在她唇齿间叹息。等着他要去处理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啊!接下来的日子那么累,不吃‘肉’哪里有气力?

所以,什么事情都压后,现在,他要专心地吃肉…

华青弦挣扎,挣扎,不再挣扎…抵抗,抵抗,消极抵抗…

吃饱喝足,某国舅爷一脸餍足地看着怀中的人儿。某弦早已沉沉睡去,疲累的眼下显出淡淡的暗影,他心疼地用指腹轻轻触碰,半晌后,利落地翻身下床。

步出房间,夜云朝沉声低唤:“天风。”

一道黑影飞速掠来,天风面无表情地开口:“门主有何吩咐?”

“立刻去一趟云台山,把师父请下山来。”

闻声,天风奇怪地看了夜云朝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的意思。夜云朝不满地挑眉:“怎么,这差事不如做我的侍卫舒坦?”

天风身形未动,只是实话实说道:“门主,除了您和副门主,谁有那本事将那老祖宗请下山来?”

“你先去。”

夜云朝自是知道天风说的是实情,只是将军府这边他目前走不开,只能先让天风去请人,万一实在请不动,他也只能亲自上山一趟了。

天风眸光微闪,见夜云朝露出少见的谨慎神情,没有再推拖,只沉沉点头,一闪身,又风一般的掠出了瞰澜轩。

直奔云台山。

第一零五章:她就是回来膈应人的

从京都至云台山,就算是天风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至少是十日。

十日之内无法再获取有关于王妃身份的消息,这让华青弦很是暴燥,为缓解华青弦的燥郁心理夜云朝决定挑一个黄道吉日先陪她把门给回了。一来这事儿迟早也是要做的,二来也可以让华青弦回王府找王妃探探口风,虽然,这颇有些打草惊蛇的感觉,但,既然萧炽敢公然到将军府将小羿带走,显然已做好了与他正面交锋的准备。且不论萧炽是敌是友,在‘开战’之前,他也是该抽空去会会他那个老丈人了。

顺便看看这只老狐狸在这件事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回门的日子没什么忌讳,各地风俗也不一样。一般用双日子或六、九,取好事成双、六六大顺、天长地久的口彩。头三天的时候,华青弦因为夜老夫人突然入府的原因没有回成,想着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夭娥子。只是,当她们收拾好东西,带好礼品打算出口的时候,夜老夫人又来请人了。

互视一眼,两人的眸间都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华青弦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推着夜云朝就朝梅园走,到了那边,果然好阵仗,不但夜老夫人一脸精神,就连那陪在她身边的两位小姐都盛装打扮。华青弦一愣,心里嘀咕着这是她回门,她都没有这么花枝招展,这两位姑娘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们来了?”夜老太太笑得甚为热络,这让华青弦心底徒生几分意外,不过,她一直坚信反常即为妖,老太太根本不喜欢自己,却还这么对自己的话,只可能是一个理由:有求于她!

这么想着,她尤为淡定:“见过老夫人。”

“嗯!脸色不错,就是太素净了一点,一会儿换件鲜艳点的,新婚总得有个新婚的样子,别让宫里的娘娘们看咱们府上的笑话。”老太太笑着笑着便将她的目的摆了出来,让她换衣裳倒是没什么,可让宫里的娘娘看笑话又是几个意思?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进宫了?对那个地方她是深恶痛绝,是绝对想都不会那么想一下的好么?

“老太太说笑了,我又不入宫,宫里的娘娘又怎会笑话我?”

没给老夫人面子,华青弦拒绝得直接又彻底。

老太太眸间隐有愠色,但神色仍旧淡定自若,还笑着看了看身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的将军夫人,道:“怎么不是要入宫?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郡主来。”

将军夫人面有不虞,看着华青弦眼里闪过一丝不甘的歉意,华青弦一看便已明白了大半。

收了笑,她又眨巴着眼睛看向夜云朝,小声问道:“相公,怎么回事呀?老太太这话我有些听不懂?咱们是要回门,怎么就变成要入宫了?”这些话她真的是压低了嗓子说的,可是,那不高不低的声音却不大不小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不知道就不用管,咱们回咱们的门,她们入她们的宫。”夜云朝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他眼底的漠然众人却看得一清二楚同,是以,她这话一出口,夜老夫人面上便有些拿不住了。

悻悻一笑,老夫人稳了狠心神才又吩咐道:“云朝自然是不用去的,郡主和若荷一道去就可以了,顺便将惜如和德容也带上,太皇太后还从来没见过惜如呢!”说着,老夫人一个眼神闪过又瞥向了性子软弱的将军夫人,示意她也该出言相帮。将军夫人不想帮着外人对付儿子媳妇,便故意偏了头看别处,老夫人见她不肯说话,眼角一沉,嘴角的笑意也淡了许多。

“太皇太后来旨了么?”夜云朝性子冷漠,又素来不得老太太的喜欢,是以,对老太太说话也从来谈不上什么尊重。

之前种种过去了他也不想去追究,但,今时今日老太太若还想在将军府里作威作服的话,那就得问问他答应不答应了。虽说他从不认为华青弦会在老太太面前吃什么亏,可是,他有他的立场要表明:家人是要护着的,媳妇儿更是要护着的,谁想动他的人,问过他再说。

老太太不看他,只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地喝着,喝完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是我昨日替郡主和若荷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太皇太后。”

大晋的礼节,官员或者外命妇请求进宫面见皇帝或者后宫各位主子时需要递牌子。皇帝与各宫的娘娘们每日会接受两次递牌,早晚各一次,所递的牌子为木制长方形小牌,牌的顶部涂成绿色,以下书写官员的职名,外命妇的牌子大致也是如此,不过有的是顶部镶上绿玉片制成,两种名牌皆俗称绿头签。

官员递牌子进宫先在景运门交给外奏事处,转给内奏事处由太监送到御前或者后宫。皇帝决定召见谁就翻谁的牌子,没有被翻到牌子的就要退回,官员拿回牌子就可以打道回府了。留牌的官员则在景运门内等候,按先后次序被叫进。后宫和御前不同,除非宫里的娘娘不太想见递牌子的那个人,否则递到后宫的牌子一般被退回的机率不高。是以,一旦递了牌子便要等候召见,除非死人翻船,要不然是说什么也不可以不去的。

老太太这一招用的狠,直接封死了华青弦的后路,言外之意,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可我和相公说好了今日要回门的,怎么办?”华青弦面有忧色,一脸为难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已开始跳楼骂娘了。

她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不是因为她回不了门,而是讨厌被别人威胁的感觉。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太太为了让她就犯居然会偷偷递了她和将军夫人的牌子。这时候她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进宫,可是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却让她忍不住想要反反水。既然老太太不让她高兴,她为什么要让老太太高兴?大家就一起不高兴好了。

闻声,老太太搁了茶,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再回便是了。”

“那,老夫人特意让我和娘进宫又是为了什么大事呢?”

眉一挑,华青弦的语气也变得不那么温顺了,她从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既然老太太吃硬不吃软,那就怪不得她拿她郡主的乔了。

夜老太太到底是经过大事的人,沉得住气,眼看着夜云朝和华青弦都要发飙了,却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你和云朝的婚事是太皇太后指的,如今成了亲自然该进宫去谢恩,否则,人家会说咱们将军府不懂礼数。”

这话说的里里外外都是理,仿佛她这么做都是用心良苦,一切都是为了华青弦和夜云朝好。可偏偏就是不提她自己不问自取的劣行,甚至都没有想过要问问华青弦答应不答应。她们要回门之事昨日分明已在府里传开,老太太耳聪目明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却故意挑了这样的日子非要让华青弦进宫。分明不是想要灭一灭她的威风,挫一挫她的锐气,明着暗着提醒自己想要跟她斗自己还嫩了点。

可华青弦就是不服这口气,老太太指东,她就偏要朝西跑。

“原是这样,那让相公陪我一道入宫谢恩便可,就不麻烦娘跟着跑一趟了。”言外之外,我连将军夫人都不带了,你好意思让你身边那两只花蝴蝶跟我一起入宫去?

呵呵呵!当她是傻子么?谢恩这种小事能比她回门还要大?况且,是她要进宫去谢恩,带上将军夫人倒也能说得过去,带上那两只去做什么?老太太看来又想玩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把戏啊!只可惜,惹怒她的后果就是她不肯陪玩了,无论你怎么下套她就是不配合,看你能怎么办?

“云朝的身体不好,岂能陪着你折腾?”老太太脸一沉,立刻反对道:“还是让若荷陪你一起进宫吧!也好有个照应。”

“怎么是折腾呢?不是谢恩么?”

闻声,老太太嘴角的笑意淡去,换上一幅冷峻的假面,华青弦不经意地瞥见,又故意让步道:“那好吧!就烦劳娘陪我跑一趟吧!至于惜如和付小姐就不用了,想来太皇太后也应该对两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没有什么兴趣,省得到时候跟去了不会说话还扫了太皇太后的兴。”

一句话,夹枪带棒。

一说是太皇太后压根没见过这两只,要带去做什么?人家都不认识你谁爱见你啊?二说是这两只平时嘴里无德说话都是个没把门的,进了宫是小闯了祸是大,她可不愿意惹这样的麻烦讨这样的嫌。

华青弦的话太过直白,夜惜如和付德容当下便沉了脸,老太太神色未动,只温和道:“郡主,正因为太皇太后从未见过惜如,这才想让你带去给她看看。”

听到这话,华青弦忍不住想要给这不要脸的死老太婆竖中指了。

特么的,要带去为何自己不带去?难道她夜老夫人要见太皇太后这个孙女儿,太皇太后还会不给面子?可老太太自己不想沾手的事儿偏还甩手给她去干,带这两只进宫后没事倒好,万一出事了,老太太一准撇得一干二净。牌子虽是老太太让递的,可这种没证据的话说出来谁会信?得了好是老太太,出了事儿是她,她就长了一幅那么好欺负的脸么?谁都想来踩踩她?

“喔!原来只是带去给太皇太后看看呀?”

说到最后,华青弦故意拖长了尾音,那泻气的模样已是妥协了一大半,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被迫点头的时候,她突然又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老太太问了一句:“然后呢?”

老太太被问的一愣,良久,才缓过神来说了一句:“看看就好,哪有什么然后?”

“即如此就更不用更犯不着带她们了,我和她们又不熟,带着她们浑身都不自在。”

对啊!进宫为的是她的事儿,和那两只无关,带她们进去也只是给太皇太后看看,看看而已,所以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换言之也是可以不看的。所以,反正递了牌子的人是她,她进宫就好,至于其它那些她不喜欢的人,想进宫自己想办法,反正她是不带的。

她这说得太直接,气得夜惜如当下便站了起来:“郡主,你…”

华青弦等的就是她发飙,也不等她将话说完,直接就反问道:“怎么?你们也有一定要进宫的理由么?非进不可?”

只一句话,夜惜如便彻底地失去了‘战斗力’,她确实有非进宫不可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却不能当着华青弦的面说,所以,她只能紧咬着下唇,又愤恨地坐了回去。

“不说话啊?不说话就是没有对不对?没有那就不带了,我真的不习惯。”华青弦的表情很痛苦,仿佛带着她们两个是多么多么让她不能忍受的事,夜惜如一见脸更黑了,付德容反倒要镇定得多,但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也一点点白了下去。

这时候,老太太动了动手指,皮笑肉不笑地问:“郡主,多带两个人对你来说真的那么为难吗?”

“也不是为难,只不过…”说着,又叹息地看了夜惜如和付德容一眼,似是仍旧十为不乐意,但还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应了下来:“好吧!既然老太太这么说了,我带就带吧!不过还有件麻烦事儿,早前我不知道老太太还有这份安排,也没提前让人跟我说一说。所以我昨日便派人去了王府,说今日一定会回门,若是回不了母亲自是一番责怪,老太太也知道的,我父王素来冰冷苛刻,万一真的怪责于我,还请老太太替我挡一挡,就说我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必须入宫,不是我不想回王府的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却让听的人分外扎耳。

华青弦自重回王府开始,从未叫过摄政王一声父王,一来是因着当年笙华郡主的旧习,二来也是因为私心里觉得摄政王他不配。但,在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的面前,她理由当然地借由的摄政王的威名来抬一抬自己的身份。所以,她那一声父王一出口,不说老夫人,就是将军夫人也有些紧张了。

回门之事一拖再拖,上一次还能说得过去。毕竟当时夜云朝还对外声称病得下不了床,当天他也确实是被人抬着回将军府的。可这几天夜云朝已借着冲喜之势慢慢好了起来,再用他当理由也说不过去,可是,摄政王是大晋出了名的冷面阎王,对人对事向来严厉,若是华青弦真的因此而受责,她们将军府实难逃责。可真要用华青弦说的这个理由去挡摄政王的嘴,也不是挡不住,只是,老太太就不好做人了。一代不管三代的事,她一个非嫡的祖母,手插到孙媳妇的房里也确实让人瞧不起。更何况,她让华青弦入宫的理由,明眼人一看便知另有目的。

将军夫人心急却插不上嘴,老太太理亏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有人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郡主,您误会了,老夫人并没有强迫您入宫的意思?”

付德容怯生生的站了起来,但她眉宇刻意表现出来的怯意,与其双眸的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在华青弦的眼中分外的刺目。不得不说,高门深宅实在是高手太多,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与手段皆让华青弦自叹不如。想想她十几岁的时候在干嘛来着?逃课?叛逆?撒娇?早恋?

总之,如果自己是十几岁的时候穿过来的话,一定会被这些老老小小拆吃入腹,最后骨头都不剩。万幸啊万幸,她过来的那会儿马上就奔三了,整整比这些丫头片子多了一倍的生活经验。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华青弦震惊了,仿佛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一般,一脸愧疚地看着老夫人,那追悔莫及的模样让身边的夜云朝也憋不住咳了好几声。

她十分不给面子地白了他一眼,这才又对老夫人道:“原是我误会老夫人了,那就是说我还是可以回门不进宫了是么?”

刻意曲解的一句话,刚刚出口,夜云朝清了清嗓子又咳了起来。华青弦抿着嘴笑,一巴掌一巴掌地拍在他的后背上:“相公,你又不舒服了啊!我帮你顺顺气。”

嘭!嘭!嘭!

每一巴掌都拍的极响,夜云朝结结实实地受着,只是再也不敢随便咳嗽了!家有悍妻啊!

“老太太之前也不知道您要回门,要不然就会把日子错开了。”说着,付德容一顿,又十分烦恼道:“也不知道郡主心里不乐意去,谢恩这种事本也不该勉强,只是早先递了牌子进去,现在不去恐怕太皇太后不好想。”

中国文字博大精深,同样的一句话,换一个人说意思就完全不同,华青弦睨了眼对面那个单薄的小姑娘,一双妙目霎时吊得老高。

轻飘飘的两句话,付德容便将夜老太太的过错推了个一干二净,进宫的事老夫人会这样安排,是因为事先不知道她要回门的事,这是她的失误,没有跟长辈有商有量。她执意要回门不进宫,是因为她不乐意去,对太皇太后的恩典也没有记在心上,就连谢恩都如此勉强,所以,万一太皇太后怪罪下来,全是华青弦一个人的错,和其它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这种姑娘不送进宫里斗得你死我活真是浪费人才啊!

既然她这么渴望,削尖了脑袋想要往宫里挤,那她就成全她。

“好吧!我去。”说罢,她眸光一转,又挑衅般看向夜老夫人,丝毫不留情面道:“老夫人,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进了宫谁要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全都给我自个儿兜着,谁也别想拉上我,拉上将军府。”

老夫人精明的眸子猛地一缩,轻轻一哼:“不过是带她们进宫见见世面,哪有郡主说的那么严重?”

“我也没说一定有,只是,话总要说在前头的,要不然,事后谁都不认帐我又找谁去哭?”华青弦说得理直气壮,老夫人一时竟让她呛到说不出话来。

夜老夫人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有哪个晚辈敢这么跟她对着来,偏偏华青弦的身份说上不上说下不下,她不是不可以强行让她低头。只是,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真正跟自己贴心的只有身边两个小丫头,如果真的硬碰硬,她不一定有完胜的把握。夜老夫人聪明一世自是不愿糊涂在这一时,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华青弦肯带她的人进宫,只要她算好的每一步都按部就班,总有一日,她会看到华青弦痛哭流涕地跪着来舔自己的脚。

她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她会好好地等着。

眼一眯,夜老夫人又开发话,华青弦身边一直没哼气儿的夜云朝突然不咸不淡地对华青弦说了一句:“最近边关告急,岳父的脾气本就不好,万一发起火来,为夫恐怕要坐着轮椅上战场了。”

闻声,华青弦差一点就绷不住了,但还是配合地作着戏:“啊!那…那怎么办呀?”

噗!他夜云朝是什么身份?别说他现在还对外宣称‘残’着,就算是他没残着,摄政王也调不动他啊?还坐着轮椅上战场,那不是开玩笑么?

“赶紧走吧!让岳父等急了可不好。”

华青弦不动,还故意在那儿扭扭捏捏:“可宫里都递了牌子进去了,太皇太后那儿…”

夜云朝似是不耐烦,很粗鲁地打断了她:“姐姐那儿改天我亲自带你进宫谢罪便是。”

一听这话,华青弦真的来劲了:“这样…可以吗?”

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哇靠!他这么牛叉她怎么不知道?那可是皇权啊皇权,可他居然敢无视?而且,这种被宣召后拒进宫的事也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究竟还想吓她多少次?她嫁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人还是神?

“有什么不可以的?”说罢,他自行转过轮椅就要走,见她还忤在那儿,他好看的眉头微微一挑:“还不走?等着过去吃晚饭么?”

华青弦憋着笑意,赶紧闷头追了上去,从天雨手里接过夜云朝的轮椅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梅园。

看着她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夜老夫人双拳紧握,唇线一沉,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华青弦说了那么多她也没有怕过,可夜云朝一句边关告急她就真的怕了。夜云朝再会带兵再能打仗,摄政王也绝不敢在这样的时候让他带兵去打仗。可夜云朝不能去,夜家却还有其它人能去,到那时,只要夜云朝一句话,她的亲生儿子就要远赴边关浴血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她不敢想象,更不敢轻易拿儿子的命去堵,是以,就算明知道夜云朝说这些可能是虚张声势,可她还是不敢去阻拦。

她怕呀!怕万一是真的,那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