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我们一道的厨房老妈子解释说,穆王安凌霄其实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两夫妻都是聪明绝顶的上上人,偏偏生出来的少爷却是个白痴,为此,安凌霄总觉得比他人矮上一截,再加上怕儿子出来惹祸,所以其实安陵然出门的机会很少,就算真的遇上祭天上香这等子大事,安陵然出门也是左护右卫、坐轿子来回,鲜少有真正在市集闲逛的机会。

我们出来之时,正赶上安凌霄进宫处理官务、夙凤在账房跟各大掌柜开会,我琢磨着带安陵然出去玩耍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必要通报,看门的两个护卫见本公主亲自领着相公,也不便说什么,于是我带着一大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出来了。

偏不想,就出了事。

市集位处东大街,旁边连着的几条街分别是龙王庙、上东胡同及葫芦巷,通通是平民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自然也就难免有些鱼龙混杂。用厨娘的话说,这种地方本就不是我和小世子该来的地方,人多路窄,连个轿子都抬不进来。

我本人倒是无所谓,前世咱也是平民老百姓,跟着老爸老妈也上过那么两次菜市,这样的市集勉强还是入得眼、下得脚,也就无所谓什么坐不坐轿子,毕竟没有哪个主人会真的坐着轿子来亲自买菜。

可偏偏就是因为没坐轿子,惹了祸事。

安陵然当了二十多年少爷,还剩下几十年要当王爷,本和这市集一辈子也沾不上边,今日却是无意钻了来,觉得稀奇不已。在那个小姑娘的菜摊子上摸摸,那个大妈的肉摊子上转转,弄得一整条街的老少妇孺都忘了买卖讲价,只嘀嘀咕咕地转着色眼珠子往我们这边瞅。

虽然我相公是个白痴,但毕竟是个绝色白痴,是我一个人的白痴相公,被这么多女人议论色诱,我心里还是不免闷上一闷。女人啊,就是这样,嫉妒、霸道、自私、虚伪,虽然我保证一辈子也不会喜欢眼前这个小白痴,但是一想到那么多女人都觊觎于他,我心下就难免有些不爽。

这边我正唏嘘不已,那边就已经有觊觎我相公相貌的登徒子付诸行动了。

不过这次,倒不是女人,是个喝得二醉二醉的市井流氓。

如斯小流氓穿的一身补丁布衣,抱着酒壶歪歪倒倒地走在市集上,与满街乱蹦的安陵然撞了个满怀,醉汉转头劈脸就骂:

“奶奶的熊,你——”

后面的脏话在看清安陵然脸庞的一瞬间吞了回去,醉汉嘿笑一声,换上一脸谄媚模样道:

“喲,这是哪来的小爷,咋比勾栏里的婆娘还漂亮。”

说罢,醉汉就伸出他脏兮兮的贼手准备在安陵然绝世的英俊粉脸上摸上一摸,见到如此状况,我这个做老婆自然义愤填膺。

自古英雄救美人,不过那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是“超级牛来拯救勒”的时代,是女人救英雄的时代。于是,我怒发冲冠,气运丹田,正准备大喝“住手”之时,就听嘭的一声巨响,醉汉已经穿墙而过,越倒进了街的另一面。

邻街是卖药材的铺面,正包药的伙计见突然有人冲墙而出,自然也得闹上一闹。就在一片哗然之下,安陵然哭着跑回了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娘子,他轻薄我。”

我汗颜一把,拍拍他身上沾染的尘埃道:

“不怕,你已经把他推到隔壁去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安陵然只是那么轻轻一推,那个醉汉就飞了出去,还一飞穿墙。果然,虎父无犬子。

厨娘并两个小丫头见状,忙马后炮地围了上来,对安陵然东家长西家短地问了起来,淇儿在我双边奇怪地转了转眼珠,没吭声。

…………………

买罢菜,我便按淇儿事先吩咐的,说有些渴了。

淇儿顺其自然地道:

“那还不简单,现在时日尚早,公主既然累了,我们就去茶楼喝喝茶再回去,不过不知,这京城最大的茶楼在哪?”

淇儿望向厨娘,理所应当地把问题抛给她。

厨娘一张褶皱脸堆笑一团,露出更多褶皱来。

“哎哟,说起这京城第一茶坊谁能和轩墨楼比,公主您有所不知,这茶楼可是状元爷墨玉公子…”

“好了,那我们走。”

一听到“轩墨楼”三个字,我就赶紧地露齿轻笑,顺便打断厨娘的滔滔不绝。这一路上,我和淇儿没少被这个婆娘吵死,就连小笨蛋安陵然的“十万个为什么”也不及她的一半口水。淇儿私底下道,可能是知道公主您迟早会当家,巴结心切了点。

切不切我管不着,反正只要她说出“轩墨楼”三字就好,淇儿说了:“只要公主去轩墨楼喝上一杯茶,中午的妇功我自有办法解决。”

厨娘还算识时务,见我打断也不便多说,只领路在前,谁知小白痴安陵然却突然跺脚道:

“不去轩墨楼,我抗议!”

我和淇儿等人本已走到前面,被他这么一嚷都回头奇怪地盯住他,不语。

安陵然吵得更加厉害,手脚并用地在原地耍赖:“不去轩墨楼,不去轩墨楼,我抗议!”

………………

抗议当然无效,半个时辰后,本公主舒舒服服地坐在了轩墨楼一个倚窗极宽敞舒适的位置,又打发了厨娘回去报信,道我片刻即归。两个小丫头也被淇儿用银子打发去了下面玩耍,左右再无外人,一个撅嘴满脸不爽的喝茶小白痴当做透明,淇儿终于向我道明了前因后果。

淇儿喝口茶,润润嗓子卖足关子才道:

“其实早在来中原之前,淇儿就曾奉公主的命令打听过,这京城里就属轩墨楼的饭菜最难吃,所以我便暗中联系这里的掌柜,买通他们的厨子让他做两个拿手好菜来。不过这菜嘛只用做到切丁配料,不必下锅。”

我心领神会,这丫头好聪明!

“就是说,让他把盐、花椒一切调料码好,我回去再偷龙转凤,只倒些油下锅炒炒即可?”

淇儿点点头,笑得颇为奸诈。

“我待会就去厨房拿菜,公主只用坐在这喝茶聊天即可。”

我颔首,可不免又有些不大欢喜。

“淇儿你这次可真是拍马屁拍在了蹄子上,你说你就算要用这样的计,怎么不找一家做菜好吃的厨子?”

淇儿晃晃脑袋,“非也非也,公主你想想,这是你嫁入穆王府第一次做中原菜,如果一来就做得很好,岂不惹人嫌疑?而且万一王爷王妃爱上了你做的菜那就麻烦了。”

我沉思片刻,说得有理。可转念一想,这轩墨楼号称天下第一楼,怎么会请一个做菜难吃的厨子?正准备发问,手下一沉,却被旁边的安陵然拉住了。

我回头,只见安陵然眨着清澈见底的眼眸,可怜兮兮地道:

“娘子,你说只要喝完这壶茶就回家的,我喝光了。”语毕就指指自己的茶杯。

我哭笑不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真是牛吃牡丹,上好的一壶碧螺春就这么被糟践了。

淇儿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去厨房拿菜,公主您先守着驸马。”

我别无他法,只得哄道:

“听见了吧?等淇儿办完事我们就回去。”

小笨蛋自从进了茶楼就显得异常不安,听了我的话只柳眉紧蹙,看得我生生心疼,这么好的一副皮囊真是可惜了,哎!

安陵然不时地凝望窗外,似害怕什么地只嚷着要回家,我无视他又叫了壶茶,趁着淇儿离开这段时间好好地歇了会儿,而有些话也就不免地落入了我耳朵里。

只听茶楼邻桌道:

“听说了吗?今天小世子安陵然已经回府了。”

我没动,安陵然也反应不大,只一个劲地凝望窗外。淇儿说得没错,在茶楼或多或少能听到些不为我知的事情;厨娘也说得没错,安陵然稀少出门,故此并无人发现他们口中的小世子就是我身旁的美男子。

一说:“闻言小世子是和丫头逃婚被捉回来的。”

一说:“不对不对,我听说是和拈花阁的粉牡丹私奔被捉回来的。”

拈花阁,粉牡丹,一听就是勾栏之地。

嘻!这些人想得倒好,小白痴要是真会喝花酒、勾引小丫头我倒该笑了。

那些声音又小下去些,可能因这公主练过几天功夫,我依旧听得清晰。

“我猜啊,这小世子回府也宁死不屈。”

“是啊,谁愿意娶那蛮夷女子?你们知道吗?那公主奇丑无比,黑如煤炭、胖如酒缸。”

-_-|||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公主这皮囊不说国色天香也是个小家碧玉,拈花颦笑也是一佳人才女,怎么到了你们嘴里…

窃窃私语还在继续,又一声音道:

“这算什么?我听说他们阖赫国的蛮子们还喝人血、吃人肉!这公主,啧啧!”

鄙人惭愧,做了这么两天公主现在才知道她的祖国叫阖赫国。可是,不对啊!我明明是来听这阖赫公主是怎么被骗进穆王府的,怎么听到的全是谣言?

一道:“你们知道吗?这公主是如何进穆王府的?”

我骤然睁眼,屏息凝听。老天开耳,居然听到我心语了。

那人又道:

“本说阖赫小国求和,愿奉上牛羊、财宝、女儿以维护两国交好是好事,但咱们皇上一见阖赫公主的画像就为难了。怎么啊?丑啊!听出宫来喝茶的公公说,那公主的画像真是惨不忍睹,皇上左思右想,决定不论如何还是先把人娶过来再说,毕竟两国相交才是大事。谁知这时,穆王妃却大义凛然,进宫请命,说自家儿子愿意娶阖赫公主为妻,一来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二来也算为洛云国出了份力。”

语毕,众人一片哗然。

“穆王妃真是心胸宽广啊!”

“小世子可悲可叹啊!”

……

食客们在同情小世子、敬仰穆王妃的同时,也就顺其自然地把我这个丑八怪公主拿出来狠狠地比较一番,卑鄙、无耻、不要脸…什么词能践踏我纯洁的心灵什么词就往我身上安。

被泼了一身脏水的我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这些都不是真的啊啊啊!穆王妃虐待儿媳妇,小世子安陵然是个弱智,安凌霄看着大义凛然,其实也不过是个施暴狂,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啊!

我怒不可遏,踌躇着就要拍案而起,却被安陵然一把拉住道:

“老婆,我们回家啦!”

面对罪魁祸首,我还能平心静气的话,那我还是人吗?

于是我袖子一掀,甩开安陵然道:“滚开,你才是丑八怪!”

正闹得不可开交,送茶的小二倒是来了,纤细的玉手将茶壶轻轻地置在桌上,碧玉茶壶伴随着被搁下的动作发出清脆地“咯”的一声,我一愣,顺着那手往上看,只见这小二气宇轩昂、玉容丰俊。一双细致狭长的丹凤眼湛湛有神,与安陵然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味。

我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这不是昨晚挟持我的凤眼帅哥——蒙丹是谁?

这一双凤眼…我绝不会认错。

“蒙丹”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道:

“悠悠之口,谁能管得住?公主又何必如此在意?”

这话用现代汉语翻译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眨眨眼,蓄气一层水雾来,这话是今日我听到最顺心的一句话,说得好!

可是,谁又来告诉我,凤眼帅哥怎么会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傻眼的同时,不经意地瞥眼发现,安陵然那张如雕琢般精致的脸庞也不自在地白了白。

第九章

轩墨楼原本不叫轩墨楼,名文轩楼,老板恰姓文名轩。

说起这个文轩,倒是有些来头。爹爹文如景曾位居丞相,爹爹卸甲归田后,大儿子文翰继承父业,不到三十岁又位居丞相,其儿子文墨玉更是了不得,两岁岁识字、三岁作诗、五岁就在皇后娘娘的寿辰上殿前献画,冠压群芳,随即被召为七皇子玄玥的伴读,十七岁中状元,被誉为下一代文氏丞相。百姓爱称其“墨玉公子”,更用“墨香铺案染暖玉”来形容他的美好姿态。

按理说文氏一家都是朝廷中流砥柱,皆是清官雅士,这个文轩也差不到哪去,可偏偏人无全人、事无全事,老天爷偶尔也有打盹的时候,这个文氏家族占尽风光,总是需要那么些瑕疵来陪衬。而这个文轩,就是文氏最大的瑕疵,是老丞相文如景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剃不掉。这位公子貌不惊人,一不愿习文、二不会理政,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老妈子屁股后面学做菜。文如景老爷子在规劝多次后,终于把自己劝通了,这孩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罢也罢也!

故此,文轩楼在大哥文翰的帮助下终于开张。

刚开始,文轩楼仗着文家的声誉生意还算过得去,但这文轩少爷学艺不精就急于摆脱老爹的控制,做的菜用老百姓们的话说就是“实在难以下咽”。文轩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与此同时,文家、京城却出了件大事。

墨玉公子中状元了。

墨玉公子要效忠朝廷了、要当下一代丞相了。

朝廷的贪官毒瘤腿肚子吓软了。

皇上想把赛月公主许配给墨玉公子,墨玉公子竟巧语拒绝了。

一时满城风雨,“墨玉公子中状元”的消息成为了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三日后,文家举办庆功宴,宴席就恰恰设在了文轩楼。

至此,老百姓们想打听更多墨玉公子的消息就往这文轩楼跑,因为传言,墨玉公子每日晌午都会来文轩楼看看小叔叔。一些千金小姐也女扮男装,专挑着这太阳正中照的晌午来文轩楼喝茶,为的,就是一睹这墨玉公子的芳容。而且,墨玉公子是玄玥七殿下的伴读,谁知哪一天这位殿下会不会心血来潮跟着来文轩楼看看,又会不会与自己一见钟情呢?

渐渐的,京城兴起了一阵风,以诗会友、比墨弄画,凡文雅之事皆去文轩楼聚头,一时之间文轩楼名副其实,成为了真正的文人雅士聚会的轩客楼。因墨玉公子每日晌午必来文轩楼,一些年少轻狂的书生也定时来此找状元爷挑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墨玉公子脾气好得没话说,不论王公贵族,亦是布衣平民,只要前来挑战,皆笑而受之。

不过,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任何人能胜过墨玉公子。文轩楼的声誉就此一点点积累而起,也不知是何日,这牌匾就换了个名字改叫“轩墨楼”,想是文轩小叔叔觉得老靠着侄子的名字赚钱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分了一半股份给他。关于这一点,无人关心,只要每日淡雅清儒的墨玉公子还来轩墨楼喝茶就好;关于轩墨楼的饭菜比较难吃这一点,自然也就无人介怀了。

而刚才,站在我和安陵然面前的,就正是传言中的墨玉公子。淇儿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如是说。

我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这位墨玉公子为何要在新婚之夜挟持阖赫公主我想不通,又为何今日在茶楼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我亦想不通。

我只道,墨玉公子话音刚落,淇儿便归。

文墨玉不再言语,只勾勾嘴角,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句话是:“公主若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嫁进穆王府的,可随时过来找我。”

话毕,安陵然的脸色又极其不自然地白了白,继而泪光盈盈道:

“娘子,我们回去好不好?”

在轿中,我百转千回,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

其一、为何安陵然小笨蛋见到文墨玉后脸色如此难看?按理说两人并无交集,小笨蛋更是孩子心性,如斯状态难不成是文家和穆王府有什么瓜葛,所以他才说要告诉我嫁入穆王府的真相?

其二、我用百分之两百保证,昨晚的蒙面帅哥就是文墨玉,他为何要挟持我?还说要带我走?按淇儿打探回来的消息,这个文墨玉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士,怕就连这个京城大门都没出过,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蒙丹,更不可能是公主的旧情人。

难不成…我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看看旁边的安陵然,小笨蛋此刻流着哈喇子睡得正酣,我凝视他,他似乎有了感应,长长地睫毛竟微微动了下。

捻神叹息,我正准备叫醒小笨蛋问个清楚,就听轿外小丫头朗声道:

“少爷、少夫人,到府了。”

……………

三个热菜三个冷菜,并两个汤一个甜品,我的这顿中饭做得很是成功。

穆王和穆王妃只略略动了动筷子就停了,倒是安陵然小笨蛋吃得很欢,可怜的娃一副从没吃饱过的模样,看来不止脑子有些问题,怕味觉也有些问题。

安陵霄道:“公主刚来中原不久就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夙凤道:“竟连甜品也做得一丝不苟,实在难能可贵。”

我挺挺胸,嘴角溢出丝丝笑来。

“谢谢公公婆婆谬赞,媳妇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就在我以为妇功一事告一段落之时,夙凤却又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