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书斋私会

住进毓秀斋的俞宛秋如鱼得水。晚上简直不想睡觉,因为里面有大量藏书,都是她父亲早年读过的。很多书上还有她父亲的眉批,其中最早的是四十多年前,也就是俞慕凡几岁时的笔迹。

俞宛秋决定走的时候,想办法把这些书也带走一些,再抽时间把书上的眉批,夹在书页间的尺牍,便条,妙手偶得的佳句,好好整理一下,出版成一部书。状元郎、前知府大人的遗墨,应该是有价值的。而她自己,也该为这具身体的父亲做点事,她手里的那些钱,可都是这位父亲挣下的。

俞慕凡把大批藏书留在老宅,又在老家置下大量田产,已经为将来养老做了充分准备。他在任所遥望故乡时,是否也曾像陶渊明那样低吟过:“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可惜他死得太早,今生岁月匆匆结束在宦海浮沉里。没来得体会做田舍翁的自由与幸福。

坐在父亲昔日苦读的书斋里,俞宛秋既替父亲难过,又替自己庆幸。

有一句话说:世间从不缺乏美,缺乏的是发现美的眼睛。果然如此!她来俞府的第二天,就在这座阴森腐败的百年老宅里寻到了一处“阆苑福地”。以后的日子,就再不是煎熬,而是享受。享受安静,享受一院竹影,一园花香,因为书斋左边是竹园,右边则是花圃。

俞府之人,在俞慕凡离家几十年又死后七年,仍把他的书斋里里外外都保存得这么好。他们对自己或许无情,对家族唯一的状元,却是敬爱有加的。

俞家与沈鹃的是是非非,俞宛秋这两天想了很多,并不认为责任全在俞府。他们使毒害人固然该死,嫡母沈鹃呢?如果她的生身之母何姨娘真是沈鹃害死的,沈鹃照样难逃杀人凶手之嫌。而她自己,更是没有立场替沈鹃向俞家寻仇,因为沈鹃可说是她的杀母仇人,尽管沈鹃后来疼她如己出。杀母夺女,身为女儿的那个人,夹在中间委实难为,恩仇两难顾。

当然沈鹃的恨意,俞宛秋也能理解。她和俞慕凡做了十几年恩爱夫妻,半途却跑出一位美貌痴情的女子。还是亲戚家的嫡出小姐,不顾身份,哭着喊着要给她丈夫做妾。婆家遂以她无子为由,把这位跟她丈夫“更像一对璧人”的美女送到她丈夫身边,并且很快就怀上了孩子。看着丈夫的宠妾每日挺着肚子和她丈夫秀恩爱,沈鹃心里还不跟蚂蚁啃似的,恨意弥漫的结果,是等不及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就趁着生产的机会把何姨娘解决了。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现在冒出一个女人做了赵佑熙的宠妾,淡定如她,也免不了变成妒妇。除非绝然远离,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否则,终有一天变成毒妇,那种日日夜夜被人用钝刀子剜心的感觉,能把圣女逼疯。

至于俞慕凡留下的巨额遗产,他父母本就有权继承一部分。沈鹃却把这些财产二一添作五,一半给了沈家,一半给了俞慕凡的女儿。甚至可能,给沈家的还多一些。真要论起来,沈家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俞家却一点也分不到?俞状元可是俞家供出来的。

而沈家也可以说,若没有我家这个大后台,俞慕凡怎么可能得到那样的肥缺?仅靠状元头衔,他顶多留在翰林院做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编修,他的钱是靠我们沈家的提携才捞到的!

总之,各有各的理,一笔糊涂账。她这个穿越者就别替古人担忧了,好好把这次危厄度过去是正经。她又不是真正的俞宛秋,生身父母也好,嫡母沈鹃也好,她一个都没见过,恩仇的感觉都淡,犯不着把别人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俞府的人不再招惹她,等事情了了她会悄悄地走,就当是看在父亲面上,放他的父母兄弟一马;如果她都这么“可怜”了俞府还忍心加害,说明这个家族已经从头烂到脚,根本不值得饶恕,她会老账新账一起算。

俞宛秋住在俞府的第二天晚上,她的亲亲夫君又来找她了,而且表现得很激动,大概在危险的环境里偷偷幽会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吧。

事毕之后,却是半晌无言,弄得俞宛秋心里也酸酸了。因为她知道,赵佑熙明早就要动身赶往下一个军营,他们可能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分离。见一面都难,因为自己会北去苏城,他则一路向南,向南。

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之急,是确保身边这人的安全,只要人在,他们总有相聚的一天。于是她试着跟不讲理的家伙讲理:“朝廷的密探随时都会出现,要是你在我的床上被捉,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意思是,希望他不要留宿,快点回到营地去。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哪来的“被捉”,朝廷要么找不到人,找到了绝对会当场诛杀。

见小妻子忧戚不安,赵佑熙安慰道:“别担心,那些人至少还要五六天才能到。”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语声中带着一丝得意,“我派一个手下扮成我的模样在九江出没,他们得到消息后立刻绕道去了九江,不把九江翻个遍不会南下。”

“万一他们兵分两路呢?”

“没有,我的人一路盯着的,可以确定他们都赶到那边去了。我是那么好捉的吗?他们全部一起上都没把握了。还分成几路?找死啊。”

俞宛秋也早就发现了这个现象:朝廷的刺客对赵佑熙的武功相当忌惮,谁也不敢强出头逞英雄,生怕落单了,一旦遭遇世子,会头一个成为世子的刀下亡魂。所以他们喜欢抱团行动,有组织地进攻。

可她依然担心:“万一他们从本地直接调派呢,比如从祁门县衙里临时抽调几个能干的捕快过来。”

“几个捕快?”赵佑熙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又提醒她:“要这样,你的事也照样包不住啊,本地人哪个不知道你是昨天才进俞府的,中间十几天去了哪里?很引人遐思哦。”他懒得跟笨丫头解释。江南一带,北方朝廷的皇权早就形同虚设,这边的人,奉安南王府为尊,若调来县衙的捕快,即使世子大摇大摆在他们面前走,他们也会假装没看见。

俞宛秋本来心事重重,听到最后一句,又被他逗笑了,强词夺理地说:“遐思什么呀,我还有一个庄子,就说去那边收租不行啊。”

“行,这么会收租,等回南府后,把我名下的产业都交给你。我正好不想管这些,每次看见管家抱一摞账本进书房,头都是大的。”

“你又没分府,怎么名下还有产业?”揽月山庄好像就是他名下的。

赵佑熙告诉她:“都是每年生日父王赏下的,十岁以前是钱物,十岁以后,每年一处产业,田产,铺子,庄园…父王希望我慢慢学着打理,将来也好接手王府的偌大家业。”

俞宛秋很是赞同王爷的做法:“管理确实是门学问,需要累积经验教训。先给你一处两处,哪怕没管好,也可以及时发现问题。要不然,什么都不让碰,突然一下子把王府全部交到你手里,就你这莽撞的性子,把王府的产业都玩没了。”

赵佑熙不高兴了:“我的性子很莽撞?嗯?”

“不是”,俞宛秋一时说漏嘴,就知道霸王要计较,紧急调动库存词汇,实在找不到谐音的,只好临时改为拍马屁:“我是说。我家相公很威猛。”

得到心爱的妻子此等评价,赵佑熙喜之不胜,激情飞扬,把怀里的温香软玉再次压在身下,刚要梅开二度,窗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欲求不满的某人发出一声低咒,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抓起外衣披在身上说:“进来吧。”

窗外立刻跳进一个黑衣人,躬身抱拳道:“大营那边来人了,说收到王爷的传书,府里那几个太监已经走了,王爷正连夜朝这边赶来,要陪同世子去亳州大营。”

“我走时怎么不禀报?”

“天快黑了才收到,赶去世子寝居时,世子已经走了。”

今晚他的确走得早些,因为想到明天就要分别,想和丫头多待一会儿。手下追着送书信过来,没他的脚程快,刚好让他卡在这种要命的时候,真是…他**的!霸王世子何曾吃过这种哑巴亏,气得一捶桌子。

侍卫忙跪下请罪:“属下该死,半夜打扰世子和世子妃。”可是这等重要的消息不禀报,误了大事更失职啊。

“你下去吧,到外面好好守着”,赵佑熙原也不是要责怪谁,只是心里憋得难受。

俞宛秋见侍卫走了,才开口道:“既然你父王明早要来,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赵佑熙原是打算明早就从这里动身的,可如果有父王在,就怕他知道了会责怪:为了私会妻子,把自己送到风口浪尖上,连命都不要了?

父王骂他几句倒没什么,他怕的是,父王因此对儿媳妇有了不好的印象。

赵佑熙叹息着把小妻子抱在怀里,哪怕他们已经成亲,到现在为止,家里三个长辈,统共也就只有父王支持。万一连父王都对丫头有了不好的看法,丫头将来的处境会变得很艰难。

父王就他一个儿子,对他只有心疼,容易理解他的冲动举止,可不见得对丫头也能同样的宽容。比如,认为她糊涂不晓事,不知规劝,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还缠着世子,分明就是狐媚子。他不能让丫头背上这样的骂名。

为了免生事端,赵佑熙纵有千般不舍,也只得起床,依依作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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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朝廷来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朝廷来人

赵佑熙走后,俞宛秋留在毓秀斋足不出户。在外人看起来是养病,实际上她每天都很忙。清早即起,深夜方睡,不是读书,就是整理父亲的笔记。

只除了,偶尔会在孤灯下独坐出神,想念那个身在远方军营的人。

兰姨站在门口看着姑娘的样子,悄悄叹了一口气。新婚不足一月就远别,有家不能归,有夫不能聚,还要装成痨病鬼,免得被俞家人骚扰。这家数得上名号的主子就一百多口,要被他们缠上,会烦死的。

这些天,俞家借口重病之人不宜多食荤腥,不过送来几把小菜,亏得她们不靠俞府供养,要不然,都该饿瘦了。

除此而外,兰姨还有一点担心:世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初经人事。就像猫儿刚尝到鱼的滋味,终日馋着,满世界都看得见新鲜鱼,不知守不守得住?两人分开的时间长了,万一被别的女人趁虚而入,这男人嘛,都只怜惜身边情热之人,难免改了心肠。她家姑娘这世子妃头衔,本来就有点偷来的锣儿打不得的味道,到时还不见得算数,太妃和王妃可都没同意,巴不得世子弃了姑娘,另娶个出身高贵的嫡女。

可这些话,她只能搁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提,就怕姑娘伤心。走过去沏了一杯热茶,见姑娘拿起毛笔准备写字,刚想退下,眼尾却瞥见一个熟人,笑着告诉道:“姑娘,戚长生来了。”

“快请进”,俞宛秋惊喜回头。

戚长生最近到处奔波,先被她派去收租子,后来又让他去巡视南府和苏城的铺面。俞宛秋怀疑他根本没到南府,就被世子招了回来。只是为什么,途中用了七八天呢?

不管怎样,戚长生跟世子联系紧密。他来了,说不定能带来世子的消息。

“参见世子妃”,戚长生躬身见礼,俞宛秋连忙摆手:“千万别,小心隔墙有耳。在我和你家世子团聚之前,不管在这里还是在外面,一律只叫我‘姑娘’。”

不是她爱冒充未婚萝莉,实在是环境不允许,她倒是很乐意告别别人,她家相公是赵佑熙。

“是,姑娘”,戚长生马上改口,然后禀道:“明天俞府会来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姑娘的舅父,一个是表哥,一个是表妹,另一个…”

“另一个怎么啦?”难道还有比舅父表哥表妹更让她惊讶的人物?

“另一个是这批人的头领,可惭愧的是,我们一直查不到他的身份,但看得出,就连姑娘的表哥都对他很尊敬。”

“我表哥是什么人物吗?”

“五年前年进士及第。当年就被延揽入太子东宫。太子即位后,他也升任枢密院知事,虽然只是四品,但很得新皇宠任,都说是下一任枢密使的接替人。”

俞宛秋笑了起来:“太夸张了吧,才是四品,离枢密使还远着呢”,官场比哪里都黑暗,越是冲劲十足的年轻才俊,越是容易受人排挤。何况新皇又是个猜忌心和报复心都极重的人,这点从沈湛的经历就可以看得出来。

虽然她对沈家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单论沈湛的遭遇,其实是有些冤枉的。沈家脚踩两条船的是一心想当不倒翁的沈鹏,沈湛当时还在临济寺陪着太子,根本不知情。可新皇还是从此疏远了他,大有“一旦见疑,永远弃用”的劲头,对友对臣如此求全责备,君臣关系很难长久维持。

但重点不是这位前程辉煌的表哥,而是连王府的情报网都查不清来历的“头领”,俞宛秋开玩笑说:“不会是皇帝本人来了吧?”

戚长生答道:“当然不是,但这个人,身份也不低。”

俞宛秋便合理猜测:“诸王之一?还是诸王世子? ”

戚长生摇头:“都不是,这些人在王府的情报网中都备了案的,一查便知。”

俞宛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从容道:“管他是谁,反正我是不能见客的病弱女子。”

戚长生却说:“他既然把姑娘的舅父表妹都请了出来,肯定是要见姑娘的。”

“见就见,没什么的。你累了,下去歇息吧。”

“是,这是世子给姑娘捎来的书信。”

俞宛秋开心地接过,本以为没指望了,谁知戚长生这么沉得住气,先回完事,再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掏出信。

这回不是小布条,而是写在纸上的,真正的“白纸黑字”。粗略数一数,将近一千字,以那人的性子,能写出这么长的信,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展开一看,抬头的称呼就让她差点笑出来:“小娘子…”,自称更恶心,“为夫”。这还可以理解成为了隐去真实身份,可内容居然很文艺、很煽情。如果不是戚长生亲手交付,打死她也不敢相信这信是霸王世子所写。

小娘子:见信如晤。

为夫在山中,见月遥想音容,不觉心向往之,恨不能腋生双翼,飞到娘子身边,和你双宿双栖。共效鸳鸯天,俞宛秋慌忙掩卷。搞什么嘛,需要经过几道人手才能送达的书信,居然有少儿禁止的内容,她不活了啦。

恼归恼,她还是红着脸儿把信抱在胸口睡了一夜。果然有严重的后遗症,晚上做了个春天的梦,梦里和那人共效鸳鸯

第二天,俞宛秋老早就打理好自己,在脸上略略涂了点黄蜡,看起来还比较自然。再配上月白衫子和青裙,头上只簪了一只小小的蝶状步摇。兰姨知道姑娘有意把自己往病人打扮,所以再素净不过,可越是这样,越显得出尘美丽,幸亏装成重病,不然俞府也会像沈府那样,出现一大堆媒人。

她们以为今天是舅舅携表哥表妹登门探病,临到头却是老太太派人来传去正厅相见。俞宛秋不禁怀疑:“难道那几个大夫中有人漏了口风?”

事已至此,只能扶着兰姨,一步一挪去了上房。

因为有男客在,俞家的姑娘媳妇都回避了,只有老太太和几位老爷陪着。看见俞宛秋在门口出现,老太太远远地指着一把椅子说:“秋儿你病了,不需多礼,快坐下吧。”

看这架势,老太太对她的病还是很忌讳的,俞宛秋向几位陌生来宾蹲身福了福,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这位就是外甥女儿?长得可真像”,又是这句开场白,看来她确实长得像亲娘何氏。

人家都开口认外甥了,俞宛秋只得重新起身道:“见过舅舅。”

“这是你四舅舅”,老太太补充说明,又指着舅舅下首的两个人说:“他们是你的六表哥和十二表妹。”

俞宛秋一一见过,老太太最后才指向上首那个笑得高深莫测的人说:“这位是秦公子。”没有任何背景介绍,看来俞府的人也只知道他姓秦。

俞宛秋微微颔首,反正是没关系的人,她也懒得搭理,那人却主动开口道:“听说姑娘病得很重?”

“是。”

“在下粗通医术,不知姑娘可肯让在下看看?”

难道神秘人物的真实身份竟是名医?可就如戚长生说的,这人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物,决不只是普通的大夫。

正考虑怎么回话,大老爷已经代为应道:“那就有劳秦公子了。”

俞宛秋逃脱无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手指搭在她的脉上。手指修长有力,指腹有薄茧,这是个长期练武之人。

同人卷 第一百六十章 目的何在

第一百六十章 目的何在

只诊了很短的时间。秦公子就抬起头来,眼里精光一闪,俞宛秋不觉露出了哀恳之色。

这不全然是伪装,她是真的很怕被俞家人发现真相,然后全体扑上来,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挖出她的财产。一想到那场面,就有种被八爪章鱼缠住的窒息感。

从这方面来看,她和赵佑熙其实是一路人,都有点洁癖,不喜欢私人空间被人侵占。即使亲近如兰姨,俞宛秋也无法和她同睡一床,这与主仆无关,骨子里是现代人的她,并无多少尊卑观念,她不能接受的,是身体的过分靠近。

可她和赵佑熙在一起,却亲密成那样,明明是两个同时拥有心理和生理双重洁癖的人,即使在房里坐着,也经常只需一把椅子。新婚第二天。他们就挤在一把圈椅里说话,说了一个下午。

秦公子盯着她看了又看,看得俞宛秋手心直冒汗,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姑娘的病有点复杂,恐怕还要多看几次才能确诊。”

大老爷道:“前几天请的三个大夫,也是讲不出病因,就开了点滋补的药,可怜我这侄女,病就这么拖着。我们一家人急得没法,昨天还商量着,再去哪里请人好,有点名气的都比较远,怕人家不肯来,侄女又不能出门。若是公子能治,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

秦公子微微点了点头:“大员外不必客气,我自会竭尽所能。”

俞宛秋暗暗吃惊。若照一般的应酬礼节,俞大老爷是长辈,他开口请托,秦公子最起码应该拱手,自称“在下”,或“小侄”,而不是大剌剌的“我”。其点头的姿势,更是矜持得可以,若赵佑熙被一普通老者请托,大概也是像这样,点点头表示同意吧。

姓秦的果然身份成迷。不是皇帝,不是诸王或诸王世子,相信也不是国公或侯爵以及他们的嫡子,因为这些人在王府的情报部门都有记录,而他却没有。一个自持身份,又让朝廷新贵马首是瞻的人,不在梁国任何贵人名单中,说句不好听的话,难道他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俞宛秋琢磨这些的时候,秦公子也没走开,而是继续“望闻问切”。诊病过程中说出来的话,至少在俞宛秋这样的外行听来,很是那么回事,让她简直要怀疑秦公子真是个大夫。

在他强大的存在感压迫下,俞宛秋实在坐不住了,借口身体不适起身告辞。老太太也没留,一个痨病病人待在客厅里让她浑身不舒服,还是早走早好。

俞宛秋转身之际,下意识地朝四舅舅那边看了看,果见到他对十二表妹使了个眼色。

俞宛秋刚要跨过门槛,十二表妹已经搀住她另一只胳膊:“表姐。你慢点。”

表妹很是热情,一路问这问那,最后问起年龄,发现表妹其实比她还大一点,下个月就要及笄了。

何姨娘产亡后,嫡母沈鹃完全断绝了跟何家的往来,小宛秋估计从没到过外家,嫡母既然把她收到自己名下,肯定会彻底洗去何氏的痕迹。找新认的表姐打听,果然如此,何家人也不知道她的具体生日,只记得大致年份。

何家也是大家族,人口众多,一个嫁为妾侍的女儿生的庶女,本就没有关注度,何况还不通往来。若非朝廷要来查探,想到利用何家这条线,大概他们永远也想不起世上还有这么个外甥女儿,正如俞宛秋自己,也没想过主动寻找生母家人。亲戚是越走越亲的,不走动,就成了陌路人。

像何六表哥何绍文,五年前就中了进士,而后一直在太子府任职,与沈湛是同事,这样的关系,俞宛秋直到现在才发现。何绍文很可能知道沈湛是沈鹃的侄子,沈湛却很难把何绍文跟姑母家早死的妾侍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俞宛秋突发奇想:沈湛在新皇面前失宠会不会与这位正当红的何氏新贵有关呢?

听大太太的口气。何家人认定何姨娘是被沈鹃害死的,何绍文肯定知道,他也算有动机了。虽然这个动机很牵强,但他在扳倒竞争对手的同时,顺便为已故的姑母报报仇,不是更解恨吗?

十二表姐叫何若歆,名字美,人也美。俞宛秋穿越到异世以来,在富有的大家族里很少看到歪瓜裂枣,即便不是俊男美女,也不会很丑。

其实这很好理解,世家子弟个个纳妾,娶妾娶色,妾的数量远大于妻,妾生的孩子也比妻生的多。数代男丁不断纳入美妾的结果,是彻底改良了品种——当然任何规律都有例外,如现代某国皇室,那顽固的丑陋基因,不管综合了多少代美女的血统,依然是线缝三角眼,塌鼻子,矮个子,而且有越来越矮的趋势。

眼看何若歆跟到了毓秀斋大门口。就要登堂入室,俞宛秋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把自己的病以及俞府中人的反应告诉了一遍,何若歆尴尬地站住了。没想到有人从后面越过她,径直往里走,何若歆急得直喊:“秦公子,你不能进去,她…”

尽管她的话没说完,秦公子还是听懂了,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是来给她看病的。”

“刚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客厅里人多嘈杂,诊脉不准确。还是书斋安静些。”

“可是…”

“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何若歆不敢违抗,这位是她哥哥的上司,连哥哥都要听他的。

毓秀斋里,秦公子和俞宛秋分宾主而坐,既然没外人,秦公子也不打马虎眼了,直接道明事实:“你没病。”

“是的,我这样做,也是逼于无奈”,在懂医理的人面前,她本就没存侥幸心理。

“哦,那你说说看。”

俞宛秋把嫡母沈鹃和自己当年在俞府的遭遇说了一遍,然后苦笑道:“就是靠这个病,我才过了几天安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