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人修命短,如果真是天资罕见,宗门宝贝得恨不得藏起来,不到金丹元婴怎么敢放出来?就这么个炼气期的,要不是命硬,早被摁死了。

别提什么师门暗中保护,他昨儿打那么狠,都没半个人出来拦着。

玄吟雾没想出个头绪,一旁的法锈靠在门槛上却是无聊极了,她那头黑发向来散着,从不在上面弄花样,编了没几分钟就烦了,又弄不开,她是不知道痛的,手上用力没有轻重,差点把那一缕头发全绞下来。

一只微温的手忽然按住她的手臂,然后又一碗符水给她灌了下去,她也不管是什么,来者不拒,喝完一摸脖子,应该是噤声符咒被解了。碗放到地上,玄吟雾掀袍坐在她身边,微微掀开了昨天扔给她盖着的布外袍,只敞出丹田位置,低头似乎在敷着什么,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露出一小截浓密的睫毛。

法锈伸手,撩了一下他的头发,柔顺得跟风一样:“贵姓啊?”

玄吟雾挡开她的手,要是昨天她这么干肯定又被揍一遍,但今天看她伤势,光看着就消气了。

她的丹田粉碎,修为尽废,无缘长生。

虽然只有炼气期,但好歹也是入了这个门槛,哪个修士能忍受这样残忍的结果?神智疯癫的不在少数,咬牙切齿报仇雪恨的也多如牛毛。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刀下去,了结恩怨。

玄吟雾的手顿住了,止血的药膏已经全抹了上去,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说,又清又低的嗓音已经飘了出来:“你丹田碎了…”

法锈哦了一声,没在意:“费几天时间重塑就行了,不妨事,我这丹田碎十几次了,我有经验。”

“…”

嗯?!

如果只谈重塑丹田一说,是早有记载。

不少宗门中寄予厚望的子弟都会遭遇劫难变故,碎丹田是最常见的,如果碰巧遇上好师门没放弃,气运也够,自己又肯争,还是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生机说得轻松,实际也渺茫,不说那些有价无市的奇珍异宝,光是一颗定础元丹,能把一个三流小宗门逼到卖地皮。此外,如果想万无一失,或是更上一层楼,都是有秘方的,这些秘方藏在四大仙宗中秘而不宣,导致许多人耗费了大量财力人力,却只塑了个平庸资质,碌碌半生。

任何一个修士,平生能重塑一次丹田,都是大福大祸,值得作为长生途中的硕硕谈资,开口就是沧桑:“想当年,我年少无知,争一时意气,竟遭他人毒手…”

然而这大福大祸都在法锈面前甘拜下风,沦为“屁大点的事”。

她一脚踹翻了装满灵币的箱子,灵币哗啦啦撒了一地,半倒的箱子底竟然藏着暗格,法锈撩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蘸了血按上去,暗格开启,里面一溜儿白玉瓶。

玄吟雾难以置信,昨天她口不能言,拿出的可以在长生钱庄提灵币的“手券”也被他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钱庄那边怎么跟蛔虫似的,什么时候把丹药装了一箱子?

法锈将瓶子全倒出来,打开塞子一个个看:“定础元丹、衡筋元丹、无相花汁、还有固脉青木,配套的叶子在这里…咦这是什么,调息元丹,附送的?”

玄吟雾没有表情,但凡是一个修士,亲眼看到这些只活在书籍上的丹药,都没法一时半刻缓过劲。

白玉瓶七倒八歪放在地上,塞子没弄紧,浓郁的灵气快在空中拧成水,足以见证都是真品,法锈清点了一半后,拿起定础元丹就塞嘴里了,一边吃一边看剩下的一半。

玄吟雾:“你…”

等会儿,不要沐浴戒斋?不要排好了顺序再服用?不要先把伤口缝一下?

这一嘴可就吃了一个小宗门的地皮啊!

一地的东西,明显比公开的珍品单子要多得多,没准是什么秘方,那必然要有个服食顺序,毕竟这么多元丹,吃不好吃出个相克,一克克死了也是没脸含笑九泉。总之没见过这样一把抓着吃的,玄吟雾抱着手臂,看了法锈半天,问她分没分出个前后。

法锈正在嚼豆子一样嚼元丹,吃得格拉作响,闻言抬头,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吃的,不过我觉得,定础元丹一定要先吃,微酸,开胃;然后是固脉青木,微糯爽口,不过它这个叶子不好吃,所以要在无相花汁里泡一下,吃起来就有点像脆饼。其他的混着吃,反正味道不是很独特——另外,衡筋元丹要最后吃,因为特别甜,吃完要用花汁漱口,不然几天下来感觉牙都蛀没了。”

玄吟雾:“…”

果然是吃多了,这还吃出心得了。

先前靠着还没什么,她一坐起来吃,外头搭的袍子就往下掉,十分伤眼,玄吟雾上前,把她快滑下肩膀的外袍往上提了提,又不好动手给她穿上,只问道:“既然塑了十几次,那之前你不是刚入炼气期吧?”

法锈没否认,直接承认了:“跟你说实话,我修得最高的一次,是个金丹。”

“然后呢?”

“我那个丹修得太难看,捏碎了,重修个成色好的。”

玄吟雾沉默了,想起当初吞丹期被追杀到妖丹破碎,那时的自己心如死灰;如今看来,自己一千多年的见识,还是太孤陋寡闻。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个炼气期也敢那么硬气了,因为她比皇帝老子还任性。

都修到金丹了,居然还能把自己给撸下来,不止一次,就这么上上下下跟爬楼似的,少说也炼了七八回气,筑了五六次基,丹药串成糖葫芦吃,钱多没处使,这么糟蹋!

玄吟雾服了。

不过紧接着,玄吟雾倒是对金丹期上了心,这个境界符合一流大宗门弟子出门游历的门槛,也许宗门只是不知道这个弟子在外头这么作死,否则早拎回去打她八百大板。

法锈刚吃完衡筋元丹,甜得齁,嘴巴发干:“你把——你把那个花汁递给我。”

玄吟雾两只手正捏着布外袍,防止她一动又抖落下来,问道:“令师是何方大能?”

“没有。”

“真话?”

不知是不是那些丹药过于立竿见影,早先因为伤势还有些神色萎靡,如今一横眉一扫眼又是那种沉淀下来的玩世不恭,话也说得带了三分戏意:“统统没有,无父无母无师门,天地君亲师,裁去了那后三字,也就天地还在。你可以去问仙庭问地府呀,问我生从何来,问我死往何去!”

她说话的时候,空气都似乎稠起来,像是舀了一勺蜜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刚吃的是撒了厚糖霜的糕丸。玄吟雾受不了这甜味,终于拾起无相花汁,递与她:“既无宗门,怎么腰缠万贯?”

法锈言简意赅:“赚的,我在六合堂里有挂名。”

玄吟雾信么?不信。

信她有鬼。

不谈她先前那可怜的炼气八层,就算曾经也是金丹期修士,放在人才济济的六合堂,那也是个皮薄肉嫩的,报酬高的雇事儿,谁肯带她?

而且六合堂是散修的支柱,除非上了封煞榜,否则周全万分,她是怎么来来回回掉修为的,这掉着跟玩儿一样。

总不会全是自己作的,猪都没这么作啊。

法锈没再说话,谁肚子里没揣着点秘密,她正忙着漱口,没空抖落出来。

等祛了那股腻人的甜味,她往后一靠,玄吟雾正在她身后提着外袍边角,像手里包了个蛹,这只狐狸的法衣色调又冷又沉,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美如冠玉。

法锈仰头,眉梢眼角尽是倜傥:“还要不要我接着拿钱买命?活囚起来,隔段时日就让我拿出手券去提灵币?是有人这么做过,是个人修,元婴期,活了六百来年,随便丢出一个零头就够我活到现在。”

玄吟雾一双眼瞳,像猫一样慢慢凝成竖线:“你还活着。”

法锈说:“瞧这话说的——抓不住重心,我活着显而易见,重要的是他死了呀。”

饲祖

这活脱脱是一个充斥着腥风血雨的威胁,却叫人听不出半分狠意,她的神情与语气都给人一种截然相反的意思——“我见你姿容,心生怜意,学那拂尘轻点,破你迷津。”

而玄吟雾压根没想要留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他的意思很明确,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在滚之前,他有一个要求:“衣服穿好。”

法锈反抗:“不,我不穿修士的法衣。”

玄吟雾总不能一天到晚给她拎着,直接把两边袍角一拎,在她颈后系了个结,送她个大口水兜。

法锈又坐在门槛上休养了半晌,然后拿起最后一个白玉瓶,那里装着调息元丹,她放到洞府墙角,说:“衣服钱也结了。”

她站起身,踏出一步,之前服食的珍品像是一齐顿醒,灵气砰然炸开,凝成千丝万缕,汇入丹田。此刻最为关键,寻常子弟必然要师门护法,端坐浴桶汗如雨下,痛得神志不清,怎敢形单影只、站立行走。

法锈走得肆无忌惮,正如她初来此地,就敢出言相戏一位化形期的妖修。

暴涨的灵气吸引了山林间的飞禽走兽,一时间龙腾虎啸此起彼伏,她背着手,身上挂着那件形似口水巾的布袍,踩着自己身上掉落的血痂,沿着小道消失在山林深处。

玄吟雾靠在洞府里,知道她是真走了。

她留下的痕迹也渐淡,如果不是门槛那里一地的灵币和白玉瓶,就像他南柯一梦,臆想出了这么一个诞谩不经的人,唤作一声法锈,不像个修士,倒像个散财童子。

仿佛从无她留恋之事,不论恩仇,这尘世繁华万里,不足以拌她一步。

如果戛然而止到这一面之缘,可以说恰到好处,日后提起,这厢可以说在山林偶遇一美人狐妖,那厢也能在记忆中残存一道虚妄身影。

可惜,世上总有那么多画蛇添足,非要再添上一棍子才算个头。

玄吟雾居于迁荷峰,僻静又人迹罕至,险峻山涧层峦叠嶂,山下零散几户凡俗人家。这个地方再向西南四百里,是个略微繁荣些的修行小城,城名松啼。

要评头论足一个城究竟如何繁荣,就是看城内设了几处长生钱庄。松啼城南北各有一个,虽说是同出一庄,但大宗门内还分师门隔阂呢,一个偌大钱庄初期是必须同心协力,等屁股底下的座儿安定下来,内部自然也划分出了流派。

北边的那个近宗门,南边的这个亲散修。大道朝天,进城的修士,有缓带轻裘鲜衣怒马,也有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但很快各走一边,奔在不同派别钱庄的路上。朝南的方向,就找不出几个穿着得体的,男修士像是卖鱼的樵夫,女修士也如赶集的村妇。

比起北边的衣香髻影,南边的则叫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各大店铺众星捧月在长生钱庄周围坐落,散修们眉藏戾气,拎着兽类的脖颈直接摔在砧板上,要活的要死的这就给办了,掌柜快手拨算盘,秤砣一抬,算账结钱,两不相欠。

仇家头颅高挂,兽类哀鸣不绝于耳,快修成妖的天灵地宝也哭哭唧唧,混着喧闹的叫卖与讨价,配着路边一把凄切胡琴音,用手一抹满是俗世味,哪儿还有半分仙气儿在。

华灯初上,天却还未完全黯下来,颜色如丹青,远处是朱砂,近处又青蓝,衬得一个个屋檐下面的金黄灯笼亮得惹眼。

松啼酒楼门口的灯笼尤其硕大。

法锈手边是刚上的一壶温酒,半碟牛肉小炒,淋了一道酱汁,香滑酥嫩。她这桌上是独一份儿的,因为全是凡俗吃食,不含半丝灵气,只图一个口腹之欲。

有刚入道的小修士意志不坚,巴巴地瞧着咽口水,刚拉了几下师长的袖子,却被师长粗暴地塞下一颗祛食丹,吞到肚子里片刻功夫,胃不饿嘴还馋,嚷着要吃肉。

师长转身一巴掌:“吵个屁!吃不死你!”

法锈看得一笑,挟了一筷子肉片,众人皆醒我独醉的细嚼慢咽。

这种对修行毫无益处的吃食,修士们是不大沾的。金丹期以上就可辟谷,炼气期及筑基期还需服食助人饱腹的丹药,毕竟修行福祸难料,一旦遇上出生入死的事,断没有时间让人吃喝拉撒;宗门弟子还仗着师门庇护,抽个空打打牙祭,散修就只能顿顿辟谷。

法锈反其道而行之,她吃要吃有味的,穿也要穿光鲜的,人生在世,如戏一场,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不比当今修士执着于强者,别的什么都不顾,只求比试切磋,恨不得将对方撸下一层皮,自证俯仰天下再无敌手——既无道心,又无享乐,就这么自夸地强着,直至寿尽将死。

“饲祖。”

正嚼着牛肉,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轻轻俯身,说话的气流吹到她耳边,仿佛是一把蠢蠢欲动的利剑。

法锈睁眼侧身,一道凌厉剑气顺着她耳廓劈过去,差点割下半只耳朵。

唤她一声“饲祖”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六合堂的雇主,二是死仇。

那人又啼笑皆非开了口:“饲祖呀,上次我见你是炼气八层,上上回是筑基五层,要论头次,不得了,还是个金丹呢——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走,怎么您倒是反过来了,哟,炼气三层?”

法锈也笑:“按这个说法,你遇我这么几次,差点命都赔了来。一个用剑的修士,本命灵剑被分尸的滋味,比之修为掉落如何呀?别人遇着我这么个祖宗,都是避之不及,你也是反了!”

“难怪都说对上饲祖,万不能开口,一刀杀了最好。”

“这话既然能传开,那意思就是没法一刀杀了,拿夸我的话讲,确是嘴拙。”

那人面皮又青又冷:“炼气三层,你还觉得死不了?”

法锈笑他脸色:“左右不是为了你掉的,你怎么抓耳挠腮,像是瞧了一支红杏出墙去?”

那人被逼的终于卸了客套,直起了身子叉着手:“是,我是没本事,没法子让饲祖一刀毙命,所以只是来传个话。松啼城内,碍着六合堂长生钱庄,我们这等人,不太敢进来,就算进来了,也千方百计低着头,不敢杀人,可饲祖就不会出去?”

“你们还真是皮,不暗中伏击我,偏偏要知会一声,想吓我不得安生。”法锈一点筷子,“作,你们就作吧。”

那人冷冷道:“只是让饲祖记着!好好想一想,当初多少死里逃生的前辈,找上门杀你了!别死到临头,连仇家名字都记不住!”

“那要是我还活过来了呢?”

“…不杀了。”他沉默良久,忽然颓废倦怠,“如果你真的死不了,那就一笔勾销,不知道你一个人修怎么那么像个鬼,不想再沾了,太累了。”

此刻,松啼城外,默默对坐着一圈修士,人修当中最低也是金丹期,更有甚者是出窍期;妖修较少,最强也只是一个化形期;魔修眼神阴沉望着城内,嘴中满是血腥味。

这样的阵势,是用来杀一个大能的,但却浪费在一个区区炼气期身上。

因为杀不死。

一路追杀,杀到后来所有人妖魔都绝望了,有人问:“要不要找个鬼修来问问?地府的生死薄上是不是没她名字?”

没人知道,杀来杀去,他们都累了。

不是没尝试过各种方法,碎丹田废修为都是轻的了,断手断脚断头司空见惯,火烧水淹雷劈土埋…就没哪一个是奏效的,而一旦一击不死,六合堂就有本事派高阶修士找到他们开打,顺带长生钱庄就送来了丹药,让人恨不得啐一口:“她跟六合堂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是哪个堂主的私生女儿?”

不能啊,哪个老子能看着女儿这么玩命?

譬如现下,重塑丹田之后,仅仅过了十天,她就把炼气三层的修为给催回来了——放在别人身上是天赋异禀,她这叫熟能生巧。

有人划掉了所有没用的死法,唉声叹气:“最后试一次吧,将她剁成肉泥,如果她还死不了,我去死。”

魔修凉凉道:“这么惨啊,小心她怨气太盛,成了个鬼修,再来找你算账。”

众人听了,想起还有这茬,一口血都要被憋出来。

对,还要让她死得心平气和…娘的,这还让不让人好好杀了!

上弦月高挂,松啼城内人声渐歇,前来带话的仇家也离去,法锈闭眼假寐,桌上小半壶酒凉得辣喉,索性不要了。

人都是会死的,她是个人,自然不能免俗,只是这关窍之处,怎教旁人知道。

夜深人静,城外刀剑凛冽肃杀,严阵以待,法锈安之若素,坐松啼酒楼,合着眼皮,手指顺着路边胡琴声打着拍子,独和一段三生咒。

喧嚣不过耳,只闻道无疆。

青琐

天光大亮,法锈还没出城挨宰,她在逛铺子。

白日一升上来,松啼城仿佛就活了,人声鼎沸,各种店铺热热腾腾。有胡作非为的,仗着一身修为逼得店家再三降价;有店大欺客的,非塞你一手没用的东西还让人掏钱。

路边拉胡琴的老伯,不知昨儿晚上是不是曲子太凄凉得罪了哪路神仙,被打折了一条腿,两只手便不敢再弄起调儿,将琴抱在怀里,稀薄松香沾了一袖子。

法锈掷下几块灵币,叮叮当当落到他碗中,老伯头也不敢抬,叠声谢过:“仙子好心,仙子好心…”

法锈又瞥过一眼,知晓这老伯也是个修士,只是资质低劣,修到老了都跨不出筑基那一步,要在炼气期生生耗死上百年的寿命。

这世道不公呀,想她法锈,百日筑基,没等二八就造成了金丹,何等天资!何等气运!反倒让她觉得可笑了,说:“我没爹没娘,大概是因为生我的是老天吧?瞧它把我给宠的!”笑过后觉得无趣,一切都唾手可得,修炼何用?

都道是修仙好,腾云驾雾峨冠博带,端的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可听这松啼城,半城富贵半城贫穷,恃强凌弱,与世上其他又有何区别?

法锈逛完了南边,又北上,去了宗门子弟的那半边城,一进去就觉得香气陶陶,各路师兄师姐领队,挂着宗门的腰牌,带着小弟子买东买西。

法锈走入一家器玉店,柜台的左侧是一窝妖修,光是台子上就挤了三四只,毛绒绒堆在一起,紧贴着唯一还像个人的师兄。

领着他们的师兄是只大鳄,道袍后面鼓出一截,粗壮坚硬的长尾巴甩在地上。不怪他不收尾巴,妖修要完全化作人身,必须是化形期。除外,他们的锻体期大圆满又被称作“伪化形”,也就是说部分化形:化了耳朵,尾巴就没处藏,化了手,下面就得是一双蹄子。

师兄是个“伪化形”,放到人修这就是筑基期大圆满,实力不俗。

掌柜本来还在招待那一窝叽叽喳喳的妖修,一见法锈进来,连忙指了个伙计先应付这边,然后拿着册子就过来招呼:“锈主儿,又来惠顾啦?”

能在这店里撒钱几千几万不手软的,当得掌柜叫一声主儿。

法锈含笑:“想挑个流苏坠子,缀玉的,跟上次那个一样的也可以,上次那个丢了。”

“哎,上次那个可是龙髓玉的呢,瞧我,替锈主儿心疼上了。”掌柜打开册子,“来,这是新供过来的珍品图,伙计还没背熟,先给您过过目。”

法锈随手翻着册子,却听那边妖修们还在吵,最终师兄忍无可忍,粗尾巴一甩,彻底让那几只小团子闭了嘴,戳着他们的头呵斥:“都在怕个什么啊?师叔还能吃了我们啊?送份礼也是回去给师父一个交代,就会在我跟前吵,师父一怪罪下来就全是我担着!师兄也不容易啊!”

这回谁都不吱声了,大鳄师兄写了一份手券给伙计,定下了一块玉冠。

法锈一笑,指了指那边低声问:“闹什么呢?难不成师叔是个饕餮,瞧那些毛团子,一个个吓得毛都炸了。”

掌柜叹气笑道:“我听了几耳朵,也没怎么,就是只狐狸,不过是上了封煞榜的。”

法锈道:“难怪。”

翻了几页册子,信手指了个九尾狐雕纹的玉佩流苏,等掌柜喜笑颜开拿货时,她靠在柜台上,忽然灵光一闪,心想,哎,该不会就是我前几日撞见的那只狐狸吧?

这念头起得巧,去得也快。等掌柜拿来了玉流苏,亲手给法锈佩上,她就没再想这回事。自觉梳洗妥当,一表人才,可以出城了。

法锈临危不惧地出了城,然而杵在那里等了好久,没半个人妖魔来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