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老师放下手中的课本去开门……外面的是班主任。

看样子班主任不是来通知提前放学的。霍免看了看窗外,虽然天阴着,但下的雨是那种绵绵的毛毛细雨。

没有惊动其他同学,班主任对英语老师耳语了几句。

而后,英语老师朝霍免走来。

“霍免,收下书包,你家长找你。”

脑子花了几秒钟接收到这个信息,霍免一扫之前懒洋洋的颓唐,飞快地把桌上的文具收到书包里。

当她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开开心心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前门时,班主任已经先一步走了,尤谙在门口等她。

“兔子。”

阴天不甚明晰的光线里,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长风衣,笑容清朗;见她出来,温柔地唤了她一声。

“你、你……”

上课时间出教室的行为太过惹眼。前门没关,即便知道人的视线不会拐弯,霍免也难免有些做贼心虚,唯恐被同学或英语老师看穿自己要逃课;这会儿看见尤谙,连怎么称呼他,都让她犯了难。

他似乎能看穿她在想什么,牵过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走廊的尽头。

这个角落是彻底没有人了,于是霍免用气音问尤谙:“你怎么请的假啊?”

“编的,”尤谙神神秘秘地遮了自己的嘴,小声道:“说是丧事。”

“哇!”霍免踮着脚,伸手去揉他的头。

——尤谙也太聪明了吧?!他是怎么用这个七岁的小脑袋瓜想出这个天才的借口!

她一边亲切地顺着毛,一边毫不吝啬夸奖他:“你太棒了啦。”

“嗯,兔子……”

尤谙自然地弯下腰,显然是喜欢被她这样对待。

不过,出于理性的角度,他提醒道:“你看起来,笑得太开心了。”

“哦哦。”霍免马上反应过来,他帮她请假的理由可是不好的事。

“那我哭丧着脸!”说是这么说,她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此时仍是上课时间,隔壁的教室里传出朗读课文的声音。

同学们还在被无聊的语法公式缠身,只她是一个特例。

心中雀跃地滋长出不为人知的叛逆,霍免挽着尤谙,脚步轻快地与他一起,蹦蹦跳跳下到一楼。

正要出教学楼的时候,霍免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教导主任。

“嘶!”

到底是说了谎,对自己的自我定位也是“逃课”。

霍免当即怂成一只蚂蚁,扯住尤谙,带他一个扭头,忽然往楼梯的上一层逃。

在他们俩人的小小世界里,霍免是毫无疑问的主导,尤谙没有摆正他“家长”的角色,跟随着霍免一起逃亡。

一口气上到三层,他们行色匆匆路过这层的走廊,换了一侧的楼梯准备往下走……

不巧,这时,霍免听到下一层有老师讲话的声音。

“是我的数学老师!我们不能下去!”

她数学成绩不好,因此对数学老师也有种天然的畏惧。

——得了。

尤谙任由她拉着自己,他们蹭蹭蹭地又上了一层楼。

照这个发展,他俩走着走着,都要走回原先的班级门口了。

——霍免这胆量与智商,基本是告别逃课了。

他望着她表情拘束的,眉头纠结的侧脸。

不得不说,这个霍免从表面看,与儿时车队里那个无法无天、神采飞扬的兔子,已经相去甚远。

不过,本质上仍是没变。

记忆里的她,就算被妈妈揍,回头也还是要替他出气。

如今的她,自己怕老师怕得要死,便认定他也是怕的,紧紧抓着他,指挥他逃跑的方向。

——不过大了他数月,老觉得自己是大姐姐。

“嘘!”她观察着楼下,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们等一会儿,你别出声,我说走了,你再……”

尤谙拎起霍免。

两人间高大与娇小的定位,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校正。

他抱她抱得轻轻松松。

在他怀里不停挣动的她,像一只被抓起来的,不安分的小鸡仔。

他索性带着她,又上了一层的楼梯。

“喂,你!傻瓜,我们班在顶楼的,那上面没有路啦!!”身体无法自主,霍免试图在话语上找回一点气势。

在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他们上到天台。

门一开,雨季中特有的,充盈丰沛的水汽扑面而来。

霍免被冷着了,下意识地往尤谙的怀里缩了缩,动个不停的嘴巴终于消停。

阴沉沉的天空,飘落下的细碎的雨。

她抬眸便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安静又漂亮的容颜。

他说话时她根本没听。

因为,她猝不及防地想起来,自己喜欢他这件事。

他们离得这么近,她想掩饰那点小心思,都不知道该藏哪里。

满心满心,局促不安地。

“……好吗?”话尾,尤谙冲她眨眨眼,上扬的音调代表询问。

霍免被他迷得晕乎乎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也能非常坚定地在他的目光中点点头。

如果将学校比作笼子,那么逃课的霍免,便是一只飞出鸟笼的自由小鸟。

——“飞出”这个词,不是比喻义。

冒着雨,男人抱紧了他怀中的少女,从他们学校的天台起飞。

腾空的那一刻,霍免脑中旖旎的粉红泡泡,瞬间噼里啪啦地消散。

死亡的冲击下,她能想起的字眼,只有那个……

——“疯子!!疯子!!!”

※、29、约会

猝然下坠的时分,霍免在尤谙的怀里尖叫出声。

“别怕啊。”

他低低笑着,抬手捂上她的耳朵,宽大的怀抱挡住细密的雨与冷冽的风。

灰色的天幕下,她闻到他身上特殊的甜蜜气味。

雨珠将他的黑发淋得湿漉漉的,精致妖异的眉眼因着那抹温柔的神色,变得更加动人。

“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奇异的,心跳得很快,但霍免的动作却一下子老实了。

不止一次了,从尤谙身上感受到与他平时所表现的,不相符的气质。

他仿佛是成熟的,比她年长的……值得托付的。

那种神秘而陌生的吸引力,每每在她想要仔细分辨时,又失去了源头。

尤谙的笑容纯良,眸中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去哪?”霍免小声问。

这时候他似乎又变回她了的小跟屁虫,语调一如既往地乖顺:“听你的。”

“那……”奇异的心情,催生脑中冒出不安分的想法,霍免想要做点和平常不一样的事:“我们去看电影吧。”

尤谙的目光投向霍免。

她被他看得不住心虚,为了掩饰那点小心思,眼神飘忽地错开视线:“看、看什么啊!你不知道什么是电影院吗?”

他伸手摸了摸她微潮的脑袋,但笑不语。

——这什么动作啦!平时都是她摸他头的!!

霍免不太适应,却一点儿也不生气。

阴沉沉的下雨天里,她被怪怪的尤谙带着飞到这么高的地方……明明应该感到害怕的,怎么会,心里竟然有些兴奋……

而后,他们在雨中飞行了很长的距离。

长到霍免忍不住想,本来那个问题只是随便说的,但——不会尤谙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电影院吧?

最后停下来时,她抬眼四顾,毫无头绪他们身在何处。

一条被打湿的石板路向下蜿蜒,看不到尽头,这样糟糕的天气里,只有寥寥的几家店铺是亮着光的。

尤谙将霍免放下来,牵起她的手。

走了几步,这条路上还真的有一家电影院。

店家扫了眼窗口前的顾客,一个男人带着穿校服的学生妹。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的学生,八成是逃课了吧;而且,跟比自己大这么多的男人交往吗……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叛逆啊。

他皱着眉,将电影票递了出去。

霍免自然察觉到了对方那略带轻蔑的眼神,不过她更在意的事是……

“尤谙,”她踮着脚,温热气息凑到他的耳边:“你哪来的钱啊?!”

挡住嘴,他调皮地轻声回答她:“我偷的。”

——太叛逆了!!

——这个叛逆的七岁!!

霍免才不觉得他在跟自己开玩笑,尤谙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怎么能偷东西呢?这么小就不学好!

偷东西的小孩……不对,小孩鬼,偷东西的小孩鬼是需要被抓起来教育的!!

“兔子想吃爆米花吗?”他掏出兜里的钱,歪着脑袋问她。

“吃!”霍免毫不犹豫地应他。

电影店外,一袭红裙的女人挽着她的男伴,打伞路过。

余光瞥见一个眼熟背影,她的脚步顿住。

“怎么了?”男伴顺着她视线的看去,看到一个笑容明亮的,抱着爆米花桶的少女。

“先不去宾馆了,我忽然想看电影。”

注意力全在那边,蓝恬自说自话地决定完,对男伴妩媚一笑。

“你还陪我吗?”

男人被她迷得晕乎乎,爽快道:“当然了。”

……

电影放映开始了,看的是一部新上映的爱情片。

小影院里黑乎乎的,几个零零散散的陌生人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很明显,尤谙是不自在的。

仿佛不是他带她飞来的这里,电影票和爆米花也不是他买的;他黏霍免黏得可紧,一脸的无助怕黑又弱小,恨不得要用两只胳膊环抱住她的手臂。

“兔子,这里好黑,好多人。”

“我、我更喜欢家里,就我和你,这里好冷啊。”

霍免瞬间明白,什么叫做判若两人。

她就知道,自己之前脑补尤谙的……什么成熟啊值得托付啊,都是错觉。

且不论他们看的是一部色调温暖的爱情片,他是个鬼不该怕黑……这个电影院最冷的,明明是他啊!他!!

整只鬼一年四季都寒得跟冰块似的。她刚才淋了点雨,被他这么一贴,左边手臂完全冻得麻掉了!!

“兔子好严肃,都不跟我说话了。”

尤谙委屈了,低声在她旁边碎碎念着:“在家看电影和在这里看电影有什么区别?”

霍免往嘴里塞了把爆米花,没好气地答:“这叫浪漫。”

——总不能对他说:我脑子一热,想体会跟你约会的感觉,所以要来电影院吧。

听到她的解释,尤谙仍旧不解其意:“什么是浪漫?”

——浪漫就是浪漫啊。

霍免懒得想准确的释义,草草敷衍他:“就是,很满足、很开心,感觉幸福。”

“哦。”

尤谙轻巧又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那对我来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可以啦。”

影院荧幕的微光下,他的眼眸是静谧的、黑沉沉的湖,望向她的时候,湖水柔得像要把她溺死。

“和你呆在一起,就很浪漫。”

那样神情凝望着她,尤谙平静地将自己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咳、你,”霍免耳根子红得要烧起来,抓起一把手里的东西,迫切地隔开他与自己的距离:“你吃爆米花吗!!”

应声张开嘴,俯身凑近。

他吃了一口她的爆米花。

柔软的唇含过她颤抖的指尖,舌头随即舔上去。

——潮潮的,过电似的。

她的脑中吱啦地爆炸。

※、30、惊变

霍免莽莽撞撞地抽手,从座位上跃起。

电影仍在放映,她的动作着实有些显眼,可霍免直觉再与尤谙呆下去,她的心脏会出现毛病——跳出胸腔也不一定。

“我去厕所!”她胡乱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尤谙还想说点什么,她已经先他一步,小跑着离去。

他看着她无措的背影。

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含在嘴里的那□□米花咽了下去。

这其实是个很傻的决定。

他已经尝不到味道了,更不能吃正常人类的食物。

尤谙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回味着霍免抽手时的轻颤,与眸中亮晶晶的羞怯……他将那画面反复地品尝,越尝越感到,嗯,满足极了。

霍免捂着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躲进了女厕所。

打开水龙头,她低头凝视发汗的手掌。

曲着的食指被紧攥的拳头排除在外,指甲盖上尚余一丝可疑的晶莹。

即便是将它晾了一路,指腹处也仍旧残存着被温热口腔包裹过的奇怪触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手指被水流细细冲刷,哗啦啦的流水声好似稍稍平复了涌上脑门的那阵灼热。

霍免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少女双颊绯红,一双迷蒙的眼睛里泛着湿意。

——妈呀,哪里来的怀春少女!

她指着镜中的自己,手指发着抖,愤愤地退后了两步。

“喔喔喔!完蛋了!你喜欢他了是吧?!”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才没有!”一人分饰两角的否定。

——欲盖弥彰的否定。

又冲了半天水,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霍免转身走出了女厕。

怀揣着新鲜出炉的少女心思,想到要回去面对尤谙,她的脚步不自觉变得扭捏起来。

厕所离影院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此时影片正在放映,周围除霍免以外不见一个人影。

这时,发生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

除却自己的脚步声,霍免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仿佛是某种坚硬材质的物体磨蹭瓷砖所发出的,它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吱吱作响着。

霍免侧耳分辨,声音是由男女厕所中间的清洁房传来的。

随着她走近的脚步,怪声变得愈小;蓦地,一股浓重的气味像是一个鼓起的气球,在空气中爆裂开来。

清洁房是锁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