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谬赞,这甜品盘上摆的牡丹花煞是好看,应该是萝卜雕的吧?”

筷子敲击着玉盘,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我顺着夙凤的手看去,顿时冷汗满额。

费尽心机,竟功亏一篑。

篑在一块小小的萝卜上。

安凌霄不语,安陵然继续扒饭,夙凤却笑得一脸灿烂:

“早知媳妇有如此好的刀功,我真该把月儿也叫来看看,让她这个小姑子受受教育。”

因为是本公主亲自做饭,安凌霄夙凤的那些旁戚自然没资格前来享用,就连安陵月因是小辈,也并未前来用饭。这顿考妇功的饭桌上只有我的公公、婆婆和相公。

我忍住抹冷汗的冲动,更不敢转身去向淇儿求救,只得硬着头皮道:

“一时,一时…技痒,婆婆见笑了。”

技痒的不是本公主,是那个该死的败家子文轩。据淇儿说,现在轩墨楼生意蒸蒸日上,文家众人就以“客人实在太多”、“锅灶实在太少”种种理由将文轩二少爷推出了厨房。这次,淇儿前去请文轩帮忙,自然少不了虚伪地把文轩二公子的厨艺夸上一夸,已经很久没摸过锅铲的文轩二公子听了这等子话也就难免飘飘欲仙,在替我切菜码料的时候技痒地用白萝卜雕了两朵漂亮的白牡丹做陪衬。

刚才在厨房我一时大意,竟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两朵牡丹花也上了盘。

别看文轩二公子缺心少眼,炒的菜少盐多花椒,但二十几年来的削功却是极好的,那两朵白牡丹被他削得惟妙惟肖,粗看上去竟当了真,这样的刀功又怎么可能是我这样刚入中原的蛮夷公主能做得出的?

我的后背已冷汗淋淋。

夙凤道:“这样好的刀功,怎么会见笑?不如这样吧,儿媳妇你现在就当~着~我们的面再雕两朵白牡丹来,也教教我身边的这些妈妈们。”

夙凤故意咬重“当面”二字,怕是也对我刚才赶走所有丫头老妈子独自关在厨房里做菜的事情有所耳闻了。

这边话音刚落,夙凤身边的大红人李嬷嬷就心领神会,忙上前福身道:

“还望少夫人赐教了。”

夙凤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赐教不赐教,腊梅春雪,还不快去拿两块萝卜和刀上来?”

“是。”

听见小丫头齐刷刷的响应,我已经崩溃在即。

安陵然继续扒饭没说话,安凌霄忙着给儿子布菜也没说话。

NND,这一家人一定是提前说好的,早就看出端倪,偏偏就是装作不知要看我出丑。

没一会儿,腊梅春雪果真端着萝卜和刀回来了。

我微微侧首看了看那盘子,突然觉得,那锋利的刀子不是拿来雕萝卜的,是拿来让我自刎的。

夙凤完全无视我的痛苦,笑靥动人。

“儿媳妇,来。”

盘子哗啦啦地推到了我面前,我抖抖面皮,颤巍巍地一手拿刀一手拿萝卜。

“公主!”

在我身后一直沉默的淇儿突然开口,我充满希翼地凝视而去,淇儿!我聪明可爱伶俐的淇儿,你想到解救的办法了对不对?

对不对!

淇儿垂着睑,无视我求救的眼神,只低声道:

“你拿反了。”

我微微一怔,低头去看,呃~因为过度紧张,我居然是左手拿刀,右手拿萝卜。

夙凤嗔道:“这丫头不提醒我倒要以为儿媳妇你是左撇子呢!”

我抖如筛糠,换了两手的位置,唯诺道:

“那是,那是!”

最后看了眼那白花花的刀子,我誓死如归。

不成功便成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跃过妇功这一关,阖赫公主你那漂亮的纤纤玉手…我对不起你了,我必须割伤你!虽然,疼的是我自己。

我哀怨地闭了眼,狠心地把刀往手上一割,痛楚还未传达到大脑,就听“啊”地惨叫声已传入耳廓。

“啊,呜呜…”

我睁眼,不对啊,不是我在叫。

“然儿,然儿你怎么了?”

我暂时来不及反映,上下翻了翻我的手,怪不得不痛,这还没割下去呢!

“然儿,然儿!快去叫大夫。”

叫嚣声越来越多,慌张奔出门的,端水的,拍背的,再也没有人来顾及我雕萝卜了。

淇儿拉了拉我,小声唤道:

“公主。”

我顺着淇儿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安陵然不知道吃了什么,此刻怕是噎住了,一张脸白得骇人。

淇儿附耳道:

“松鼠鱼。”

我脑袋转了转,好像那些菜里,的确有一道红烧松鼠鱼,嘻嘻!这个小白痴一定是被鱼刺卡住了。别人都道傻人有傻福,看来傻子媳妇也有傻福,这个小笨蛋真是卡鱼刺卡得太太太太及时了。

“你说什么?”

就在我高兴得拍掌跳舞的时候,夙凤却突然将目光从儿子身上抽出来,凛冽犀利地凝视我。

我颤了颤,“没,没什么。”

一时太激动,居然把“卡得太及时了”几个字蹦豆子般地蹦了出来。

安陵然俊脸由白转红,脸色如那红烧松鼠鱼一样火焰迷人。

“卡,卡!”

夙凤再顾及不到我,只扑在安陵然身上道:

“不怕不怕,娘拍拍!”

淇儿又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极不甘愿地抽了抽气,颇为夸张地哭嚷着扑向安陵然。

“相公——呜呜!”

“啊!”

嘭!

由于演戏太逼真,我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脚,直接用身体扑向了大地,双手来不及收回,挠到了安陵然的衣袖,夙凤和安陵然两母子重心不稳,也随着我倒在了地上,一桌菜跟着哗啦啦全泼在了我的衣服上。

与此同时,我听见安陵然轻微地“咯”了声。

第十章

一连三日,穆王府都不得安生。

只不过因为小世子用午膳时卡了根鱼刺。

请大夫、唤丫头,熬药煲汤护嗓子、上香求佛拜菩萨…一时之间,穆王府鸡飞狗跳。

说起这位传闻中赛华佗的张大夫,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明明在他来之前我亲耳听小笨蛋把鱼刺咽了下去,到了他的嘴里,一根小小的鱼刺却全全变成了杀人凶器,一会儿子说鱼刺卡在喉口会导致呼吸不畅、郁结气闷,轻则咯血、重则窒息;一会儿子又道鱼刺锋利,会伤及喉管,唯恐有失血性命之忧。反正说过来说过去就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偏偏对鱼刺到底卡没卡下去缄口不提。

穆王妃夙凤也是个厉害的泼辣角色,若换了旁人见赛华佗一板一眼的模样,恐怕只会一惊一乍地垂泪怄气,独独穆王妃气得直跳脚,到最后干脆不顾妇容地扯着嗓子吼了起来,那架势,就只差没上前拎那迂夫子的衣领:

“我只问你一句,我然儿这鱼刺到底顺没顺下去?”

“这——”张大夫摸着白胡子支吾。

穆王妃一字一句,又问了遭:“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张大夫道:“现在还不大好说,只得先喝两剂药下去,明日老夫再来瞧上一瞧。”

得,说了半天还是没个所以然。

此情此景,穆王妃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便遣了李嬷嬷带人下去开方子抓药,彼时被遗忘的本公主正巴巴地和淇儿站在房门口,见李嬷嬷领了人出来,便低眉顺眼地让路。

谁料步子刚跨出半步,就闻穆王安陵霄道:

“且慢。”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聚向安陵霄,只听其道:

“我儿媳妇刚才一时情急,也摔上了跤,还望张大夫有劳也看看。”

一时之间,目光又刷刷刷地看向我。

我嘿笑一声,这老鬼倒是挺会做面子,当着外人面又当了盘慈祥公公。

摆摆手,我道:“不碍事的,就是沾了点灰。”

夙凤离了安陵然小笨蛋的床,到我这边道:

“这沾灰也可大可小,现在然儿病了,还等着儿媳妇你照顾,若你再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得了,还是随着让张大夫看看吧。”

我翻白眼,很想啐口唾液。

妈妈的,不是卡个鱼刺,怎么说得家破人亡的。

不过想归想,我还是迫不得已地被李嬷嬷按着坐下,又让张大夫把脉吐舌头地看了遭。我说过了,张大夫是个狠角色,依葫芦画瓢,又把刚才恐吓安陵然的话照例说了遍,先前伤筋动骨之类的话我还打盹略略听着,可是最后一句却真真把我雷得半死。

张大夫道:“少夫人年轻力壮,身子骨强,其它倒还好说,老夫就怕动了胎气。”

瞠目结舌!

周围人也是一片寂静。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最后,到底还是李嬷嬷岁数大,稳得住,笑道:

“张大夫您说笑了,且不说我家少夫人才刚过门一天,她这和少爷还没圆房呢!要不,您再诊诊?”

我如芒在背,心下使劲打鼓,天啊!难不成阖赫公主背着我和野男人干了那厮勾当?她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就没想过真有什么好歹可是我进猪笼!

张大夫事不关己,倒是高高挂起,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才挥着水袖道:

“不用诊了,老夫清清楚楚,少夫人年轻力壮,身子骨很快就会好的。”

“不是,”我听得有些糊涂,“上面那一句?”

穆王也道:“是。刚才张大夫你明明说什么…胎气?”因为最后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安凌霄几乎是用舌头卷着顺过去的。

张大夫一脸莫名其妙,扫视众人一圈,道:

“我说少夫人如果身子调理不好,以后有喜后可能会动胎气,这话有错吗?”

一屋子人重重松了口气,当然,吐气最厉害的自然是我。

张大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在怀疑老夫的医学判断吗?”

“没有没有,”一直沉默不语的淇儿出来打圆场道,“我们在阖赫国就曾听说张大夫您妙手回春,前两年七皇子中毒箭,都说没的救了,就是您给医好的。现在能蹦能跳,还能打猎呢!”

张大夫听得如沐春风,哈哈大笑,“没想到老夫的名声都传到阖赫国去了?”

我汗颜一把。

我才不信淇儿的鬼话,不过一面又忍不住佩服淇儿,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连张大夫的底细她也打探得清清楚楚。

送走张大夫,我这个可怜的儿媳妇自然免不了伴在婆婆身边照顾小白痴。

小白痴本就没什么大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嚷着要出去玩,穆王妃实在没法,又是哄又是骗,才让安陵然喝了药睡下。

与此同时,又换上一副慈祥的模样待我道:

“这个张大夫是府上用惯了的,虽是江湖郎中但医术却是极高的。淇儿这丫头说得没错,前几年七皇子遭人暗算,当时就恰是我保举他进宫医治,没料还真把七殿下救活了。”

我诺诺地听着,心不在焉。我又没病,这穆王妃对我也是极看不顺眼的,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夙凤继续道:“张大夫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惹了个敛财的怪毛病。贫民百家有个病痛的,他医了没钱也就罢了。偏偏我们这样的大户,他却挑三阻四,最长的习惯就是拖病。”

“拖病?”我眨眨眼,一时不大明白。

夙凤颔首,爱怜地摸摸安陵然的额头道:

“豪门大户,若谁真有个什么伤痛伤及性命,这糊涂老张倒也会端正地医治,但遇到个什么小伤小痛的,他却偏偏拖着治。什么都往虚里讲,三天的小病非拖到五日才罢,不过也只是多给病患吃些补料。所以,明个儿这糊涂老张再来,说然儿没好全,你也不必计较,任由着他开药就好。”

我咂舌,登时懵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刚才我还以为,穆王穆王妃都是傻子蠢蛋,看不出张大夫把安陵然当做长期饭票,故意骗些医药钱。现在瞅来,这两夫妻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怕是也跟这个张大夫一般,揣着明白装糊涂,任由他骗些钱去救济穷苦百姓。

唯一苦的,就是安陵然小笨蛋要常常喝些“良药苦口”的补药。

听了这番话,夙凤在我心里的印象突然蹭蹭蹭地高大了许多,或许真如安陵月所说,穆王妃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由此一念,我竟对相公是个弱智的事实接受了九分。

想想也罢,穿过来嫁个傻子总好过嫁一个妻妾成群抑或大男子主义、天天毒打老婆的相公。更何况,我家小白痴还是个顶漂亮的小白痴,叫我“娘子”的时候嘴巴甜得腻人,我就权当照顾个天下第一美男的弟弟,反正小笨蛋的智商只有五岁。

 …………

等送走穆王妃,安陵月,穆王妃的表妹王婉容,穆王胞弟安陵云的娘子陈贤柔又挨着来了个遍。

不过除了安陵月来时小笨蛋睁眼笑嘻嘻说了两三句话,其他时候,通通都在睡觉。说到这个,我真的,真的很敬仰小笨蛋的睡功。

话说他的表姨王婉容既不婉约动人,婶婶陈贤柔也不温柔贤惠,两个三八自进屋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无非说些“然儿生病要好好静养”、“我带了些补品来”之类的话。别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在见过这两位后才真真觉得错了,她们一个人就是一台戏,一左一右在我耳边唱喏,她的人参好,值千两银子;她家的玉如意镇神,不怕鬼敲门。

本公主和淇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腆了脸把这两位长辈送出门,安陵然小笨蛋却睡得一派祥和,丝毫没被吵醒过的迹象。

我很是羡慕这样的睡功。

其实王婉容和陈贤柔的处境我在无敌小侦探淇儿的帮助下也大致有个了解,一边是败家子安陵云,一事无成,这辈子恐怕都要靠着大哥安凌霄吃软饭了。这斯状况还不如别人文家二公子文轩,虽然菜炒得难吃了些,但到底是自食其力。嫁给了这样的男人,陈贤柔自然想尽办法巴结穆王和穆王妃,现在两个的宝贝傻子病了,过来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