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觅棠皱着眉,他爹咋能这样!她明明是为了爹爹好!

“行了,别操心了。”殷争挑了一个软的野果子塞给殷觅棠。

魏佳茗向来敏锐,之前殷觅棠从她胳膊下出去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父女两个的谈话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全部被她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她没有睁开眼睛,一直到怀里的殷络青睡醒了,她才起身。

这第二日,还是沉默的一路。

魏佳茗抱着殷觅棠,殷争抱着殷络青,由魏佳茗带着往前走。魏佳茗没说去哪儿,殷争也不问。除了昨夜那句话,殷争也没有再与魏佳茗说过话。

第二日的傍晚,魏佳茗牵着殷觅棠的手,把一家人带进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落里,走进一处简单的小院落。

“棠棠去铺床,青青去洗米。”魏佳茗吩咐。

“好!”

两个女儿齐声应下。

魏佳茗没管殷争,转身去烧水。

殷争在小院子里四处看了看,把院子里的柴劈好,又将坏了的梯子修补好。他回到屋中的时候,魏佳茗正打算给两个女儿洗澡,他便又退出去,转身去了厨房烧饭炒菜。

当殷争烧好了饭菜,又把主意打到了院子里的那只鸡身上。他摸了摸鼻子,将炖鸡的材料都准备好,然后坐在门口等魏佳茗。

魏佳茗给两个女儿洗完澡,端着一盆脏水出来,差一点泼了殷争一身。她堪堪收住手,瞪了殷争一眼。

殷争指了指院子里咯咯叫个不停的母鸡,说:“帮我杀只鸡?”

殷争将放在一旁的菜刀递给她。

魏佳茗瞥了一眼,没接。她将手里的木盆放下,越过殷争往院子里走,经过木柴堆的时候,顺手抄起砍柴刀,一刀砍断了老母鸡的脖子。

她将砍柴刀丢回柴火堆,一抬头望见一身青衣长衫的殷争。

得,这大少爷不仅不敢杀鸡,连拔鸡毛这活儿也干不了。

魏佳茗又转回身,拎起滴血的老母鸡往厨房去。

殷觅棠和殷络青趴在窗口望着院子里的一幕。殷觅棠缩了缩脖子,歪着头望向殷络青,小声说:“姐姐,他们什么时候能说第三句话?”

“啊?”殷络青有点懵。她之前被魏佳茗带走,跟着魏佳茗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场景。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魏佳茗杀鸡了。不,魏佳茗杀人她也见过。可是令她惊讶的是殷觅棠忽然不害怕。

“你不怕吗?”殷络青问。

“怕呀!”殷觅棠重重地叹了口气,“怕爹爹嘴巴太笨,让到了嘴边的娘亲又飞啦!”

想嫁

吃饭的时候, 殷觅棠双手抱着碗, 亮亮的眼眸却转来转去,一直盯着爹爹和娘亲。爹爹和娘亲都是一脸平静地吃饭,一点都不像好几年没见过面的样子……

殷觅棠仔细回忆了一下,来到这儿以后爹爹和娘亲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呀。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呢……

殷觅棠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胡思乱想了,碗里抱着的米饭快凉了也没吃几口。后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别人都吃完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没吃几口的饭碗。

她舔了下舌头,其实她没吃饱。但是……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她不敢多吃了。

“又不好好吃饭。”魏佳茗看了殷觅棠一眼。

殷觅棠目光有点躲闪, 小声撒谎:“不……不饿……”

魏佳茗直接端起殷觅棠的碗, 用勺子舀了好大一口饭塞进殷觅棠嘴里,然后又是好大的一块肉。殷觅棠鼓着软软的两腮使劲儿吃呀吃, 刚刚咽下去,魏佳茗又塞了她一嘴。

殷络青在一旁摇摇头, 无奈地说:“都多大了还要人喂。”

殷觅棠把嘴里的鸡肉使劲儿咽下去,刚想说自己可以吃,魏佳茗又一口汤灌了进来。殷觅棠没嘴说话了,只能默认地张大了嘴等着娘亲喂她。

吃了饭,殷络青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殷觅棠重重点了下头,心领神会地牵着姐姐的手去院子里玩。

……总要流出爹爹和娘亲说话的时间呀!

魏佳茗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殷争跟过去帮忙。厨房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相撞的声音和水声,偶尔院子里能传来两个女儿的声音。

殷争将最后一捧洗好的筷子递给魏佳茗, 魏佳茗接过来,放进筷笼收好。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拿架子上的帕子,殷争先一步拿到,魏佳茗收回视线,站在一旁等着。殷争三下两下将手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弯下腰给魏佳茗插手,他擦得很仔细,全然不是给自己擦手时的马虎大意。

“怎么划破了一块。”殷争将魏佳茗的手心摊开,摩挲着她拇指里侧的一道细小的伤口。这伤口不深,瞧上去也没多久,正在结痂的样子。

魏佳茗随意瞟了一眼,说:“不记得了。”

殷争避开她拇指内侧的伤口,仔细把她的每一个指缝擦干。魏佳茗的手有点凉,殷争把帕子放在一旁,把魏佳茗的手捧在掌心里轻轻搓了搓。

他说:“知道你在躲着我,所以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却没想到你是跟着我的。”

魏佳茗望着眼前垂眸的殷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

殷争不说话。

魏佳茗皱眉,他不说话就是不相信。她又加了一句:“谁稀罕跟着你,只是……只是恰巧来找你。”

殷争有些惊讶地抬眼望着她。

魏佳茗这是实话,她躲了殷争很久,如今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他。因为她遇见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而这个麻烦好像只有殷争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解决。

“你就没发现哪儿不对劲吗?”魏佳茗有点生气瞪着殷争。

殷争想了一下,不答反问:“攸攸的事情?”

魏佳茗叹了口气,她转过去,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她倒是想一走了之,潇潇洒洒。可他么的闺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早知道当年生这么些讨债鬼干嘛。

“攸攸怎么了?”殷争又追问了一遍。

魏佳茗欲言又止,甚至是难以启齿。她憋了半天,说:“跟我来。”

魏佳茗和殷争走出厨房的时候,一直坐在院子里的殷觅棠和殷络青小眼神唰的一声地就望了过来。

“你们两个在家里乖乖待着,哪儿也不许去,谁敲门也不许开。”魏佳茗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她说完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小院的门口等着殷争。

“嗯嗯!”殷觅棠和殷络青站起来,一起点头。

等到爹爹和娘亲出门,并且将门也锁上了。殷觅棠扭过头来,望着殷络青,有些担心地说:“姐姐,他们会不会出去吵架呀?”

殷络青摇头,她问:“你见过他们吵架吗?”

殷觅棠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在她的印象里,她就没见过爹爹和娘亲吵架,脸红的时候都没有过。

魏佳茗带着殷争走近小村庄的深处,在一处小院落停下来。

殷争望着攸攸的身影,眉头一点一点拧紧。

那是一个简单的农家小院落,可瞧着竟是被村子里别的院子更干净整洁。一个青年男子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坐在树下弹琴。

而攸攸坐在红衣男子对面,双手托腮,一脸花痴。

殷争指着殷攸,问魏佳茗:“咱们女儿多大来着?”

魏佳茗白了他一眼。

殷争在心里算了又算,是十一岁啊,没错啊。

攸攸看见魏佳茗和殷争往这边走,她急忙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让他们打扰尤河弹琴。

殷争皱着眉还想往前走,魏佳茗却伸手拉了他一把。

攸攸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朝着魏佳茗和殷争跑过来,她一脸开心地拉住殷争的手,喊了声“爹爹”。

殷争轻咳了一声。

“爹爹,我要嫁给尤郞!”

殷争想要说的话就这么生生噎住了。他有些无措地看向一旁的魏佳茗,魏佳茗显然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

纵有千言万语,殷争发现自己语塞了。

尤河专注弹琴,似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殷争看了尤河一阵,越看越扎眼。他扯着殷攸走到远处,无奈地问:“攸攸,你才十一岁。不许胡闹!”

“当今太后就是十一岁嫁给太上皇的,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殷攸一脸坚定。

殷争语塞。

殷攸已经用这个借口对魏佳茗说过很多次了,魏佳茗有些疲惫,已经不知道再如何解释了。

殷争弯下腰,握住女儿的双肩,语重心长地说:“攸攸,你不能学太后这个。”

……他女儿学什么不好学这个啊!

“为什么不能学?我小时候就说了,要像阿却一样十一岁就嫁人。我找了好久了,终于在十一岁的时候找到尤郞,这不是天大的缘分吗?”殷攸一口气说出来,说话像捡豆。语气中带着点赌气的执拗。

“攸攸。你还小不懂……”

“我怎么小了?我怎么不懂了?就算我不懂,那你是我爹,你教给我呀!”

“攸攸,太后和太上皇是师徒的关系。当初也是情势所迫,太后才会很早嫁给太上皇。可那是假的,不是真的嫁……”

殷争又开始变得嘴笨了,他发现他没法跟女儿说清楚这个。

“我知道呀。娘亲都告诉我啦。真成亲假成亲,不就是有没有洞房嘛?那我也可以先嫁给尤郞,等我长大了再和他洞房!”

“殷攸!”殷争黑了脸。

殷争觉得自己的肝儿在发颤,惊的,气的。

殷争站直身子,来回徘徊。他背在身后的手纵使握成了拳头,也仍然在发抖。他是不是转过头,看向远处树下弹琴的扎眼身影,眼中流露出一种怒火。

殷攸低着头,眼圈红红的,却坚持不哭出来了。

魏佳茗之前已经劝过殷攸很多次了,道理讲了,冷战用了,甚至也动手打过了,完全没用。这孩子是从小就嚷着十一岁要嫁人,却没想到是真的。

魏佳茗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找殷争劝一劝。可是瞧着殷争这样,显然也是无措。魏佳茗看见殷争盯着尤河的目光,无奈地说:“你冷静,别动手。那人我也打不过。”

她要是能打得过,真想把那个抢女儿的野男人拿刀剁了。

殷争气得原地转了两圈,指着远处的尤河,愤怒地说:“你瞧瞧他那样子像不像个戏子?”

殷攸鼓着两腮,不爱听。

魏佳茗笑了一下,说:“他不是,不过他哥是名动四方的第一戏子尤川。”

殷争觉得尤川的名字有点耳熟。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曾经他还和那个尤川同宴饮酒。因那个尤川是太上皇的友人。

居然是尤川的弟弟,殷争望着远处的尤河,眼中的愤怒稍微少了些。这……也算拐着弯的熟人?这家女儿不能打不能骂,要不然从这个人下手?

尤河一曲终了,施施然起身,望向远处的一家三口,笑然将其请至家中。他煮了茶,给殷争和魏佳茗斟了茶,从容坐在对面。

魏佳茗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他接触了,可殷争看着他的目光怎么都不舒服。

攸攸从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跑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茶壶,她蹲在尤河身边,给他倒上茶水。

——这一幕,看得殷争眼睛都绿的。

纵使心里再怎么不满,殷争也没有当面发作,简单和尤河闲聊了几句。尤河一一笑应。尤河似乎没有半分的尴尬不自在。

他越是从容,对面的殷争越是心里不对味儿。

尤河将一切看在眼中,他轻笑了一声,对攸攸说:“你先出去玩一会儿。”

“好。”攸攸站起来,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尤河,又看了看自己的爹娘。

殷争别开眼,根本不想这个时候和她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尤河

第50章

“攸攸很好, 可她还是个孩子。”

——殷攸关门的时候, 听见尤河这样说。

殷攸有一种想要冲进去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闷闷不乐地走到院子里,找了个小杌子,抱膝坐下。

没过多久,魏佳茗从里面出来。殷攸急忙望过去,等了等, 发现只有魏佳茗自己出来。魏佳茗在她身边沉默地坐下。

殷攸转过头来,继续低着头。

许久之后, 魏佳茗轻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 可是听在殷攸的耳中,却让殷攸的心里颤了一下。随之便是眼泪落下。殷攸急忙用手背把眼泪擦了, 吸了吸鼻子,调整情绪, 让自己努力憋着泪。

“你打死我算了。”殷攸咬着嘴唇。

魏佳茗看着大女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有权利弄死你。可你既然被我生出来了,那我就算是你娘也没权利弄死你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也没什么权利管你。”

“娘,你同意了?”殷攸猛地抬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魏佳茗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摇头:“我若不同意,你就会乖乖听话吗?”

魏佳茗望着大女儿, 只觉得眼前任性的小姑娘像极了曾经那个奋不顾身的自己。若当年有人阻止她,她恐怕也是不屑一顾。

“娘,我惹你难过了是不是……”殷攸往魏佳茗身边凑了凑。

魏佳茗摇摇头,把大女儿揽进怀里,有些心酸地说:“攸攸,你祖母生娘的时候就难产去了,所以娘亲不知道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你又是娘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娘也会很无措,不知道怎么照顾你、保护你、教你。”

“但是,有一点娘要教你。永远都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人生很短,我们没有必要去听太多别人的故事,再用别人的故事当成所谓的经验,来成为困扰自己的条条框框。永不后悔,就算一败涂地,只要你输得起,便无愧人间走一遭了。”

殷攸望着自己的母亲,懵懵懂懂好像听懂了。

午后的光从杏树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影子,殷攸慢慢趴在魏佳茗的膝上,闭上眼睛。她闻着娘亲身上特有的味道,想着娘亲对她说的话,好像一瞬间长大了很多。

魏佳茗温柔地轻抚大女儿稚软的脸颊:“想好了吗?”

阳光很暖,隔着眼睑,也让殷攸觉得暖洋洋的。她点头,嘴角也跟着轻轻上扬。

“娘,我不后悔。就算一败涂地,女儿也输得起。”殷攸睁开眼睛,澄澈的眼眸中一片坚定。

魏佳茗有些恍惚,许久,她慢慢点头,轻轻摸着女儿的脸颊,她声音微低:“傻孩子,别怕。你永远都不会一败涂地,父母尚在,便有归途。”

殷攸怔了许久,一瞬间想了好多好多。想到这段日子,娘亲带着她和妹妹漂泊的日子,殷攸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其实魏佳茗的父亲仍在,而且是京城中的名望世家。可是殷攸几乎不记得这个外祖父的容貌了。

殷攸觉得心里堵得发酸,发胀。她在替她母亲难受、心酸。

门开了,殷争大步从里面走出来。

殷攸望着黑着脸的父亲,有点紧张。她扭过头来,望向魏佳茗。

魏佳茗浅笑着朝大女儿摇头,道:“我是我,你父亲是你父亲。我不能替你父亲拿主意。”

尤河半倚着门,笑着朝殷攸招手。

殷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殷争的脸色,才走到尤河面前。尤河弯下腰,笑着哄她:“跟你父母回家吧。”

“你说话不算话!”殷攸瞪着他。

尤河揉了揉她的头:“乖啦,我答应你。在你十二岁生辰前一天去你家里提亲,这样成不成?”

殷攸怀疑地审视着他。

尤河挑眉,看了一眼远处的殷争和魏佳茗,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想先解决家里的事情了?”

殷攸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