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别走近看了一眼捣药臼,慢慢舒了口气。

“你妹妹想染指甲而已。”沈却转过头继续碾着捣药臼里的花瓣。可是她的动作却逐渐慢下来。

戚无别看她一眼,说:“皇儿胡说的。”

沈却捶捣花瓣的动作停下来,缓缓说:“其实很多次,母后都想问问你。问问你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情。”

戚无别紧紧抿着唇。

沈却轻笑了一下,又说:“不过你父皇说珍惜眼下便好,不必窥探太多的天机。嗯,想想也是。人活一世不易,慢慢摸索着来也挺好的。”

戚无别继续抿着唇,不知道怎么接话。

“无别,不过有一件事情母后倒是很想知道。”沈却将捣药杵放下,望着戚无别分外认真起来。

“您说。皇儿知无不言!”戚无别也正色起来。

沈却弯下腰,忽然捏了捏戚无别的脸,皱着眉:“你上辈子小时候是什么性子?”

戚无别愣住,他有些别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多少年了,不记得了……”

沈却托着腮,有些失望。

戚无别无奈,只好说:“不太听话。嗯,比如归调皮一点。”

“比如归还调皮?”沈却兴趣浓浓。

戚无别别开眼,担心她继续追问。

戚珏进来,看了他们母子俩一眼,说:“阿却,小红豆儿醒了。”

“噢,我这就过去。”

沈却站起来,捧着桌子上的捣药臼往外走。她经过戚珏身边的时候,戚珏皱眉:“慢慢走路,别毛毛躁躁的。”

“先生,我儿子都当皇帝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沈却轻推了他一下,绕过他,往外疾走。

戚珏失笑,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他的目光落在沈却的脚上,似担心她毛毛躁躁会摔着。等沈却的身影看不见了,戚珏才转过头看向戚无别。

戚无别走过去。

“父皇……”

戚珏却忽然皱眉,他抬手止住戚无别继续想说的话,闭上眼睛,侧耳。然后他睁开眼,摸了一下戚无别的头,似笑非笑地说:“怪不得你比如归高了一头。”

“什、什么?”

“谁给你配的药?”

戚无别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自己的父皇。

戚珏随意地走到一旁坐下,笑道:“身为一国之君竟不知拔苗助长的道理。”

戚无别脸上的表情有点僵,他轻咳了一声,努力保持帝王的风范,抬着下巴,略高傲地道:“朕只是吃了些强身健体的补药罢了。”

戚珏点点头,“是,这药的确能让你比同龄人更高更结实,而且提神,不易犯困。但是,你再吃一年,日后恐怕要长成小矮子。又矮又圆的那种。”

戚无别:“……”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

戚无别用一种质疑又无奈的目光盯着自己的父皇。戚珏只是笑笑,目光随意置于一处,也不看戚无别。

戚无别最终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他就知道,在医术相关的事情上想要瞒住父皇实在太难,就算他已经故意提前停药了几日。他又轻咳了一声,走到戚珏面前,别别扭扭地说:“那个……嗯,嗯……”

“方子一会儿给你写。”戚珏笑道。

戚无别松了口气,还不忘加一句:“是了,这药就应该跟父皇讨才对!”

他向来是有些冷傲的,尤其是登基之后。他从不会说讨好的话,这句带着点奉承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戚珏却收了笑,盯着戚无别,说到另一件事,“你在征兵买马。”

不是询问,戚珏语气平淡就像是说着很寻常的一件小事。可是戚无别知道父皇语气里的郑重。既然说到大事上,戚无别也肃然起来。本来,他就打算趁着戚珏这次回来与他相商。

“是。”

“防还是攻?”戚珏略懒散地倚着椅背,将手搭在扶手上。

“攻。”

“攻哪里?”戚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

“楚、宿、乌和、炎雄、危荣、周利、缪、季、翁。”戚无别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有海外诸国。”

戚珏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稚童模样的戚无别,沉默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戚珏问:“从哪一国开始?”

“宿国。”戚无别毫不犹豫。

“宿国。”戚珏重复了一遍,“宿国距离我大戚有危荣和周利两小国相隔,且其国力与我大戚相比只强不弱,为何是宿国?”

戚无别这次却犹豫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父皇,在他的前世里,小红豆儿远嫁和亲的地方正是宿国。重生回来,他要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比如为了阻止登基后的胞弟被刺杀,他跟父皇主动要了皇位。比如为了阻止胞妹远嫁,他要先让宿国俯首称臣。

戚无别抿了下唇,说:“看宿国不顺眼。”

戚珏深看了他一眼。

在戚无别以为戚珏会寻根问底时,戚珏却说:“擒其弱处,倒也不是不可。你可知宿国的弱点?”

戚珏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一个卷轴,卷轴展开,正是宿国的地图。戚无别仰着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架子上满满的卷轴。而后将目光落回戚珏的身上,慢慢皱眉。

戚无别走神了。

“无别?”戚珏喊了他两声。

戚无别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那父皇的弱点是什么?”

“嗯?”戚珏抬头,挑眉。

戚无别惊觉失言。

“父皇!你看我的手!”小红豆儿小跑着进来,把自己染得红通通的手指尖儿递到戚珏眼前。沈却牵着戚如归跟在后面进来。

“自然是好看。”戚珏将宿国地图随意卷起放回身后的架子上,转过身来把女儿抱在膝上。

戚如归也跑过来,拽着戚珏的手说话。戚珏顺势也把他抱到腿上。沈却坐在一旁,笑着对戚珏说刚刚小红豆儿染指甲时的趣事。

戚无别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他的父皇戚珏脸上。戚珏侧着脸听沈却说话,眼角堆着宠溺的缕缕笑意。戚如归和戚不离分别坐在他的两膝上。

这一刻,戚无别忽然就知道了他父皇的致命弱点。

其实戚珏和戚无别一样,他也是重生过的人。也正是因为他本就是重生之人,所以才能敏锐地觉察出戚无别的重生。

然而戚珏与戚无别的心事重重不同,戚珏的重生只因临终前的一道执念——就算改天覆地,也要将她最想要的东西捧到她眼前。将她娇养在怀,任她肆意骄纵,愿她永不知疾苦,永不见苍凉。

戚无别望向母后,他应该早就知道才对,他父皇的致命弱点一直都是浅笑嫣然如少女模样的母后。

戚无别悄然叹了口气,在心里无声说——老爹,你这辈子可千万别黑化啊。不管是哪国来袭,也不管是谁要造反逆天,儿子都不怕。所有的千军万马和阴谋诡计加起来也不敌一个黑化的爹可怕啊……

“无别,过来。”沈却朝戚无别招手。

戚无别收起情绪,刚走过来,沈却掐着他的腰,把他拎了起来。悬空的时候,戚无别的脸上一片惊愕之色。沈却浑然不觉,把戚无别抱在腿上,继续和戚珏说话。

戚无别端端正正坐在沈却的腿上,身子崩得挺直。

他明白母后只是看见他父皇抱了戚如归和戚不离,顺手抱了他。这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很自然的动作。只是他内里成年人的魂儿有些不适应这种和母亲的亲昵。他抬头看向对面的戚如归和戚不离。向来顽皮的弟弟难得很乖,眼睛一眨不眨地听大人说话,而妹妹则是倚在父皇的怀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刚染的指甲。

他低下头,望向母后搭在他腰腹的手,母后在无意识地护着他,怕他摔下去。

戚无别慢慢放松下来。

自他登基以来的大半年,他无一日不绷着情绪理事,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眼下,他难得不用处理繁忙的朝政,听着家人闲话家常。明明都是些很无聊的话题,他听着听着,嘴角竟也不自觉地慢慢扬起微小的弧度。终于露出一抹略像五岁孩童的笑容。

过了大半日,寝殿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戚无别觉察出来,他仰着头望向母后,果然见她额角沁出几丝细小的汗珠儿。

戚无别刚想开口吩咐宫人加冰,戚珏已经先一步吩咐下去。

“太重了,别坐你母后腿上。”戚珏欠身,轻轻叩了两下戚无别的额头。

戚无别无奈地下来,明明他是被拎上去的那个。

沈却笑笑,拖来一旁的鼓凳,把戚无别拉到身边挨着她坐下,手还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

宫女鱼贯而入,换了新冰。丝丝清凉的感觉又在大殿内蔓延开。

沈却幼时身陷火海,后得戚珏救助,虽用灵药相治,她身上烧伤之处落下不易排汗的病症,所以她比寻常人畏炎。如今的时节尚好,鄂南的五黄六月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彼时,一个是患有眼疾的少年,一个是伤痕累累的女童。他们以师徒相称,相伴多年。后经历种种,阴错阳差成为帝后。本来沈却应该一直留在这个她不适的鄂南皇宫,恰巧戚珏得知戚无别乃重生之人又跟他要了皇位。戚珏沉吟许久,花费三年重重布置,待朝堂稳定后直接将皇位给了戚无别。带着沈却回到他们住了多年的肃北。

本来他们应该带着戚如归和戚不离一起走的,可是这两个小家伙偏偏舍不得他们的哥哥非要留在宫中。在这半年里,沈却多次想回来看望几个孩子,都被戚珏劝了下来。戚无别刚登基,立威尤为重要。戚珏只能人在肃北,完全将朝堂交给戚无别树威。

一家五口围在一起说话时,殷争正带着殷觅棠逛街市,还给她买了许多礼物。半下午的时候才回府。殷觅棠之前嚷着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路,然而眼看着家门就在眼前,她却有点走不动了。她敲了敲自己的小短腿,又哼唧了两声,抬头看自己的爹爹。然而爹爹似乎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她。

殷觅棠歪着头,望着爹爹好一会儿。虽然今天爹爹一直陪她玩,可是小小的她也发现了爹爹有些心不在焉。

但是她真的走不动了。

殷觅棠忽然抱住爹爹的大长腿,将脸也贴在爹爹的腿上。殷争这才回过神来,弯下腰询问:“怎么了?”

殷觅棠捂着脸,“棠棠才没累,棠棠才没想要爹爹抱!”

“好好好。”殷争笑着把小女儿抱起来,“棠棠不累,没想让爹爹抱。是爹爹想抱着你了。”

“嗯嗯!”殷觅棠认真地点头。

殷觅棠袖子里的鲁班锁落到地上,殷争弯腰捡起来,问:“棠棠怎么喜欢玩这个了?你以前明明不太喜欢。”

“姐姐喜欢,等姐姐回来,给姐姐!”

殷争愣了一下,然后温柔笑开:“嗯,你姐姐快回来了。”

“真的?”殷觅棠惊了,“姐姐们都快回来了?娘也快回来了?”

“嗯。”殷争郑重点头。

殷争把殷觅棠送到她的小院,转身去了大太太的屋子。大太太一直在等着他。殷争一进屋,大太太就说:“你也知道,你祖母年岁大了,这两年一直卧床。这事儿我给瞒下了,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

“母亲做主便是。”

大太太叹了口气,又说:“姚婉姝……她不是殷家人,母亲也不好动手。你姨母派人将她送回姚家了。”

殷争没说话。

大太太瞧着儿子不咸不淡的表情,心里又开始不舒服。“怎么着?你是打算对这事只字不提?还是觉得对母亲哪里不满,都说出来!是你说的下午过来说话,可你来了竟什么都不说!”

“母亲,儿子打算辞官。”殷争简单直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里会出现些旧文的角色,《养成记》《妻控》《两世妻缘》《宠妃》都有。

对看过旧文的小可爱说:

放心,不抹黑拉踩旧文角色。都是我亲生的。作者不喜新厌旧。

对没看过旧文的小可爱说:

放心,不需要去看旧文。这是个独立的故事。看了旧文才能看懂这个故事那是故事讲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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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大太太一下子站起来。

“圣上交代的事情还没有办妥,待古籍整理完,儿子会正式辞官。大概在一个月之后。”殷争语气虽淡淡,却好似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为什么!”大太太高声质问出来。然而她刚质问完,自己心里已有了答案。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椅中,“你是要去牧西接佳茗和攸攸、络青回来?”

“是。”殷争不隐瞒,“牧西据京都路途遥遥,一来一回至少半年。儿子只好辞官。”

大太太指着殷争的手在发颤,“你在浑说些什么?你的鸿鹄之志呢?你对得起寒窗苦读数十年吗?争儿,你是我殷家的顶梁柱!殷家等着你光耀门楣!”

殷争不相信魏佳茗会无缘无故离开,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必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她既选择沉默离开,他必要追去问个清楚。

殷争阖上眼,藏起眼中的苦楚。他压下涌上喉间的情绪,掀起长衫前摆跪下,道:“儿子不孝,愧对母亲这些年的栽培。幸好二弟有出息,守卫边疆建功立业。就让儿子做一回无责任的兄长,将殷家重担交给二弟。”

他以额触地,有泪一闪而过。

大太太满腔的怒火突然就烟消云散了。身为母亲,她最是明白儿子的志向。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一直是殷争从小的志向。他年纪轻轻便是状元郎,这些年仕途坦荡。

她忽然就明白了向来滴酒不沾的长子为何会借酒消愁。这愁,是他亲自掐断了自己的仕途,斩断了少年鸿志。

不是没有辞官后再入仕途的例子,只不过官场沉浮,许多事情朝夕生变。他若此时辞官,未必还有归处。

大太太想劝想阻止,却知道自己这个长子虽性子柔和,可一旦拿了主意,谁都不能动摇他半分。

殷争在大太太房中待到很晚,出来后,他去了书房给远在边境的二弟殷夺写信。他提笔蘸墨,思虑许久,才将笔落下。

第二日,殷争正握着殷觅棠的小手,手把手教她写字。宫里忽然派人来接殷觅棠。殷觅棠匆匆被带进宫,临进沉萧宫前,候在殿前的宫女将一件粉嫩的小斗篷给殷觅棠穿好。太后畏炎,可她担心小孩子受不了殿内的凉意,嘱咐宫女拿着斗篷候在这里。

殷觅棠扯着斗篷的下摆走进寝殿内。寝殿里安安静静的,太后抱着小红豆儿侧卧在美人榻上午睡。宫女轻轻拍了拍太后的肩,太后睁开眼看见殷觅棠到了,让嬷嬷将熟睡的小红豆儿抱走,才朝殷觅棠招手,温柔地问:“小糖豆儿,还记得我吗?”

“记得。”殷觅棠像模像样地屈膝行了一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比半年前高了不少。”太后摸了摸殷觅棠的头,又把她抱到美人榻上,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欠身给她脱小鞋子,问:“会不会觉得冷?”

“不冷。”殷觅棠看了一眼太后身上薄薄的衣料,眨了下眼睛,“热……”

太后有些惊讶的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儿和小手,了然地摇头笑了笑,给她将身上的小斗篷拉好,又让宫女抱来一条薄毯裹在殷觅棠的腿上。

殷觅棠翘着嘴角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太后,小心翼翼地问:“太后娘娘,我能抱抱您吗?”

太后笑起来,把她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

“太后,您能不能找到我娘?”殷觅棠将脸贴在太后的肩上,她自己点点头,“棠棠觉得您能!”

“好,我帮你找。”太后抱着殷觅棠侧卧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太后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儿,很好闻。她的手也很软,殷觅棠被她拍着很舒服。大殿内虽然放着冰块,可是殷觅棠一点都不觉得凉,没过多久,她就窝在太后怀里睡着了。

不多时,戚无别处理完事情过来。他坐在一旁和太后说话,说话的内容也都是关于戚如归和戚不离的。这大半年,太后不在宫中,对几个孩子十分不舍,而戚无别因为重生过的缘故,自觉担起照顾弟妹的担子,细细将弟妹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情讲给太后听。

“小红豆儿的确没怎么学东西,她身子弱,我也纵容了。”戚无别说着看向太后怀里的小姑娘,不由愣住了。

殷觅棠翻了个身,露出睡得红润润的小脸蛋儿。

戚无别进来这近半个时辰里,一直以为窝在太后怀里的小姑娘是他的妹妹戚不离。殷觅棠身上穿着的小斗篷本就是戚不离的,又背对着戚无别,戚无别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妹妹。

太后俯下身来,在殷觅棠皱起的眉头上亲了亲,将她哄得重新眉心舒展开。太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别吵她了,我们去偏殿说话。”

戚无别点点头,深看了一眼熟睡的殷觅棠,才跟着太后往偏殿去。

太后一进到偏殿,就顺手摔了一个手鞠。正和太上皇玩百索的小红豆儿委屈地抗议:“母后为什么要扔我的手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