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可以帮你的。”

闻声,天火终于明白了她的暗示:“水瑶,你…”

回眸,云水瑶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天火的眼,问:“还是你觉得我就连陪你演个戏也不够资格?”

城楼上的风很大,鼓吹起她柔粉色的衣裙,腰间的碧玉随着衣裙飞摆,有如一片花海中的碧浪。她仪态万方的脸上神情认真,仿佛在追问着世间最重要的事情。

天火不曾想过她会如此,登时有些哑然:“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需要我帮你么?”云水瑶终于正面迎向他,带笑的眸底一派清明,勾起的红唇潋滟,似在诱人一亲芳泽。

“我…”

不等他开口说出答案,云水瑶的眸光已错开天火的身体望向他身后,那一笑,带着许多让人参看不透的意味不明:“公主来了,就在你身后。”

只一声,天火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不敢回头,他突然伸出粗糙的大手,捉住风中飞舞着的云水瑶的发丝,慢慢地置回她的耳后。那时候,他的表情僵硬,可他吐出的字眼,却温柔似水:“累不累?”

这一声,她似乎盼了很多年。

“不累。”

云水瑶轻轻地笑,俏脸上浮过一抹红晕,似三月里的春桃,灼灼其华。

“城楼上风大,我送你下去可好?”

那种温情脉脉,天火自己都受不了,可是,背对着华颜,他竟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难以开口。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不如短痛,长痛…不如短痛…

这么做,对大家都好。

看着他隐忍的表情,云水瑶笑得更温柔了,夕阳下她粉色的身姿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里,一玄一粉,分外的和谐:“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的。”

“我,喜欢送你。”

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天火沉痛地闭眼,不敢想像身后的华颜听到这话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既如此,那就一起下去吧!”

“好。”

他应声,顺势换上柔情似水的笑意。转身之时,亦毫无悬念地撞进华颜眼底惨烈的绝望。

四目相对,是一眼万年的…恨!

、第六章:萧天火,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一次拒婚的时候,天火说他配不上她。

华颜信了。

还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找皇帝表哥把自己这个公主的头衔给摘了,这样的话,她只不过是淮南王的一个女儿,也就是她配不上他了。

自古以来,低娶高嫁,这样他们就合适了。

第二次拒婚的时候,天火说他大她太多。

华颜也信了。

虽然没办法让自己变得再大了一点,也没办法让他变得更小一点,可她却努力学起了母亲的装着,让十五岁的自己尽量打扮出二十五岁的气质,这样,至少外表上合拍了,也就不存在大小的问题了。

第三次拒婚的时候,天火说他们是师徒。

她还是信了。

大晋虽然民风开放,但师徒相恋虽不至于说是乱。伦,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伤风败俗。为了不让天火有压力,华颜曾拉着天雨求了好几天,求她高调地收自己为徒,并且‘敲锣打鼓’地召告天下。

虽然最后天雨还是没答应自己,可毕竟她还是努力了。

华颜觉得,无论天火说的理由是什么,她都是无条件地相信的。因为十年前他对她那样好,所以她相信以后他也会对自己好。

所以,他说的话都是有理由的,他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他固执地拒婚其实也只是怕委屈了自己。总之,无论天火干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他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不怪他,真的,从来没怪过。

就算这十天以来,她每天都暗暗盼着天火过来。

就算这十天以来,她每晚都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就算这十天以来,她总是在失望中度过,她都无怨无悔,她总是告诉自己,天火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她都亲眼看到了,还能怎么自欺欺人,继续告诉自己天火不是那样的人?

原来,所以的理由都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喜欢自己,他有另外喜欢的人,就是那个长得要命的好看,声音要命的温柔,身材要命的火爆,就连名字都要命的好听的云水瑶。

那一刻,华颜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包子大叔?他还是自己的包子大叔么?

有一万个理由促使她马上离开,掉着就走,可这一万个理由都抵不过她胸中熊熊燃烧着的那一簇怒火。心头似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踏着她心尖尖上的每一块血肉,然后一点点辗灭成渣渣。

高昂起美丽的头颅,她怒不可遏地指着天火落在云水瑶肩头的手:“你,放开她。”

“公主…”

没心情再听他废话,华颜几乎吼了起来:“你聋了吗?我让你放开她。”

“对不起!”

傲然而视,他不但没有放开云水瑶的肩,还反手握得更紧更用力。

华颜用力地做起了深呼吸,太大力,以至于每吸一口气都扯得腹上的伤口很疼很疼,可她还是用力地吸着气。许久,她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一步步走向她面前的那对‘狗男女’,然后亲自将天火的手,从云水瑶的身上扯了下来。

可是,她才刚刚把他的手扯下来,下一刻,他的手又自动自发地放了上去。

那一刻,华颜的眼睛都红了:“萧天火,我让你放开她!”

从华颜认识天火的那一天开始,她从未叫过他名字,她一直以为自己和他之间的称呼,会直接从包子大叔转变成驸马,相公或者夫君之类的。可没想到,这些她想到的没有叫成,她今天已忍无可忍地唤了他的全名:萧天火。

“公主,我和水瑶…”

仿佛已知道他要说什么,华颜愤怒地打断他的话:“你敢再废话一句试试?”

“我和水瑶两情…”相悦。

抢在他将最后那伤人的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华颜突然飞快地出手,“啪!”的一声重响,云水瑶甚至未看清华颜是什么出手的,半张脸已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惊得甚至忘记了要尖叫,只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华颜。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华颜居然会这么刁蛮任性,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她的耳光。纵然她是主动要配合着天火演戏,可是,做戏做到这个份上,她也有些忍不住了。

“公主,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

闻声,华颜冷冷的笑:“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不是公主么?公主要打个人还不能随便了?那公主当来干什么?好听啊?”

这算是什么歪理?

云水瑶又惊又怒,可碍于天火在场,又碍于华颜的身份,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是,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所以,不过片刻,她美丽的大眼里已盈满了泪水。

看着她脸上迅速肿涨起来的五个指印,天火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知道华颜会生气,可没想到她不找自己发脾气,居然将火气发到了云水瑶的身上…

迎上天火的目光,华颜不畏道:“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就继续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堂堂二品公主,打不得你这个一品的元帅,我还打不得一个军医了?”

“公主,你不要太过份。”

“过份?”

华颜冷冷地呵了一声,又学着母亲的样子,伸出食指竖在天火的面前摇了又摇:“我想你真的误会了,这只是一点点的惩罚,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算是过份,你可以尽管试试,我一定会让你‘心服口服’。”

这样的华颜是云水瑶未曾想到的,而且她明显地感觉到,华颜是故意要拿自己开刀,才会这样激怒天火的。继续呆下去,肯定还会起冲突,到时候自己恐怕还是最吃亏的那一个。她被打了心里确实委屈,可是,如果天火因此被华颜降住了她会更委屈。

所以,想也没想便决定以退为进:“元帅,算了,我没事的,回去擦点药膏就好了。”

“不许。”

华颜霸道地开口,又威胁道:“你敢擦,我就敢在那里面放辣椒面。”

忍无可忍,天火压低了声音斥道:“公主,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想干什么呢!萧天火,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虽是二品的公主,也是淮南王的女儿,我父王可以让你做这个一品的元帅,也同样可以让你做半个品字都没有的草民。”

华颜是气疯了才会说这样的话,其实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后悔了,可她那内疚的一点点小情绪还没有来得及酝酿开来,天火接下来的话,却已冰僵了她所有的思绪。

他说:“如果这就是公主要的,尽管让淮南王这么做,我,无所谓一品还是半个品字都没有草民。”

怔怔然望着她,华颜的眼圈也红了。

事实上,她早该想到的,这样的威胁对天火这种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没有元帅,没有兵权,他还有苍穹门,他还有一整个武林,他又怎么会稀罕自己的名字前有没有品?

只是,他这样绝情,真的就完全不顾自己的心情么?

华颜想哭,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也不肯滴落,直到天火又重新揽起云水瑶的肩,冷漠地对她说要扶着人下去敷脸时,她终于又爆炸了。

“你敢。”

没什么是天火不敢的,所以,他不再理会华颜的喝斥,直接带着人就往城楼下走。

“萧天火,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做的还不够好吗?

不顾名洁,不顾身份,不顾矜持,她不管不顾地来找他,不是为了让他这么欺负自己的。他就算喜欢上了别人,那也只能让别人做小,怎么能为了别人来欺负他?

萧天火这个王八蛋,他是不是不想活了?他一定是不想活了,一定是…

身形定住,迟迟不前。天火眼中隐忍不发的光亮在幽幽闪闪,咬牙切齿,他还是选择了继续伤害:“欺人太甚至的人,明明是公主。”

只一句话,华颜瞬间泪如雨下。

“你敢带她走,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声落,天火的心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跃出胸膛。

扣在云水瑶肩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把人弄疼了他都不自知。咬着牙,天火觉得自己打一场恶仗都没有现在这么难,可是心底,他正在疯狂呐喊:小颜啊!你尽管恨我吧!恨得越深你就会离我越远,这样,就再不会有痛苦。

“现在心软,以后只会更心疼。”

脚下明明一迟,可听到云水瑶的提醒,天火泛酸的眼底又浮出一抹绝然,终于,狠下心转身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可除了亲手推开她,他已没有其它的选择。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等到那一天,但求她过得比自己更幸福!

“包子大叔…”

听到背后慌乱的脚步声,华颜的心头一阵兵荒马乱。

最后的一眼只看到他匆匆带着别的女人离开,华颜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可是,心好痛啊!痛得她快要站立不住。

蹲下来,不顾城楼上士兵惶然的眼神,华颜呜呜地哭着,直哭到天空布满了星子,直哭到喉咙沙哑都不肯停下。

包子大叔不要她了,包子大叔不喜欢她了。

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第七章: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下了城楼,天火便放开了云水瑶。

“水瑶,你自己回去吧!”

云水瑶虽然是军医,可毕竟也是个妙龄少女,生得又是国色天香的,难免会有人觊觎她的美色。是以,自天火驻守黑木城开始,每当她过来,天火都会亲自将她送回府上。可是今日,他第一次让她自己回去。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反问道:“那你呢?”

“我…”

张了张嘴,竟不知回答什么,天火神情郁郁,半晌也只说了一句:“我也回去。”

闻声,云水瑶怔怔地望着他,问得很直接:“回去哪里?督府还是城楼?”

天火有丝厌烦:“水瑶,我再说一次,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用一直提醒我。”

瞥见他眼中的不悦,云水瑶轻轻咬了咬下唇,委屈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天火没有看她,只是苦苦一笑:“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值得后悔了。”

最不愿意做的事做了,最不愿意说的话说了,最不愿意伤的人伤了,还有什么是他该后悔的?最该后悔的,不过是十年前招惹了那个小丫头,如果没有那些回忆,现在,也就不会这样痛苦了不是么?

可是,他有什么好怨的?

他这样伤了华颜的心,就算看不见她的眼泪,他也能明白她心里有多痛。他不能替她去痛,所以,他也没有资格说后悔。

面对天火的直接,云水瑶无言以对。

她从未想过天火的脸上也会有这样伤感的表情,不是应该一直冷傲下去么?怎么一遇到夜华颜,他就变得如此脆弱?他是真的喜欢夜华颜的吧?可是,那个刁蛮的公主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失魂落魄么?

“回去吧!”

听得这一声,云水瑶眸光一颤,又道:“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凤姨到了,就住在我家。”

“什么?”

她怎么会来?难道是因为小颜在这里?

“你不去见见她吗?”

不去见见吗?

他倒是真的不想去的,可他若不去见她,她必会自己找来,到时候…

“走吧!我送你回家。”

夜灯昏黄,一室空冷。

厢房里的中年美妇着了一身深蓝色织锦的长裙,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鬓间仅插了一支蓝白相间的发簪。虽然简洁,却显得仪态万方。

听到推门之声,中年美妇头亦不抬,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很忙。”

自进门开始,天火的眼睛便一直落在中年美妇的身上,她,又瘦了,只是精神头还好。

听到这一声很忙,中年美妇微微一笑,讽刺道:“忙着打仗?忙着巡城?还是忙着哄你的小公主?”

一提到小颜,天火的眉头便深深地拧了起来:“您一定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吗?”

美妇笑得更冷,口气中的不屑更加明显:“不然呢?我也尊你一声元帅如何?”

天火垂在两侧的双手微微紧握,牙邦子咬得死紧,却一个字也没有再说。

“我听说,她在你府上住了十日。”

天火知道她最忌讳的是什么,所以,也很快摆出了自己的立场:“我住城楼上。”

中年美女微微一笑,眼光斜斜扫过天火因隐忍而紧绷的脸:“这我自然知道,否则,我就不是让你过来,而是直接过去找你的小公主了。”

“您,不许动她。”

闻声,中年美妇眸色渐冷,柳叶般的眉头高高吊起,似是对天火的态度十分不满:“不许?”

“是,不许。”

他鲜少这样对人发脾气,可这一次,天火知道自己绝不能让步。纵然他不能给小颜想要的幸福,也绝不愿看到小颜受到半点伤害,虽然,他明知道伤她最深的是自己。

“天火,翅膀长硬了,这是想飞了么?”

天火有些急,口气也变得很焦燥:“那些过去的恩恩怨怨和小颜根本就没关系,您何必一定要为难她?”

“为难她?我有吗?”

中年美妇的口气也不佳,脸色还是黑的厉害:“这么多年来,我可从来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倒是你,答应过我的事却没有做到。”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天火沉眸,忍痛道:“再给我几日,我一定送她走。”

“几日?”

天火知道自己不能忤逆她,可又不忍心一次又一次地伤华颜的心,想了想,又道:“小颜的伤还要再恢复五日,待她伤势好一点,我马上让人送她走。”

“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也那么做的。”

提到上一次天火就后悔,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送她走,小颜就不会被东阳士兵擒获,若不是那样,也就不必受自己那一箭了。

虽然,他那一箭故意射偏了半寸。

“可结果是她又回来了,还住在你的府里,睡在你的床上。”中年美妇的情绪似乎很激动,天火也似乎忍不住了,压抑道:“她受伤了,是我亲手射的。”

“那又如何?”

说着,中年美妇又冷冷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一箭你不就是故意射给我看的?以你的箭法,你若是再往上半寸,那小公主还能有命?天火,你以为我那么好糊弄?”

闻声,天火眼睛都红了:“您就不能宽容点?她还是个孩子。”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咬牙切齿的八个字,中年美妇的眸中已尽染红丝,有些恨,刻在心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绝痛。天火没有感觉是因为他不曾亲历,可是,她怎么能忘了当年的惨况?

那满眼满眼的红,那满眼满眼的痛,挥之不去。一闭眼,她似乎都能听到那些家人的嚎哭声和凄厉声…

“可那不是她的错。”

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一定要下一辈来承受?那时候,这世个根本就没有一个小丫头叫华颜,又怎么能把那样的血债强加于她的身上,她不过是投错了胎,这也有错?

“那么是我的错了?”

是谁的错?

最好是他的错,这样,只要他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来,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幸福了?

“送她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中年美妇的眸间闪过寒意,她答应过的事情,并不想失信于天火。可是,现在是天火先失信于她,也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她只给他这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三日,就三日好不好?”

天火很不愿面对这些,可真相总是那样残酷,即使他不愿意接受,可他小颜有缘无份也是事实。毕竟是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小颜身上的伤有多重他心里清楚,虽然那两个少年送小颜回来的时候留下来的伤药很好用,可因为心情的原因,小颜的伤口恢复的并不算好,他就算不能替她争取五日的时间,三日总是要的。三日后,他会亲自送她回京,然后,他再亲自去跟淮南王退亲。

“天火,我以为十年前你跪在我脚边求我放过她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

这一声责备已是极重,天火闭了眼,无言以对。

中年美女的眼中已现杀机,瞪着天火的眼神似恨不能连他也一起杀掉:“别再让我失望,否则,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我再求您一次好不好?”

如果那一求可以争取到小颜十年的平顺,那么再求一次又如何?只要她好好的,他别无所求。

“不好。”

自知无力再劝,天火只能迂回道:“您若动了公主,淮南王和洛皇都不过放过您的。”

闻声,中年美女冷冷一笑,怒喝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下去陪你的父亲。”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