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犀让此地的钱庄置办了一些家居物什送来,又问:“锈主恐怕还需三四天才到,真人还缺什么吗?”

玄吟雾:“不缺。我只想知道法锈是三天后到,还是四天。”

木犀也说不准,只能搪塞:“也许五六天…这要顾忌老天的意思,下个雹子什么的,许是就推迟了。”

事实上,十天之后,法锈才姗姗来迟。

这十天之内,风和日丽,冻雪融化了不少,想嫁祸老天爷也没辙。法锈是下午到的,一身新换的衣裳,从大门走进来,在院落里就瞧见她师父,手上一圈毛线,旁边架着柴火,锅底下在用小火炖着。

她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还在迁荷峰,探头探脑地问:“这是什么,稀粥吗?”

嘴上问着,手里也不闲着,拿起架在旁边的勺子,舀了一点吹了吹,送入口中。玄吟雾没想过她会这么突然地走来,毫无征兆,就像只出门了俩时辰一样,又像是初见时走在山林间,漂亮得犹如世家闺秀。

…混账。

怎么就让他碰上这么个冤孽!

“没吃出来?”玄吟雾的表情在树影下看不真切,“这就是你十天之前给我的馄钝,不是说要吃热的么?为师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给你热着,味道如何。”

法锈头一撇,呛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熬过期末这段时间,会勤快些

机缘

寒冬渐度,屋顶一片霜白,院中两个人影相对。

漱完口之后,法锈慢慢揩干净嘴角,表情上看不出喜怒,比她更不动声色的是玄吟雾,从旁边覆满冻雪的石桌上抽出个东西来,一抖,上头雪碴子纷纷坠落,露出下面一把戒尺:“手伸出来。”

原来是秋后算账,法锈瞅了一眼那把冻得梆硬的戒尺,很顺从地摊开手心,指缝间还残留许些雪粒融化的水渍,日头一照,明晃晃的,像沾了银粉。玄吟雾一晃神,戒尺还没抬起来,这只手就只剩了个残影,一眨眼的时间,法锈已经出现在他身后,轻声说:“打我呀。”

然后她就跑了。

木犀真人将玄吟雾送到抚琴山之后,也不急着回去原先的南师城,就在旁边的一个分号钱庄中落了脚。此刻听闻法锈已经到了,忙不迭向那座宅子赶去,走到一半,正巧撞上了出来的正主儿,作揖道:“锈主…”

法锈脚下不停从他身旁经过,一招手,示意他边走边说,木犀不明所以地追了上去,继续道:“十六个元婴已经给本堂提前送去了,那边没说什么,只问锈主何时抵达。”

无论遇到什么事,六合堂对饲祖向来不追究,永远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法锈习以为常,只问:“四大仙宗的人什么时候到?”

“快了,至多戌时。”

法锈说:“是快了,那你去后头拦一下我师父,告诉他我晚上不回去了。”

木犀脚下一滞,差点连腿带身都滑了个狗啃泥,好不容易收拢一身老骨头,神情也有点难做。他知道这个小祖宗一意孤行,这对别人来讲就算了,后头那个在名分上也算了个师父,念及那妖修当时端着馄钝恨不得砸了的表情,这次再传个话,那狐狸非得把宅子拆了不可。

想了想,木犀还是不想趟这浑水:“您这十天半个月没个信儿,刚回来就夜不归宿…”

法锈忽地住了步子,木犀以为她听进去了,刚松口气,神情突然一变,一步上前甩出一件伞状法宝,撑起一道屏障,同时天上数道白光劈落,飞溅的土石噼里啪啦地被屏障弹开,轰隆隆如同山崩,半柱香的功夫后才逐渐稀疏,不远处玄吟雾一身深衣,神色阴晴不定,乌发衣袍翻飞,手掌间攥着一把戒尺,捏得极紧,犹见指印。

木犀身为化神期人修,应付并不吃力,等风烟散去,他挥袖收回法宝,依礼节向玄吟雾颔首:“倥相真人。”

玄吟雾腹中似火,心头却一阵腥冷,他用力握着戒尺,试图将涨在胸口里的怒气压下去。他也不是真想打那孽徒,她惯常会讲好听话,给个解释,嬉嬉笑笑也就过去了,跑了也没什么,拆月共邱他们打徒弟的时候,也有顽劣的见势不妙掉头就逃,躲躲藏藏,等到捉回来的时候也就和睦如初了。

但这个孽障,头一扭脚一迈,竟是不打算回去了,又是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宿在外头。

反了她了!

化形期妖修的威压笼罩了整片山头,劲风骇人,木犀无意针锋相对,只因为法锈毫无动作,才为她格挡出方寸之地。瞧见对面那狐狸神情阴测测,偏又咬死了牙,将那一面摁了下去,他低声道:“先前以为是个性子温吞的,不想倒是有些戳手。”

法锈没多少意外:“毕竟位列封煞榜。”

两人的低语终是让玄吟雾压制不住那股混杂着酸苦的火气,冷淡问:“你晚上要宿到哪里去?他么?”

被指到的木犀一愣,望了望法锈,往后退了三步,老脸上全写着事不关己。

“师父。”法锈终于开口,“你是恨我不声不响,还是怕我一走了之?”不等回话,又道,“若是前一个,我每次都托人给你带了信,另加妥帖安置,我也有事,你总不能将我拴裤腰带上;后一个你怕也没用,我想走很容易,你找不到的。”

一席话像是生冷的凉水,浇熄了玄吟雾的火,霜打了心尖那一丝余热,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心如磐石”是个什么意思,迁荷峰上,她可以像个不思进取的修士那样安逸懒散,打趣斗嘴,但是一踏出那方天地,走入世间,她甚至懒得多费口舌,笑意犹在,却了无情分。

她走不进万丈红尘,就算水花泼溅到身上,也是如珠如玉滑落,不湿衣角,袖手站在岸边,冷眼旁观他人纷纷落水,俯视那渲染了一池的痛苦和焦躁。

可他还能抽身而退么?

无路可退。

她若有意将回归玉墟宗的条件换他一个两清,能应允么?

休想。

她身后的秘辛再多再深都没关系,他现在还不用知道那么多,她就在身边,何必舍近求远。

“你过来。”玄吟雾收了化形期的威压,很平静对法锈说,“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尽到师父的责任,心有内疚,今日天气不错,跟为师练练手。”

师命不可违,法锈应了,然后与玄吟雾真刀实枪地打了一场。

开始激烈到木犀真人都要避风头,越到后来越敷衍,看得出来是法锈收了势,反攻为守,最后挑了个准机近了玄吟雾的身,整个人靠在他背上,有些倦道:“还打么?”

玄吟雾没有答话。

如若不是真正交手,玄吟雾不会相信一个金丹期人修的战力能如此之强。对于她,切磋是根本不必要的事情,尤其是抱着打探的目的,因为不用身外之物,无规无律;而道法天然,已被她用得鬼神莫测、防不胜防。

这场斗法是自掘坟墓,凭借法锈后来滴水不漏的防守,玄吟雾明白她已经大致看透了他功法的疏忽之处,如果还打下去,她完全可以见招拆招,在灵力不耗光之前全身而退。

背上一轻,法锈从空中跃落地面,身披的白底红纹袍在风中猎猎,仰头看向玄吟雾:“戌时快至,会来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师父跟我去么?”

能让法锈说出“有头有脸”这四字,想必不同凡响,但令玄吟雾诧异的不是这个,他听出法锈问他还打不打的口气染有倦怠,已做好她头也不回离开的打算,却不想得到这样一句话,心中那微弱挣扎的一点火星像是被泼了油,浇出一丝受宠若惊。

法锈向旁边一挥手,木犀颔首退下,玄吟雾默默伫立在她面前,容色暗淡,半晌突然说:“半年前你留居迁荷峰,我曾认为你只是一时兴起,不出几月必将远走,我猜对了么?”

“哪有的事,我这不还把你带来了么。”法锈沿着下山的路子走,经过他身边发现他没动,拉了他一把,“我这个人惹事多,四面八方都盯着的。”

法锈走得很快,而且不看路,原本玄吟雾是被拉着走,结果反倒要扶着她,忍不住斥道:“你注意点脚下!那么急做什么。”

“虽说本堂离这不远,但是要走过去,还是要快点的。”

玄吟雾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去本堂?”

法锈说:“不算什么大事,大家见个面,聊聊天,开诚布公一下事情。本想我一个人去就好,师父要跟上来也可以。”

玄吟雾懵了:“等会,这个不要提前准备一下么?假若…”

“我准备了十天。”法锈断言道,“够了。”

头次走近传言中丰碑一般的六合堂本堂,玄吟雾心绪难言。

高耸的黑色柱子交织矗立,除了前行的窄石板外,其余全是深不见底的潭水,笼罩本堂的那片天全部被下了禁空咒。十八道庄严柱门,全部被安上了不同禁制,一路走下来,战力恐怕要被削弱十之五六。

走过最后一道柱门,迎面而来的是一望无际的巨大石盘,脚下的路全部被刻上了深浅不一的纹路,流淌着绵绵不绝的泉水,冒着森森阴气。

“这就是本堂?”玄吟雾扫视一周,这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不算,这只是个阵。”

法锈显然是熟门熟路,却并不向前,反而回身望向天边。

此刻日已西斜,远方天幕处突然响起数声清啼,抬眼望去,须臾间几只空山鹤急速飞驰而来,长长的驭绳隐没在后方云雾中,随着那团云的靠拢,一种翻江倒海的威势临近,玄吟雾身为妖修,对这种气息极其熟悉:“鲲鹏!”

刹那,一抹赤金震散了云雾,双翼展开至目不能及之处,铺天盖地,斜晖被覆盖,只见上空翅羽严丽,它目不斜视翱翔而过,足上拴着熔金链子,拖着后方数十座阁楼模样的车架。一眨眼功夫,已经掠过抚琴山上方,往着六合堂方位而来。

玄吟雾怔住了,扭头看向法锈,似乎在确认:“那是…鸿渊仙宗?”

“是,另一个也要来了。”

法锈站在了石盘中央,迎着日光看向夕阳与攒在一起的赤云,那里犹似烤红的铁,且越来越炽热,像是老天将日落和日出搞混了。

鲲鹏扑翅而落,钢铸似的的足趾抓住了一道柱门,阁楼车架慢慢停落在石盘上。紧随鸿渊仙宗之后,西边的火烧云更加浓烈,开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红莲。瞬时,莲心绽开,五条蜃龙奔啸而出,足踏红云,背后仅拉着一架辇车,车轮滚着烈火。

蜃龙也攀住了柱门,辇车浮在一道窄石板路的上空。近了才发觉那辇车简直像一个院落被拔地而起,左右偌大的车轮熊熊烈火,下方的潭水被煮得咕噜噜冒泡。

两个身着红色袍服的少年率先下辇车,徒手劈裂了柱门的禁制,走入石盘,随后成双结对的弟子依次从窄石板上走来。蜃龙这边全是灼目的红,而鲲鹏那边则是金纹袍服的修士,三三两两从车架中下来,双方各站一边,互不对眼。

玄吟雾曾为宗门弟子,所处的玉墟宗也够上一流的门槛,但是远远无法与领衔宗门势力的四大仙宗相比。鸿渊、云莱、太朴、五蒙,顷刻之间就来了俩,同样威势惊人,不输六合堂设在此处的十八柱门石盘阵。

鸿渊仙宗的人马都已排列整齐,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白袍金带,貌似光风霁月,抬手抚摸了一下身侧的空山鹤,穿过同门的人群,走向了石盘中央的法锈,定定看着她,笑容可掬:“这位金丹期小友是?”

法锈回道:“饲祖。”

男子眉间浮现出一丝诧异,眼神莫测:“听闻过饲祖大名,以为不是元婴就是化神,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阁下这位置是否错了,东道主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站的。”

玄吟雾恍然察觉到熟悉的感觉,这样才对,这才是修仙的套路,在法锈身边待久了,差点忘了修士之间就是以境界分高低论尊卑的,这一点在宗门弟子中尤甚。

法锈回头看向玄吟雾,一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样子。难得法锈连口舌之争都不想占了,玄吟雾凑过去,低声问道:“你认识他?”

“鸿渊宗主首徒,杜蔺雨,盛传二十八岁结金丹,清远六根体的那个。”

法锈这么一说,玄吟雾就懂了为什么她不想回话,因为太欺负人了——她十三岁结丹,前后碎了十多次,现在二十九,依旧混成了个金丹…

比起她这份天资,那“清远六根体”也归为了渣渣,虽说是最适合修道的体质,可以摈弃一切杂念,没有走火入魔的后顾之忧,但再怎么专注修炼也没她半桶水晃着修来得快。

玄吟雾也无视了鸿渊仙宗的领头人,看向另一边:“云莱仙宗来的是仲砂?”

那边派出了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这边的身份肯定对应。鸿渊杜蔺雨、云莱仲砂、太朴姜迎微,以及五蒙守缺子,这几个名字自出现起就如日中天,未曾褪去热度。

这时,云莱仙宗那边一个少年从辇车里走出,一路小跑到法锈跟前,作揖道:“锈…饲祖,师姐那里又出了事,不过她让我速来向饲祖问好。”

法锈颔首:“她身体不好,先坐着吧。”

杜蔺雨微微蹙起两道眉,在一旁开口:“饲祖阁下,你既然站在阵眼中心,那必定知道这个阵如何破了?还是快些为好,时辰不等人。”

法锈看了他一眼,笑了:“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们师门是编了个什么任务让你们来做事,但在我这里没谎话,直白说吧,六合堂开启了一个机缘之地,足以渡劫飞升的机缘。”

石盘上顿时哗然,法锈手掌往下压,降下了周围喧闹,继续说:“鱼龙混杂,恐有封煞榜凶邪之流误入。”她瞥了一眼玄吟雾,罔顾王法地说,“而我,受六合堂之托,为你们保驾护航。”

留客

法锈披露出事实后,体贴地余了时间给众人回神,自己微微往后斜了一下,半个背靠在玄吟雾身上,她习惯于没事干时省力气,尤其是在不好办的差事之前。

玄吟雾毫无防备,以为她没站稳,刚准备伸手托一下,又明白过来她是犯懒,手半落不落地停在空中,微微收紧,又克制地放下了。

两大仙宗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这在法锈意料之中,一时半会根本安静不下来,不如等他们自己镇静了再谈破阵的事。毕竟这样大的机缘,突如其来一下子,能把人砸得眼冒金星。

机缘这种事,论起来是不太光鲜的,奈何众生趋之若鹜,也就成了个褒义。

先辈祖宗既然来世走一遭,活出了个风头,必然留了点痕迹埋了点宝贝,掖着藏着也躲不过后辈小子伸手。这里掘几处,那里挖个坑,争风吃醋,势必要找出个子丑寅卯,找出了不算,还得给自己安个正大光明的由头,称之为机缘——天机缘分,命中注定。

由此可见,大多机缘之地都有几个共同特点,其一难找,其二危险。这种艰险不光是所谓的传承考验,更多的来自背后插刀,修士九大境界,越到后面进阶越艰难,为一个契机争得头破血流也犹不为过。

这种消息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一次六合堂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将一个飞升的机缘公布出来,在多数人激动兴奋得彻夜难眠时,也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玄吟雾就是其中一个,他当散修近五百年,深谙六合堂的脾性,趁众人还要懵一会的时候,轻声问法锈:“六合堂不可能这么大方,把这么一个机缘与宗门弟子分享,你做什么了?”

法锈连头都没回,只是眼珠轻轻一转:“师父,这么快想到关窍,聪明。”

玄吟雾原本只是诈她,万万没想到法锈居然认了,他还没想通,就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六合堂说想跟我私了。”

“什么?”

“本堂想用这个把以往恩怨一笔勾销,我偏不,转头就把消息放出去了。”

“…”

这句话的意思,玄吟雾反应了半天才懂。

世上人踩人、妖踏妖、鬼魔吞阴补阳,为了某个契机缘分出生入死,要的也就是最终那一架登天的独木桥。对比法锈这番作为,骂都不知道怎么骂,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你是不是傻…”

她嫌弃头个金丹成色随手捏碎了,没事底子好;割韭菜似的撩遍前二十凶邪,没关系死不了;之前瞎折腾吧,都是在力所能及之内的,这次是真玩大了,此等无价之宝,也敢说扔就扔。

玄吟雾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好比凡世的私塾先生,遇上一个不思进取还往死里作的学子,有过目不忘倒背如流的本领,偏偏喜欢水往低处流。就算手握出师结业考题答案,看都不看一眼就扔给同窗,然后往门边一站,说你们慢慢看,我帮各位望风。

这傻子还正色道:“师父怎么这么说,瞧我这心胸,难道不该夸我大公无私吗。”

玄吟雾气得肝疼:“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割肉喂鹰这个爱好!”

法锈一挑眉:“师父知道那些人是饿鹰呀。”

玄吟雾怔了下,法锈说:“要是师父你修为已达妖修第九境界上古期,与渡劫飞升只差临门一脚,我倒是不用斡旋,直接割肉喂狐,取了给你。”

她言下之意,恰到好处才是机缘,强给硬塞其心昭然。

可玄吟雾还觉得她脑子被拆月踢了,晃一晃能倒出三斤水。人皆有私心,不论当下用不得用得上,攥在手里总是好的,玄吟雾怒其不争地问:“你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法锈微皱了眉,似是厌了这类话:“我能有什么将来。”

玄吟雾被她气笑了。

这话说得也是躺在蜜罐里不知世人辛苦。资源、靠山、人脉、根骨,哪一样不是被她占了个大半,瞎子也能看出她坐拥天命,真正成长起来必将撼动风云,但前途无量的这人,却用了一种暴殄天物的语气说,嗐,我哪儿有将来呀。

不打死她,天理难容。

这时,法锈忽然转过半个身子,微微仰起下颚,凑到玄吟雾耳边低声道:“在我看来,师父才是最有将来的。”声线如蛛丝,带着微温的气流,“一个飞升的机缘而已,哪儿比得上我呀,是不是。”

说完,她退半步回身站直,捋起宽袖震出一道风压,止住喧哗:“十息时间,所有人必须身处石盘之上。仲砂,还下不了辇车,就让人把那东西一并抬进来。”

破阵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水流全逆,推动周边柱门围绕石盘旋转。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法锈手掌中涌出,灌入石盘阵眼,又匀速持续了半柱香,毫无枯竭之意。

最终石盘纹路里流淌的泉水沸腾,蔓出来覆盖到每一个边角,凝固了一瞬后,猛地带动石盘下陷,众人惊呼一声,视野一黑,五感被迫封住,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晕晕地感受到了一点光亮。

睁开眼来,面前是另一番天地,山水楼阁,雕栏画栋,除去没什么人声显得太过寂寥之外,其他颇像一个世外桃源,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旁边伫立着两个元婴修士,似乎等待已久,其中一人向法锈行礼后避过她,向其余人道:“本堂重地,不可久留,请诸位前往左侧的石盘阵,来客另有安置。” 剩下的元婴向法锈比了个手势:“饲祖这边请。”

云莱仙宗的人纷纷听从,鸿渊宗门弟子却没动,窥着领队的脸色。杜蔺雨杵在原地,略觉不快,自从听从师门之令远赴此地,他心中就一只郁着闷火,与关系向来不佳的云莱仙宗正面遇上不说,区区散修也敢说出“安置”二字。原本他还对单挑封煞榜的饲祖颇为好奇,如今见了那半桶水的修为,也只是失望。

眼见饲祖被郑重请入了本堂,杜蔺雨嗤笑了一声,加重了鼻音:“果真是——关系匪浅。”

话音刚落,玄吟雾眼瞳骤然竖成了一条细线,目光极不善地看着他。法锈则迅速按下自己师父的手,杜蔺雨看见了这一细节,又道:“看来你还是知晓道理的,我知道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是至今还躺床上,但宗门不比你曾经打交道的散修,掂量一下再说话。”

法锈的手更使劲压着,玄吟雾没法在不伤她的情况下挣开来,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忍了,咬着牙叫她:“法锈!”

“话是难听了一点,但一言不合也不至于打杀。”法锈不动声色,“以后你有求于我的时候多得是,不急这会。”

杜蔺雨轻视地撇开了视线,带领同门前往左侧石盘:“笑话。”

仙宗修士如风刮落叶般远去,法锈也松开玄吟雾的手:“师父也过去吧,我跟某些人打个招呼,等会跟过去。”

玄吟雾见她又要单刀赴会,哪能放心:“我陪你去。”

法锈笑了:“是信不过我了,还是没消气?”

玄吟雾是担心她,破阵极耗精力,还顾及那么多人,她金丹期的灵力不知剩下几成。可听她说的话也太不是个东西,于是冷淡道:“随便你怎么想。”

法锈沉默了一会,忽然摸自己的袖子:“既然口头上没法让师父听话,那只能靠实力了。”玄吟雾警惕地看着她,防备她突然出手,突然眼前被什么东西晃过,随着啪的一声,足有一箩筐的钱庄手券拍在了玄吟雾的胸口,每一张都是无上限面值,成堆地往下掉,“师父,这大概是我三四成的私房钱,先上缴一下,要是我一去不返了,你还可以搞穷我呀。”

玄吟雾:“…”

这孽徒,这孽徒…拿钱打发人成习惯了哈,都敢冲师父身上砸钱了,他怒道:“我不要这个!”

“那师父要什么?”法锈一副特别听话的表情,“徒儿做得到的,都会满足师父。”

“我要…”他在那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刹住了,心口狂跳,惶恐自己居然会有这个想法,法锈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玄吟雾握紧了手指,咽下了之前的字眼,慢慢将新的后半截话续上,“玉墟宗,这是我来的目的。”

“这好办。”法锈击掌,旁边的元婴立刻颔首听候,她手一伸,指向旁边楼亭,“带我师父去溜溜,然后送到仙宗落脚点,态度恭敬一点。”她回头含笑道,“不急,师父,慢慢来,等到这次机缘了结,玉墟宗的门槛很容易就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