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姨娘当然知道自己的相公在沈家子弟中只能算不成器的,可不成器也是她相公,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她费尽心机才由丫头爬到姨娘的位置,可不能屁股刚坐热,就被别人夺了宠去。失宠的姨娘比丫头还不如,丫头还有出路,还可以嫁个好人家,失宠的姨娘只好半妾半婢地在阴沟里憋屈一辈子。

何姨娘一面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往阶下走,一面在心里暗咒:那文氏半边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居然敢给她来这一手,看她将来怎么收拾她那两个小崽子!一个是女儿,一个是病秧子,都成不了气候,这二房嫡子的位置,还得由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来坐,她是决不会拱手让人的!

虽然很少打交道,何姨娘心里也清楚,林兰馨并不待见她。她们那些太太奶奶,个个都自以为高人一等,哪有眼角瞧得起做姨娘的?三少爷不过宠幸了娇杏几次,还没说收房呢,就被她明里暗里整得人都瘦了一圈儿,真是心眼比针尖儿还小,醋汁子里泡出来的醋婆娘。她也不想想,她相公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么?抬举自己的陪嫁丫头,总比抬举外路人好,这个道理都不懂,亏她还整日在人前高谈阔论地卖弄她那点见识。

心里不停地讥嘲,脸上却打点起再真诚不过的笑容,走到林兰馨跟前微微躬身道:“三少奶奶万福。”

“你有了身子,就别讲究那些虚礼了”,林兰馨只瞟了她的肚子一眼,就越过她重新看向院门处。

何姨娘陪着笑问:“三少奶奶是在等三少爷下学吧,你们可真恩爱。”

林兰馨没回话,何姨娘咽了口唾沫,继续自言自语:“还是三少爷真心向学,不像我们二少爷,睡到日上三杆才去,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又回来了,根本只在国子监点个卯。”

林兰馨还是不接腔,何姨娘再也寒暄不下去了,一咬牙,索性直接道明来意:“俞姑娘今儿到我们院里来了,二少奶奶还留了午饭呢。”

林兰馨这才开口问:“她来做什么?”

何姨娘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她明明跟三少奶奶走得比较近的,前几天不是才一起出去过吗?怎么今儿到了咱们院里,只在二少奶奶房里待着,竟不去看三少奶奶。我就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早点解开的好,姐妹一场不容易,您说是不是?”

林兰馨狐疑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决不可能真为关心她和俞宛秋的姐妹情谊而来,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何姨娘侧耳听见西厢文氏的住处好像有了动静,决定快点把话说清楚了好走人,遂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像我这种出身低的,给人做姨娘是没有办法。俞姑娘可是官宦之后,要是着了人家的道儿,最后弄得跟我这种人一样,那就太可惜了。我见奶奶和俞姑娘交情好,特地前来提醒一声,没有别的意思…”

说到这里,院门外已经响起来了家仆的迎候声:“三少爷回来了。”

何姨娘忙敛衽告退,林兰馨倒坐在秋千架上发起呆来,竟忘了起身去迎接她的相公。

这天黄昏,要去山水园的林兰馨在半路就停住了,因为她在绣房外见到了俞宛秋的丫头纹绣。

听到敲门声,薛凝碧忙把双面绣藏在柜子里放好,这才示意俞宛秋可以开门了。

林兰馨一进来就打趣道:“是不是躲在屋里说我的坏话啊,听见我来了就心虚,半天不开门。”

俞宛秋斜了她一眼:“是你心虚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疑神疑鬼?”

“死丫头,亏你还好意思说!你今天去了我们院,在那里逗留半天,还留下来吃了午饭,居然都不去瞧瞧我,真不够意思。”

林兰馨伸手过去要揪耳朵,俞宛秋赶紧捂住,却不料胳肢窝又挨了袭击,一时没防,笑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喊着:“你说就说,干嘛动…动手动脚。”

林兰馨趁机敲打她:“我动手动脚怕什么,要被男人动手动脚你就惨了。”

这话若在平时讲,只是一句稍微放肆了点的玩笑,但放在特定的语境里,就有了别样的涵义。一时林兰馨住了手,俞宛秋也不笑了。

薛凝碧给林兰馨倒上一杯茶,让两人安坐后,才开口道:“你家那个二少奶奶,无缘无故地把人家叫去,去了又没什么事,把我们俞姑娘弄得老大不安的,我才安慰了半天,你又来招惹。”

林兰馨看着俞宛秋半晌,方点头叹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省事的,不会那么糊涂,看来即使我今天不跑这趟,你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俞宛秋和薛凝碧均变了脸色,异口同声地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兰馨安慰道:“你们也别急成那样,还不至于去一次两次就会有什么事,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了就有去无回。怎么说大家都是亲戚,眼前也尽有丫头嬷嬷侍候着,总要顾些体面吧,但去的次数多了,就免不了有疏忽的时候…总之,这瓜田李下之嫌,能避则避,姑娘家的名声要紧。”

俞宛秋感激地说:“姐姐今儿能特地赶来说这番话,足见把我看得真,再想起上次的那件事,我就越发羞愧了。”

林兰馨一摆手道:“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提它干嘛?我平生最恨算计别人的人,尤其他们想算计的,还是我的姐妹,我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薛凝碧听得雾煞煞:“上次的事?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过节不成?”

“没有,哪有什么过节”,看来“相亲”一事还没传到绣房来,俞宛秋也巴不得少点人知道,赶紧说些别的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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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标题是针对前两章中的文氏而言的。文氏想借俞宛秋斗垮何姨娘,何姨娘就找上林兰馨,借她的口向俞宛秋示警,让文氏的打算落空。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三十四章 各怀心思

对于每旬才一次的琴课,俞宛秋是相当珍惜的。既然命运让她穿越,让她的生命从童年开始再重来一次,她便不能辜负了老天爷的这份厚待,在成年之前努力充实自己,然后才好离开沈府,寻求独立。

只可惜,近来的几次琴课都让魏无涯非常不满,因为学生的状态极差,注意力很不集中。整堂课犯花痴者有之,如程绮玉;面容憔悴心如死灰者有之,如沈涵清;幸灾乐祸眼含讥讽者有之,如沈涵净;不停东张西望者有之,如叶氏姐妹。算来算去,似乎只有俞宛秋一个人在认真揣摩先生的指法。

离书斋闹蛇事件已经快一个月了,沈涵清的腿早已痊愈,就如俞宛秋预料的那样,安南王府再没有派人来过。本来嘛,她们只是出于说不口的内疚,想以丰厚的赏赐来补偿一下差点被她们家世子送掉小命的受害者。如今伤也好了,该补偿的也补偿了,还有什么必要每天派人去看一个跟她们没什么关系的人呢?

于是连着几天生活在幸福云端的沈涵清由开始的不解和不安,到现在的萎靡不振。她不得不慢慢接受了沈涵净母女一再灌输给她的说法:“你以为安南太妃真能看上你?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沈涵清关起房门来,曾不止一次痛哭流涕地问自己的母亲:“真的只是可怜我吗?没道理呀,沈涵净也生过很重的病,那时候安南王一家正好在上京,但也只是派人带着礼物来探望过一回,跟对待我的态度完全不同,不,是根本没法比!姨娘你也亲眼看见的,一天派人来多少趟啊,嘘寒问暖,各种名贵礼品直往我屋里送,柜子都塞满了。这整个沈府,除了我,谁还有过这样的待遇?”

“清儿,你要看开点,他们是王府,你又是庶女,本来就不般配的。”梁姨娘拼命想把陷入“世子妃”迷狂中的女儿拉回来。

沈涵清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袖,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嚷着:“可老太君不是说要把我过继给大太太做继女的呢?等我做了继女,就是威远侯的嫡女,也就配得上世子了。”

“可是…”梁氏很想告诉女儿,那不就是一句话吗?而且还是从沈涵净的辱骂声中听出来的,事后梁氏期期艾艾向老太君求证时,反被老太君说了一顿,虽然不至于怒斥,口气是很不好的。

可是沈涵清还在哀哀哭求:“姨娘,老太君不开口,我们自己去求大太太好不好?我只要那个继女的身份,又不会跟程绮玉争什么,她还是可以一心疼程绮玉的,我有您疼就够了。”

被女儿逼得没法的梁姨娘只好和女儿一起,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去了前面的青晏馆求见大太太。结果比梁姨娘想象的还要糟糕,她们根本连大太太的面都没见着,程氏的大丫头绿竹当门而立,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太太已经睡下了,请问姨娘和姑娘有什么急事吗?”

沈涵清想开口时,早被梁姨娘抢过话头去:“没有,没有,就是听说大太太最近身子不好,想过来看看。”

绿竹便蹲身为礼道:“那么奴婢就先代大太太谢过姨娘和姑娘了。”

沈涵清几乎是被自己的母亲拖着离开清晏馆的,这样的情形后来又上演了几次,晚上去是“太太睡下了”;白天去是“太太又出去串门子了”,总之就是避不见面。

再后来,程夫人被她们缠不过,索性借口养病去了沈家在西郊的别苑。

沈涵清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有一回鼓足勇气跟他提起,意思是希望他去跟大老爷说说,如果大老爷同意的话,大太太还能拗过大老爷去?

沈鹤当场变脸,骂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就拂袖而去。此后的十多天,竟连梁姨娘的房门都不进了,母女俩倒成了同病相怜之人,坐在一起没说几句,就相对流泪。

这种情形下的沈涵清,哪有心思上课?暗叫称愿的沈涵净也乐得看她的可怜相。

人在莫名其妙走运时,多半不会去穷究原因,不会去费尽脑汁地想:我为什么这么走运呢?只有在莫名其妙失去时,才会死活不甘心,总想找相关人士问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样对我?

沈涵清的痛苦,在于她永远想不出其中的缘由,这才是最纠结、最要命的地方。

俞宛秋有时候恨不得冲上去把实情告诉她,就算死,也要让人家死个明白吧。当然她不可能那么做,安南王府想要遮掩的秘密,她若贸然揭穿,谁晓得恶霸世子会不会报复。不招惹他都如此混蛋了,若再去招惹,跟老虎头上拔毛有什么区别。

“俞宛秋,你上来示范一下刚才那个滑音。”

俞宛秋从魏无涯的眼神中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带着几分紧张抱着琴走到前面,在离魏无涯几尺远的地方面对同学坐了下来,开始弹《秋风词》。

到了滑音部分,她想直接弹过去,魏无涯却走过来打断她说:“坐姿不对,所以滑音效果不佳。首先腰要直,腰直则肩松肘沉,这样才能放松手腕,由虚到实,虚实结合。来,再试一遍。”

几遍之后,总算把《秋风词》弹好了,魏无涯又说:“把《良宵引》里面的滑音也示范一遍吧。”

俞宛秋忙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程绮玉,那妮子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好看了,遂灵机一动,提议道:“夫子,我学琴的日子短,这《良宵引》还不怎么会呢,不如请程绮玉上来示范吧,上次我听她弹过,很好听的。”

魏无涯面无表情地朝程绮玉说了一句:“那就你来吧。”

即使只是“顺水人情”,也照样叫程绮玉激动万分。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俞宛秋用耳语般地声音说:“镇定点,好好弹”,程绮玉也低低答了一声:“嗯”。

俞宛秋突然意识到,连她这个最新加入的人都有上台表现的机会,程绮玉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过,莫非,魏无涯明白她的暗恋,所以故意避嫌?

心里一阵惊颤,她不觉回忆起了从前。原来暗恋入骨,是这样的难以掩饰,可笑自己还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永远不说出口,就没人知道她心底的秘密。程绮玉对魏无涯的暗恋,她来上第一堂的时候就知道了,更何况魏无涯一个人坐在她们对面,可以把每个学生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么,他刻意疏远程绮玉,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呢?还是仅仅只是不愿意接受,就像前世的连臻对自己一样,连看一眼那痴迷的眼神都觉得倒胃口?

但愿是前者吧,最后的结果如何还在其次,被痴恋的人厌弃,是一个人永生难忘的痛。

俞宛秋苦笑着想:她们这几个同窗的女孩,没经历过恋爱,倒经历了失恋,如沈涵净、沈涵清,还有自己。但愿程绮玉不要成为第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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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起来,本来想把前两天没加精的帖子一起加精的,于是点了十几个勾勾,再点最上面的“精华”,谁知一错手,点到了旁边的“删除”,想再挽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泪呀,十几个书评,就这样没了,我对不起认真写评的书友,也对不起自己。于一本新书而言,十几个书评是很珍贵的。

记得老早以前就有人向起点反映过,不该把“精华”和“删除”放在一起的,一旦手滑,就无法挽救,不知为什么那两个还是像连体婴一样,是不是打算永远在一起了?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三十五章 端午筹谋

端午节前一天,静斋书塾的课间休息时间,沈涵净忽然很恶意地当众大声说了一句:“今早安南王府派人来了。”

沈涵清立刻反射性地望过去,眼里的激动隐约可见,但沈涵净接下来的话马上将她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的火花又给打灭了。

沈涵净说:“是来给府里送粽子的啦,我们家可是昨日就送过来了,里面有我亲手包的四喜粽子哦。记得有一年,王妃姨妈还特地派人过来说,四喜粽子味道最好,问我们再要几个。我姨妈就是这样爽快的人,要什么会直接说,若她根本就没说啥,有人要自己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也只能怪自己蠢了。”

“你说谁蠢?”沈涵清冲到沈涵净面前厉声质问,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竟像笼罩在一片红雾里。

俞宛秋心惊地发现,这个女孩已经被巨大的失落感和不断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给激得快要疯掉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超过了这个极限,就会崩溃。

沈涵净一开始也吓住了,但长期养成的骄横还是让她不服输地回嘴道:“谁…谁蠢我就说谁!”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俞宛秋朝站在休息室门口“把风”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的脑子也算灵光,立刻喊道:“夫子朝这边走过来了!”

于是双方各归各位,这才避免了一场巾帼英雌之间的“战事”。

沈家姐妹的内讧,对沈家来说是家庭悲剧;对俞宛秋而言,却是一件好事。至少沈涵净对她的敌意消减了许多,又或者说,沈涵净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俞宛秋身上,她又有了新的情敌,新的打击目标。这回可不是假想敌,而是真正出手跟她抢过如意郎君的人,甚至有几天,大家都以为她输给了自己的妹妹。光想到那几天的遭遇,她就恨得牙痒痒。

所以这一个月来,除了文氏偶尔的骚扰外,俞宛秋的日子过得还算逍遥,琴艺也提高了许多,不然魏无涯也不会让她上去做示范。

最夸张的是兰姨。《秋风词》本是一首适合初学者弹奏的很简单的曲子,俞宛秋经过多次演练终于把这首曲子弹完整后,刚好端午前晚月明风清,很适合《秋风词》的意境: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俞宛秋一时兴起,把兰姨拉到一旁坐好,说要把平生所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弹给她听。兰姨听了后竟热泪盈眶,半晌才说:“老爷是位多才多艺的状元郎,姑娘如今也会弹琴了,老爷和太太要是听到了该有多高兴啊。”

俞宛秋倚琴无语,这种时候她真不知该如何表现。做为失去父母的女儿,她应该陪着兰姨流泪才对,可她对那两人毫无印象,也就谈不上思忆难过了。

最后她只能劝道:“别哭别哭,明天就过节了,要开心点。”

因为端午算是年中比较大的节庆日,沈府的人要开祠堂祭祖,以粽子和樱桃、桑椹、荸荠、桃、杏等时令果品供奉祖先,完了还要大开宴席,所以那一天会比较忙。最关键是,沈府的主子和大部分仆人都会集中到中院,后园这边相对来说就比较冷清了。

俞宛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自从跟万盛庄的刘掌柜谈好典当事宜,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没办法继续跟那边联络,更别说送出八只大箱子了。为了完成这一“壮举”,她和兰姨可是商量了又商量,最后决定:为了不引起太大的注意,箱子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同时再买几只黑漆描金箱子回来搁在房里,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也确实需要再添置一些衣箱。

第二天,山水园的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待俞宛秋最后一个走出房门时,看见正厅的门上已贴好了黄纸朱印的钟馗像,其他的门上则贴着驱五毒符咒,门旁还挂了一大把菖蒲和艾子,取艾虎蒲剑之意,以镇邪灵。甚至门槛的两侧都倒贴着许多用彩纸剪成的各式葫卢,以示“泄去毒气,澄清屋宇”之意。

在门口指挥洒扫的兰姨见自家姑娘出现,恭恭敬敬地上前敛衽为礼,道一声:“姑娘吉祥!”其他几个赶紧有样学样地模仿。

俞宛秋也回了个万福:“妈妈万安。”

平时她们之间是比较随便的,但每到节庆日,兰姨一定会率众当先给她行主仆之礼。俞宛秋受礼后也会回礼,兰姨是家仆没错,但她也是长辈。

这天的打扮,除了比平时讲究些外,手腕上还得系上彩丝,这叫“长命缕”,也就是祈祷长寿之意。头上是一定要戴金凤钗的,钗头还要挂一只用绫罗做成的小虎,古诗有云:“玉燕钗头艾虎轻”,描写的就是这种端午节的女子装扮。

才打扮停当,茗香就领着一个粗使的婆子提来了两只竹篮,一只里面装的稀饭小菜,另一只则是粽子、鸡蛋和一瓶雄黄酒。

那婆子进来后,兰姨把她请到厅上,婆子给俞宛秋见过礼,俞宛秋才唤了一声“崔大娘”,她便陪着笑说:“不敢当,姑娘有话尽管吩咐就是了。昨夜老头子还说,承姑娘的情多了,只要能帮得上忙的,定当尽力而为。”

老崔夫妻都在小厨房打杂,男的挑水劈柴拉泔水桶,女的择菜洗碗扫地,有时也帮各房跑跑腿挣点赏钱。茗香找她帮着拎过几回食盒食篮,俞宛秋给的赏钱又比别处优厚,一去二来就混熟了。因为老两口并非府里的正式仆人,所以没分到下人房,只能在外面租房歇宿,兰姨有时要买点什么,就托他们顺路带进来。

俞宛秋露出了一脸无奈的笑容,几番欲言又止,而后开口道:“也就是大娘我才敢说实话,要换个人,我还怕她笑话呢。大娘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也知道我的底细,并非正经主子,在府里走动,到处都要钱打点。像今天这种日子,我都不敢到前面去,去了人人给你道‘万福’,大过节的,多少总得打赏点吧。那月银还不够一天打赏的,所以想着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些笨重东西拿出去典当,反正一时也用不着,先应了急再说。”

崔大娘倒真是个质朴纯良之人,闻言立刻摸出刚从俞宛秋这里得到的赏钱,又搁到桌上说:“那这个姑娘先拿去用,早就听说姑娘无父无母,寄养在这里,府里又尽是些势利眼,没钱的确寸步难行。”

兰姨忙把那钱又给她塞进袖子里,笑道:“姑娘再穷,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没有,大娘快拿着吧,等给姑娘办好了这件事,姑娘还会重重有赏的。”

“不敢当,姑娘若要用车,让老头子赶到这里来就是了。”

俞宛秋和兰姨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由兰姨发问:“可以赶进来吗?”

崔大娘点头道:“可以,上回府里请安南太妃来赏花,事先砍树修枝,现在还堆在姑娘的院子外面呢,王主事早说让老头子抽空运出去的,只是一直没顾上。”

山水园的外墙一侧,的确有很大一堆树枝荆条。因为这里比较偏僻,那天清理后园时砍下的枝枝蔓蔓全都堆到这里来了,当然也是看准了这屋里的主子不会计较更不会去向上头抱怨。

想不到,这些东西反而成了绝好的掩护。不过俞宛秋倒有一点疑惑:“为什么要运出去扔掉呢,拿到厨房里不是可以烧吗?”

崔大娘笑着告诉她:“要是这样节约起来,那些负责采买的大爷们还赚什么?光是这园子里的枯枝落叶扫拢来,也够厨房里烧一阵子了,这事开不得先例的,不然,让主子们知道了,以后索性扣掉这份开销,让他们在自己园子里找烧柴得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俞宛秋感慨地想,连一个编外打杂的仆人都了解这么多沈府的内幕,以后可千万不能小瞧了任何人。

于是跟崔大娘说好了,分次分批把箱子放进柴火中运出去,外面雇一辆大车接应,等全部汇齐后,再一起拉去万盛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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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家里停电,我还以为今天更不成了呢,还好又来了。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三十六章 出门遇匪(一)

打发走崔大娘,俞宛秋又犹豫起来,坐在那儿端着粟米稀饭发呆。

从小养大的孩子,眉头一皱兰姨就知道她大抵在琢磨什么,因而问道:“姑娘是对老崔两口子不放心吗?”

俞宛秋却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从她刚才要把赏钱还给我的举动,就知道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现在担心的是典当行那边。”

“典当行怎么啦?”

俞宛秋想了想说:“以前会那么急着要把东西运出去,是那时候觉得,住在府里实在是难,尽是麻烦。现在沈家姐妹互斗,倒没我什么事儿了,就想好好在这里学点东西,要是能一直这样,估计一两年内都不会搬出去。你说这么长时间,把箱子寄放在典当行合适吗?是不是放在自己房里还安全一些呢?”

兰姨笑着安慰她:“姑娘不用担心,典当行要是连这点信用都没有,早关门大吉了。你找的那家万盛庄,我后来找人打听过,都说是老字号,信得过的。能在北大街上开店,就不是一般的铺子,上京最繁华的两条街就是南大街和北大街,其中又以北大街最热闹。那附近的长庆坊、吉庆坊,住的都是朝廷高官,北大街的门面听说贵得吓人,万盛庄能开在那里,足见资财雄厚,不是那小打小闹的。”

俞宛秋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若今天存,过几天便取,那自然没问题。她担心的是时间拖长了,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比如典当品被变卖。

跟俞宛秋比起来,兰姨显得比较安心,因为她比俞宛秋更了解这个时代的行事规则:“店里会先跟你约定好,然后在当票上写清的。他们把当品分成‘死当’和‘活当’两种,死当等于是卖给他了,任由处置;活当就是要去取的,有人还会在当票上写明,多少年后不取才可以变卖,姑娘到时候也写明就是了。”

经兰姨一番解释,俞宛秋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会想这么多,还是源于现代社会的经历。现代奸商太多,别说百年老字号,维持几十年都难,有的公司甚至几年破产一次,破产一次就坑一次投资人的钱。还是那句话,古代的商人要比现代商人有风范多了,越是老字号,越是注重信誉。

老崔来得很快,好在箱子早就清点好了,老崔把那堆柴看了一下说:“大概要运个四五趟吧。”

俞宛秋马上做出决定:“那就一次运两只箱子。”

于是俞宛秋在屋里负责“发货”,兰姨去外面雇车子接货,等最后一车“货物”运出去时,俞宛秋也躲在一堆茅草枯枝中混了出去,守门的人根本看都没看。这个厨房边的小偏门,本来就是供厨房的人进出的,老崔又是熟面孔,所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老崔帮忙把箱子在大马车上放好,还关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他跟车。俞宛秋虽然很感激,还是拒绝了,她不想让府里的人知道她把箱子当在哪里了。

威远侯府所在的玉泉坊座落在上京的西南角,这里离内皇城并不远,因为皇城的位置本来就是上京的西南部。跟长庆坊和吉庆坊比起来,玉泉坊的住户更见显贵,不是公侯府就是王府。俞宛秋她们的马车从偏巷绕到正街后,路旁看到的尽是高大的围墙,巍峨的门楼,墙内琉璃飞檐,门牌上烫金大字,写着某某王府,某某公府,威远候府反而算爵位比较低的了。

终于驶过安南王府时,俞宛秋没能忍住好奇心,掀开车帘一边打量一边点评:“并没有多威势嘛,还不如刚才看到的郑王府和庐陵郡王府呢。”

兰姨似乎很不乐意听到有人贬损安南王府,急急地说:“这里又不是真正的安南王府,真正的安南王府在南府,这里只是王府家眷在京城的落脚处。”

俞宛秋便问:“那他们怎么老住在这里呢?”

兰姨一摊手,替安南王一家打抱不平:“皇上要的呀,王府家眷,每年必须在上京住满三个月。听说以前还要住满半年的,而且王爷必须守在藩地,后来才改成了三个月。”

俞宛秋敲了敲脑袋:“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是上一代辉宇帝景德年间发生的事,书上有记载的。当时几十个藩王联名上疏,写了好些文辞骈俪的折子,大意就是说,朝廷强行让藩王夫妻长期分离,有违天和,有伤人伦,希望减少藩王眷属留京时间。但我好像没在联名书上看到安南王府的名字啊。”

其实问出这话时她心里就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谓树大招风,安南王府太扎眼了,确实不该参与这种联名上疏的勾当。不然,本来只是要求夫妻同居福利的小事,会被人往谋反上头联想的。

最后,先帝开恩把半年改成了三个月,安南王府算是沾了别人的光。不过这种事说不清楚的,也许安南王就是联名上疏的幕后操作者,只策划,不出头呢。

如果俞宛秋把头再抬高点,就会看见安南王府的某处屋脊上正坐着一个人。不过那人的脸色臭得可以,因为小福子正仰着快要断掉的脖子,站着地上不住地哀求:“主子,您下来吧,该更衣了,这都辰时了,今儿是端午,太妃马上就会派人来传您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