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子打了个响指:“猜对了皇上让皇后夜夜守空房,自己到外面花天酒地,皇后就让他绝育。任他有多少个外室,纳多少个嫔妃,也甭想蹦出一个子儿来跟太子争那个位子,这才叫绝呢,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高个子的看法稍有不同:“恐怕这位娘娘不是为太子,而是为她自己吧。若真有那么为太子着想,又怎么会给太子妃下药,把二殿下的耳朵都给…”

两人声音越压越低,交头接耳好半天,才总算走了。

尧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幸亏你拦着我,要不我还听不到这些内幕呢。”

阿旦没吭声,他拉住哥哥,并不是为了听墙角(他也听不见),而是怕他们起歹意。故意躲到荒僻之地密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一旦被人撞破,可能会铤而走险。他和哥哥落了单,身边一个仆从都没有,不得不防。

尧儿把弟弟拉起来,给他拍着身上的灰土,却在一侧的衣袋里摸到了一样东西。掏出来一看,正是烟火弹,想都没想,立刻往上一抛。

一声尖啸伴着红色的光团冲天而起,尧儿这才放下心来,低头问弟弟:“你既然随身带着烟火弹,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呢?”

阿旦冲他顽皮地一笑,尧儿揉着他的头发说:“下次别这样,母妃会着急的。”

阿旦点点头,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整天被一堆人围着,个个拿他当残废,恨不得连饭菜都嚼碎了喂给他,真的很烦难得有个机会跟哥哥出来探探险,他舍不得那么快就走。

尧儿回头望了一眼大门上的降魔咒,问弟弟:“走到这种地方,你都不怕吗?”

阿旦告诉他:“跟哥哥在一起,不怕。”

赵延昌番外(一)

今天是皇太孙赵思尧的十岁生日。

下早朝后,赵延昌推掉一切外务,跑到两个孙子读书的琅嬛书房当起了编外学生。端端正正坐着听课,认真讨论问题,课间休息时,和孙子分吃点心,力求打成一片。

尽职尽责地扮演了半天老孩子,终没换来尧儿一个笑容。

赵延昌心里又酸又痛,这世上要有后悔药,他早买来吃了。

话说前年,沈鹏父子和梁佑任争夺梁太子,梁朝远避南海的最后一支残部发生内讧,赵佑熙趁机出兵,彻底平定了海疆,带着归降的梁太子回到上京。

赵延昌看在同宗的份上,没杀梁太子,给他划了几十亩田,让他守着梁历代祖先的宗祠。不知是由于惊惧,抑或本身体质就差,三个月后,那孩子还是死了。

赵延昌知道外面有谣言,说他表面宽赦,其实暗地里下药,这样既除了后患,又落个好名声。

这些他倒不在乎,梁立国一百多年,有几个愚忠的遗民不稀奇,反正他问心无愧。

一个小毛孩子,放在他眼皮底下,周围几百个暗卫日夜盯梢,能翻起什么浪花来?他何必枉造杀孽。

就像梁瑾瑜,也有人建议他派兵剿灭。可人家在山里隐居,优哉游哉地过着田舍翁的日子,忙时耕作,闲时读读经书,甚至连老婆都不娶,连孩子都不生,十足闲云野鹤。他已彻悟豁达至此,杀之岂非罪过?

所以一切都不是问题,真正让他烦恼的,只有一件事。

梁太子死后,民间渐渐有一种说法,说赵绝了梁的宗祠,而且在近十年开疆拓土中,杀戮太重,所以子息不丰。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无一生养,连太子妃亦绝了育,东宫几年无出。

赵延昌心里清楚,这些谣言未必来自梁国遗臣,多半是自己的臣子们不甘心:他们的女儿仰慕太子威仪,日日遥望东宫而不得入,上京不知有多少贵族小姐在闺中蹉跎青春,却让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独得太子宠爱,这叫他们情何以堪?

儿媳遇劫,赵延昌并非不相信她的清白,故意对她冷淡,只不过要她知趣,别想一辈子独占太子。赵氏皇族就剩这么一个有生育能力的男人,怎么能让她一个人霸着?

谁知儿媳一场大病,儿子就疯了,借口肃清北方边疆,在上京整整待了三年未归。

山不就他,他只好就山,提前带着孙子们迁都上京。

现在旧事重提,赵延昌又动了心。两个孙子实在太少了,诺大的禁宫,里面有多少房子空着,要能多生几个孩子,也显得热闹些。

人心都是不足的。记得刚有尧儿时,他想,要是再有个弟弟就好了,免得尧儿太孤单。等到阿旦出生,他又想,要是再有个妹妹就好了,可怜赵家要推到四代以前,也就是他爷爷那一辈,才有个姑祖母,也早过世了。赵家几代没生过女孩,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孙女啊。

基于此种心理,趁着儿子平定海疆归来,宫里大摆庆功宴的机会,赵延昌让一些候选女子随她们的母亲进宫,当堂表演才艺。

可惜儿子兴致缺缺,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安排。

后来的一段日子,赵延昌想了许多办法,全都没有奏效,也不知儿子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总之油盐不进。

再找儿媳谈?那可不敢,上次就是找她谈才把儿子惹毛的。

最后,赵延昌想,解铃还需系铃人,与其找媳妇,不如直接找儿子。

于是他以爷儿俩好久没一起喝酒为由,把儿子叫到自己宫里,趁酒酣耳热之际,半真半假地提出要为儿子再纳几房姬妾。如果儿媳容不下,只要让她们怀孕了,立刻移居别室,从此不再露面都成。

赵延昌觉得自己差不多在哀求了,儿子却只是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弄得赵延昌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果然,当晚儿子就出了事。

他喝醉了,回去时在台阶上跌了一跤,弄得原来在战场就曾摔断过,好不容易才接好的腿,又跌断了。

赵延昌气急败坏地赶过去探视,怕儿子真断了腿,更怕儿子骗他。

事实证明,儿子就是骗他。

可儿子坚称腿断了,不良于行,不能上朝,不能视事,不便继续留在太子位上,请求以皇长孙为储,自己去温暖的南方养伤。

赵延昌自然不肯答应,父子俩僵持了大半年,最终,他的胳膊没扭过儿子的大腿——他的胳膊从没扭过儿子的大腿。

就这样,儿子再一次带着媳妇弃他而去。

那晚赵延昌抱着酒瓶躲在房里哭,张怀安在门口陪着他哭,末了劝道:“皇上,您要想开点,太子撂挑子走了,皇太孙还小,您可要保重啊。”

赵延昌怀着最后的希望问:“要是朕发布公告,说朕忽得暴病,不能视朝,太子会不会回来?”

“会。”

“要是朕顺势禅位,他会不会接受?”

“不会,大概会直接把皇太孙推上去吧。”

“可尧儿还那么小。”

“太子在一旁辅佐就行了嘛。皇上,连奴才都知道,太子根本不想当皇帝。您也说过,他一生只喜欢两样东西,一样是习武,一样是太子妃。当了皇帝,这两样都没了。”

“怎么会没了?”

“怎么不会,就说您吧,每天五更即起,然后赶着上早朝,下午召见臣工,晚上批阅奏章,哪有空练武?这是其一。其二,当太子不纳姬妾哪些人只是嘀咕,最多造些谣言间接施加压力。当皇帝就不一样了,国家制度摆在那里,不纳妃,朝臣会上奏折,会当成国家大事廷议,逼他当堂表态。至于太子妃,要是做了皇后还独宠,更会成为众矢之的,天下妒妇的代表,疼惜太子妃的太子如何受得了?”

赵延昌不言语了,良久之后,丢下酒瓶抱被而眠,第二天照常上早朝。

一晃两年过去了。

去年尧儿生日,没等来父王母妃,伤心得连晚饭都没吃,把赵延昌心疼的。今年尧儿老早就宣布,生日那天不举行任何庆祝活动,所以今天照常上课。

赵延昌明白孙子不愿看到生日宴上没有父母的情景,索性连生日都懒得过了,他越发自责,要不是他多事,也不会把儿子媳妇逼走。

正当祖孙相对无言之际,张怀安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皇上,您猜谁来了?”

张怀安少有的激动让赵延昌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又怕自己会错意,不敢开口相询。

阿旦最先站起来问:“是父王和母妃回来了,对不对?”

张怀安拼命点头,看阿旦猛跑出去,追在后面喊:“二殿下,您慢点,小心摔着。还有,别往你母妃身上扑,她肚子里有了。”

“什么?”赵延昌一把拽住张怀安:“你说什么?”

“啊,差点忘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咱们宫里就快有一位小公主了。”

赵延昌顿时头晕目眩,差点厥过去。

这一天,整个皇宫沉浸在狂喜中。尧儿同样没吃晚饭,他太兴奋了,只顾和阿旦缠着母妃,吃着母妃从南边带来的水果,时不时看看她肚子里的“妹妹”。

几个月后,这份期盼变成了现实,他们真的迎来了一位小公主。

赵延昌番外(二)

赵延昌如今有了新的烦恼。

小公主实在太漂亮了!虽然只有七岁。可那出尘仙姿,比她母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在勤政殿前露面,都会引起轰动。偏偏他又爱把小公主带在身边,恨不得金銮殿上加设一座,让小公主陪着他上早朝,让他看了心里欢喜。

一些跟随他打天下的臣子们,仗着资格老,腆着那张脸,开口闭口就夸自家孙子如何聪明、如何能干。哼,有阿旦聪明么?有尧儿能干么?

当初为尧儿和阿旦征召陪读,凡是京中大臣家适龄的孩子都想来。算起来有一千多候选人,走关系托门路的络绎不绝。连致仕在家的几位老臣都拄着拐杖上御书房求情。吵得赵延昌头疼。最后还是儿媳妇进言,说琅嬛书房太冷清,学生多一点比较有读书气氛,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有助于了解彼此的脾性和才能。可为将来的君臣关系打下良好的基础。

赵延昌觉得儿媳妇言之有理、兼之自己有意笼络大臣,通过考核后,收下了一百多人,设三个班,建成了小型的皇宫书院。后来又扩建成六个班,近两百人。

对于特别稀罕孩子的赵延昌来说,自从皇家书院建立后,确实比以前更快乐了。遇到朝中有事悬而未决,或哪里又又天灾人祸、或心情没来由的烦躁,总爱往琅嬛书房跑。只远远地听见朗朗读书声,心情就会好转起来。

可是这一切的美好的感觉在妍妍进驻琅嬛书房后就彻底改变了。

当然,这不是妍妍的错。妍妍是他的开心果,更是他力克儿子媳妇的法宝。

儿子媳妇以前动不动就落跑,到处游山玩水,把朝廷千万烦恼事通通丢给他。可自妍妍出生后,他们再也没有出外云游过,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原因只有一个,舍不得宝贝女儿。

曾经,儿子委婉地表示,想带妍妍去南都住一阵子。从来呵着儿子宠着儿子的赵延昌这回真的恼了。沉着脸说:“要去你们自己去,把妍妍给我留下来。”

“可是妍妍还小~~”

“你也知道她还小?你们只顾自己逍遥,就不管妍妍受不受得了路途劳顿?”

开什么玩笑,上午看不见妍妍他午饭都不想吃,下午看不见妍妍晚上觉都睡不好,全赵国人都知道,妍妍是他的命根,也是尧儿和阿旦的命根。若宫里没有妍妍,花不开,鸟不叫,日子过得再美也没有滋味。

他们俩想带走妍妍,门都没有。

看老爹一副准备豁出命的样子,儿子不敢再犟,耷拉着耳朵走了。

赵延昌心里那个得意啊。一辈子没犟过儿子,总算在妍妍的事情上扳回了几局。

当初给孙女取名思妍,儿子也反对过,说读音跟祖父名讳相似。连朝臣都反对。可他是皇帝,他说了就算。同音怎么啦?那么美的小公主,正该叫妍,而且,总是思念爷爷,正合了他的心愿。

可惜得意没多久,新的烦恼就来了。

妍妍年满五岁,他这个业余启蒙师不能在独霸学生,该让位给正式的授业师了。

为了让小丫头有玩伴,赵延昌再次征召陪读。这次招的是女孩。

因为公主和陪读都没有到男女之防的年纪,故而教室同样设在琅嬛书房,准备等过几年,公主满十岁后,再把男女生分开。

他怎么想得到,妍妍那么小,就引得男生整天往女生教室跑,追着妍妍送这送那。妍妍不肯收,他们就贿赂妍妍的朋友和宫婢。两个近身婢简直发了财,气得赵延昌把那两个女孩遣送去了浣衣局。

为了避免骚扰,赵延昌把原定的分班时间提前了三年,在孙女七岁时,就把女教室迁到了另外的地方。

男孩子们快疯了,缠着父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进宫打探公主的一切。

赵延昌不胜其扰,颁下一道旨令,皇家书院取消,以后凡七到十五岁男孩一律不许入宫。

在他眼里,这些人没一个配得上他的妍妍。那个拖着鼻涕的,滚一边去:那个衣服穿得整齐彬彬有礼,一丁点小就装模作样,滚一边去:还有那个舞刀弄枪的,妍妍不要武夫,滚一边去。

赵延昌坐在御书房里想着这些,奏折半天没动,手上虚握着朱笔,耳朵里听见张怀安仔外面大呼小叫:“哎呦,公主,您慢点,才下过雪,台阶上滑。”

赵延昌立刻搁下笔,眼里漾开笑容,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真清甜的娇嗓从走走廊里传来:“爷爷,爷爷······”

紧接着,一张美得不像话的小脸出现在御书房门口,很淑女地盈盈下拜:“爷爷,妍儿给您请安来了。”

“唔,今天来就是为了请安啊,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爷爷”,小人儿不依地嗔着,嗔得赵延昌眼角的皱纹条条都舒展,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虚着小人儿流光溢彩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啊转,从书架扫到御案,再从御案扫到茶几,最后停在他的龙袍上。

他大笑着把孙女抱到膝盖上,然后拉开一只抽屉,孙女的眼睛立刻绽放出惊喜的光芒:“里面就是那只玉蜻蜓?”

“是啊,漂亮吗?”他把盒子拿到御案上打开,红红绒底座上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蜻蜓,通身纯白,唯两只眼睛呈褐色,看起来栩栩如生,翅膀处透薄柔亮,仿佛能展翅飞去。

“真漂亮!”

“那妍儿拿什么来跟爷爷换呢?”

小丫头来之前显然早有准备,从衣袖里掏出两样物事,放在他手上说:“这是妍儿第一次编制的手套,送给爷爷。”

“手套?”赵延昌见过各种手笼,就是用锦缎或毛皮做成的筒子。冬天外出时两只手往里面一笼,要做事就取出来。手套还是第一次见。

妍妍给他解释:“这是用纺线编的,母妃几个月前就教我,我偷偷躲在房里练了好久。”

“用纺车编?”

“不是,是用竹子削成的编织针。”妍妍用手比划着针的长度和形状,皱着小鼻子说:“开始总编不好,拆了织,织了拆,到了上个月才总算像个样子。这已经是织得最好的了。爷爷可别嫌,先戴着,妍儿以后再给您织更好看的。

赵延昌把手套戴上,大小正合适,又暖和又舒适,心里真比吃了蜜糖还甜,咧着嘴问:“为什么想到给爷爷织这个呢?”

“因为爷爷不爱用手笼啊。父王是习武之人,结冰的天气手都是暖呼呼的,可爷爷不是,前几天爷爷牵着我去赏梅,手就是冰的。”

“那是因为爷爷老了?”

“才不是,那是因为爷爷不用手笼,也从不把手藏进衣袖里。”

“嗯,以后戴上妍妍的手套,手就不冷了。”

他是皇帝,走路要大步向前,若一遇冷天就瑟瑟缩缩着手臂,威仪何在?

张怀安听着屋内祖孙俩的对话,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皇上和小公主玩这个交换礼物的游戏都玩上瘾了,每次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就让皇太孙和二殿下假装不小心把消息透露给小公主,。小公主就会跑来变着法子要。不过她从来不会空手,总会精心准备好礼物作为“补偿”。

日子过得真快,皇太孙和二殿下转眼都成小伙子了,亏得小公主承欢膝下,皇上才好这么开心。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