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没人会将自己现在的模样与昨天的扮相对上号,没想到这老鸨居然…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嬷嬷捂嘴笑:“官爷,您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嬷嬷我看了一辈子人,还能认不出来?”

这么一来,江月的目光很是不善,她可不想这人到处乱说。

刘嬷嬷连忙道:“官爷,您放心,嬷嬷我这张嘴啊…可严实了,而且,我可不愿得罪三公子!你们办案子要紧,您要什么只管跟我提!”

江月脸色缓了缓,又跟着刘嬷嬷走到昨天那个院子里。

刘嬷嬷道:“这儿被纪三公子包下来了。官爷,您先歇着,若是有人来找‘兰香’,我再来知会您。”

听见纪大人在这儿财大气粗的散财,江月不禁想到十里镇客栈那夜。

她想不通,纪大人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小气?

刘嬷嬷退下之后,江月推门而入,习惯性地先查探一遍。

只见衣柜里满满当当都是女人的衣服,她随手拎起一件,又默默挂了回去…

再将小柜子一个一个打开。里面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小铃铛,比如毛刷子,还有什么空的木格。江月估摸这是行房用的,她又默默地将柜子阖上,略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儿。桌上是几碟小食,她肚子有些饿,便吃了一个。

正不知该做什么好,刘嬷嬷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惊容:“官爷,卫公子说要找您——哦,不,兰香作陪!”

江月顿觉不妙:“哪个卫公子?不会是…”

刘嬷嬷道:“就是卫铭,卫公子!”

又是他!

刘嬷嬷抹汗:“昨日您和三公子走后,卫公子一直缠着我,问您是谁。我就说是兰香打发了,没想到,他今天就来了!”

江月头大如斗:“说我不在。”

“可,兰香的牌子在外面…”

“那就随便找个姑娘对付他!”

刘嬷嬷还想说什么,被江月一瞪,畏畏缩缩走了,剩江月一人在屋里。她一会儿想,反正自己穿着男装,根本不用担心,一会儿又想,万一这人眼尖呢?

心里惶惶的,江月根本坐不住,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要不,走吧?

她这么想着,忽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江月心头一惊,连忙走到窗户旁,微微拉开一条缝,往外瞧——

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穿过月门,迎面过来。

江月心头一阵慌乱,捏着窗棱的指节都犯了白。

院子里黑黢黢的,那个身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廊下…

廊下悬着两盏红灯笼,暗红的灯光下,那人一手抱着个坛子,另一只手里拎着段鱼!

作者有话要说:

、金叶子

“刘嬷嬷,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卫铭挑眉,满是不悦。

他抬手指着一边吓得哆哆嗦嗦的姑娘,愤愤道:“兰香不让我见也就罢了,居然还用这么个人来随便应付我,以为本公子没见过女的?还是以为本公子眼睛瞎了?”

这人不好惹的很!刘嬷嬷为难道:“卫公子,不是我不想让兰香陪你,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卫铭掏出一个金叶子,在刘嬷嬷眼前晃了晃,皱眉道:“刘嬷嬷,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不就是一个黄毛丫头么,值得你这么藏着掖着?”

刘嬷嬷还是很为难,卫铭拿手推她,竟撒起娇来:“好嬷嬷,本公子就瞧一眼,就一眼,还能吃了她不成?”

“可…纪三公子…”老鸨吞吞吐吐道,话里话外透着畏惧。

听见老鸨搬出纪彦璋的名号,卫铭嗤笑一声,冷哼道:“纪三怎么了?他的女人,我就不能碰了?本公子非要去碰她一碰!”说着,他又从钱袋里掏出两枚金叶子,掼到桌上。

刘嬷嬷咽了咽唾沫,一把抢过来,老脸笑得挤到一处:“卫公子这边请,我这就带您去!”

两人并随行的邢端走到一处极僻静的院落。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门廊上点了两盏红灯笼,也没人在外面候着,更没有丝竹奏乐之声,冷清的很。

卫铭疑道:“嬷嬷,你别又哄我!”

“我哪儿敢啊?卫大爷,兰香就在里头!”刘嬷嬷拍大腿保证,末了,又指指里头,悄声道,“哎,是不是三公子来了?”

再度听见纪彦璋的名号,卫铭心里不痛快。他哼了一声,提起衣摆,大大咧咧踱步上前。

忽听,里面传来很轻的女人声音:

“三、三郎,你…吃鱼…”

许是有些敬畏,这话说的磕磕巴巴,不大连贯,连起码的温存之意都没有。可女人的声音又糯又软,轻飘飘的从心尖拂过,怪好听的,莫名想让人怜惜。

卫铭微微一怔,只偷偷往里面打量。

就听另外一个人回说:“你将衣衫披上一些,我再去叫壶酒来…”

话应刚落,窗户上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形,只见那人摇摇晃晃起身,没过一会儿,这身影便走到门前,握住门边。

卫铭怔怔看着,也就懒得再躲。

吱呀一声,门开了——

卫铭定睛一瞧,那人果然是号称不近女色的纪彦璋!

只见彦璋的衣衫半敞,晕红的灯笼下,衬得愈发暧昧,让人看了一眼,不禁浮想联翩。

作为个经常出入声色场所的正常男人,卫铭一瞬间就明白了,哼,纪三这人哪儿不近女色了,明明猴急的很!

彦璋见到卫铭,初始微有些讶异,旋即恢复平常淡漠的神色,疏离地笑:“敬晖,你这是…”

卫铭当下随口胡诌道:“我听说凤英你在这儿,所以特地过来找你喝酒,不知方不方便?”他说着,哈哈干笑两声,又拿眼偷觑里面。

彦璋垂眸打量了自己一眼,好似刚刚发现不妥之处,他“尴尬地”用手拢了拢胸前半敞的衣襟,又抱歉道:“敬晖,今日确实有些不方便。不如,下回我做东道,请你喝酒?”

卫铭仍旧不死心地往里头偷瞟,彦璋见时候差不多了,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过身。

这么一来,卫铭正好能够看见屋里的情形。

只见女子的衣衫褪的到处都是,一只粉红的绣花鞋斜剌剌丢在明间,而悬下的轻纱后面,娇滴滴横卧着个人,另外一只绣花鞋,正轻轻勾着女人微微抬起的脚尖,一晃又一荡,一荡又一晃,实在是勾人的很!

真是一派旖旎春~色,看得他发馋…

卫铭不觉往前一步,还想瞧个究竟,彦璋不动声色地挪回来,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卫铭回过神,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又哈哈笑了笑,拱手附和道:“那就下回吧!”

“一言为定。”彦璋淡然点头,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卫铭又往里探了一眼,见实在瞧不见什么,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立在廊下目送卫铭离开,彦璋又递了个眼神给刘嬷嬷,方漠然转身入内。

里面,江月听见动静,滴溜溜从轻轻纱后面爬起来,探头探脑道:“大人,卫…大人走了?”

她一身灰布长衫,偏偏脚上勾着只绣花鞋,说不出的滑稽与可笑。

彦璋觑了江月一眼,视线在绣花鞋定了定,又淡淡移开,这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锦袍穿好。

江月连忙将那只绣花鞋捡起来,又将翻得到处都是的女人衣衫收拾好,一股脑地塞进衣柜里。可她一不小心,又将底下的那些小柜子掀翻了。一时间,那些什么小铃铛、小刷子、小盒子散的到处都是,屋里叮叮当当乱响,不知情的,还以为怎么了。

江月手忙脚乱一个一个捡起来,忙的满头是汗。

彦璋穿好衣袍,在酒案前端坐好。见手下之人这样毛毛躁躁,他颦了颦眉。

江月全部收捡完,发现纪大人还在屋里,她一时摸不透意图,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问道:“大人,卑职能回去了么?”

彦璋抬眸冷冷扫了她一眼。

虽然这人没开口说话,可江月已经明白了彦璋的意思,她不解道:“为什么不能走?”

“卫铭就在咱们院子隔壁,他身边还跟着个高手…”彦璋淡淡说道。

见江月神色一变,他垂眸斟了杯酒,抿上一口,这才斜斜挑眉望向江月,漠然道:“他想见你,莫非,你也要见他?若是这样…本官从大理寺过来,竟坏了一桩好事…”说到最后,彦璋啧啧叹气,好似替她惋惜。

江月面色一红,连忙摇头,当下说什么都不愿意走了——让她去见卫铭,还不如对着难伺候、说话又刻薄的纪大人呢!

见彦璋自斟自饮,江月本着搞好关系的心思,十分狗腿道:“大人,要不要再加些小菜?”

彦璋撇撇嘴,只是问她:“你有银子么?千万别记我账上!”

只这一句,江月就被噎得回不出话来。她讪讪笑了笑,拎起一旁的熏鱼,认真道:“大人,你真的可以吃鱼…”

彦璋闻言,冷冷抬眸看过来,目光不善。

江月猜,大概是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三郎吃鱼”惹纪大人不快了,她麻利地端出小盘子,将这鱼摆在上头,殷勤地递过去,极其谄媚道:

“大人,这熏鱼就要配酒才好吃,若是再撒上八月里的桂花,更加香,要不,您尝尝?”

看着凑到自己眼前的那段黑乎乎的鱼,再见那人笑得格外殷勤,眼神里迸出的都是期盼之意,彦璋勉为其难地撕下一小块,递进嘴里。

慢慢咀嚼,熏鱼中的甘香一点点散发出来,萦绕在口齿间,味道居然真的不错。

彦璋难得点头称赞:“味道确实不错…”

江月得意地挑眉:“那是自然,我妹妹的手艺可是极好的!”一说到云娘,江月打心眼里高兴,她笑起来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彦璋素来也是疼爱纪姗这个妹妹,对江月脸上的笑意自然能够感同身受。

可想到纪姗那胡闹的劲头,他不禁摇头感慨了一句,“你妹妹倒是懂事…”

江月“啊”了一声,脑子一抽,戒备回道:“大人,我妹妹已经定亲了,你别想打她主意!”

彦璋横了她一眼,见江月完全是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他似笑非笑道:“真是可惜了,你家可还有未定亲的女儿么?”

这是一句玩笑之言,江月不知为何脸忽然红了,她将鱼放回酒案上,又捡起旁边的糕点慢慢吃起来。

彦璋淡淡觑了她一眼,道:“这糕点里有催情散,我瞧你已经吃了两个,恐怕…”

江月吓了一跳,连忙奔到外面通通吐出来。

干呕的声音传来,彦璋终于勾起唇,笑了笑。

手下太傻,虽是件困扰之事,但总算也有些用,比如,逗乐…

江月刚呕完,外面突然来了个小厮,说什么“纪三公子,卫公子有东西相送”,江月扮成跟班将东西接过去,回到里头,递给彦璋。

彦璋一瞧,不禁微微蹙起眉。

只见这托盘里放着许多小玩意儿,皆是行房助兴用的东西,比刚才小柜子里的那些小铃铛、小刷子做工要精细许多。

江月只觉作呕,她愤愤握拳:“卫铭那厮未免太过分!”

“江衙役,果然精通此道,凤英又受教了…”彦璋轻飘飘夸了一句,又揭开一旁的缠枝莲纹碗盖,面色不由一怔。

江月凑过来一瞧,只见四五个小冰块滚在碗里。她拿起一颗,对着烛火比了比,又左右看看,忍不住奇道:“大人,这是做什么用的?”

彦璋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都不懂,何况是我”。

江月觉得,纪大人对她误会很深啊,真心冤枉!

彦璋将碗端起来,又将那几个冰块搁到一旁,见碗底湿湿嗒嗒的,他灵光一现,忽然道:“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啊?”江月连忙追问。

彦璋垂眸,淡淡望着她,将缠枝莲花碗丢给江月。

手下太蠢,或将心思用在乱七八糟的地方,也不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平安夜都去玩了吗?哈哈,祝大家圣诞快乐!

、山楂子

这一夜有惊无险,待到第二天夜里,江月又要去秀安堂时,她突然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大人,纪大人!”

江月心底着急,她一溜烟跑到衙门后面,熟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纪大人不在!

“纪大人去哪儿了?”江月问外头的评事。

评事摇头:“大人他上午就没在衙门,中午匆匆露了个脸,下午又被召进宫了。”

“进宫?”江月怔了一怔,压低声道,“大人他…犯什么事了?”

评事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道:“休得胡说,是前几天从衙门转去刑部的那几个犯人死了。”

“死了?”江月瞪大了眼,惊得差点跳起来!从大理寺转去刑部的,除了曲爷、瘦猴那四个,还能有谁?可他们四个身形健硕,不是受不住刑的人呀…江月心头一凛,问道:“四个都死了?”

评事默然点头,一边收拾案上的笔墨,一边道:“少卿大人被召进宫问话,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江衙役,你有事还是明天——哦,明天休沐,还是后天来吧…”

没别的法子,江月叹了口气,默默往外走。

她刚走到衙门口,就遇上准备回家的孙大义。见江月愁眉苦脸的,孙大义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江月便将曲爷几个死了的事说了。孙大义大惊:“四个一齐死了?”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究竟如何…”江月摊手,只觉此事不可思议至极。

孙大义叹气:“人死在刑部,和咱们不相干,烦那些做什么?”他拍了拍江月的肩,又道:“江兄弟,哥哥还欠你一顿酒呢,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江月心里装着事情,七上八下的,挣扎了一会儿,她回道:“孙大哥,我还有案子想对纪大人禀报,要不…下回吧?”

“走走走,明天休沐,今晚还不好好乐一乐啊?”孙大义拽着她往外,见江月犹豫不肯,他又道,“江兄弟,你就是再尽心尽力,月俸还不是被扣了?那案子,多你这一时不多,少你一时不少,还不如喘口气歇歇呢!”

两人这么拉扯着,忽然一顶官轿停在衙门口,轿夫掀起帘子,一人探身而下。只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绣云雁纹官袍,腰束玉带——

正是从宫里回来的彦璋!

见纪大人的脸色比平时还要难看好几分,江月和孙大义连忙避在一侧见礼:“卑职见过大人!”

那人“嗯”了一声,也不说其他,只目不斜视阔步往里走。

江月奇道,纪大人平日最恨她偷懒,今天见她杵在这儿、没按吩咐去秀安堂蹲着,竟不多问一句,更没有发脾气,真是怪了…

眼见着纪大人要走进去了,江月拱手道:“大人,卑职刚想到一处不对劲,正想向您…”

江月本来以为纪大人会喊自己进去商议案子,不想她还未说完,纪大人便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又淡淡瞥了她一眼,拧着眉,神色倦怠道:“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说罢,他提起官袍,径直往衙门里去。

竟如此好说话?!

实在是今天第二桩不可思议之事…

她望着那人背影,又和孙大义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月心下好奇,想上前探个究竟。孙大义扯住她的胳膊,道:“江兄弟,走吧走吧,既然纪大人都开口了,你那颗爱管闲事的心也就收起来,歇一歇。”

江月还要挣扎,孙大义无奈道:“弟弟,纪大人的事,岂是咱们这些小衙役能过问的?”

江月微微一怔,旋即低叹一声,随孙大义往街上去。下台阶时,她边走,边扭头往里看——

只见那道绯色身影,身形颀长又挺拔,尤其那方背挺得极直,犹如料峭寒冬里的盎然翠竹,又像是绝壁悬崖边的孤胆青松,让人莫名钦佩。

夜幕无边,残灯几盏,他就一个人,独来独往…

江月看在眼里,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孤寂,或者,也有可能是孤苦。

她静静注视着那道背影,又默默扭过头去,孙大义的话没错,纪大人的事哪儿是她能操心的?

这么一来,江月兴致缺缺。

待行到一个地方,大人小孩都冲着一处跑去,热闹的很。孙大义好奇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大户人家放花儿。他有心凑热闹,江月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强打起精神,陪着一道过去。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黑色的天幕之上,各色绚丽花朵绽放,一会儿是金丝菊,一会儿是一丈蓝,一会儿又是金盏银台。江月仰头静静看着,面前不知怎地冒出一袭绯色来,她簌簌眨了眨眼,又心不在焉起来。

只听孙大义问边上的一个壮汉:“这是哪户人家放花儿,出手这么阔绰?”

壮汉回道:“是柳府的少东家喜欢这玩意儿,隔三差五招花儿匠去府里攒造烟火。现下他娘子又诊出身孕,说是要连放三天庆贺呢。”

“哪个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