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到一处山边的村落。这里是丘陵地带,她们下榻的小镇地势低平,走到这会儿,已经到了丘陵地带的边缘。再往前就是黑黝黝的山林了。

村里家家户户皆已入睡,她们不敢靠得太近,因为听说山里人家养的狗很凶,要是半夜被狗咬就倒霉到家了。

即使在村子外围走,也惊动了好几家的忠狗,引得一村的狗都汪汪起来,一直绕到村尾,俞宛秋才站住道:“这家好像没狗呢。”

兰姨却嗫嚅起来:“没狗的人家,最好不要半夜叨扰。”

“为什么?”

兰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以前在老家时,村里有个寡妇,她从不敢养狗,因为半夜总有情夫爬墙,既怕狗咬了情夫,也怕狗叫声惊动了村里人。”

“有道理”,俞宛秋忍不住笑意。寡妇人家,家里没男人,更应该养狗壮胆才对,却偏偏不养狗,其原因就值得推敲了。

可是,让她去找个有狗的人家敲门,实在是没那个“狗胆”。最后还是决定打扰没狗的。

就在这时,她们身旁的小屋里突然亮起了灯光,主仆俩喜出望外,再也没有犹豫,径直走过去敲门。

屋里马上有人问:“谁?”

主仆俩反而不敢吭声了,因为里面是个男人的声音。

半夜敲门,又不出声,未免太不厚道,俞宛秋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们想找个人家借宿一晚,请问大伯,这村里哪户人家方便点?”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走了出来,奇怪地打量着她俩问:“深更半夜的,你们两个女人,怎么跑到这里来投宿呢?”

兰姨掏出手绢擦着眼睛说:“不瞒这位大哥,我们是逃出来的。这是我家姑娘,我是她的奶娘,姑娘父母早死,哥哥嫂嫂贪财,要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当第九房小妾,姑娘哭闹着要寻死,我怕姑娘想不开,就带着她逃了出来。今晚本来在镇上投宿了一家客栈的,可傍晚时,她哥嫂居然追来了,吓得我们从客栈后门跑出来,一直走到这里,实在走不动了,又怕山里有野兽。所以想在村里找个地方歇一晚,明天天亮就走。”

大伯借着月色把俞宛秋一打量,立刻疼惜起来,这么漂亮的姑娘,配给六十多岁的老头,也不怕天打雷劈!叹息着说:“还有这样狠心的哥嫂,真是忍心,幸亏你们逃出来了。可我是个单身汉,家里没女人,不方便留你们,我带你们去村长家,他平素最是乐善好施,附近庙里的香油都是他供的。”

俞宛秋开始听到“村长”,本来不想反对的,再听到“乐善好施”,长期跟庙里和尚打交道,反而产生了某些不好的联想,恳求好心的大伯:“请问这村里有没有寡妇人家,或家里只有女人的?”

“有”,大伯点点头,“但她家母女四个,只有一张床挤着睡,姑娘和奶娘去了。睡哪儿呢?”

主仆俩一齐表示:“没关系,我们只要不露宿野外就行了,哪怕连地铺都没有,在椅子上坐一晚也行。”总比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强。

大伯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家里有条多余的被子,我抱过去,你们在她家借床草席,打个地铺将就睡一下,坐一晚怎么行呢?”那被子他去世的母亲留下的,他拆洗干净了。偶尔家里有客人上门用一下。

“那就多谢了”,俞宛秋敛衽谢过,庆幸自己在逃难途中总能遇到好人,这就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吗?

大伯领着她们敲开寡妇家的门,果然没有多余的被子,只有一床草席,寡妇大婶帮她们抱来一些稻草铺在席子下面。

躺在这样的“床上”,俞宛秋不敢乱动,怕吵着了好心的主人家。可实在是睡不着,床的质量还在其次,就怕赵佑熙不听劝,执意进镇,和秦公子的人遇上。更怕他不肯回营,在外面搜寻自己的下落,误了正经事。但愿他的手下能好好规劝。

让她觉得心下稍安的是,根据时间推算,她在镇上走掉的时候,赵佑熙还在离镇子几十里的地方。如果戚长生赶紧派人去报信,还来得及在镇外拦住他。

俞宛秋没估计错,赵佑熙确实被手下拦在离镇子十多里外的地方,几十个护卫跪在他的马前说:如果世子执意前行,就请从他们身上跨过去,他们情愿让马蹄踩死,也不愿看着世子去送死。

代替长佑和长庆担任世子护卫营统领和副统领的长安和长宁,爬起来一人抱住一只腿,苦苦劝道:“世子妃就是怕世子以身涉险,所以才想办法逃脱魔爪,世子不能辜负了世子妃的这番苦心啊。”

赵佑熙只得承诺:“我答应你们,不去客栈找姓秦的算帐,只去镇上找世子妃,这样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长安和长宁道:“朝廷的人马几个时辰前就到了,早已在镇子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世子您落网了。如今世子妃既已不在客栈,那边也会改变策略,不会再在客栈坐等,而是主动出击,向镇外搜捕。说不定已经朝这边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该赶紧回头才对。”

正说着,前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护卫们立刻各就各位,大家迅速上马,摆开阵势,做好应战准备,来的却是戚长生领着几个浑身血迹的人。

戚长生一见世子就滚下马,伏在地上向他请罪,然后求世子尽快离开。秦公子在镇上寻人不着,已经朝这边追来了。

见赵佑熙不肯走,戚长生只好假传世子妃“口谕”:“世子妃说,她会带着乳娘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朝廷的人也撤走了,再赶去军营跟您团聚。”

赵佑熙有点不敢相信:“她真这么说吗?”

“真的!”戚长生猛点头,比真金还真,比真话还真,祖宗,求您快点走吧。

赵佑熙接着追问:“那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戚长生摇头:“世子妃既存心躲避,又怎么会告诉属下?据属下斗胆猜测,世子妃是怕说出行踪,世子会忍不住跑去找她,若因此贻误了军机,影响了大局,世子妃必因此而获罪。太妃和王妃本来就对世子妃不满意了,要是王爷也对世子妃有了成见,这以后…”

这话正好击中了赵佑熙身上的某处软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父王说他贪恋女色,荒废大事,所以父王在亳州的几日,他心里再急,也不敢在父王面前提起一个字。

他何尝不清楚,在父王的心目中,没有什么比安南王府的“大业”更重要的,任何人任何事跟这比起来都要靠边站,若是让父王发现他把自己的妻子看得比大业更重要,父王派杀手杀了丫头都有可能。父王是很疼他,对丫头也还算满意,但这有个前提:他们的关系,不能妨碍了安南王府的大业。

侧耳细听,远处又隐隐传来了马蹄声。几个护卫不由分说地把世子的马头拉转,然后在马屁股上狠狠地一扬鞭,朝他们所来的方向急驰而去。

这回赵佑熙没有激烈反抗,因为戚长生向他保证,会带着剩余的手下——他们在镇上折损了将近一半的人马——留在当地,在附近的村落继续寻找世子妃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传书禀告。

在耳畔呼啸而过的风中,赵佑熙不停地告诉自己,分离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就会再相逢。

同人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孕事成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孕事成真

俞宛秋只在那个村子里住了一晚。还是觉得离镇子近了,怕姓秦的不死心,会继续追踪。于是,再次请好心的陈伯帮忙,由他出面找来一辆牛车,上面铺些干草,雇他当一回牛车夫,把她们送到山那边的集镇去。

听陈伯说,往山里走,那里面还有几个更隐蔽的村落,可俞宛秋不敢在山里住下,因为生活条件太差了,她们实在欠缺在山里生活的技能。山里人自种自吃,集市在几十里的山外,要买包盐都要趁赶集的时候去,或等着货郎上门,她们养尊处优惯了,过不了物质这样匮乏的生活。

临走时,找寡妇婶子要了两件旧衣裳,两块旧包头,和兰姨一起装扮成乡下妇人。给那个只有孤儿寡母的家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寡妇婶子看着两锭雪白的银子,把脑袋晃了又晃,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俞宛秋道:“你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转眼天就冷了,这点钱给孩子们做件棉袄,再打两床新棉被好过冬。”

本来想多给点的,奈何她们逃命出来时,包袱行李统统落在客栈里,身上只有荷包里有些碎银,袖袋里装了几小锭。银票是多,托戚长生收来的田租,除给了俞家祖父母一万两,其余的都在身上,最小的面额是一千两,她可不敢拿出来,怕财露了白会惹祸上身。

山路曲曲弯弯,盘来绕去,颠得俞宛秋心惊胆战,一手抓紧车架子,一手护住肚子,兰姨自己挡在下首,让姑娘倚在她怀里。几十里的山路,她们整整走了一天,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赶到那个叫“古柏”的小镇。

镇名古柏,说明这个镇子有很长的历史。俞宛秋听到这名字就有几分喜欢。隐藏在山沟沟里的古镇,应该是个民风淳厚,生活节奏慢,适合静养调息的地方。

因为陈伯不可能当天回转,住客栈的时候便也给他开了一间。俞宛秋索性求他多陪两天,帮她们在镇上赁个房子。这种事,由男人出面方便一些,虽然她们穿着寡妇大婶的旧衣裳,还是怕被朝廷的密探发现——对陈大伯的说辞是,怕黑心肠的哥嫂再追过来。

陈伯是个实心眼的人,对她们的话毫不怀疑,出客栈的时候还再三叮咛:你们就待在屋里别出去,我找好了房子就把东家引到这里来跟你们见面。

镇子小,谁家有房出租很容易打听到,到第二天午饭前,她们已经谈妥了一所小房子。僻静小巷的单独院落,院子里有一棵树龄超过三十年的柿子树,一季挂果好几百,她们可以每天现摘现吃,一直吃到九月底。

就冲这棵柿子树,俞宛秋当场付了半年的房租。

房东走后。兰姨嘀咕了一句:“其实姑娘可以先付三个月的”,一次付清三个月房租是房东的最低要求,所以兰姨有此一说,她们现在的处境,变数太多,到底能住多久,谁心里都没底。

俞宛秋却微笑道:“也许应该交一年的。”兰姨听得雾煞煞,不过想到这点钱反正姑娘也不在乎,就没说什么了。

陈伯的牛车又派上了用场,从她们下午搬到新家,陈伯就按俞宛秋开的单子不停地给她们运东西:家具物什,柴米油盐…她们俩留在家里打扫清洗,很快就把一所空荡荡的房子收拾得像个家的样子了。

到晚上,俞宛秋索性对陈伯说:“我这里缺个家人,帮着买点东西,看看门户,不知大伯愿不愿意留下来?”见陈大伯没吭声,又道:“我每月给一两的月银,管吃管住。”

她本来打算说“二两”,临到出口改成了一两。记得以前在沈府时,二等仆人的月银才一两,那还是以京城的物价做比价的。在这个山区小镇,如果开出二两的月银,陈伯嘴严不说出去还罢了,若嚷嚷出去,引起议论和攀比,就不好了。她们要的是低调,是隐居,不是引人注目。成为话题。

陈伯结巴起来:“姑娘误…误会了,我不是争这个,我是担心我田里的庄稼,还有家里的猪和鸡没人管。”

从他突然涨红的面孔,可以看得出,一两的月银都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俞宛秋暗吐了一口气,幸亏自己没说二两,要感激他,可以用别的方式。

兰姨对陈伯也很满意,在新的地方生活,很需要一个实心眼的当地人帮衬,遂开口道:“猪和鸡可以卖掉,或者你拖过来,在这里养着也成。你就跟人说,在镇上找了份工,家里顾不过来,把田转租出去。”

陈伯摸着后脑勺说:“那行,我明天回去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最迟大后天过来。”一两银子还管吃管住,对他来说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他在家里种田喂猪,起早贪黑,一年到头根本存不到钱。如果他能有点余钱。何至于打光棍。

陈伯在心里美滋滋地想:如果在姑娘这里帮忙,每月净存一两,哪怕只做半年也有五两。这样下去,说不定能存够十两银子找个老伴呢。

俞宛秋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古柏镇住多久。以前她以为,只要没怀孕,就可以回苏城去继续当她的少东家,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姓秦的完全把她当成了人质,她只要一露头就会被抓。她只能先在外面躲着,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也许。真的去找赵佑熙也说不定。反正朝廷的人已经认定她是世子的女人了,她跟不跟赵佑熙在一起都一样。

陈伯言而有信,第三天就赶着猪和鸡正式过来帮工了。这隐居的小日子算是过了起来,陈伯每天负责采买,洒扫庭园,兰姨则负责炊饮,俞宛秋因为有怀孕嫌疑,又经了那一番磨难,兰姨恨不得她每天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让做。

即使这样,兰姨还是很担心,因为怀孕早期是最容易流产的。俞宛秋自成亲后,统共只过了半个月安定日子,然后就到处奔波,不是坐在马车里颠簸,就是慌不择路,半夜出逃,她年纪又小,小时候体弱多病…兰姨每想到这些,就在心里念阿弥陀佛。

怕“言多必失”,会不小心泄露了身份,她们每日足不出户。陈伯因为要买菜,出门进门跟邻居打声招呼,余则没有任何其他交往。

这样过了十来天后,有一天兰姨大清早就敲开姑娘的房门,很严肃地问她:“姑娘,你上月的月事是几时来的?”

俞宛秋笑答:“上月没来。”

兰姨又是惊喜又是抱怨:“我就说嘛,你以前总是月底来的,你新婚的时候,内衣又不让我洗,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来没来。你这孩子,都这样了,还骗我说‘可能没怀孕’。”

俞宛秋红了脸,低下头说:“月事不来,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比如心情紧张,生活环境改变。”

兰姨把她扶回床上躺好:“可你都拖了二十多天还没来。肯定就是有了!”

“嗯。”

“嗯?”天大的事,居然就是一声轻描淡写的“嗯”,兰姨不得不重申:“姑娘你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呀,你怀孕了!”

“我知道啊,你别那么大声,叫陈伯听到就麻烦了”,俞宛秋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朝门帘外瞅了瞅说:“还不知道怎么跟陈伯解释呢,你现编的谎言,什么被哥嫂逼迫,携奶娘逃命,一个未许亲的姑娘会怀孕?我看你怎么圆。”

兰姨一拍胸脯:“我这就去圆。你放心,老陈是个好人,他自己当了大半辈子单身汉,像他这样的人,最羡慕人家有孩子了,他只有替你高兴的。”

也不知道兰姨是怎么跟陈伯“圆”的,待俞宛秋再出门散步时,陈伯笑眯眯地过来说:“姑娘,你慢点走,我刚把院子里的小石子都捡出去了。那猪和鸡以后都圈着养,不再放出来了,免得冲撞了姑娘。”

“没事”,俞宛秋有些好笑,猪会撞人还有可能,鸡那么小,至于吗?不过正如兰姨说的,陈伯看起来很高兴。

“还是小心点好”,陈伯搓着手,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搬来那天就没放爆竹,不如今儿去买一挂来放放,添些喜气。”

“好,你以后还是叫我姑奶奶吧。”一个挺着肚子的“姑娘”,给外人听着刺耳,自己也有些难为情。

“是,给姑奶奶道喜了。”

“多谢,回头叫妈妈封个红包给你。”

陈伯双手猛摇:“不用,姑奶奶生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省着点花,又没个出产,就是靠点积蓄。”

俞宛秋笑着告诉他:“不用担心,等孩子他爹回来就好了。”可别以为咱家的宝贝是没爹的娃。

她一直想向陈伯表示感激,借着打赏的机会,也没敢给很多,怕吓到他,只封了二十两银子,但好像还是吓到他了。俞宛秋便说,这是答谢他半夜收留之恩,并请他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主仆俩的事情,意思是,这赏钱里还包含了封口费。

陈伯自然满口应诺。对他的人品,俞宛秋是绝对相信的,一个独居的单身汉,半夜忽然跑来两个女人投宿,要换一个稍有邪念的,那晚的剧情都会变得不堪。

为安全故,俞宛秋暂时没敢请大夫看诊,还叮嘱陈伯不要往外说。她决定听其自然,如果下个月还是不来月事,证明确实怀上了,到时候朝廷的人也应该撤走了,再固定请个大夫帮着安胎。

同人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喜忧相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喜忧相继

柿子树很大,柿子很甜。陈伯每天早上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打下几只颜色金黄的。怕柿子摔烂,他每打下一只就赶紧扯起衣兜接住,有时“正中下怀”,有时命中脑门,有时砸在地上直接变成了柿饼。半个月下来,“陈伯打柿子”成了院子里的定点播放保留曲目。

打下来的柿子会送到正厅的餐桌上,俞宛秋却只是看看摸摸,很少吃,因为兰姨说,柿子性寒,有身孕的人不宜多吃。

可她喜爱那金灿灿的颜色,象征着收获的季节,合了她名字的寓意:挽住秋天,也合了一个人名字的谐音,世子,世子,她每次摸着柿子,都会忍不住在心里反复叨念。

这些柿子,最后都落入了邻居的小孩子们手中。自从某个晌午,悄悄翻墙过来爬到树杈上猛摘柿子的小小偷被他们当场抓获后,俞宛秋就索性让陈伯送给他们吃了。基本上每隔几天。就往左邻右舍送一回。不过依然谢绝他们登门拜访,理由是:小主母体弱,需要静养,暂不见外客。

九月底,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雨。山雨路滑,板车、牛车之类的简易运输工具根本拖不动,货物拉不出来,每旬一次的集市也冷清了许多。这里是山区,田地少,山民们种的粮食勉强仅够自用,能拿到集市上换钱的多是些山货:兽皮、兽肉、药材、木炭、干果等。

陈伯抱怨买回的东西品种少了,俞宛秋听了却很高兴。这样的天气,便是朝廷的人也难“办案”,她们在古柏镇上,兴许能安安静静地住一段日子。

九月很快就过完了,她的月事再次爽约。兰姨便和她商量:“还是请个大夫吧,都两个月了,摸脉也摸得出来了。”

“好的”,她这几天也在琢磨着,是不是该确诊一下了。自从两人成亲后,虽然他们商量着要避孕,可一直住在山上,没办法配药,这种事,又不能交托手下去办,只能亲力亲为。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他们离开云州去下一个军营时。在路上找个大夫配药,以后再按时服用就行了。没想到那么快就会分离,更不想到,她这么快就怀上了。

古柏镇上只有一家医馆,陈伯说,里面的老大夫在这一带很有名,周围几十里的人家都找他看病。这话让俞宛秋听了直乐呵,周围几十里只此一家医馆,别无分店,不找他看还能找谁看?

老大夫姓荀,古柏镇上好多人姓荀,很符合这个镇子的风格,因为,荀也是个古老的姓氏。

荀大夫虽然年事已高,诊脉依然严谨,按完了右手按左手,拈着雪白的胡子沉吟了好一会才宣布:“恭喜恭喜!少夫人是喜脉,孩子有两个多月了。”

俞宛秋在帐中说:“老先生辛苦了,请到厅上坐着吃茶,还有一点事要麻烦您。”

兰姨把荀大夫让到外面的客厅,将自家姑娘的情况告诉了一番:年纪小。以前曾大病过两年,最近又受了点惊吓,希望大夫隔段时间就过来诊脉一次,以确保母婴平安。兰姨说话的时候,顺便把诊金奉上,荀老大夫也没有端架子,满口答应了下来。

陈伯笑容满面地送大夫出门,嚷着要去杀鸡宰鱼,兰姨坐在床沿上问:“姑奶奶,要不要通知世子?”

俞宛秋反问她:“怎么通知?是你通知还是我通知?去哪里通知?”

兰姨被问住了,确实没办法通知,她们现在等于跟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不觉叹息道:“戚长生也不知道怎样了,要是有他们在就好了。”

俞宛秋报以沉默,转头望向窗外青灰色的天空,说了一句言不及义的话:“又要下雨了。”

下雨后的山路更难走,阻止了朝廷鹰犬的打探,也同样隔绝了跟自己人的联络。

她心里其实很矛盾,既希望有人保护,又怕引来世子,他现在真的不适合露面,秦公子可能还在附近转悠呢。那人有股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执拗劲,自己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却从他手里逃走了,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可能更会被他当成挑战。

俞宛秋有种预感,跟这人的纠葛只怕还远远没完,他是不会轻易服输的。

她不自觉地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那里面有几枚“信号弹”——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只要她把其中一枚抛向空中。兴许就能引来王府暗卫。

可她不敢随便使用,怕没引来自己人,反引来朝廷暗探。她更担心,根本就没有“自己人”,戚长生他们已经全军覆没,就像赵佑熙在运河上遇刺,几十个护卫无一生还一样。那种惨烈,秦公子的手下未必做不出来,他们明里就有上百人,暗里还不知埋伏了多少。

想到秦公子,就想起来了落在客栈里的行李。衣物和钱财倒在其次,她最舍不得的,还是父亲的那些书,一百多本,分装在两口箱子里,很沉。她设定逃跑计划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带走,事后也不可能去客栈索取,一去就暴露了行踪。

她是真心想要帮父亲整理遗稿,好好地给他出一本书,对于一个从科举入仕,以状元名扬天下的人来说,这应该是做女儿的所能给的最好报答吧。可她没想到。自己会弄巧反拙,把父亲最喜欢的书,连同那上面所有的文字,一起弄丢了。

不知道将来,等到河清海晏时,她再到小镇寻找,可还能寻回那些珍贵的文稿?

“姑奶奶,有客到访”,陈伯站在帘外禀告,兰姨连嗓音都变了:“什…什么人?”

陈伯递进一张名帖:“他在外面叩门,我说姑爷外出。家里只有女眷,不方便招待外客,他就递进这个。”

俞宛秋把名帖接过一看,抬头上的称谓竟然是:“小娘子…”

帖子的笔迹乍看有点像赵佑熙,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可能会错认。但她曾和赵佑熙多次通信,知道他的某些行文习惯,所以立刻就认定,这是有人故意模仿他的笔迹,甚至他的口吻。

俞宛秋从枕头底下掏出赵佑熙的信,她决定从客栈逃走的时候,就把这封信从装书的箱子里拿出来揣在怀里了,又没有留在客栈,信的内容怎么会外泄的?

如果秦公子曾看到过这封信,他就应该知道她和世子是夫妻关系,不会再有后面的那些试探了。所以,她姑且只当这是巧合,此“小娘子”只是个称谓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姑奶奶,到底是谁呀?”兰姨急得直问。

“可能是秦公子的人”,甚至是他亲自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这房子是有后门,可秦公子的人既已追到这里,又敢公然投帖,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瓮中捉鳖,不会再给她逃跑的机会。

既然逃不了,不如索性跟他谈判,看他到底要如何了结。

俞宛秋起身振衣,对帘外交代说:“陈伯,请他进来吧。”

兰姨大惊:“姑奶奶,你还请他进来?”

俞宛秋苦笑道:“不请他进来,他就不进来了吗?等他失去耐心破门而入,情况只会更糟”,他要假装斯文投贴拜见,她就陪他玩。跟一个残忍的人打交道,不能轻易撕破脸,不能挑起他骨子里的嗜血因子。

深吸了一口气。俞宛秋从荷包里摸出一颗“信号弹”递给兰姨,告诉她说:“把这个扔到墙外去,扔远一点。”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无论多危险,她都不会惊动赵佑熙,了不得她再死一回,再穿越一次。可如今她有了孩子,她没有权利替自己的孩子放弃生存的机会。

很快,一声尖啸响起,巷子里的过路人看到了,摇头说了一句:“怎么有人大白天玩花炮啊,留到晚上玩不是好看多了?”

站在门外的秦决向随从一努嘴,那人正要抬脚踢门,门自己开了,一位神情谦恭的家人躬身道:“公子请进。”

秦决几步跨进厅堂,俞宛秋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喝着人参茶,都没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招呼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