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经络纬商洛自然是知道的,不仅是缫丝要牵经络纬,织造上用得才更多;但袁漠说得太少,商洛一时根本理解不了,只得不耻下问,“那丝籆具体是什么样子?要是你真的能够做出来而且能够让牵经络纬的速度快上一些,并且只在我坊里做木工,我可以在这里做个主,不干活的每个月也在木工活之外给你十两银子工钱。”

从商洛的这点决断上也能看出来他求成的一颗心,可惜太急切了一些,都没注意到袁老实人说话时没看他的眼神,还在以为已经十拿九稳挖走袁漠这个憨傻工匠,“怎样?什么时候走。”

“可是我这边的活儿还没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袁漠摊了摊手,憨厚的面孔上眸中精光一闪而没,好整以暇地选了棵粗壮的竹子靠了上去。说实话,商洛的工钱对他诱/惑力很大。可惜商洛话中语气太贪婪,袁漠对他又存在偏见,又怎么会抛开冯初晴就他呢。

“我让长生…啊,你说什么?”正做着成功梦的商洛冷不防被袁漠一盆子冷水浇下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袁漠站直了身体,他比商洛高了半个头、壮了一圈多,站到商洛面前可说是威胁力十足,“我说,我不是那等见利忘义、言而无信的小人,我已经答应冯家要在这儿多做几个月活儿,不会跟谁去别的地方。多少钱都不行!”

“你,真的都不考虑考虑?”商洛头一次知道人太憨傻也是难事,多好的事儿啊,一天二三十文钱一个月顶天就九两银子,如今九两银子能干成什么事,这价钱可是他往高一半开的。

“不用,我不给姓商的干活。”以前就算了,今后他袁漠就有这规矩了,袁漠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大步往竹林中去,留给商洛一个雄壮的背影。

“不对啊?”商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将话从头到尾给想了一遍,最开始袁漠那憨厚的笑容到最后他不屑的哼声,怎么想都觉得别扭;突然,商洛气得跳了起来,他好像被耍了。

而成功耍了他的袁漠此时神情却带着沮丧。怎么办,刚才心里头不舒坦,竟然就刺了商洛几句,冯初晴会不会生气啊!商洛出现在止马坝是不是见过冯初晴了,她是什么反应?商洛会不会是来接她回去的啊?万一她真的跟着回去了,以后自己想见她怎么办,刚才是不是不该说不给姓商的干活…

乱七八糟的念头几乎胀爆了袁漠的脑袋,想不通就抬手打了几下,正被在走廊上做绣活的冯初晴看了个清楚,噗嗤就笑了出来,已经够老实憨傻的人了,再那么下力气一打会不会直接成傻子啊!

她笑了!耳聪目明的袁漠又觉得自己的心不受管束了,扑通扑通往外蹦,又掐了大腿一把才对楼上招呼道:“冯娘子,木料用完了,要去买吗?”

071 闹就闹大

袁漠给了冯初晴太多的惊喜,不过几天时间就用完了木料也太快了吧?可等她见着作坊后院那堆都打磨好的玩具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玩具做好当然需要好的包装,这个冯初晴也想好了,止马坝往上走有个叫青岗岭,背靠巍峨九峰山,木材木料是益州出名的多,价格自然也挺温柔的。当年冯家老爹便是在青岗岭买的一屋子木料。

原本冯初晴都是打算让冯正柏和袁漠去挑木料的,可是冯正柏忙着正忙着缫丝作坊的事情哪里走得开,不得已,冯初晴只有将孩子又往余姚氏家一寄,同袁漠赶了冯正柏的马车去了青岗岭。

除了挑选木料和讨价还价,一路上袁漠竟然憋着没和冯初晴说一句闲话,回程的途中冯初晴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上下打量了抿着嘴像是在暗生闷气的袁漠奇怪道:“袁木匠,我哪得罪你了吗?”

“啊?”袁漠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摇头,“没的事。”

“那你怎么话都没一句和我说的?我就那么沉闷吗?”冯初晴发现自己有点坏,怎么见着老实人一副吓坏了的表情心里就畅快。说真的,袁漠长得不差,属于那种现代阳光硬汉型,可他偏偏有些畏缩胆小的样子,让小个子的冯初晴欺负起来有一种非凡带得成就感。

“不是,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很好!”生怕冯初晴不信似的,袁漠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点头,“我怕和你说话就要问你会不会离开止马坝。”

在冯初晴戏谑带得眼神注视下袁漠心里就发慌,一发慌就容易把心里想的都给说出来,这不是,竟然就直愣愣漏了馅。

冯初晴倒是没多想,只是有些奇怪袁漠的怎么会这么认为。多问两句后,袁漠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早上遇到商洛的事情说了出来,并再三保证没有冯初晴的话他是不会丢下活儿走人的。更不会将脚踏缫车和丝籰制作方法外传。

冯初晴先是失笑:“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只是不相信商洛而已…”顿了顿,冯初晴突然想到其中关窍,“你认识商洛?不是,你知道商洛是穗儿的爹?所以问我会不会离开止马坝!”

袁漠懊恼地点了点头,没说话。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两下了。两人又有这机会单独相处。当然,路上的行人和马车后面驼了木料的牛车不算。这么难得的机会自己什么话不说提起商洛这一茬来,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他不是说为了穗儿和我来的止马坝吗?哼。这人果然没安好心。”冯初晴虽然镇日在家待着绣花,可不妨碍余姚氏串门聊八卦啊!还正奇怪商洛怎么突然识相了,感情是来做商业间谍来了。

这当然不行!脚踏缫车和丝籰她都没想过保密,商洛倒是想得美打算独家垄断,真不愧奸商的名号。想了片刻,冯初晴抬头对袁漠笑道:“真是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办的。”

袁漠一直纠结给她说还是不说就是在良知和私心上挣扎不断。说了吧。冯初晴肯定就知道商洛是居心不良;不说的话冯初晴被蒙蔽指定就跟着回商府了,他就见不着真人了;但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实在不是他这么多年的风格习惯。

可现在冯初晴知道后就这么自言自语两句、云淡风轻地笑笑是几个意思啊!难道她不相信自己?觉得冯初晴不相信他,袁漠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深呼吸了两口,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又多说了两句:“那个。商洛他不会真心实意对你们两个好的。他居心不良,你…别上当。”

“嗯。我知道的。”冯初晴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再次让袁漠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看着都到了止马桥头了,有心想再说两句又怕笨嘴笨舌地说不清反倒引人说东道西,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很快的,袁漠便知道冯初晴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是在心里酝酿情绪呢!

买木料回到止马坝天色已经不早,天气热起来,村里的养蚕事业基本宣布告一个段落,不管是三姑六婆还是爷们汉子都喜欢在吃了晚饭后到村中地段的杂货店门口传递传递消息、说说八卦什么的,今天也不例外。

这几天村里的八卦时不时就要拐到冯初晴和商洛身上去。当初冯家回到止马坝纵然是狼狈不堪,但冯正松那人为了点面子在小茶馆也是强撑着的。冯初晴被休这件事也被他囫囵给盖了过去,有那猜到真相怀疑几句的他也曾扯着喉咙否认过几句。这次商洛就像是特意给他圆谎似的大张旗鼓就来了,还时不时带着女儿在止马坝走一圈,更是坐实了夫妻俩只是闹别扭而已。

所以,当冯初晴娇小的个子裹着怒火钻进冯正松家院子的时候都还有人给冯正松调笑道:“你家妹子这是想通了吧!以我们看啊,还是赶紧跟着回城里享福去。休什么休啊,下次见着冯家小妹带着嫁妆回来再说吧。”

也有那看着商洛长得俊俏眼酸的小媳妇在一边帮腔,“就是,都说长兄如父,如今冯老爹他们不在了,冯大哥可要多劝着点冯小妹。这女人啊,还是别小性子太重,赶紧收拾收拾跟着回去,不然人家真的把嫁妆还回来就麻烦了。”

冯正松一口“嫁妆还回来就好了”咽在了喉咙里还没出来,冯家院子那边就是一阵声响,接着就见一身月白袍子的商洛抓着院门木框一副摇摇晃晃要倒不倒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呼啦一声,杂货店门前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有那腿脚快的还往冯家院子跑了过去。冯正松暗道要遭,也是顾不上仪态先飞奔到了门口,看清里面还有个冯初晴在推,忙扶了商洛一把,气急败坏吼道:“还不赶紧把初晴给拉进去,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慢一步跟在后头的冯杨氏也是有苦说不出,刚才冯初晴进门就让两个大点的孩子去缫丝作坊那边找冯正柏家的孩子玩。等孩子们走了,她突然就发作了,疯了似的把人给往外赶。

商洛还正以为冯初晴改了主意暗暗欣喜。谁料她突然就蛮力袭来,措不及防被推到了门外,作为一个男人分外的狼狈,作为一个喜欢穿月白色书生袍耍帅的男人就更狼狈了。要不是他情急之下抓住了门框,非得扑倒在地上不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蹭得一身灰。

“大家散了吧。一点家事就不劳大家关心了。小两口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吗?”冯正松干笑着想要把人群哄散,瞧冯初晴那样子,他怕待会儿惹急了商洛不好收场。

可冯初晴打算的正好相反。她以前不想出来申辩那是因为想着时间长了事情慢慢淡去,可现在商洛和冯正松一家想得倒好,竟然想要扭曲事实。要不是今天听袁漠说了那些话她长个心眼找余姚氏和冯廖氏问了一通,还不知道在闭门绣花的这几天商洛和冯正松都做了这么多事了,真是苦了为自己禅精竭虑的兄嫂了。

看冯正松的意思还没打算说实话,冯初晴的暴脾气更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就对冯正柏道:“大哥你是记性不好还是怎的?回止马坝的第一天我就给你说了我是被商洛给休了的。你还说什么小两口?休书都还在我那里放着,要不要我拿过来给你看看可有知州衙门的大印。”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中嘘声一片,立时便有那之前说冯初晴是被休的人得意洋洋啧嘴。商洛一而再再而三被冯初晴下面子,又吃了无数次瘪,此时没有吴桐在一边递眼色。顿时将本身目的给忘得一干二净。甩袖挣脱冯正松的手掌,俊脸绯红。指着冯初晴便道:“冯初晴,今日是你自己自作自受,日后可别说我没给你悔过的机会。”

“我要怎么悔过?你以为我还要跪在你家门口三天三夜求你收回休书吗?你做梦去吧。今天正好父老乡亲们都在也好评评理,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得!冯初晴这段时日绣花修身养下来的性子算是白瞎了。单手叉腰,指着商洛的鼻头说话像是爆豆子似的根本容不上别人插嘴。

“当年我爹是怎么看上这女婿的想必乡亲们也有所耳闻,那时候是我不懂事、瞎了眼,只看到有些人的一张皮,不知道红颜枯骨这句名言。我倒是如愿嫁给了他,我们爹却倒贴了不少嫁妆,失信于世交好友,这辈子我怕都还不上这份情了。”

“可他商洛呢?我入门才多久,不到九个月吧,就有那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生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忍心伤害孩子,把孩子记在了我名下不让她做庶女。他倒好,直接把孩子丢给我养,继续和妾室寻欢作乐。这些我都忍了,谁叫我命苦呢。谁知道冯家前脚败落,我爹尸骨未寒,他后脚就给我一封休书赶了我和那可怜的孩子出门。那时候我知道冯家垮了两位兄长日子难过,在他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只想他还我嫁妆或是拉我们家一把,可惜我错看了他好皮相下面烂透了心,大冷的天他竟然使人浇我一身冷水,这一点去益州城问问不少人都能证明。如此冷绝,难不成我还在他门口摇尾乞怜不成?这才带着孩子避居到了止马坝。承蒙止马坝父老乡亲垂怜给我和孩子一个容身之处。”

072 游戏规则

冯初晴说话的速度又快,吐字又清晰,面部表情也十分到位,听到有人在质疑真假的时候便会咄咄逼人地问商洛一句“是还是不是”。

商洛几度张嘴却又颓然闭上,冯初晴虽然有作秀的嫌疑,但的确句句属实,他辩驳一阵还有什么作用。倒不如爽快地承认错误。而且,这错误在他看来无足轻重,都不知道冯初晴扯着不放有什么意思。

趁着冯初晴好不容易说完停口之际,商洛也是一脸倨傲开了口:“要不是知道以前我错过良多我又何必从益州来止马坝住这么些天。你冯初晴不领情也就罢了,穗儿是我女儿,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们不过是多见了她几次你就如此着急上火,你又是何居心?”

商洛这算是倒打一耙了吧,冯初晴怒火更甚,“我是何居心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心里头想的都是什么龌蹉心思你自己知道。”

说实话,这事情若是放在现代那就是同情弱者,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然而放在封建社会的古代结果就没这么理想了。任你说得再可怜,女子从嫁从夫的理念可说是在人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了。冯初晴先前的言论若还算是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同情,但商洛不是一句话的功夫,又让人觉得冯初晴有些过分了。人家知道错了来认回你们母女了你还矫情什么?

冯杨氏更好像是找到了表演场地似的抹了一把泪,“都是我们家初晴不懂事,让大家看笑话了。我们家初晴任性大家也是知道的,姑爷能够不计前嫌来家里要接她们母女回去不是挺好的吗?她也真是的就堵着一口气在这瞎胡闹。”

“嘶!”这下子冯初晴才真的堵了一口气在心里不上不下,那么多的不公,合着一句话就能抹平了?

事实很无奈,但也没办法。冯初晴只是凭着一股子急性子就冲来找商洛讨公道,却忘记了这并非是她所熟知的法治社会,舆论不会站在她一个被人休下堂的女人这边。甚至还有好几个大男人主义比较强的村民在一边吼道:“打她两顿就安分了呗,讨好啥的不是涨脾气了吗?”

虽然也有那同情冯初晴的女人觉得同情说上两句,但很快就被自家男人或是家人给瞪了回去。

对此,冯初晴觉得很无力,心里像是堵了一团火却又没地方发出来,憋屈得慌。但她不习惯眼泪,更不想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越看商洛一副“我已经够好了”的嘴脸越是生气,手臂又被冯杨氏拉着不放,冯初晴干脆一脚踹了过去。

她个子不高,但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很是练出了个好身体,这一脚的力道不小,角度也极度刁钻,完全是奔着商洛胯下去的。不是说我胡闹吗?那我就胡闹给你们看。

这个时代的女人遇上冯初晴这样的糟心事大多是躲在角落咬着手绢流眼泪,就如之前的“冯初晴”;还有那想不过的也许还会找个清净地方上吊算了;泼妇彪悍也不过是躺在地上打几个滚干嚎几声;却不成想还有冯初晴这样剑走偏锋的暴烈脾气。

商洛还正一脸理所当然地笑容等着冯初晴在冯杨氏的说教下给自己认错呢,可随后他就知道,他再次失算了!冯初晴一脚踹过来他全然不知躲闪,被踢了个正着。

男人身上最弱之地被袭击,那种极致的痛楚难以想象,商洛明明是高出冯初晴一个头的大男人,却被踢得当场栽倒在地,双手捂住下/处蜷缩在地上不住嚎叫翻滚。

“初晴你干什么?”冯正松和冯杨氏也被吓得够呛,见冯初晴竟然还打算上前补脚,忙拦在了她面前。

“少爷啊…”刚才一直被隔绝在院内的长生见自家少爷这副模样脸都吓白了,冲出来就要去打冯初晴:“你竟然敢打我们家少爷!”

“是啊,简直太不像话了!”

商洛在止马坝没待几天,但出手大方、谈吐也文雅随和;比起住了几个月的冯初晴来受欢迎程度要大了许多,见他被踢翻在地,好些人捂着衣角惊呆了去,生怕家里媳妇要是学了这一招自己还不得痛死。为了同仇敌忾起见,有人不但谴责,还开始煽动气氛,大有为商洛讨回公道的气势在。

这下子,本来就在商洛身边耳渲目染对冯初晴没什么尊敬的小厮哪里更觉倍受鼓舞,当真横眉吊眼就扑向了冯初晴。

冯杨氏见状不但不加阻拦,反倒是侧身让到了一边,说了当没说的来了句:“有话好好说啊。”

好好说你让什么让!冯初晴倒是不怕,商洛的小厮年纪也不过十六七,身材矮小得紧,真正打起来谁收拾谁还不知道呢,关键是她一只手腕还被冯正松握着呢,不由挣了两下,顺道躲开了长生力道不轻的第一记攻击。

冯正松脑袋里此时也是气得不轻!商洛在地上蜷缩着满头大汗的样子看来伤得不轻,也不知道废了没有,要是较真起来冯家拿什么来赔?本来想做好人拉着冯初晴让长生打着出出气,没想到妹子力气还不错,竟然给躲开了。眼见着商洛声音小了些在往这边看,冯正松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你还敢躲!”就着一只手还拉着冯初晴,另一只手扬起来正好能扇冯初晴一巴掌,这角度、这条件正合适!

完了!冯初晴又在心里痛骂自己一句。忘了这是没人权的古代,忘了自己是旁人眼中的弃妇了,在这儿人的眼中看来,人收拾个弃妇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她干嘛要眼巴巴凑上来挨揍?忍一忍要死啊,反正袁木匠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商洛挖走的。

“哎哟!”

怎么回事?冯初晴本来都拿另一只手挡在脸上想要卸去一部分力道的,不曾想脸上半分痛没等到反倒是等来了冯正松的哀哀叫声。睁开眼睛一看,冯正松的手还高高扬着,不过手腕上多了一只偌大的手掌,死死捏住他的手腕,让他根本动不得分毫。

“放手!”袁漠的声音有些冷,握住冯正松的那只手手背青筋突起,捏得冯正松半边身子都软了。另一只手在冯正松捏着冯初晴的那只手臂上一摁,冯正松就觉得像是有钳子夹了自己一把,疼得不得不放了手。

袁漠抿着嘴将手一甩,“你不能打人。”站到了冯初晴的前面,给冯初晴一个坚实雄壮的背影。

冯正松蹭蹭蹭退了好几个大步才停下来,看见面前铁塔一样的袁漠以及他身后快步跟着跑过来的冯正柏和余德禄,讪讪顿住了脚,同长生一起将地上的商洛给扶了起来。

“冯初晴,我这就去官府撤回休书!”商洛在地上滚了一圈,发髻乱了,衣裳散了还沾满了灰尘,此时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潇洒模样。对冯初晴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可见心里打的主意可不是字面上的撤回休书那么简单。

有这一条吗?冯初晴疑惑地渣渣眼睛,不知怎的,在袁漠背后站着都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冯初晴将此归结为袁漠身材粗壮的缘故。

冯正柏几个赶到时正好听到商洛的这个宣布,他和冯正松不同,他接受了冯家败落的事实,宁愿从头做起也没想过借冯初晴的东风,自然是不会捧着商洛,轻哼了一声道:“你当真是欺负我冯家无人给初晴做主了么?”

今天冯初晴和袁漠去青岗岭买木料回来,袁漠和送木料的人把东西搬进去冯正柏就发现不见冯初晴的影子,正问袁漠原因的时候又见着家里的几个孩子手拉手来了作坊,一问之下又听说冯初晴去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见着商洛在就把几个孩子都给支使出来了。结合了孩子们和袁漠的说辞冯正柏和余德禄当时就变了脸色,冯初晴此次回止马坝变了许多,曾经劝过他们要和人吵架之前必须先把孩子安顿好,不能当着孩子大吵大闹。她这是要大吵大闹的势头啊!

止马坝的人什么样子余德禄最是清楚不过,以往的难听话在余姚氏这儿就止了,并不曾传到冯初晴耳朵里去;还道她成天在竹楼里画画做绣活是个安静温柔的,没想到她会火爆得连门都不进就去找商洛算账,这笔账能算得清楚吗?

当然算不清楚,经过这撩阴腿的奇耻大辱,商洛是绝对不会放过冯初晴了。两人现在的身份说穿了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分得清清楚楚,他就是想要使昏招还得顾忌着被反咬一口;但要是人落在他手上,到时候玩死她的方法可有千百种。此时此刻,商洛没有想到穗儿该怎么办?或者说,穗儿在他心里就只是个血缘相连的孩子,接回府中难道会少了孩子吃喝穿戴不成?

“能做主的是你吗?冯二哥!”商洛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能喘上气了,身子还是像只大虾那样蜷缩着,神情却阴鸷得可怕,转向冯初晴时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初晴,就要如你的愿了,你高兴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冯家上面有长兄冯正松在,能帮冯初晴做主的就轮不上冯正柏,至于冯正松,他正巴结着商洛呢。

这世道规矩是给有钱有权人订的,当初原身冯初晴在门口跪了那么久求的不就是商洛一句“撤回休书”的话吗?现在倒是得到了,可惜如今的冯初晴避之唯恐不及不及,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073 刁钻讼师

商洛那极具挑衅意味的一句话问得冯正柏哑口无言,余德禄和余姚氏本来是有心帮冯初晴说几句话的,闻言也只能偃旗息鼓,转而驱散那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村民们。

余德禄在村民的心目中威信极高,他一开口,便有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笑着离开了。

“这个,有事好商量,何必做得那么绝呢?”眼看天色已晚,余德禄只得在中间和起了稀泥,做里长的,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冯正柏也拉了一把还不干休的冯初晴,“穗儿在家里找你呢,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商量还不成吗?”

冯初晴整个人都有些怔愣,她不明白为什么跑这么一趟好像还让事情更加混乱了;然而也知道事已至此再逮着商洛打骂一顿也只不过让事情更糟糕而已;最初的冲/动过去,那股子暴脾气发出来后也没了后劲。

抬眼看商洛认真回道:“我是真的没心思重新巴上你不放,从今后我们当真是桥归桥路归路各管各的好不好?”

“太晚了。”商洛犹自忍耐着锥心的疼痛,目光中恨意不减;今日之辱可比逼婚还来得伤痛,今后止马坝的人提及“商潘安”,怕只记得捂着下面满地打滚的狼狈身影了吧。

“走吧。”冯正柏又拉了冯初晴一把,给自家大哥丢了个好好劝劝的眼神,却被冯正松别开脸多了开去,只得暗暗谈了口气。

“没事了,我们先回去吧。”冯初晴觉得眼前袁漠的背影有些僵硬,伸手指戳了戳,发现那叫一个坚硬如铁,不知道绷得有多紧。她这一戳像是魔咒似的解除了袁漠的警戒状态,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垮了下来似的转过了身子。

“都是我的错。不该和你说那些话的。”路上,走在最后的袁漠依然很沮丧,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当中。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笨太笨了。要是不说那些话冯初晴就不会找商洛吵架,就不会差点被人给打了。想到远远看到冯初晴差点挨打的那一幕,袁漠就觉得浑身都充斥着一种让他很不安的躁动感,很想冲出去抓着那些伤害冯初晴的人狠狠揍一顿,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精力才制止住了自己没把冯正柏的手腕捏碎。

“这哪里就怪你了,要不是今天把事情揭开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就晚了。”冯初晴是知道商洛和吴桐的关系的。两人来了止马坝之后吴桐就没再出现过。商洛突然就说要在景山镇附近丝织厂,想必吴桐在这上面已经是操作得差不多了。

念及此,冯初晴轻轻拉了前面装着怒气走路的冯正柏撒娇起来:“二哥。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可是人家一听说他竟然卑鄙得要抢你和满夏哥的活路就忍不住嘛!而且你知不知道的,咱们冯家的房子和织造厂现在都落在他和吴桐的手里,我们冯家怎么倒闭的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冯初晴之前不说倒不是因为她还维护商洛,只是凡事都讲求证据,她现在只有全身无意间听到的那点讯息,要想确定就是商洛弄垮了冯家太难。听上去也荒谬了点。之所以现在说出来亦不是就有了证据,而是冯正柏正和她生气,她莫名去的有些害怕。

袁漠只得了冯初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希翼地想再听她说点什么,谁知道她转身又去温言软语和冯正松说话了,把他晾在了一边心中满是忐忑。狠狠将路旁的一根树枝扯在手里折断又折断。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你猜测的?”冯家的败落来得太古怪。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真是如冯初晴所说生意和院落都在商洛和吴桐手里。这中间的猫腻可就太多了。

回想了穿越后的所见所闻,为了保守起见,冯初晴只道:“反正院子现在姓吴,那个和商洛交好的吴桐就是吴家六少爷,别的我也不敢肯定。”

冯正柏闻言后沉默了好久,直到一行人快回到缫丝作坊门口他才停下脚步,道:“明天你就和我去海窝子找满夏哥一趟。”

“你找满夏哥干什么?”刚才不是在说同仇敌忾的事情吗,还打算等兄妹俩统一了战线她再问问关于商洛撤回休书的话题。

“满夏哥有个至交好友是出名的讼师,以前还是他们万年镇的人呢;不管是生意还是你的事情都得讨个主意先备着!明日我再请德禄哥找一找大哥,总不能让他胡来把你给卖了吧。”冯正柏只觉得头大如斗,缫丝作坊才刚刚起步,常满夏那边建房也正如火如荼进行着,谁都忙;但冯初晴的事情又不得不管。

“讼师?”冯初晴记得上次在景山和高言娘聊天时听说旺哥儿的爹便是讼师,“二哥说的该不会是方崇光吧!”她记得常满夏是叫他崇光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啊,哪里像是个“名嘴”?

“对啊,你也知道方讼师!”但凡是习文识字的人谁不知道方崇光,看冯初晴的一副茫然的模样,左右也不差几句话的功夫,冯正柏便将自己听说来的方崇光事迹捡着出名的说了几件。断案什么的是他的本职工作至今未逢一次败绩,他的刁钻古怪也算是一绝。

据说在他没出名之前曾经在益州一位叫王兴茂的大夫处治病,那王大夫医术高超但却是个贪财抠门的性子。待得方崇光成名之后,益州不少人都捧着银子上前求赐墨宝;王大夫也想要附庸风雅,自然也是捧着银子上了门,可是人家都是百两纹银一副对联,他就抠门地只拿出来五十两。当时方崇光没说什么,却是在纸上大笔一挥题了两个词语便住笔不动,

财源茂盛,生意兴隆

这两个词都是难得的好词汇,且将那大夫的名讳巧妙地嵌了进去,听着意头也不错。可那个王大夫是干什么的?大夫啊,一个大夫在门面上挂这两个词不是招人唾弃吗?顿时,王大夫哭的心都有了,想不要对联呢银子都给了一半了。

偏偏方崇光就是故意的,说是银子收一半,对联当然也就写半截。无法,王大夫只得自认倒霉,乖乖送上另一半银两还说了无数的好话。方崇光这才大笔一挥,将这两个词汇巧妙地用在了一处:

喜看世间财源茂盛,不求我处生意兴隆。并留了横批“康健王道”。

这下子,冯初晴真的是对方崇光另眼相看了。左右家里存了不少布偶,袁漠那里也有一批玩具出产,冯初晴便建议直接去益州找方崇光,而不用再劳烦常满夏,不过倒是可以顺路给常满夏也打个招呼。

第二日冯正柏有事要走,袁漠只好顶替他的位置和余德禄成一组缫丝搭档,眼巴巴瞅着冯初晴兄妹俩消失在止马桥的那头。余姚氏今儿也有任务,那就是盯着商洛会不会去做那个“立即”。也不知道商洛是伤得太重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和他那个小厮根本就没出租住的院门,倒是冯正松两口子跑得勤快,越跑脸上喜色越甚,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先不说冯正松两个得到什么消息能令得夫妻二人欣喜若狂,单来说见着方崇光的冯初晴三人,为什么说是三人呢?没办法,听说他们找方崇光有事相求,常满夏硬是丢下了手里的一堆事情跟着一起到了益州城。

益州城有好几个居民区,方崇光一家住在许家巷正街上中间位置,街那头连接着东街菜市场,人来人往的煞是热闹,照常满夏的介绍,这便是方崇光迁居在此想要享受“闹中取静”的心思作祟。

他们的马车到时,旺哥儿正和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的妇人在门口玩着竹蜻蜓,一老一小笑得挺开心。见着冯初晴,旺哥儿顿时东西都不要了,像个炮仗似的就冲了过来:“晴姨,你又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了?穗儿呢,你怎么没带她来?”

这人在世上还真的看脸。穗儿人虽然小,但不管走到哪都被人惦记着,靠着便是她那张萌死人的水晶面孔,瞧这才四五岁的小屁孩都念念不忘。

那厢旺哥儿的奶奶方向氏本来担忧地想跟来,随后便见着后面的常满夏,放心地挪着小脚退了回去,“崇光,满夏来了。”

不消说,不单单是方崇光见着这一行人喜上眉梢,高言娘也不例外,特别是见着冯初晴送上的两幅座屏,乐得那么温柔的人都止不住惊叹出声:“太漂亮了,我这就去把厅上那副画给换下来。”

方向氏也凑上来看了下,还伸手轻轻摸了一把,“当真是绣的呢?怎么比真花看着还好看,比崇光画的那鲜活多啦!回头让崇光他爹看下能不能想法子裱糊下,否则脏了损了多可惜。”

说来这时代也没玻璃这东西,绣品敞在空气中时日一久便有褪色脏污的可能,也难怪方向氏会如此感叹了。不过方崇光他爹是精通裱画技艺,稍微处理之后想必能够增长画面鲜活度的保存时间。冯初晴为此表示很期待。

074 赶快嫁人

一个手艺人最大的得意当属成品被人真心实意称赞喜爱了,冯初晴现在完全理解了当袁漠交货给她那种眉飞色舞的感觉了。可说到别的来意,她就彻底没了雀跃。

再刁钻的讼师遇上冯初晴这案子怕都觉得棘手。方崇光也不例外,耐着性子听冯正柏说完了前因后果,他是上上下下将冯初晴给打量了好几遍,看得冯初晴心里发毛,这才摇头晃脑问道:“你是真的不打算跟着商潘安过了?”

一个被人称作“潘安”的男人在女人心目中或许很吃香,在男人心里可就只剩下“娘娘腔”三个字了。之前“冯初晴”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跪求回府不免也是让人津津乐道了很久,唾弃者有之,同情者也有之,方崇光属于那种很想逮着人狠狠骂上几句的,可惜始终只是想想,毕竟不可能真的追着找人出来说教。

然而这才不到半年时间,情比金坚都舍得去死的人突然就以这样一副决绝的态度来表明她不再稀罕商洛了,怎么不让方崇光觉得惊讶。

冯初晴很坦然地前途,“如果还有跟着他过的想法我们又何必这么着急地来这儿找你讨主意。”

“崇光,你就帮初晴妹子想想办法吧,我这头才打算和她做点小生意攒几个私房钱花用,那头她就回商家的后院了多可惜。再说了,以后你好意思让别人的妻子给你绣绣品、给你儿子做玩具?”高言娘在景山的时候??就听冯初晴坦言说了是被商洛休弃的,还想着她为人不错怎么就迷了窍呢,现下看她迷途知返自然要大加帮忙了。高言娘深知方崇光的坏脾气,生怕他一个脑抽就嫌麻烦甩手不顾,这才在一边又帮着言语了几句。

方崇光瞧着手边上的椅子扶手并未言语,一双精明的眸子里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常满夏在一边顿时就急了,哼道:“我就说这事找崇光没多大作用,他这么些年可没接过这类型的官司,别到时候输了影响他的名声。我知道前街有个乔讼师专门主理人婚事官讼,要不…”

方崇光之所以这么些年未逢败绩,和他挑案子的条件也是密不可分的。冯初晴这事情着实棘手,要没有高言娘敲边鼓,他是想都不会想这案子的前因后果的,现下就想了,也没打算立刻就接下来。

不得不说,常满夏挺了解他的,专挑着他的软肋刺激。别人要是这么说,他就能一口口水喷过去,然后转身走人,干脆就不接了!但这话是和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友,就算是明知麻烦也只有硬着头皮翻着白眼驳道:

“谁说我怕输了这官司?都走到我家里来了还去找别的讼师才是砸我招牌呢!我是在想这事儿得走偏锋,不然真是不好办。”

“那你倒是想到没有?”向来温吞吞的常满夏这次是出奇的着急,那样子都恨不得来抓着方崇光摇上两下。

方崇光这下不急了,斜着眼睛将常满夏打量了一遍,慢条斯理道:“你们是要听简单的法子还是麻烦点的?”

不知怎的,常满夏就有些心虚,讪讪笑了笑,“有简单的法子谁还要麻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