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浚渟闻言,顿了步子。

岑歌走上几步,道:“我知道你不想牵连我们,但摩月教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落在他们手里,即便不死也少不得一番折磨。要我说,既到了这里,干脆进去拼一拼,未必没有胜算。”

听得这番话,白浚渟眉睫微垂,迟迟不言语。

的确,摩月教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来,他不是没想过青筠的境况,但每每想时,他便不知自己是该盼她活着,还是该期望她死了才好。他也知道不能再拖,可若硬闯进去,便是坐实了霁风堂叛逆通敌,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致景云门于分崩离析……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令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屈萧然。

那日孤崖之上,屈萧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楚。而其中有一句,他更是牢牢地刻在了心上:“损了几个同门,又失了新娘子,也不见你伤心,看来分量还不够。”

分量还不够……

屈萧然与青筠无冤无仇,掳走她想必只是为了报复。若能让他认定青筠无足轻重,兴许还有保全她的希望……

眼见他沉默良久,女子有些担忧,轻轻唤了一声:“首领?”

白浚渟回了神,略微斟酌后道:“她有此劫,是受我牵累。一切系我而起,亦该由我了结……”他说着,忽被一阵咳嗽哽住了声音。他抬手掩口,强将咳嗽声压低,“我既来了,自有法救她。若她有什么不测,我也会替她报仇,不劳外人操心。”

女子与岑歌对望了一眼,皆不再言语。

白浚渟缓过气息,低低道了一声:“我走了。”

待他下了屋顶,岑歌苦恼地揉着额头,道:“不妙啊……这样吧,妹子,我去看着他。你潜进宅子,随时策应。”

女子一听,笑嗔道:“什么呀,好事儿你占了,倒让我去做苦差。我不依,我们换。”

“哎呀,可惜我没那个本事啊。”岑歌笑望眼前那婀娜女子,道,“论潜匿埋伏,江湖中又有几人及你呢?”

女子笑着,道:“受你这番好话,只好依你所言了。”话音落定,她步伐轻移,倏忽间匿入了树影之中。

岑歌笑笑,随即跃下屋顶,循着白浚渟离开的方向去。

……

白浚渟回到霁风堂后,径直进屋歇下。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移过他的窗前,借着夜色悄然离开。那人绕过曲径,转到后院,在一处花厅前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四下,抬手在房门上叩出一长二短的轻响。房门旋即打开,他趋身进内,谦恭地行了礼。

房内灯火通明,柳和春来回踱着步,问道:“他去那儿了?”

那人自不隐瞒,老实应道:“城南关家。”

柳和春定了步子,蹙眉忖了忖,又问:“就他一人?”

“似乎有人与他接应,属下唯恐惊动,未敢近前细看。”

“果然是知道了……”柳和春喃喃道。

这时,一个浑厚嗓音响起,不悦道:“知道就知道,难道我还怕了不成?!”

柳和春循声回头,望向那说话之人。

那是个六十上下的男子,姿貌甚是雄伟。正是霁风堂堂主,宋启昊。他披了件深青大氅,盘膝坐在榻上,神色满是愠怒,道:“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去宰了那小畜生了!”

柳和春笑了笑,道:“堂主别急。白浚渟既来了霁风城,想必是得了消息,查到关家是迟早的事。但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十足把握,谅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只一切如常,切莫自乱了阵脚。”

宋启昊听了,紧皱着眉头,道:“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他说着,抬手在榻上重重一拍,“看着那小畜生就来气!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堂主也别动气。虽说是那位师兄亲口所言,但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况又牵扯上了摩月教,须得更小心谨慎才是。”柳和春道,“白浚渟做事向来周全,这次他只带了些后辈弟子来,恐是令我们轻敌。如此想来,他今夜见的人,或许是‘黑云’。”

听得黑云二字,宋启昊露了不屑:“黑云属……哼,那不过是我景云门收容的一群丧家之犬。”

柳和春见状,笑劝道:“小心些总是好的。等天一亮我便遣人去关家通个信,到底该有所准备才是。”

宋启昊无话,点了点头。

柳和春遣退了属下,自去休息,不在话下。

……

第二日一早,霁风堂便派人往城南关家走了一趟。

信已传到,但关家还是宁静如常。

这份宁静,让青筠有些无所适从。

自她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后,覃朗便给她找了个丫鬟来。那丫鬟不过十三四,虽还懵懂,却是温柔听话。不论端茶送水、侍奉汤药,皆小心周到。勤快之余,更常嘘寒问暖,令青筠大不好意思。

而更令她不好意思的是,覃朗当真就一直留在房里。别的也就罢了,包扎换药的时候着实尴尬,虽说有帷帐之隔,到底令人羞窘。况且两人又无甚话说,大部分时候便都沉默,小丫鬟也不敢多言语,房间内的安静近乎沉闷。

青筠百无聊赖地瞥了覃朗一眼,见他安然打坐,她心头愈发无奈,不禁怀疑起自己被掳的意义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覃朗睁了眼,也不起身,只问道:“何事?”

门外的人语带谦恭,道:“少主,几位坛主请您往前厅议事。”

覃朗想了想,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依言离开。

覃朗起身,走到了青筠床边,蹙眉望着她。

他满目的担忧,让青筠又生尴尬。她自然还记得那什么“若离开一步,就由不得你了”的事儿,只怕他也是为此担忧。可说到底,她和他是敌非友,如此厚意,如何承受得起?她先前已说过还不起他的恩情,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青筠打定主意,正想劝他离开,却听他道了一声:“冒犯了。”

还不等青筠想明白他这话的用意,他已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她惊愕难当,心想挣脱,却无奈四肢无力,终究不能举动。

覃朗叫上了那小丫鬟,抱着青筠就往外走。青筠一想到要以这般姿态见人,羞得脸颊绯红,只紧紧闭着眼,权以自己看不见当作别人也看不见了。

片刻之后,覃朗在一间屋舍前停了步。屋外立着个丫鬟,见这阵仗,惊讶难当。覃朗冷然开口,对她道:“传话。”

丫鬟忙答应着进了屋,急急道:“夫人,少主求见。”

夫人?

这个称呼,让青筠睁开了眼。她心中一番猜想,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

这时,那丫鬟走了出来,行礼道:“少主,夫人请您进去。”

覃朗点了点头,抱着青筠走了进去。

青筠往内一看,就见一名女子正坐在房中描花样。他们进来,她也不理睬,似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描画上。

覃朗一见她,便低头垂眸,唤了一声:“母亲。”

青筠虽也猜是这样,但听他亲口唤出来,仍不免惊怯,暗在心中悲呼:这又是闹哪样?!

那女子听得呼唤,却连头也不抬,只冷淡问道:“什么事?”

覃朗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这位姑娘是孩儿的朋友,想请母亲暂为看顾。”

女子并不回应。好一会儿之后,她搁了笔,举起描好的花样细细端详,仿佛全然没听见前头的话。

覃朗也不多问,抱着青筠走上前去,将她放在了坐榻的另一侧。他抬眸,见青筠满面通红,倒有些担忧,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青筠身子一僵,刚想斥他,却听他回头对那小丫鬟道:“去喊大夫来。”

小丫鬟忙不迭应下,小跑着出了门。

到了这一刻,青筠打从心底里服了这个男人。她无可奈何地忍下了要说的话,生怕自己那些世俗杂念倒污了他的一心单纯。

她的神情变化,让覃朗有些看不明白,但他并未多问,只道:“等我回来。”言罢,他起身,对着旁边那女子行了一礼,道:“孩儿告退。”

他走得爽快,丝毫没给青筠拒绝的机会。青筠目送他离开,正惆怅之际,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这房里也没几个人,这道视线来自哪儿再明显不过。青筠怯怯转头,就见那女子正静静望着自己。

方才进屋时太过紧张,也不曾细看。如今面对了面,青筠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女子是何等美人。

要说花容月貌的姑娘,青筠也见过一些。但与眼前这女子一比,竟都逊色。倒不是这女子雪肤朱唇,也无关她黛眉云鬓,只在她眉眼间那一抹清冷疏淡,如三月烟雨、似千山暮霭,缥缈朦胧,楚楚动人。

青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说些什么,女子却将目光一收,提笔继续描起花样来。

青筠无奈,而这无奈太过频繁,倒让她渐渐习惯了起来。她低头苦笑,无声慨叹:

果然是母子……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

大家好!!!

我又回来了!!!

又晚更了真是对不起大家嘤嘤嘤!

因为本来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但是看到评论说“男主有几个暧昧对象”“男主完全不紧张女主”诸如此类,一时间十分惶恐,于是修改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删了那位黑云妹子的戏……

【妹子:心里苦……】

然后,身为“世界关爱大师兄协会荣誉会员”【大雾】的我,一定要给男主正名!!!

说男主对女主毫不关心的读者朋友们!你们误会他了!!!

让我们回顾一下前文中男主听到女主出事时的反应:

第12章 ——猝不及防

他这句话,并非对覃朗说的。那人亦有所觉察,却依旧调侃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新娘子没了,再娶一个就是。”

白浚渟没说话,只是低头一笑。下一瞬,他纵身起剑,刺向那人去。

第14章——寡不敌众

屈萧然阴森笑笑,继续道:“不过一个买来的丫鬟,以你的身份,岂能这般委屈自己。我这个做师叔的都看不下去了……如今这新娘子也没了,正好让你再挑个好的。”。

白浚渟握着短剑的手愈发用力,指节微微泛了白。

嗯,简单来说,我家大师兄的心情的确不是难过或悲伤,而是“想杀人”……= =

【大师兄: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狐狸:……】

【那只:……】

本章,小教主的麻麻登场,毫无疑问,这位麻麻就是岑歌平时偷看的那一位!【偷看是痴汉行为,发现请立即拨打妖妖零】

【岑歌:……】

最后,下章看点:

人贵有自知之明。

欢迎到时收看!

不置可否

果然是母子……

说起来,青筠也听过些摩月教的家务事。昔年,摩月教进犯中原,不少门派惧其威势,早早归顺。其中有一个门派,更将自家的小姐许给了覃华,与摩月教结了亲家。传闻这位小姐是当时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佳人,更有“琪花瑶草”之美称。闻得婚讯,不知有多少青年侠士碎了心,可终究没有一个人有胆量与摩月教相争。后来,覃华战败,摩月教四分五裂,那些归顺的门派失了依傍,更为正道所不容,渐次消亡。那位小姐也被世人遗忘,只作了前辈们缅忆时的一声叹息。

莫非,她就是那位小姐?

青筠想着,又抬头看了看那女子。那女子正专心描画,低垂的长睫随目光流转轻轻颤动,端的是弱质柔姿,我见犹怜。

青筠暗暗赞叹了一番,又觉自己这般审视,未免失礼,便将视线往下,落在了那女子的描画的花样上。

这一看,青筠竟是一怔——花样也见过不少,但这么难看的倒是头一回见!花不成花,蝶不成蝶,连圆都不圆……这绣出来是要做什么?

青筠看看那花样,又看看那专心描画的女子,不免有些纠结。这时,小丫鬟领着大夫回来了。青筠看着那大夫,心里大不好意思。到底没什么病痛,还劳人家走了一趟。她正想道个歉,却听那大夫道:“姑娘想必是又发烧了。这可耽误不得!这儿不方便,姑娘随我去药房,也好诊断配药。”

说这番话时,大夫的眼神微微游移,声音虚实不定,神色里更隐着慌张。青筠知他在说谎,而说谎的目的,她也能猜到一些……

眼见青筠没回应,那大夫忙道:“姑娘是少主的贵客,若有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啊!对了,姑娘身上的麻药也差不多该退了,我也得再为姑娘配上一副。姑娘身子弱,若没了麻药镇痛,只怕熬不住呀!”他说得又急又快,时不时就看看坐在另一侧的女子。这般紧张之态,让旁人都替他捏一把汗。

那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抬头,只是静静做手上的事,似乎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答应或不答应,结果大约都一样。生死有命,不过就是如此了。青筠思定,又想怎么也不能到死了还憋着话在心里,便开口唤了一声:“夫人……”

这一唤,那女子无甚反应,倒把大夫吓着了。他退了一步,生出满面惶恐来。

青筠有些好笑,但也无心多论,只继续对那女子说道:“贵教从我景云门拿走的藏书中有一套《文秀谱》,共六卷,尽收天南地北各式花样。夫人若有意,可遣人找出来,必有用的。”

那女子闻言,眉一挑,眸一抬,静静看着青筠。

青筠笑笑,扭头对大夫道:“我们走吧。”

大夫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上前带走青筠,但他尚有忌惮,怯怯笑问:“夫人,那?”

那女子搁了笔,却依旧无话。

这般沉默,令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凝重。大夫思忖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而后他站定,左右看看,略等了等,方才迈出第二步。然而,就在他这一步跨出之时,有人倏忽而现,挥拳直击向他的脸面。大夫大惊,心想后退,却在慌乱中绊了自己的脚,摔倒在了地上,因祸得福地避开了那一击。那人倒也不追击,落地站定后道:“未得应允,不可近前。”那人说着,伸手下指,利落一划,“十步为限,越界者杀。”

青筠也吓了一跳。她没弄明白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又想这屋子甚大,况且她进门之后就被眼前的美人吸引了目光,一时不曾觉察到其他人也不奇怪。从背影看去,此人生得魁梧非常,好似一堵厚墙一般。这等身材却有那般轻巧迅捷的身法,着实让人惊叹。

那大夫瘫软在地,早已把三魂吓丢了两个。他颤抖着爬起身,发着抖道:“夫人饶命……我、我这就出去……”不等说完,他已退了数步,转眼工夫就退出了屋外。

待他离开,那魁梧男子沉默着走到一旁,寻了椅子坐下,抬眸直盯着青筠。

青筠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之地早已过了十步之限,不免有些紧张。这时,那女子不期然地开了口,道:“你方才那番话,是说我的描的花样子不好看么?”

青筠听她这么问,略斟酌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嗯,不好看。”

“到底是景云门的人……”女子浅浅一笑,将手边的画纸拂开,道,“你叫什么名字?”

经历过先前种种,青筠对被问名字这件事儿有些发怵。她暗暗叹口气,低声应道:“青筠。”

女子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凤琪瑶。”

青筠微微一惊。虽不知是哪几个字,但这读音太过巧合,让她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传闻中的称呼——琪花瑶草……

凤琪瑶吩咐丫鬟倒了茶,又问青筠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青筠有些茫然,问道:“夫人指的是谁?”

凤琪瑶的眼神里染着冷漠,道:“覃朗。”

一个母亲如此称呼自己的儿子,未免疏远。再想先前覃朗进屋时凤琪瑶的态度,倒叫青筠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说来覃华乃一教之主,有个三妻四妾的也不奇怪啊……

青筠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怎么答才好。听凤琪瑶的口气,似乎不知道摩月教做了些什么。问的话又奇怪,大有兴师问罪的味道。若如实答了,似乎不太好。

原本人家的家务事,不该多管的。但在那一刻,青筠想起了白浚渟。

没有人知道掌门夫人嫌恶他的理由,但那嫌恶却如此昭然。那是隐在眉眼间的厌弃、藏在话语中的讥讽,乃至小题大做的责难、吹毛求疵的折挫。饶他恭顺体贴、殷勤周到,也从未能得半点欢心。这般境况,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但凡掌门夫人问起他的事,她都要好好想过一番再答,生怕一句有差,累他受了罪。

青筠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看覃朗和凤琪瑶的相处,竟有那么几分相似。她想了想,答道:“令公子没做什么,只是留我养伤。”她说谎时自己也有几分心虚,强笑着又补上一句,“呵,刚才那大夫不也这么说了嘛。”

凤琪瑶闻言,淡淡道:“不只留你养伤。”

青筠不知怎么答这一句,只好讪讪笑着。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凤琪瑶垂眸喝茶,又道,“等他回来,你替我去找那套谱子来吧。”

青筠意识到她指的是《文秀谱》,不禁欢喜。

不管怎样,若能看看那些书,确认它们完好,那便再好不过了!

……

且说那大夫落荒而逃,刚出门外拐过游廊,便见前头立着一群人。为首者一袭斗篷,遮脸盖面,正是屈萧然无疑。

大夫吓定了步子,稳了稳心神,怯然上前,道:“坛主……”

屈萧然见他孤身出来,已猜到一二,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大夫听得这话,更是心惊胆颤,忙解释道:“坛主恕罪,属下并非不为,诚是不能啊!您有所不知,少主将那姑娘放在了夫人身旁……这,夫人的身旁岂能靠近啊!方才若再差一点,我只怕就性命不保啊!”

屈萧然蹙眉,道:“凤琪瑶竟也护着那丫头?”

“这……”大夫略回忆了一番,道,“夫人原先是不理睬的,只是那姑娘对夫人说了一番话,现在想想着实奇怪。”

“什么话?”屈萧然问道。

大夫不敢隐瞒,老实道:“那姑娘说,我们拿了景云门的藏书,里头有一套花样子集,让夫人去找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