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又说花婆子既然来了,肯定也给明菲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来,她要实在没银子,拿那个来抵也可以。

明菲恨得要死,却不得不想法子赶紧的打发走这癞皮狗,要是让人知道她和这个小道士有勾搭,先前做的事都白费了,于是咬牙切齿的道:“拼着挨骂,我也不要了,行了吧?快走,快走,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清虚却不肯走了,道:“我还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

明菲看着他不说话,清虚接着道:“一个消息一两银子。”

什么消息值得二两银子?明菲冷冷的道:“我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作势要跳下凳子,清虚不给她机会,一鼓作气的道:“第一个,我给那丫头婆家的大黄牛喂了点药,又把她喜轿底板的榫子给弄破了,保证她走到半路一定从轿子里跌出来,出个大丑,人还没到家,牛就病得起不来,以后扫把星就是她了;第二个,前几日,有个从水城府来的人给我师父送了封信来,是从水城府清风观来的,关于你的。”

第一个消息明菲听得眼角直抽,这就是他让艳儿吃的大亏?这么孩子气!好吧,很解气,值一两。第二个消息,就更是让明菲心痒痒的了。她没想到那个贪财又有点好心的老道士竟然真的和那有名的清风观有瓜葛,她这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终于走了一回好运吧?

虽然花婆子的到来已经预告了结果,但能知道详细点,对她以后的谋划总是有好处的。明菲很想知道,面上却淡淡的:“这也值得拿出来卖?第一个是你早就答应我的,第二个么,我早就知道结果了,如果不好,花婆子会来吗?”

清虚是何等样人?不急不躁,慢慢抛出诱饵:“当然不值得,但你如果知道那道姑给我师父的信里说了什么,你就不会这样沾沾自喜了。事情的经过很曲折,还留了个尾巴。”他还记着这丫头当日踢他的那一脚,现在小腿还是青的呢。

一句话又将明菲吊得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明菲看着清虚得意且狡诈的脸嘴,很想伸出爪子将他白嫩的脸蛋掐起几个大红疙瘩来。但她不能,因为她够不到,所以她只能装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糯的说:“清虚哥哥,你快说啦——要不等会有人进来,你再想说给我听也没机会了。”

清虚恶寒的摸了摸手臂,非常想不给明菲面子,冷嘲热讽她一番。但转念一想,这丫头鬼得很,难得吊住她的胃口,再多熬会儿只怕会适得其反,便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吧,信的内容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师父给人家的回信是说,被改了命的人,同样也可以把命改回来,只要舍得花钱,没什么不可以做到的。就是这样。”

明菲的脸一下变得铁青,冷笑道:“只怕这话是老道长特意嘱咐你来告诉我的吧?为什么那天不和我说?”

清虚一点愧意都没有,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啦,刚才和你说的这两个消息,一共值二两,加上你先前欠我的三十两银子,找回狗和帮你出气的五两银子,你还欠我三十七两银子,记住了吧?我走了,记住,明年清明节我来收账。你到时候若是拿不出来,或者跑没影了,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言毕不等明菲发话,晃了晃脑袋,一溜烟跑了。

明菲刚跳下凳子消灭了罪证,娇桃就端着一锅酒酿丸子并三套碗筷进来。接着花婆子也来了,二人待明菲用过后,自将剩下的分来吃了不提。

明菲满脑子想的都是清虚带来的那个消息。陈氏果然命人重新去给她算命求签,她险些就前功尽弃。可是,可是,这次就连老天都在帮她啊,她真的是要否极泰来了吗?她好想叉腰痛快大笑三声。

艳儿嫁得不算近,送亲的人半夜里才赶回来。第二日娇桃去厨房端饭菜,笑嘻嘻的回来和明菲讲艳儿昨日出的事:“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吴家肯定做了亏心事,这是鬼神的警告。要不然好好的,那轿子怎会突然落了底?又不是她一人坐过这喜轿,前一日张家村的五儿坐时都是好好的。她婆家的人直喊晦气,新郎官的脸上都可以拧下水来了。还有呢,她婆家的一条牛,不早不晚,偏生在今早就生了病,爬都爬不起来。听人说,要不是嫁妆丰厚,只怕是……”

明菲笑笑:“娇桃姐姐,你怎么也信这个?”想必不单是艳儿婆家的人直喊晦气吧?只怕吴家也觉得晦气。成婚当日轿子破了,新娘子跌了个狗啃屎,牛又病了,这个兆头,落哪家这心里头可都不太舒服。

娇桃想起明菲自己也是深受此种流言残害的人,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中气不足的道:“我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

明菲轻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中午时分,汪氏肿着脸,蓬着头,白着嘴唇,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无精打采的来和明菲借马车,说是马上就要过年,要送点香油钱去白风观供奉三清祖师爷。

没听说过道士也要过年的,明菲故意拿乔不肯借,推说昨日办喜事人太多,马儿被惊吓着了,怕路上不听话,惊扰了婶娘反而不美云云。

汪氏心情本来就很糟糕,知她故意刁难,又气又恨,只觉得明菲是小人得志,立刻就要发作出来。可声音刚大了点,明菲就一脸惊恐地缩到花婆子怀里,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道:“我关心婶娘也关心错了么?”

第24章 赔罪

花婆子抚了抚明菲的背,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奶奶火气真大,应该喝点菊花茶降降火。不然这邪火发作出来,不知又会引起什么事。自家的事理不干净,总不能发到别人身上去吧?这正月忌头腊月忌尾,大家伙都还是注意点的好。”

这话可是故意戳自己的心窝子,汪氏气成内伤。想不借这车了吧,又觉得闺女刚丢了丑,叫她骑个小毛驴慢慢往白风观去,不是叫人一路指点笑话着去吗?又想到昨夜吴贤声和自己说的那席话,说想必是自己几次三番协同二姨娘残害明菲,鬼神这才发怒,降下不祥,一定让自己收敛收敛。只好忍了几十忍,陪了笑脸,阿谀奉承,说了许久的好话,明菲这才倒理不理的让她去问老七的意思就行了。

傍晚时分,吴贤声和汪氏归家,都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虽然兴致还不是很高,但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中气了些。明菲笑道:“娇桃姐姐,你去问问,看他家拿了多少银子给白风观?”

娇桃还未出门,芳儿已经上门来请明菲:“菲菲,我爹和娘请你过去吃晚饭,说是要和你赔礼道歉。让你一定要去,花妈妈和娇桃姐姐也去。”

咦,这倒奇了怪了,整整九年了,就算是花婆子来确定自己的前程以后,汪氏也丝毫没有想悔改的意思,满脸表现出来的都是被逼无奈,不甘不愿的屈服。怎地嫁了个女儿,去了一趟白风观,回来就要和她道歉了?姑且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样好了。明菲笑吟吟的道:“好,我们一定去的。”

因为昨日办喜事,还剩下许多油肉菜肴,故而晚饭很丰盛。最稀奇的是,汪氏竟还拿出了一坛桂花酒,嚷嚷着要给明菲满上,道是全家人都要给她敬酒赔罪。

拿出来的是装一两的大杯子,明菲只把眼睛看着花婆子,花婆子没辜负她的期望,严肃的说:“三小姐还是一个小孩子,又是女子,不能饮酒,此处又有男客,还请奶奶见谅。”

汪氏敬酒被拒,面子上下不来,坚持道:“什么男客,不就是她表叔和表哥么,又不是外人。这酒不烈,又甜又香,最适合女孩子喝的,好歹吃一杯。”不顾花婆子的阻拦,硬把明菲面前的杯子满上。

花婆子觉得汪氏一乡下妇人,竟然胆敢阻拦自己行教导小姐之职,冒犯了自己的权威,实在是不可容忍,便沉了脸:“奶奶,夫人信任奴婢,才将三小姐交与奴婢照料教导,若是夫人日后知道奴婢竟然纵容三小姐饮酒,那时奴婢就算有几条命也不够罚的,还请奶奶成全奴婢。”说着便对汪氏福了下去,一副汪氏不应她誓不起来的悲壮造型。

这下子,不单汪氏觉得难堪,就连吴贤声父子都觉得难堪。吴贤声圆场,作势骂汪氏:“不是我说你,你原本就思虑不周。三小姐一个小女儿家,哪里能喝得酒去?把那鸡汤给她满上一盅,尽尽心意就行。”

虽然知道丈夫是为自己圆脸,但汪氏还是深感羞恼,白了吴贤声一眼,脸色难堪的看着花婆子不说话。明菲慢条斯理的开口:“花妈妈起来吧。好歹表叔和婶娘照顾了我九年,又是年节下,既然婶娘说了是甜酒,我就喝一点点,不会怎样的。”架子是要拿的,酒也是要喝的,至于原谅不原谅的,那是她自己的事。

花婆子先前只知明菲不乐意喝这酒,因此上前挡着,现在看她突然又改了主意,很是不悦,生硬的道:“三小姐,你身子还没大好呢。”

明菲根本装作没听见。她是个小孩子么,什么都还倒懂不懂的小孩子,偶尔是会任性一回的。

吴贤声见明菲端了杯子,忙双手执杯,招呼全家站起身来,诚恳无比的道:“三小姐,乡下人穷,没甚见识,以前我们忙于生计,未免有关照不到的地方,不周到之处,还望您大人大量,休要和我们计较。我们全家先干为敬了。”

吴家一家人包括芳儿在内,都把手里的酒喝干净了,然后眼巴巴的看着明菲。明菲装着不安的样子道:“表叔不要这样说,你们照顾了我整整九年呢,这九年的照顾之恩,侄女永远都不敢相忘的。你们这样,这个酒我反倒不敢喝了。”

吴贤声和汪氏对视一眼,汪氏上前,一把拉住明菲的手,打着哭腔道:“三小姐,求求您放过我们家吧,您就算不看在我和你表叔的面子上,也该看在芳儿的面子上。”

明菲委屈的道:“婶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你们了?我要走啦。”

汪氏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拉住,明菲就要汪氏解释清楚,不然非走不可。汪氏好生为难,咿呀了半日,明菲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又是白风观那对贪财神棍搞的鬼,汪氏求了一支下下签,而且是支下得不能再下的签。宋道士和她说,她这是做了缺德事,惊动鬼神了,艳儿的事只是一个开始。正自胆寒间,宋道士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家就一个独子吧?然后长叹了一声,什么都不说,就让他们走。

汪氏和吴贤声俱都被吓了一跳,忙忙的求解,许诺说愿意给多少银子化解灾难。宋道士却道,与人排忧解难,是道家的本分。香油钱什么的,他们看着办就行,关键是要有诚心。要化解也不难,须知,冤家宜解不宜结。宋道士说了这些话,便让清虚关门送客。

两口子琢磨了许久,都认为根源是在明菲这里,只要明菲不恨他们了,和他们好了,自然就好了,于是便想请明菲吃饭,用这个法子套近乎。

老道士不要这钱,不是愿意白贴,想必是又把这笔账算到了自己的头上。吴家被吓成这个样子,只怕老道士说的远远比这个还更可怕。明菲忍笑,佯作惊讶:“啊呀,怎会如此?可咱们一向好好的,侄女儿怎会是表叔和婶娘的冤家呢?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汪氏两口子窘得没办法,明菲将杯子端起,笑道:“本来咱们挺好的,但婶娘和表叔若是一定认为侄女喝了此酒,家宅就会安康,那侄女喝了就是。”大方爽快的将那杯酒灌了下去,笑靥如花。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那桂花酒初始觉着没什么劲,但后劲十足,这个身体是第一次饮酒,更加经不得此种摧残,明菲很快便醺醺然,两脚如同踩在棉花里一般,跌跌撞撞的由花婆子和娇桃扶着回了房。

她不是不知道甜酒的后劲足,但她就是想喝,不为别的,就是想要喝醉之后的那种什么都可以不必去想的轻松和愉快。

被强灌了一大碗酸酸的醒酒汤后,明菲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听得花婆子带了几分不悦的声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忽近忽远:“三小姐一点都不听话。女孩子家家,好酒贪杯的,以后得禀明了夫人,严加管教才行。”

“家里的夫人小姐们原也饮酒的。”是娇桃的声音,“只是三小姐就不该喝那赔罪酒。妈妈你不知道,三小姐先前吃了他家多大的亏,这么便宜就原谅他们了,真不值当。这一家子白眼狼就把三小姐当小孩子哄骗呢,也不看看,如果不是三小姐住在这里,他们家哪里会有这许多的好处?短短九年间就从一个勉强温饱的庄户人家混成这附近最富余的?”

“这就叫人心不足。”花婆子又低声嘟囔了几句,大概是说明菲真的是倒霉,生了好命却没生了好运,好好的生辰八字都能被人给改了。

娇桃大为惊讶:“妈妈这是怎么说?”

花婆子拉着娇桃凑到一处小声的说起来,听得娇桃咋舌不已。

虽听不清楚这二人具体说些什么,但大约也能猜到和自己那件事有关系。明菲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伴着缠绵的睡意微微翘了翘嘴角,她就是一个早慧的,记仇的,有些沉不住气,得志便猖狂的孩子,同时又是个嘴馋,好哄骗,又有点胆子小,喜欢被人吹捧,偶尔也任性的孩子。

第25章 中招(一)

天蒙蒙亮,明菲才睁开眼就听见娇桃在一旁柔声道:“三小姐的头可晕?嘴里苦不?喝点蜂蜜水吧?”接着被人扶起,一只杯子递到了嘴边。

明菲懒得睁眼,就靠在娇桃怀里,把那温热的蜂蜜水喝了,然后趴在床上眯着眼睛看娇桃开箱替她找今日要穿戴的衣物。

谁知娇桃的手在箱子里触了触,便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而探手直插到底,紧张的翻找起来。东窗事发,明菲暗叫不好,赶紧的闭上眼装睡。听得脚步声响,似是有人立在了面前盯着她瞧,明菲心虚,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娇桃叹了口气:“三小姐您莫装了。那狗救过您的命,您心疼它,愿意出点银子对它好,也是结的善缘。可您要知道,这天底下的人并不是都如同您这般心善,十个人里倒有五六个是居心不良,见财起意,欺老哄幼的。二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您好歹也该先和奴婢商量一下才好。”

娇桃这席话反倒提醒了明菲,就装作被骗走了,死要面子不肯说出来吧。明菲打定主意后,索性装到底,闭眼只不说话,娇桃又立了一会儿,好脾气的道:“奴婢也不是想烦您,想管您,只是怕小姐年岁幼小,被人欺骗。您跟奴婢说说,到底是把这银子给了谁呢?”

明菲只是闭眼装睡不肯说话。娇桃无奈,只得摸摸她的头,重又去给她备衣物,却是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这钱物还是不能轻易落了三小姐的手,她没尝到过金钱的好处,不知道手里有银子是件多么美妙的事,自己得好生替她保管好了,慢慢教她,这样才不会有负大公子的重托。

明菲也知道,经过此事,自己想从娇桃手里抠那六十两银子出来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大约是觉得这事儿落到花婆子耳朵里会影响明菲的形象,娇桃对花婆子只字不提,只那几日暗地里特别注意在吴家周围打转的人罢了。可看了几日,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得日日在明菲面前念叨,上好的粳米是几钱银子一斗,上好的肉和上好的料子又是多少银子一斤、一匹,这二十两银子够一户人家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明菲耳朵里听着,嘴里奉承着,一副知错就改的乖顺模样,弄得娇桃也没了脾气。

几件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吴家被折腾得够呛,这回汪氏貌似是真的消停了,每日里嘘寒问暖的,让明菲反而有些不习惯。特别是正月十五后,蔡家来了准信,说二月初十蔡二小姐出嫁,会派人来接明菲回去住几日后,汪氏一天倒有半天是跟在明菲身后的,亲热无比的给明菲做衣服,送吃食,还让芳儿什么事都不要做的陪在明菲身边,美其名曰跟着花妈妈学规矩长见识。

明菲一直在猜测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却始终猜不透。直到她即将起身的头一日,她才知道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而且这还是条丧心病狂的恶狗。

从即将起身的头天下午开始,明菲就一直不停的拉肚子,拉得几乎脱水,还发起了低热,嘴青脸白的歪倒在床上动弹不得。花婆子和娇桃,以及蔡家派来接明菲的一个姓胡的管事俱被吓得半死,众人想尽法子也止不住,最近的郎中离这里足足有二、三十里,而且还是四邻八乡唯一的一个,去了不见得就能立刻请回来。眼看明菲躺在床上动一动的精神都没有,娇桃终于忍不住害怕的哭了起来。

其间汪氏带着芳儿热心的跑进跑出,主动让金柱去请郎中,自己张罗着一会儿找偏方,一会儿献良策,一会儿问明菲想吃什么,一会儿又好心的安慰蔡家下人,建议说还是送个信回去给府里的好,三小姐这样儿,哪里能上路啊?

花婆子嫌汪氏烦,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三言两语把她和芳儿给赶走,不停的追问明菲到底背着自己吃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明菲脑袋昏沉沉的,一边指挥着娇桃给她兑糖盐水喝,一边将自己昨日到今晨吃过的东西过滤了一遍。到此时她也不得不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她这具身体她很清楚,别的没吃过,就是苦头没少吃,饥饿的时候,凡是能填肚子的什么东西都下过肚了,哪里会轻易就拉起了肚子?还这么凑巧?

娇桃和老七都是蔡大公子的人,至于花婆子和那管事亦是陈氏的人,若是信不过,他们定不会将这几人派到自己身边。剩下的就是吴家的人,从厨房那里下手几乎可以忽略这个可能,厨房那里这几日可是花婆子和娇桃的盯防重地。想了一歇,明菲才想起自己今早嘴馋,曾和芳儿分吃过一块拔丝楂糕。明菲叹了口气,问题多半就是出在那里了。

这次的事,想必又是二姨娘让汪氏想法子拖着自己不让自己去罢?汪氏是狡猾的,她知道她这几日单独拿来的吃食明菲从来不吃,都是赏给娇桃和花婆子,或是厨娘和那粗使婆子吃,又知道明菲信任芳儿,所以才让不知情的芳儿拿了这糕来,至于芳儿为什么没拉肚子,多半是汪氏事先偷喂了药的。

想通了问题所在,明菲不由暗忖,这样子下去,明日就算是拼了命也只怕连床都爬不起来,那陈氏和蔡大公子,还有自己精心策划的亮相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错过了此次机会,下次机会还不知在何方呢。更何况,她不想便宜了某些人!

见满屋子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花婆子和娇桃,明菲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你们让老七跑一趟。”

花婆子闻言冲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您说。”

“我想起今早曾和芳儿分吃过一块楂糕。因此吴家去请的这郎中只怕天黑都请不来。”明菲轻声道:“白风观离这里只有三里路,妈妈不如让老七去白风观,我以前曾经看到过老道长给人治病的。”据她所知,这个时期的道士尼姑们往往都懂得一些粗浅的医术,就算是要给她喝香灰水,拿着桃木剑围着她又叫又跳的她也认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呗。

花婆子听了明菲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分外怨怪明菲不该乱吃东西,想骂明菲吧,骂了也于事无补,只能暗自责怪自己大意,一世精明竟在阴沟里翻了船。她心里已经想好了退路,若是这事黄了,回去后就和陈氏说,是明菲不听她打招呼才会中的招。

明菲并不知道花婆子在想什么,一迭声的催她快让人去白风观。事关重大,花婆子不放心让老七一个人去,命娇桃守好明菲,自己坐上马车去了白风观,让老七一路快马加鞭不提。

去了白风观一切都还顺利,就是那长着一双狐狸眼的小道士好生可恶,说是丹药珍贵,耽误了他师父的清修,竟然要价六十两银子才肯来。花婆子怕明菲会出大事,自己脱不了干系,便与他约定,明菲若是好转,便给银子,若是好不了,就要将他们送官。

小道士问了症状,笃定的道:“道爷不是吹牛,这丹药乃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在真君面前求来的,包治百病!”花婆子心慌意乱,哪里管他是从真君面前弄来的还是身上的汗泥搓的,能治病就是好药!一迭声催促着师徒二人赶紧动身。

到得吴家,花婆子也顾不上什么大户人家教养妈妈的形象,扯着老道士就去瞧明菲。在门口遇到探头探脑的吴家的粗使婆子,花婆子直接一巴掌就将那粗使婆子给劈开,拍门道:“娇桃开门!道长来了。”娇桃闻声,先将帐子放了,将明菲的一只手拿出来,拿方帕子盖在明菲的手腕上才请人进去。

第26章 中招(二)

娇桃这套是对付一般大夫的,但这俩道士不是常人,更不是什么大夫。那长着狐狸眼的小道士一进去就嚷嚷道:“这怎么看?就算是平常大夫看病,也讲究一个望闻问切,这样帐子遮着,叫人怎么看?如果是冲撞了什么的,遮着更是看不出来!”耍够了威风,又要花婆子先将那六十两银子拿出来才肯动手。

明菲心说,这都到了要命的时候,还让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讲什么虚礼?也不管娇桃和花婆子怎么想的,用尽力量将那帐子一把拉开,命令娇桃:“把帐子挂起来!现在什么也比不上我这条命重要!”

娇桃见明菲神色坚定的看着自己,也生怕因此误事,不敢违背,速度将帐子挂好,请宋道士进前。

宋道士看了明菲的面色,又看舌苔,最后号了脉,摇头晃脑的说:“这是吃着不干净的东西了。小姑娘挺贪嘴的,这食物啊也讲究个相生相克的。”

明菲有些窘然,花婆子和娇桃又气又恨,恨不得冲出去将汪氏的脸挠花才解气。花婆子勉强按捺下心头的忿恨之意,问:“那严重吗?”

宋道士摸摸胡子,道:“不妨,这病看着凶猛,但落到老道手里,却是很轻松一件小事。”

花婆子忙施礼:“求道长施以援手。”

宋道士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明菲吃下他带去的药丸,拉肚子竟然就慢慢止住了。宋道士听说众人第二日要赶路,建议缓天把再去,除去三丸治病的药外又送了两丸说是养生的,让明菲慢慢调养。那狐狸眼的小道士见明菲好转,便嚷嚷着要银子,要走人。

花婆子却不敢就这样放这两个道士走,一边上茶上果子拿话来搪塞,一边偷偷和娇桃说:“我听说有种药治标不治本。只是堵住了那里,可拉不出来,那肚子反而会发胀,引发的问题会更大。要是三小姐好了便罢,若是出什么问题,可要算在这两个道士身上才行。”

娇桃深以为然。

看出众人是在搪塞故意拖着不肯给钱,小道士生气得很,那宋道士脾性修养倒是极好,喝着茶吃着干果烤着火,眯着眼睛一言不发的,神色很是和蔼可亲。

眼看天就要黑了,吴家去请的大夫果然影子都不见一个,倒是汪氏露了几回脸,旁敲侧击的问两个道士,明菲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花婆子大怒:“奶奶这话说得好笑,好像是明知道这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却不肯说给大家知道似的!既然奶奶有此种怀疑,道长已到了这里,不如就请道长为府上驱驱邪如何?”

那小道士闻言,摩拳擦掌,很是热心:“奶奶不要操心用度,府上和我们观里是极熟的,最多五两银子一袋白米就搞定。”

“家里很好,不敢有劳道长。”汪氏讪笑而去,再不敢露脸。

赶走汪氏,花婆子见明菲状态稳定,心中稍定,安排娇桃去做素斋招待这师徒二人,自去和明菲说话:“小姐感觉如何?”

明菲此时已有了些精神,道:“好多了,烦请妈妈替我多谢二位道长。”

花婆子见她的精神状态不是装出来的,想着天色已晚,留着这两个道士在这里也不是回事,便打算饭后送客。可要送人走了,她才想到那小道士要的银子太多,她哪里去寻这许多银子?不由脸上带出几分为难来。

明菲见状,轻声问道:“妈妈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花婆子道:“这小道士要的诊金药费颇高。奴婢先前只顾着请他们来给小姐治病,不曾还价,此时才想到,这六十两银子实在是有些难。”

六十两银子,清虚可真敢开口!他这是趁火打劫,生怕她一去不返呢,不过能趁这次机会把她欠的银子还清也是好事一桩,因为明菲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后,还能不能回来。明菲皱眉:“的确是多了些,不过如果能让我们明日顺利上路,那便是值得的。妈妈不妨去和婶娘借,回来再还她罢。”

正说着,娇桃端着碗米汤进来:“奴婢这里还替三小姐保管了些银子,乃是夫人给三小姐备作不时之需的,现下正好派上用场。只是不多,才有二十两。”她也留了个心眼,她手里的钱是大公子偷偷给的,不适宜说给花婆子知道。之所以不肯全部拿出来,是因为明菲一到蔡宅,下人就会去拜见,若拿不出钱来打赏,会被人轻瞧怠慢的,正好明菲那二十两银子不见了,刚好填上。

花婆子心里不知算计到什么,三角眼一竖,阴森森的冷笑:“借什么借?夫人将小姐寄养在这里,衣食嚼用都是给了钱的,您病了正该由他家出药费!”言毕将帕子狠狠攥在手里,将地踩得咚咚响,气势十足的去了。

娇桃凑到明菲耳边轻声道:“三小姐,不是奴婢舍不得花钱,而是这银子没多少,就得省着花。花婆子来时夫人必然另外给了她应急钱,就算是从吴家奶奶那里弄不出钱来,也能从她这里弄些出来,省得一文也是您自己的,日后留着有用。”

好个精明的丫头,明菲暗笑,诚挚的点头,吹捧道:“我不懂事,全凭娇桃姐姐想着我护着我。”

“小姐说这些就见外了,先前可把奴婢吓死。”娇桃替明菲按紧被角,垂泪道:“大公子对奴婢有恩,奴婢就算是拼得性命也要护得您周全,可您这样下去不行。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的真面目,以后呀,您还是远着芳儿小姐些,她不会害你,难保有人利用她啊。而且……”

娇桃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管不顾的说出来:“您只是她一个玩伴,那些人却是她的至亲骨肉,她心中无论如何都是会偏向他们的。这次是无心之举,那一次呢?谁又说得清?”

芳儿这段时间总被汪氏利用来对付自己,是得远着点了。明菲抓紧娇桃的手:“那以后你教我,我听你的。”

娇桃欣慰的点头,又恨恨的道:“这肯定又是有些人不想您去,故意使的坏。就这样放过她,奴婢心里恨得慌!”

明菲道:“那楂糕芳儿也吃了的,咱们就算想找错处也抓不着。”

娇桃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她使阴的,咱们也使阴的。”她一转眼就想到好几个阴损的法子。

明菲摇头:“不成,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先忍得一时之气,以后又再说。”但这亏也不能白吃,心生一计,叹道:“其实这家中顶顶讨厌的也就是婶娘和表叔,他们使坏让我拉肚子起不得床,也该让他们尝尝这滋味,也破点财才是。”

娇桃闻言眼睛一亮,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惜不知他们把药藏在哪里。”下药不是难事,关键是药,以汪氏的习性,必然将那东西藏得严实。

明菲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道:“道长有治病的良药,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是什么东西害的我?道长刚才不是说了,食物也会相生相克的么?”

娇桃立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荷包。

不多时,宋道士和清虚用完了素饭,清虚站在院子里嚷嚷着要钱,娇桃掩耳道:“这小道士落到钱眼子里去了!吵得这么难听。我去催催花妈妈。”

“不忙。”明菲拉住她:“去请老道长进来,我要当面谢谢他。”

关键时刻被人救了,想当面道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此娇桃并没有多问,将明菲扶起坐好,又替她整整衣衫头发,自去将那两个道士请进来不提。

第27章 中招(三)

宋道士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姑娘恢复得挺快的。”

清虚和娇桃站在门角里低声说话,动作飞快的交换了袖子里的东西。清虚若无其事的走过来得意的笑:“这还多亏师父您从真君面前求回来的那仙丹。”一壁厢背着宋道士对明菲无声的说了句蠢丫头。

明菲道:“可我要谢的人还是老道长。如果没有老道长给我仙丹吃,仙丹再好,我得不到吃也是白搭。以后有机会,我要亲自登门向老道长拜谢活命之恩。”她话中有话,不过是借了这个机会,把藏在心中的感激向老道士表达一番罢了。

宋道士向来不觉得她的早慧是件奇怪的事,配合着装神弄鬼的道:“命里若有终须有,命里若无莫强求,小姐是个善良懂理的人,这是您应得的善缘。”

清虚最见不得宋道士夸明菲,也见不得明菲吹捧老道士。故意扫兴:“拿银子来。”

明菲道:“银子是不会少的,道长一共是要六十两是吧?”她重重的咬出六十两三个字来,就生怕清虚不懂她的意思。

清虚眯了眯狐狸眼:“这次是六十两。各次了各次,以后若是府上还需要,又再谈。”想借此机会把那三十七两银子赖掉,没门儿。

明菲可怜巴巴的看着宋道士:“老道长,这小道长怎么说的话?他就盼望着别人不好啊?”

宋道士便骂清虚:“你怎么说的话?用过老道的这几枚仙丹,想来以后这位小姐都没有再需要花银子请我们出力的事了。”

老道长一句话就勾销了一笔陈年烂账,令自己摆脱了一个牛皮糖周扒皮似的人物,明菲不由大喜,忽略了清虚的绿脸,脆声道:“谢过老道长。”假若不是当着娇桃的面,她几乎要不顾形象的对着清虚做鬼脸了。

说话间花婆子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小蓝布包袱重重往桌上一放,道:“还请二位道长到马车上稍候,老婆子这就将银子送来给二位过目。”她的语气和蔼,脸色却极难看。

凡是出来混的道士向来都是很善于察言观色的,宋道士很自觉的领了清虚出去。清虚临走时,忍不住多看了明菲两眼,见明菲只看花婆子根本就连眼角也不曾瞟向他,狠狠跺了几下脚,暗骂明菲没良心,气急败坏的去了。

花婆子打开包袱,翻了翻里面的银锭和若干碎银:“只弄来二十两,加上奴婢来时夫人给的十两碎银,再算上三小姐那的二十两,还差十两。胡管事那里倒还有些,但却是留着路上用的盘缠。这可如何是好?”

她其实从汪氏那里弄了三十两银子,却故意只说二十两,把另外十两说成是自己拿出来的。她身上也还有陈氏给的银子,但一来这银子不多,二来她自有打算——她是陈氏的嫡母给的,这些年陈氏对她并不怎么亲厚,打赏也不多,既然有了明菲这个机会,少不得要好好盘算一番,又得银子又图个前程。

娇桃一门心思认定花婆子必然私藏了夫人给明菲的银子,便咬死了不肯拿出剩下的银子来,用商量的口吻说:“要不,和两个道士商量商量,先欠着?”

花婆子冷笑:“堂堂的同知小姐看病要赊账,说出去笑死人!”

娇桃想了想,利索的摘了银耳环,褪了银镯子:“奴婢这里有点首饰,虽不值钱,但可先抵着过了这关。”

明菲眼珠子转了转,也作势要取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又叫娇桃去取她那几件少得可怜的首饰来,又感叹:“我那对梅花金耳钉若是不被人偷了去,也可值得一点银子。”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花婆子解释清楚了那对金耳钉的去处,将来陈氏若是问起,自有花婆子解释。

娇桃闻言,深深的看了明菲一眼,却见明菲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眼里有着小孩子式的狡黠和信任。

花婆子长叹了口气,道:“小姐这些首饰都是夫人给的,回去后还要穿戴,怎能拿出来付药资?娇桃是小姐身边的人,也要顾着小姐的体面,不能一件首饰也没有。都收起来,剩下的奴婢想法子吧。”说着将娇桃的细簪子和细镯子还她,自己咬着牙,十分肉痛的将头上筷子粗细的金包银簪子,手腕上的粗银镯子一股脑的褪下来扔进蓝布包袱里,笑道:“就这样好了。”

明菲睁大眼睛:“妈妈,那是你的……”

花婆子回头对着明菲慈爱的一笑:“三小姐,只要您好好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