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友,你确信锈主不会突破炼道五轮么?”

江访安摸到手背上的爪痕,不觉笑了:“万锁刀,三途水,在天道发威面前都是小玩意儿,知道历代天子都是怎么被杀的么?”他放下帘子,“或是说,堂主大人,你觉得玄吟雾成仙了,就会对徒弟的命袖手旁观?”

大堂主没说话,半晌轻嘶了一声。

江访安低低笑起来:“见惯了饲祖的谈笑风生与战无不胜,听闻她与其师父相识是看中了他一身皮毛。不知道锈主大败而归后收到一张狐皮,还笑不笑的出来呢?”

“可是仙…”

“天道有规,仙不得下界,也不得违逆天道。若是锈主不死,那玄吟雾起码犯了一条。”鬼修嘴角含笑,“仙叛道,将永绝天地。不过,他似乎没到上古期就被锈主送上去了,没准还能捡几块魂,继续投个畜生胎…”

八荒殿残垣断壁,诸臣仆抱臂立于八方,仲砂缓步上前,脚步虚浮,她站定于万锁磐石三尺之外,对着那具形同残骸的人,千言万语都消散于无。

身侧罡风散去,法锈仰头望向巍巍高峰的万锁磐石,晃神间,她觉得自己也与之化为一体。

胸膛完全冻住,只从心底那一簇飘摇的火苗中压榨出最后一丝泛热的气,她看见口中吐出的白雾,恍惚了一下。

“不信年华有断肠…”

终有断肠处。

崛起

凄风苦雨滂沱整整三月,浇得旱地成沼泽,总算消除了太虚太极火带来的酷热。

既然生计无忧大灾消弭,时人津津乐道便是那焚天的由头,七嘴八舌,添砖加瓦,借着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刷上粉饰,捏造“三爻五行大阵”等招数。好似一群匠人,慢悠悠给泥陶贴满金箔,事毕后当做一项谈资呈现在闲谈之间。

其中,免不了要议论其名号。

“赫然,赫然呀,却不知这等高人出身何处?师承何人?”

“听闻是玉墟宗弟子,离兑宫门下的,余的便不知了。”

“虽说心性尚烈,不声不响就杀上天,平白断了长生途。然战功骇人,当封一方老祖。”

“是也,是也…”

门外人看热闹,门内人则闹了个焦头烂额。叩天之战落下帷幕后,云莱仲砂领五位长老返宗,八荒殿一片狼藉,天子不知所踪。

十日后,拆月面色惨白叩响玉墟宗的大门,带来了一张柔软的玄色狐皮。

北堂良运一杯热茶全倒入衣襟,僵硬着手臂不知如何反应,坎艮宫少阴大殿死寂半个时辰,拆月脸色灰败,哑声道:“天子可是在此处?”

北堂良运与觅荫真人对视一眼,垂眸点了点头。

“可否…可否让我见一面?”

默然数刻,北堂良运婉拒:“拆月真人,天子在金笼峰布下结界,连…连云莱的砂宗主都拒见,送去的药材丹药也原封不动,你恐怕见不到。”

拆月深深勾着头,双手用力搓上了自己的脸,似乎是想让自己精神一些,眉头处皱起的沟壑却夹着浓重的疲惫:“北堂宗主…”一句含混的话说了半截,又断断续续接道,“虽然无关…我也不知道见了她能说什么…你们看倥相这个事瞒不瞒,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大殿内只有老山羊断断续续的话,仿佛深秋扫不完的叶子。北堂与觅荫都握膝不语,直到永蝉忽然叩门,急道:“师父!要事相报——砂宗主又驾临离兑宫。”

拆月住口,北堂良运大步走到门口拉开半阙殿门,半训半安抚:“砂宗主不是来好多次了么?怎么慌成这样。”

永蝉往殿内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师父,那位这次是有备而来,为了破天子结界,把金笼峰给轰塌了。”

北堂与觅荫一起兵荒马乱赶往离兑宫的当口,仲砂挥退随侍弟子,石制轮椅驶入金笼峰,这是自叩天之战后的第一次相见,也是有史以来最无言以对的一次。

半步天道的天子不用任何进补,她的形貌渐渐恢复,焦土般的皮肤脱落,白色覆盖住骨骼,整个人清醒又混沌地倚在墙上,目光漫无焦点。

“你这样还需要多久?现在跟我出去么?”仲砂问。

法锈抬头瞧了她一眼,无所谓又懒洋洋道:“你走吧,恕你惊驾之罪,不要再来找我。”

两度年少之约,终于一言成灰。

仲砂睁大眼睛,像是怔住了。

法锈没有动,仿佛一堆散落的柴火:“你知道仙胎么?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天道之子不是天道直接孕化出的,是被上界造出来的,因此超脱天道,被赋予了足以达到炼道五轮的力量。而一旦顶替天道,仙就会拥有掌控天道的权力。我勾勒出的天道,从来都不属于我。”

仲砂立刻说:“不,既有定数,也会有变数,现在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

“早与不早,我都做不到。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我是天道之子,我是世上最大的宠儿,但现在我发现,这所谓的东西,都是馈赠,不属于我,我脱离了命轨,非但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还会承受本不是我的痛苦。”

“为什么不让我战死当场?为什么不叫天道劈我个碎尸万段!”法锈嘶哑诘问,“我为什么还活在这里,我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我活着能干什么呢?”

仲砂厉声道:“你觉得历代家主的死都是逃避么?”

法锈吐出一口气,披头散发靠坐窗边,发丝遮挡下神色冷漠:“或许不是历代,只是四十九代。”

仲砂茫然扣住扶手,她想质问法锈“你怎么说得出口”,然而临头来,她只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抖音。

“听从仙的规划,和听从曾经的自己,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法锈麻木地说,“反正到最后那时,我与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你的意思就是,你放弃了?”

法锈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慢慢将目光撇向了窗外,透过枯叶落花,看向苍茫天际。

仲砂凝视着她,一寸一厘,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个通彻。

“我可以为你一句话去死,为了我们共同的道,甚至能忍受亲眼看你赴死。”仲砂像是喘不匀气,每句话都要断裂几次,“但是法锈,我没想到你现在就死了。在还呼吸还能动还能想的时候,如此卑劣丢脸的——死了。”

法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仲砂垂眸,望向自己手掌,上面一条切痕极深的伤疤,细密的纹路伸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伤的,许是力抗五苦谷,也许是强撑云莱仙宗,也许是闯破八荒殿。

她默默盯着,缓慢而用力地攥紧。

“我的膝盖没有了,你的呢?”

云莱仲砂出金笼峰之时,天色近傍晚,不远处站着几位老妖修,守在门口的是离兑宫内门三弟子卫留贤——缺爱的曲验秋一听拆月到访,早屁颠着凑过去叙旧,剩下一个三师弟替他拿着代宫主令四面逢迎。

逢迎到云莱宗主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弯腰拱手赔不是:“抱歉抱歉,砂宗主,大师姐她因为师父那个事…还无法节哀,多多谅解,多多谅解!”

仲砂神色晦暗,一字一句道:“这里头,没有玄吟雾的事。”

卫留贤汗流浃背,叠声道:“是是…”

仲砂目光下移,瞥到了他腰间的代宫主令:“就算她师父还在这,她还会是这样,说不定在你们看起来会好一点,会说要与师父归隐桃源不问世事——但在我看来,她还是死了。不光是背弃我,背弃我们过去的情义与志向,更背弃了曾经那个骄妄的法锈,那个为改变旧规纵死不悔的天道之子,这些,都在她的心里窒息了。”

“那您何必…”昏头昏脑的卫留贤及时回神,将“讨嫌”二字咽了下去。

可惜话咽下去,却来不及粉饰神情。

仲砂拍案而起:“我怕她百年之后,蓦然醒悟,说她法锈曾看错了人!她被磐石镇压垂死,我仲砂,愧为至交,竟都不拉她一把,任凭她坠入深渊,还与庸人为伍,在旁给她鼓掌叫好!”

卫留贤顶着一个“庸”字,八面玲珑也使不出来了,只慌忙擦拭滚滚滴落的汗珠。

“若不听劝,不睁眼了…”仲砂哽了一下,闭上眼睛,“浑浑噩噩,过她的一生去吧!”

蜃龙奔啸而起,数百云莱弟子跟随辇车消失在茫茫天际。北堂良运袖手站在金笼峰下,从心底冒出个念头:这大概是云莱宗主最后一次来这里。

她的猜测不出差池,往后数个秋冬春夏,云莱再未踏足玉墟宗。

尽管锈祖在玉墟宗不过几年光景,但四宫的小妖修都领教过离兑宫大师姐的风采,对这位长袖善舞的漂亮人修印象不差。先头几年还有小妖修磨磨蹭蹭跑到金笼峰边上,结果通通吃了闭门羹后,来的越来越稀少,若是叫师长遇到还会遭遇驱赶训斥。直到最后,那地方成了默认的小禁地,暂居的八荒天子被渐渐遗忘,玉墟宗恢复了偏安一隅的日子。

其间发生的二三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中一件,便是离兑宫二弟子曲验秋,禅让“代宫主令”给师弟卫留贤,随后在太阳正殿跪完狐皮、金笼峰下跪大师姐,给小师妹扫完墓换了新的手炉,辞宗远游。

曾经萝卜个头咋咋呼呼的少年,在岁月匆忙中眉目长开身量拔高,常年被迫历练世事,他脸上布满沉郁之色,饮完一碗饯别酒后,神情放轻松了不少,向唯一的师弟微笑:“留贤,师兄没办法扛起重任,你要受累了。”

卫留贤也笑,夹杂许些寂寥:“师兄要到何处去?”

“东西南北风,飞到何处就何处。”

卫留贤摩挲酒碗边沿的花纹,良久,点头:“也好。”

酒尽碗空,师兄弟抱拳辞别。黄雀一声啼叫卸去浑身积石,余下驮碑的王八,目送他飞去广袤青空。

再往后,又是数不尽的暮去朝来。

仙宗六合四野熙熙攘攘,金笼峰寂静如死。有置身事外的世人高颂“叩天之战”的辉煌,同样有明眼人不屑冷哼:“一个斗志尽摧傲骨尽毁的天子,不过听天由命,任人摆布,有何可惧。”

一蹶不振的人,无论曾经多么强大,都是不足为惧的。

变故发生在“锈祖叩天”的五十年后。

全面闭关上百个年头后,云莱长老们不负众望,迎来了一位大乘期长老,稳住了四仙宗之一的地位。次年,议事长老肖尘根从宗主手中接过了庶务权,这像是一个不详的征兆,长老们不安数日,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宗主决意启战。

第二次叩天之战。

肖尘根不知如何劝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恐怕宗主死意已决。

毫无疑问,仲砂在位期间,做到了楚问寒交托她的一切,最艰难的岁月中攘内安外,稳稳当当撑起了这个庞然大物,然而至交与“道”的背弃,终是压垮了她支撑下去的勇气。不长不短的五十年内,冷静干练的神色逐渐被阴郁的疲态取代,睁开眼度过的每一天,于她而言是漫长的折磨。

是人,总有煎熬不下去的一天。

骄傲如仲砂,云莱的凤凰,无法忍受自己因心力交瘁死于病榻,“锈祖叩天”是她心中疮疤的源头,也可以作为她此生的尽头。

九月廿九的这天,玉墟宗离兑宫内,卫留贤迟疑许久,才去叩响了金笼峰的门,许久不得回音,刚想转身离去,挪了一下脚又转回来,隔着门轻声道:“大师姐,我是留贤。有件事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一说,毕竟有过几面之缘…”

门内无声,卫留贤深吸一口气:“是这样,云莱的宗主估计马上又要换人了,原来的砂宗主即将退位,学大师姐你叩天去了。”

他说完等了一会儿,搓了搓手指,仍然没等到任何声音,甚至连衣衫摩擦的声响都听不见。又过了半刻钟,他死心了,觉得大师姐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踏出山峰。

卫留贤隐隐绝望地吐气,朝紧锁的门行了礼,转身沿路离开。

过了许久,金笼峰内才响起细微的声音,狼狈的人影仰起下颚晃了一下头,覆在脸上的黑发落到两侧,她双眼空洞,缓慢抬起一只手,指尖在半空轻轻滑下。

片刻,指尖划过的地方沁出痕迹,破开一道虚空。

仲砂的这一场叩天之战不引人注意。死于灿烂的失败,也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她孤身提刀立于高空中,长刀怒斩劫云,忽的云烟飘散,她扭头,看见了远处伫立了一个人。

她刀尖不稳,差点没接住一道雷。

半晌,仲砂闭目,叹自己竟落到这番境地,曾经以为就算不免一死,也死得其所,要么成就年少的志愿,要么将命拼死在路途之中,不曾想到还会有“方向偏离,道路阻断”的那一天,连无愧于心都做不到。

她心底升起悲怒与痛怨,齿间淬针,朝法锈道:“杀了我。”

乌云碰撞,她反手用尽全力挡住白紫色的电光,鲜血从脖颈滴落。

“拿着我的命,向你的仙人表忠心,向你的命和加持在上面的桎梏屈服吧!”

“我死后,那些足以刺痛你的话没人再说,你可以彻底轻松了,再无对曾经的你有过负罪,来,刺穿我的心脏,将我的骨灰洒向滚滚浪涛,我们,再不见。”

残破黑袍的身影瑟瑟如一片柳叶。

仲砂忽然笑了,又以讽刺的语调道:“备下此书,是防不备之需,若砂不幸殒此,不必滞停敛骨,尽早离殿十万里为上…”

这是第二次闯八荒殿陷入重围之时,不明生还与否,她背给她的遗书,用照本宣科的语气,将一捧生硬的全心全意付之于她。

天庭地府,八荒六合,知遇之恩,唯命相报。

“——法锈,亲启。”

既已弃前尘,那过往种种,不要也罢。

风云在头顶聚变,河山崩塌,红纱与黑袍遥遥对立。

某个瞬间,天子陡然崩溃,泪如雨下,一掌挥散漫天雷殛,迎风逆雪,将即将加诸于仲砂身上的天罚尽数抹去,天道不依不饶,天子当即祭出太虚太极火,烽火连天。

衮服燃烧,她在熔岩中赤足走向仲砂。

像是有一千一万副面孔齐齐在法锈脸上走马观花地呈现,颓唐茫然,痛哭狂笑,凄厉至极。仲砂望着她,眼眶被火焰熏得干涩,对空长出一口气。

犹记少时意气浓,携手共斩八荒笼。

“走吧。”

“好。”

一言万语,了结前半辈的年少倥偬。

仲砂体内阊阖大炽功爆裂长啸,引动近在咫尺的捭阖不世功随之沉鸣,手绳颤动,感受她胸膛中节节攀升的温度。

温热的,炽烈的,滚烫的,活的。

磐石动摇,火苗窜出!

法锈轻轻唤道:“仲砂…”

仲砂紧紧拥住她,像是在扣死一丝游魂,回话刹那如同初见:“法锈,我陪你说话。”

我陪你,这一生的坎坷,我皆当陪你披荆前行。

【上卷完】

磨锋

世间诸事,大多都逃不出一句“风水轮流,朝令夕改”。

这一年偏旱,凡俗的朝代又折腾完了一个,康氏皇族两千八百余口推入菜市斩首,上京城枪戟如林,骆氏黄袍加身,谷雨时节的长砂河腥臭了三十里,佃农用草梗子裹着柳絮塞入鼻腔,卷起裤腿挑来泛红的泥水,浇入龟裂的垦地。

这批粮食捱到秋收季节的十不存一,其中五六成被朝廷铲除。骆氏帝听信钦天监之言,认定血水灌出的秧苗,是“人命苗子”,煞气重,八字轻的人消受不起,乱吃要出大祸乱。于是一道谕令,调动八万“扼粮军”,遇秧则铲。

佃户无可奈何,不愿往儿女头上插草标的,便往道观寺庙塞幼儿丢襁褓,一时间香火旺盛,求仙问道之人难以计数。

四大仙宗自视甚高不予理睬,一流宗门趁机提升门槛,二三流宗门人满为患,六合四野乌烟瘴气。

一波长生途的热潮再度掀起。

旱年的冬至,新入道的修士拥挤不堪、济济一堂,四大仙宗借此时机,着手筹办又一度的大会。

此次大会的地点定在太朴仙宗的磨锋台。道童川流不息,捧着灵花瓜果奉上案几,资格稍老的几个门人避开各路真人,低声斥责跑腿的小侍童,却仍不敢伸手去探桌上的贡品,只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拨出几粒瓜子,唆着瓜子皮,在寒风中议论各地修仙兴盛的景象:“不是我说,广纳弟子又有甚么用处!上回我外出做事,途径哪个穷乡僻壤的小宗门,问为何修仙?竟回我,是为了‘不食五谷’——嚯,笑死我。”

另外一门人也嗤笑:“听说今年收成不妙,凡子对‘辟谷’可是极其眼红耳热。”

“抱着这念头修道,我看今后的路也走不太远。”

“唉,算了。权重者为长生,怨愤者为偿命,贫苦者为残喘,你我为出人头地,人各有道,莫要五十笑百步。”

“确实,也没剩几人是专门为道修道的了…”

不到半柱香功夫,吐完瓜子皮,门人们就收了那副唠嗑打屁的闲工夫,开始恭恭敬敬焚香摆座,提灯唱喏。

受邀前来的各路人马,基本都有个靠谱的领头。无论怎样狂,都知道卖仙宗的一个面子,不会往大处闹,但磕碰摩擦在所难免,真计较起来事儿也多——要么被小童冲撞了,要么对自己的座儿不满意,再是挑剔自己案上的果盘,门人不停赔礼安抚,腰弯成鱼竿。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主座,除了东道主这儿派了姜迎微镇场,也只有五蒙仙宗提早来了人。云莱与鸿渊这两大巨头还没到,门人不敢有半点松懈。

半刻后,天边显出蜃龙身影,腾云驾雾拉辇车扑下,惊得鹤飞马嘶,五条蜃龙不以为然从鼻孔里喷出几股热雾,庞大身躯盘踞柱门,五爪扣紧浮雕。

云莱弟子顺风降下,辇车稳稳落地,轮轴上熊熊大火散去。红衣的随侍弟子上前两步,仰首挺胸递来帖子。门人一惊,不敢多看,立刻躬身唱道:“恭迎云莱宗主大驾——”

一声唱毕,四下皆静。

静自然有静的道理,云莱仙宗第七十四任的宗主,也算是一代传奇,万世后必载入话本。

少年老成,独领风骚。幼时名不经传便被钦定少宗主,雪藏十余年后出山,弱冠之年接连遭遇巨变,竟也顺利传承衣钵,在宗主宝座上苦熬数百年,硬生生将之扛出原先的风光。

辇车旁几个随侍弟子推着石制轮椅,接着从上面步下一个身影,红底金纹的袍服铺散开,好似威仪古凤驾临。

门人眼珠子瞅着自己脚尖,深低着头,提灯的手都在抖:“恭请云莱宗主移驾右方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