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瑜微楞,很快笑着应道:“是不早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也该歇息了。”

他根本不想走,可对方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而且脸上殊无笑意,他不走待如何?

初更早过,中途似乎还听见过一次更鼓,那就是二更了,抑或是三更?

帘开处,风雪扑面,天地苍茫,梁瑾瑜下意识地裹紧大氅,恍惚之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借着道别,他鼓起勇气,飞快朝那人看了一眼。想不到他也有需要鼓起勇气才敢直视某个女人的一天,莫非这是对他前半生负尽女人心的惩罚?

回廊深深,好像走不到尽头,狂风过耳,夹着身边人若有若无地低劝:“陛下,年关将近,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没回话,理智和感情不断地撕扯。他自然知道该回去,他更知道根本不该来,直到今早站在衢州城门前,他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蠢事,一国之君,冒着风雪于新年到来之际跑去别人的军营,就算手下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他自己就不羞愧么?他忍辱负重,吃尽千辛万苦才挣来了如今的一切,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毁掉?

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何若歆亲手拧着绫巾给他搽脸。完了又蹲下去给他洗脚,时轻时重地按摩着脚底的穴位。

“陛下,舒不舒服?”何若歆扬起精致的鹅蛋脸。

“舒服,爱妃还有更舒服的招数没?”他开始调笑,眼前之人明明是个大美人,他何苦惦记别人家的?他就不信,非得某个女人不可。

何若歆羞红了一张俏脸,手上动作却很麻利,擦脚,上床,脱衣,两个人仿佛天雷勾动地火,没多久屋里就传出了令人眼红耳热的声音。

等一切平息下来,梁瑾瑜躺在黑暗中,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

身体是满足了,心为何依旧那般空虚?

如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是否要想些办法,让自己切切实实地得到,然后,就忘了她吧。他要的是这万里江山,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同人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母子分离

第二百六十六章 母子分离

梁孝帝景泰元年,皇长子周岁,据说这位皇子在抓周时直接扑抱住传国玉玺不撒手,还用刚长出的小嫩牙猛啃明黄包裹,一副誓将玉玺直接握在手中的样子,喜得梁孝帝当场拟旨,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俞宛秋正感叹沈涵净“苦尽甘来”,以及威远候府的崛起在望,没几天又传来一个消息:皇长子生母沈氏于去冬染上风寒,缠绵病榻数月后,竟不治而逝。

立子杀母,刘野猪玩过的阴损招数?

俞宛秋实在想不出梁孝帝有何理由要这么做,沈家数代之前的确是以军功起家,可自受封建府以来,早就舍了军权,弃武从文,凡族中子弟出仕为官的,若非袭爵,便是科举进身。一不沾军权,二无揽政之能臣,这样一个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外戚家族,对皇权根本不构成威慑,为何还要来这手“釜底抽薪”?沈涵净好歹是他的女人,又为他诞下了唯一了皇子,说死就死了,她可不信沈涵净的身体有那么不济,得个风寒就能死人。

赵佑熙午后巡视回来,见小妻子皱着眉头呆呆地坐在窗前犯嘀咕,走过去把她拉到熏笼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想开解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对沈家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纵然以往两府来往密切,沈涵净和自己还扯得上亲戚关系,可想到沈家对俞宛秋一惯的态度,尤其是沈鹤父子后来做的那些缺德事,沈家几个小辈到江南后的鬼祟举止,都让他对沈家人越发厌恶。想了想,瓮声劝道:“她费尽心机生下皇长子时,就该想到这个结果。”

“为什么?”对宫廷的黑暗,俞宛秋自认不是无知小白兔,可还是不明白沈涵净为何一定要死。

赵佑熙的语声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你那表姐是什么样的人,你既跟她做过同窗,还能不了解?你觉得她真的甘心把自己辛苦生下的儿子交给皇后吗?”

俞宛秋恍然而惊:“你的意思,沈涵净的死,不是梁帝,而是梁后所为?”

赵佑熙点点头:“多半是,沈涵净不是甘于人下之人,留着她,将来皇子登基,梁后不过是养母,压不压得住这位野心勃勃的生母是个问题。更何况,沈家也算名门世族,还有沈鹏、沈鹄、沈湛,这几位都是有点能耐的人物,一旦给予机会,照样能把持朝政。各方面通盘考虑下来,皇子生母还是早点死了的好,趁着孩子小,对生母毫无记忆,养大了也不会有后遗症。”

“那,梁孝帝就睁只眼闭只眼。”

赵佑熙嗤笑一声道:“他光应付我们就够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了,哪有功夫管后宫女人之间的那些烂事,你表姐又不是什么得宠的嫔妃,听说早就被降为才人了。才生下皇子就被贬,梁孝帝本就没打算让她母以子贵,梁后能得手,焉知不是得到了他的默许?”

俞宛秋半晌没言语,乍闻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昔日同窗落得如此下场,心里只觉得凄惨。沈鹤夫妻固然可恨,如今一双儿女都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想也是可怜。

她转头看着自己的夫婿,试探着恳求:“等你攻下上京,可不可以放过沈府的人?”

赵佑熙笑着回应:“当然,毕竟你是在那里长大的。”

沈府当年“抚孤”之举人人皆知,说沈府是他妻子的“娘家”都不为过,沈家老太君惯会做表面文章,对俞宛秋一口一个“丫头”,叫得比自家嫡亲的孙女儿还要亲热,若有女客留饭,必定叫俞宛秋出席。外人只看到了这些,至于背地里侵占小孤女家财,散布谣言污蔑打压之事,谁又知道?说出去也没什么证据。

基于以上种种,有朝一日他领兵攻进了上京,不仅不能打击沈府之人以泄愤,还要尽可能礼遇,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俩有多念“旧情”,有多懂得“感恩”。表面功夫,沈家人会做,他照样会。

提到沈涵净的儿子,俞宛秋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如今一个是梁国太子,一个是赵国皇长孙,生下来就是敌对立场。当年和沈涵净同在静斋就学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番局面,眼中不觉有了惆怅之色,轻声谓叹:“都几个月没见到尧儿了,那么小的孩子,只怕都不认识我们了吧。”

赵佑熙察言观色地问:“你想把他接来吗?”

“我…”她当然想!这几个月,都快思子成狂了,可在军营中经历了几次危机后,她对自己当初的想法有了犹疑。

以前她总想着,一家三口无论如何也要守在一起,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即使真的遭遇不测,也好过天各一方,生离死别。

真等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才发现,自己怎么样倒在其次,孩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夫妻,也算看过了世间繁华,爱过,并且修成了正果,还生儿育女。可尧儿呢,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什么都没经历,她有什么权力拉着这么小的孩子跟他们一起在战场上奔波?虽说跟着祖父,不能在父母身边长大是一种遗憾,起码比在战场上安全。听说皇帝公爹亲自照顾,他们也不用担心孩子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抱去抚养,将来被当成谋取什么的工具。能够这样,是在目前情势下,已经是所能有的最好安排了。

人活在世上,无时无刻不在面临取舍,她选择追随担任军中主帅的丈夫,而不是留在后方,留在宫中照顾孩子,就得忍受跟孩子的分离。

此时的赵国皇宫,启泰殿的皇帝内寝,赵延昌正喜极而泣,因为才十一个月大的皇长孙模模糊糊地喊出了第一声称呼:爷爷!

张怀安在旁边左手摇着拨浪鼓,右手挥着小木剑诱导:“是皇爷爷,小郡王乖,再叫一声,皇爷爷。”

他自以为是纠错,却得到了皇帝老子的白眼:“叫爷爷多亲啊!什么皇爷爷,还是我的尧儿宝贝最贴心,你给我一边去。”

他亲手带大的孙子,果然跟他最亲,爹妈都靠边站了,听听,尧儿宝贝最先喊的是爷爷对不?

赵延昌越想越美,嘴巴快咧到耳根后面去了。

同人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突来转机

第二百六十七章 突来转机

这一年的春节,虽然衢州城里城外戒备森严。军中健儿丝毫不敢因过年而有所懈怠,只要不下雨,哪怕雪骤风狂,照样卯时敲响战鼓。连身为太子的赵佑熙,都不曾缺席过一场晨练,就怕梁军会借着恶劣天气发动攻势,让本就不适应严寒的赵军措手不及。

紧张了一个冬天,没曾想,梁军年前年后都没有动静,眼看着二月过完了,城外冰河解冻,河边柳树抽芽,三军鼎立之地,竟奇迹般地一片宁谧。农人们开始犁地播种,家里的女人也恢复了聚在河边洗衣兼八卦的习气。

三月初的某日,天清气爽,阳光普照,因故起迟了的太子妃见太子殿下连日辛苦,卷起繁复华贵的衣袖,亲自下厨,准备做几道小菜表表做妻子的慰劳体贴之心。却见夫婿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跑进厨房拉人。其时太子妃正细细切着萝卜丝,想做个素什锦,见状只好放下菜刀,随他一起来到屋外。

刚出门,赵佑熙就眉飞色舞地告诉她:“你知道吗?西北军昨晚悄悄撤走了!”

“撤去哪里?”俞宛秋楞了一下,这消息太让人望外了,都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

赵佑熙道:“自然是撤回西北。”

俞宛秋回过味,也激动起来:“这么说,你父皇的策反计成功了?”

“什么策反计”,赵佑熙笑着横了她一眼:“梁国早就分崩离析,年初东边又有两个小国称帝,陈致远也不过顺势而为。比起那些小诸侯国,他的实力可强多了,别人都反了,他为什么还要守着那个烂摊子?”

俞宛秋一摊手:“还是策反呀,据说你父皇派去了不少人游说,从西北军开拔到这里就开始了,如今总算把人哄走了。陈致远这么一走,是不是就会称帝?”

赵佑熙想也没想就点头:“多半会。”

两个人走到二门,老远就听到院门外传来吵嚷声,谢长安过来禀报:“陆大将军带着一伙人过来了。”

陆满仓那大嗓门,兴奋的话语中不时夹杂着爽朗的笑声,感染到这种快乐的气氛,俞宛秋也没回避,再说她也算是有“军职”的人。遂随着赵佑熙一起走到门口,陆满仓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摩拳擦掌地喊着:“娘的。西北军撤走了,等于打开了北方的通道,上京皇城里那狗屁皇帝只怕又要躲到佛龛里发抖了,殿下,我们几时出兵?”

接下来,有不少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听他们的口气,失去西北军支持的梁国已经成了一块搁在砧板上的肥肉,谁先攻进上京谁先拿走,去迟了,就抢不到肉,只能喝些剩汤了。

七嘴八舌中,就连一向老成持重,不轻易发表意见的牟翊都说:“是要早些拟出计划,早些出兵,靖国只怕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才说到这儿,就听外面来报,靖国使者到了。

赵佑熙带着人到前面去接见使者,俞宛秋回到后院,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上次梁瑾瑜带着何若歆雪夜到访时,走之前给她的那个眼神让她记忆犹新。如果她没领会错的话,是不是可以解读为“势在必得”?

幸亏当时赵佑熙没注意到,要不然,惹恼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收场。那家伙脾气来了,是不怕当众给人难堪的,即使对方是靖帝也一样。两国盟约若因为她的缘故而破裂,即使没人说她是祸水是妖孽,自己也会内疚不安。两国结盟,造福的是几十万大军,是两国的百姓,干系太大,即使她心中不豫,那天也没表现出什么任何异常,事后更不曾说什么。

当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就是了,就算梁瑾瑜有些什么不堪的念头,彼此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脑子里想着这些,不觉站在书桌旁出神,茗香端着一杯茶过来,俞宛秋顺手接着,却没喝,嘴里喃喃嘀咕了一句:“以后别再阴魂不散…”

一个声音忽地从背后响起:“谁阴魂不散?”

俞宛秋一惊,盏中开水荡出,饶是身后之人眼明手快,还是溅到了手上,烫出一片艳红。

一屋子服侍的下人眼看男主人回来了,本来准备悄悄退下的。现在出了突发状况,个个手忙脚乱起来。先拿来一条浸过冷水的帕子覆上,再找来消炎去肿的绿药膏,因为衣袖湿了一些,很快干净衣服也拿来了。赵佑熙早就帮着把湿衣脱下,用自己的斗篷裹住,搂在怀里暖着,当着一屋子的人,倒叫俞宛秋不好意思起来,推着他说:“屋里有熏笼,又不冷,少件衣服没什么的。”

“别动”,他在她耳边呼着热气,手臂加重了力道,抱得她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明早就要出兵了。西北军虽然撤走了,梁帝可能也防着这一手的,这几个月以来,不断地招募新兵,加强各州的地方守备,好些府城本就修得易守难攻,这次出兵,不到攻下上京不会停下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俞宛秋忙道:“我连尧儿都送走了,本来就打算陪着你一路攻到上京的。不让梁国成为历史名词,咱们誓不回返!”

赵佑熙却说:“攻下了上京,也不会回去。”

俞宛秋很快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要定都上京?”

赵佑熙低头朝她脸上看了看:“你不喜欢吗?其实我也不喜欢,我们南都多好,温暖湿润,水秀山明,上京又干又冷,只是父皇…”

听他语意犹疑,俞宛秋接过话头说:“父皇希望迁都上京对不对?”

赵佑熙“嗯”了一声。俞宛秋道:“父皇有父皇的道理,人都是有心理定势的,梁定都上京百余年,上京作为帝国都城在国人心中具有特殊意义,代表了皇权正统。”

赵佑熙补充说:“上京对我们赵国的初祖,同样具有特殊意义。”

“是的”,俞宛秋轻声谓叹。想到那个被自己生父和继母赶出上京,被迫改姓,被迫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带着他族灵位远徙南国的梁兴邦,他临死前念念不忘的,是不是回归自己本族,夺回上京皇宫中那个原属于他的宝座?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赵佑熙怕妻子不开心,笑着劝慰:“也没什么,等攻下上京,我们就把父皇和尧儿接回来,让他们在上京坐镇,把南都当成陪都,我们俩就继续住在南边好了。”

“真的呀?”俞宛秋语带惊喜:“那我们春夏住在南都,秋冬就到靖兰城去,我可是一直念着红豆院呢。”

那是尧儿的出身地,只可惜尧儿作为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没办法陪着娘亲住在那里度过穿着肚兜短裤嬉水玩泥的童年,就像靖兰城中每个普通百姓家中的孩子一样。

随着时光流逝,她已经逐渐接受了和孩子分离的事实。偶尔,也会有那样的冲动,抛下这边的一切,跑回南都去,陪着孩子长大。可临到头,又硬不下心肠,迈不开脚步。

那孩子,还记得他的娘长什么样子么?

同人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 庙会见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庙会见闻

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和怀念。梁孝帝即位初期,仍沿用先帝年号,直到第二年才改元景泰——很有象征意义的年号,可惜还是挽回不了景州陷落的命运。

景泰元年四月二十八,距陈致远的西北军撤走才一个多月,景州便失陷了,赵、靖两国的先锋营已进入通往北方的另一州府——卫州。再往前,可就是紧邻上京的定州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梁亡国之日为时不远,比俞宛秋先前估计的十年八年快了许多。只能说,梁国气数已尽,境内诸侯林立,个个都想趁乱分一杯羹,没两年功夫,就把梁国弄得跟个夹心饼干似的,国土面积越缩越小。景泰,眼看就要成为最后的年号,孝帝,也要成为末帝。

此时季属仲春,四野明媚,道旁桃花灼灼。绿柳迎风。俞宛秋坐在饰有金凤的八宝鸾车里,远远地望着景州城楼上悬挂的赵、靖两国的军旗,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些旗帜,一左一右,壁垒分明,却又互相呼应,彼此映衬,既对立又和谐,只不知,这种和谐能维持多久?

自两国结盟以来,她总是想起楚汉相争。楚汉何尝不是盟友,作为反抗朝廷的义军,他们也曾把酒言欢,誓师进攻秦都咸阳,并约定谁先进入谁称帝。如今的赵、靖两国,虽然口头上没这样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离上京越近,面临的抵抗越强大,越需要两国通力合作。但同样的,离上京越近,两国越离心,因为,上京皇城中的那把黄金宝座上,只能坐一个人。

驶入景州城门后,车速变得很慢,因为道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车过之处。百姓纷纷跪伏,就像风刮过的麦田,一垄垄呈倒伏状。俞宛秋一眼望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躲在人后的瘦削书生本来不想拜的,却被维护秩序的士兵一腿扫向膝弯,差点变成狗啃泥。

俞宛秋忙掉开眼。作为战胜国的眷属,喜悦和自豪是肯定的,但看到这样的场景,仍免不了悲悯。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军队就是正义的,改朝换代,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胜者为王败者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今日是梁军攻陷南都,跪在道旁的,就要换成她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有些表面功夫却不得不做。昨日,梁瑾瑜派人送信到赵营,说今天正好是药王节,他提议,不如借机热闹一番,活跃一下城中因战败带来的死气沉沉的气氛。赵国君臣立刻就同意了。

其实,“药王节”本是民间节日,朝廷官员很少掺合的,更遑论劳动一位国君和一位储君亲临。但俞宛秋也明白,非常时期,作为占领军首脑的靖帝和赵太子,出席这样的场合也算是“与民同乐”,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从来开疆拓土难,收服民心更难。梁国诸帝自诩正统,从来都是高坐在深宫那把交椅上,极少出宫活动。即使强敌压境,京城各门设立新兵招募处,也没听说哪位梁帝亲临过。

鸾车稳稳地停在药王庙大门口,看着伸过来的那只手和深紫暗纹袍袖,俞宛秋只稍微怔了一下就握住了。她以为这人会和梁瑾瑜一起,在前面接受百姓朝拜的,没想到会在这儿等着她,亲自搀她下车。这让她讶异之余又会心而笑,因为,这让她想起了现代的政客们,公共场合带着妻子,十指紧扣秀恩爱,是很能征服一部分人心的,尤其是女人心。

扫了一眼周遭,发现人流中女子的比例委实不少。贵家夫人千金,顶多戴个面纱,或拿个团扇半遮着面,普通百姓家的妇女,则青布包头。就算整张脸都露在外面也没见有人侧目。看见赵太子对太子妃如此温柔体贴,女人们眼中尽是羡慕之色。佑熙同学的无意之举,的确收到了明星政客的效果。

俞宛秋今天未戴面纱,也没拿团扇,要亲民么,遮遮掩掩算什么。

虽说出祭的目的是为了体现亲民,实际上从山门到大殿这几百米的距离,何止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两边跪拜的百姓,偶尔一抬头间警惕的眼色以及似曾相识的面孔,也看得出是从护卫营或别的部队中抽调出的人手,一路上的百姓中不知夹杂了多少便衣。

再往里走,大殿前那个卓然挺立的身影,黄袍上的金龙似要腾空而起,笑得无比真挚的,不是梁瑾瑜却又是谁?

见赵太子夫妇出现,梁瑾瑜跟手下交代了一句什么,随后大步走过来,旁若无人地说:“贤伉俪姗姗来迟,莫非昨夜…”

俞宛秋气不打一处来,听他那腔调,再看他那捉狭的笑容,您好歹也是割据一方的枭雄。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中,莫非您还想开黄腔,拿夫妻闺房秘事打趣不成?

果然赵佑熙也接受不了这样虚伪的“亲昵”,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略略有些暗沉,赶紧打断他的话:“路上行人多,走得很慢。”

梁瑾瑜也收敛起调笑的语气说:“是啊,全城百姓都出动了。”

这时几个打扮得华贵靓丽的女人迎了上来,俞宛秋只认得其中一个是何若歆,另外几个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想来都是梁瑾瑜的嫔妃。

何若歆还未开口,她身后一位身着白底兰花绣袄。浅蓝色襦裙的丽人抢先道:“难怪良妃姐姐总是赞不绝口的,太子妃果然天姿国色。”

另一红衣美人紧跟着说:“就是,我们靖国皇宫号称美女如云,哪里寻得出这样一个来。”

俞宛秋努力维持着疏离的笑容。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公然对一国太子妃评头品足,即使是夸赞,也让她心里不舒服,淡淡地岔开话题:“路上走得慢,劳几位娘娘等着了。”

又是兰花美人掩嘴笑道:“是太子妃殿下生得太美,把路上的百姓都看呆了,不知道让道,听说差点被堵住了?”

一个“死”字,让俞宛秋身边的随员面现怒色,俞宛秋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没搭理她。到底是公共场合,若争执起来,不管谁有理谁没理,都一样地丢人。

其实,与其说他们迟到,不如说梁瑾瑜带的人早到了。这会儿离祭礼开始还有一刻之久,所以并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很快女眷们的身份就在互相介绍中明了了。赵国这边陪同太子妃前来的是景州当地最有名望的几位夫人,反观靖国那边,清一色都是宫妃。

这一点令俞宛秋颇为不解,若说所谓的帝王心术,梁瑾瑜肯定比她的丈夫要深谙此道,借由庆典的机会跟本地士绅打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虽说梁国的守城官员死的死逃的逃,降的只是一部分,但影响人心向背的,除百姓本身外,就是当地有名的望族世家,拉拢了这几家,等于拉拢了整个景州的上层社会。所以这次陪同俞宛秋出席祭祀大典的夫人中,除了两位败军将领的家眷,其余的都是世家夫人。

至于那两位败军之将,一个已降,一个在逃。

在俞宛秋看来。牟翊这手相当漂亮,释放出的信息非常丰富。这等于向所有人表明了赵国对败军将士的态度,不管是逃还是降,赵国都会善待他们的家眷。至于战死的,他们也会好好安葬了那些人的遗骸。

梁瑾瑜平日狡诈如狐,厉害到能赤手空拳建立起一个地下王国,而后由暗到明,蚕食掉整个靖王府的势力。他居然没想到这一层,仅让自己的嫔妃出席,让俞宛秋颇觉意外,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待女宾走近,主殿大门嘎嘎而开,梁瑾瑜和赵佑熙互相拱手谦让,然后几乎同时抬脚跨入门槛。女宾队伍则在门前停住了,眼看右边的石狮旁人满为患,俞宛秋被几个随行的世家夫人推到左边,几个人同时出身催促:“快上去啊。”

俞宛秋露出茫然之色,身后两个女兵营出身的随扈不由分说,架起她就往石狮子上放。她这才发现,右边的石狮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位阴阳怪气的蓝衣美人?据说她是靖帝在寿州新收的妃子,姓何,目前最为得宠,伺寝后的第二天被封为婕妤。何若歆说起这个姓时,透着别样的亲热,也透着别样的酸味,甚至有几分诡异。

俞宛秋本来还没觉得有啥,偏偏茗香在她耳边说:“这个何婕妤长得跟您有几分像呢。”

声音很小,却恍若惊雷,当时俞宛秋的脸肯定红透了。真正是又羞又恼,恨不得一脚把梁瑾瑜踢到阴沟里去做老鼠,从此再不要见人。暗里觊觎她就算了,还明里弄个长得像她的在身边。幸亏赵佑熙从不注意别人的女人,要不然,即使为顾全大局不好当场翻脸,过后也决不会干休。

到这时她这才悟出,何婕妤看似主动亲热实则句句挑衅的行为因何而来,敢情这位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定会儿孙满堂!”看俞宛秋稳稳地坐上了石狮子,随行的夫人齐齐说着吉祥话。

“表妹早就诞下了麟儿,还跟我们这些无子的人抢狮子。”何若歆不依地扯着俞宛秋的衣袖,作势要把她扯下来。

“儿子哪会嫌多。”赵国这边的人护着自己的主母。

原来石狮子是吉祥物,长年跟着药王爷爷受香火供奉,也有了灵性,就如送子娘娘一般,能让无子的妇女心想事成。

俞宛秋自不会信这些,何况她也并不想在军旅中受孕,故而很快就滑下来,亲手扶着何若歆骑了上去。

正式的庆典开始,鼓乐齐鸣,香雾缭绕,如此肃穆的气氛中,俞宛秋还是能时不时地感受到何婕妤的冷眼,她再镇定自持,心里也难免烦躁。看何婕妤嫉恨的样子,再回想初见时,那张虽然酸气冲天但并不惊讶的脸,俞宛秋可以肯定,何婕妤早在见到她之前,就已经听说过她的长相了。

是何若歆从中挑衅,还是梁瑾瑜自己说漏了嘴?

同人卷 第二百六十九章重回南都

转眼就到了景泰元年七月,某日雨后初晴,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佑熙忽然大白天回到行馆内堂,拉起俞宛秋的手说:“我带你遛马去。”

难得太子殿下于戎马倥偬之际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太子妃自欣然从命。两人只带了几个亲随,先沿着官道驰骋,然后转入一条山路,不时有细枝绿叶擦过鬓边发梢,山风带着泥土的潮腥味。幸而骑的是一匹红鬃烈马,若是白马,上面再溅些泥点子,岂不成了斑点狗?

马终于停下时,俞宛秋定睛一看,不由得发出惊叹:前面竟然是一线天只见壁立的两座山崖之间,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再向远处眺望,峰峦如簇,隐约在未散尽的水气里,如一幅泼墨山水。

只是身边之人神色太凝重,让她也失掉了观赏风景的兴致,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你带我来这儿,是因为这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面山而立的赵佑熙回眸,声音中带上了一点无可奈何的歉意:“其实出门时,我真的只想带你出来溜溜马,最近这几个月太忙了,有一大半时间宿在军帐里,把你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俞宛秋忙道:“谁说我是一个人啊,那么多仆从是干什么的,我还怕你的将士说我奢靡过度呢,随军出行,身边还带着几十人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