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带着明玉走到陈氏待客的花厅前,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的,不知有多少个女人在里面叽叽喳喳。珠钗笑着给二人行礼,道:“族里和老爷同僚们的夫人小姐们都过来给二小姐添妆,热闹着呢,夫人正念叨着两位小姐,可巧的就来了。”

“明菲,明玉,快来见过你们伯母和婶娘、嫂子还有姐妹们。”陈氏穿得喜气洋洋的坐在主位上,看见姐妹二人携手进去就笑嘻嘻的朝二人招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统统朝明菲身上招呼过来,明菲牵着明玉落落大方的走上前,按着陈氏的指点给众人行礼。

众人神色各异,更多的好奇和打量。蔡家这个女儿原本已经被人遗忘,可最近这段时间却成了最热门的人物。女眷们平时里没什么事,最热衷的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听说了明菲的事后,个个都觉得像听故事似的,早就存了几分好奇。先前本来还有几分忌讳的,可听说陈氏花了一千两银子给她改命,而且一接回来就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居住,都奇怪得不得了,纷纷揣测,难道真的有那么股子福气在?

此时见明菲长得玉雪可爱,礼数周全,众人便都笑着吹捧了几句,只是不敢和明菲太过接近,也不敢让自己的女儿和明菲接近,转而关心的问起明玉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陈氏看出众人之意,也不甚介意,径自将明菲姐妹二人唤到自己身后坐了,让丫头拿果子糕饼给二人吃,笑着答道:“小孩子贪玩,被她四姐姐那只猫抓伤的。”

众人唏嘘不已,有个经历夫人突兀的道:“这狗仗人势,其实猫儿也是如此的。”众人俱都想起蔡家妻妾不和,妾大欺主的风闻来,都小心翼翼的看了陈氏,有那聪明的便转开话头问那猫儿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陈氏假装听不懂,只笑道:“按着我们老爷的意思,原本是要将这猫锤死的。可是我们明菲宅心仁厚,考虑事情也周到,就苦劝老爷一回,说那猫儿不过是只畜牲,听不懂人话,死了会让她四妹妹伤心,这几日又是她二姐姐的好日子,不如算了。”

在座的夫人们都是极端鄙视痛恨小妾的,又有心想讨好陈氏,哪里不明白陈氏这是要抬高明菲的意思?推官夫人便拿帕子掩着嘴笑道:“三小姐真真宅心仁厚,这猫儿本来就是畜牲,哪里能指望它听得懂人话?自然是不能和畜牲一般见地的。”

这话意有所指,众人“轰”的一声笑起来,陈氏微微笑了一回,道:“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女儿真的是宅心仁厚,又体贴又温柔,昨儿夜里她妹妹一直都是她在照顾,看看这小脸儿都熬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笑道:“三小姐长得玉雪美丽,不要说熬一夜,就是熬两三夜也还是粉妆玉琢的。”明菲羞得把头埋到陈氏背后,陈氏笑着拍她的背:“这孩子害羞呢。”众人大笑,气氛活跃得不得了。

夸完了自家孩子,陈氏又夸起了其他家的小姐。她对每个人的特长和爱好都十分清楚,夸起人来不显山不露水,投其所好,句句夸到人的心坎上,哄得众人笑眯眯的。有那互相之间言语冲突的,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化解了。

明菲坐在陈氏身后,对她这种本领分外的佩服。其实就明菲这几日的观察来看,陈氏实在是个很合格的官太太贤内助,蔡国栋其实算是捡到宝了,可惜他不懂。

“夫人,四小姐、五小姐来了。”珠钗笑眯眯的进来禀报,接着明姿和明珮一前一后的走进来,给陈氏和众夫人见礼后,明姿自去找到往日相熟的小姐妹一起说话,眉眼顾盼神飞,根本就没问过明玉一句,也没喊过明菲一声。倒是明珮巴巴的跑过去拉着明玉问长问短的,又挨着明菲坐下来,不肯离了陈氏左右。

陈氏和颜悦色的笑道:“明姿,昨日你可被吓着了?我只顾着你六妹妹,还没顾上问你。”

明姿呆了呆,想起自己挨了父亲的骂,不由愤恨的看了明玉和明菲一眼,冷淡的说:“我没事。”随即回过头去继续和其他人说话。众人看在眼里都暗自摇头,到底是妾室养的女儿,没规矩,上不得台面。

第47章 客人(一)

因着陈氏的缘故,众人在面儿上都分外应承明菲和明玉。明菲带着明玉安安静静的坐着,有人问话就笑吟吟的回答,有礼有节,谦虚温柔;无人问话就脸上带笑,神情娴静,行止分外有度,对陈氏更是孝顺体贴,对明玉和明珮爱护有加。她素来坚信,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只有行止有度,符合大部分人的喜好才能站得住脚。

明姿在此之前,家中几个姐妹中,容貌读书写字女红最出众的人一直都是她。她向来都享受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此时见众人对明菲明玉姐妹俩比对自己热络了许多,一向狗腿的明珮也冷落自己拼命讨好明菲姐妹,心中已是大恨,又因想起明菲早上在蔡国栋面前大出风头得了夸奖,自己的乳母也因着明菲的缘故被打卖了,几件事一连在一起,她更是憋得难受。只觉得自己的地位隐隐受到了威胁,便和自己相熟的小姐妹们大声道:“我这位三姐姐自小养在乡下,伺候人的活做得是最好的。母亲最喜她捶腿,妹妹最喜她喂饭。”

明菲闻言,笑了一笑,一脸谦虚的道:“四妹妹,孝顺父母,怜爱幼妹正是我等该做的,不值得拿出来说。”她给母亲捶腿,给妹妹喂饭有错吗?是个明理的人都会觉得她懂事。

明姿还未开口,一旁偷听姐妹二人对话的夫人们又顺着夸明菲:“正是,孝顺友爱最是重要,女孩子们都该跟着学学。”

明姿恼怒,却见明菲笑吟吟的扫了自己一眼,眼里闪过挑衅得意的光芒,那笑容说不出的讽刺鄙薄刺眼。正值明珮拉了她的衣角小声劝道:“四姐姐,算了吧,她是嫡出女儿,和我们不同的。”不由邪火中烧,一心想要明菲出丑,尖刻的道:“三姐姐还不知道呢吧,你回来那日四弟就突然病了,你去看他没有?”只要别人知道明菲是扫把星,谁还敢靠近她?

她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靠近明菲位子的几个小姐不露痕迹的就将自己的凳子挪了挪。明菲只惊讶的道:“我没听母亲和四姨娘说起这事。四妹妹是听谁说的?”

这事还需要听谁说?大家都知道的。明姿正要反驳,陈氏已皱眉道:“你四弟病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你三姐姐才回家,不熟悉家中的情况,你莫要哄她。哪里有没事乱说自己弟妹生病的?”

陈氏现在最恨的就是有人揪着明菲克父克母的事情不放,更何况是她素来痛恨讨厌的二姨娘母女?她心中虽恨,表情还是一贯的温和,语气也是哄小孩子似的。说完又笑着和众人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让各位见笑了。”

哦,原来得宠的妾养女儿欺负失母的嫡女。众人看惯了这种事情,都哈哈一笑,不做认真。除了八卦需要,谁去管他家谁病了?谁克了谁?只要莫碍着自家就行。有人更是等着看热闹,有人则悄悄打听明姿的事,有那知道底细的,就说明姿就是那传说中戕害主母,陷害嫡女的二姨娘生的,又努努嘴,指指明玉包成粽子的手。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这般的张狂狠毒!人总是爱同情弱者,于是众人看向陈氏和明菲、明玉的眼神就含了种种或是可怜的,或是同情的情绪。

明姿却不知道收敛,她简直愤怒了,陈氏怎么睁眼说瞎话?还当着这么多人骂她?她握紧了拳头就要站起来,她身后的丫头雪梨是二姨娘指派的,有点年龄了,见她还要吵嚷,忙拉了她的衣角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明姿正好找不到地方出气,回过头就狠狠掐了雪梨一下,骂道:“没规矩的东西!你拉我衣角做什么?可怜可怜你,你还真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雪梨疼得要死,又不敢喊出来,委屈的垂着头小声认错。陈氏看着闹腾得差不多了,才惭愧的看着众人说:“她们小孩子跟着我们没意思,正好院子里的樱桃花开了,不如让她们去看樱桃花吧。”

众人知道这是同知夫人觉得庶女丢脸,打发庶女离开人前的办法,纷纷附和:“好呀,今日天气暖和,风和日丽的,女孩子们是不该和咱们关在一处的。”

陈氏先问明菲去不去,明菲没兴趣陪那群什么都不懂,而且还可能嫌弃她的女孩子玩乐,便道:“明玉不方便,女儿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她,陪着母亲好了。”

陈氏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便故意越过明姿让明珮领着众小姐们去院子里看樱桃花,又再三叮嘱明珮:“你是主人,一定要招呼好客人。需要什么,让丫头婆子们回来和我说。”还笑着和众人夸:“这是五女儿,最是乖巧大方懂礼。”

明珮难得得到陈氏夸奖,更难得在明菲、明姿也在的情况下出头露脸,当下高兴得什么似的。能跟着出来做客的小姐们多是正室嫡出,因觉得明姿的行为粗鲁霸道,又得了母亲身边丫头的提点,便都不怎么想和她说话,绕过明姿跟着明珮去了。明姿正恨得要死,明珮笑嘻嘻的伸手去拉她,讨好地说:“四姐姐,你也来,我们一道去。”

明姿冷着脸哼了一声:“谁耐烦和你一道去!我困了,回屋睡觉去!”虚虚和陈氏行了个礼,也不和其他人告退,径自扬长而去。

“这孩子虽然只比明菲小了一个月,还是一团孩气!”陈氏尴尬万分的看着众人干笑:“我实在是惭愧……”活脱脱的把个继室难为,嫡母难为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需要的是先示弱,然后利用众人的同情心尽早打入这个圈子。

众人有意要讨好陈氏,陈氏为人又分外知趣,一时众人或多或少都被她激起自己的一些心事,难免同病相怜,七嘴八舌的纷纷安慰她:“夫人脾气真是好。可是好过分了也不太好,该让她们知道的本分和规矩还是该让她们知道。”

“要我说,二小姐的婚事办得这样风光,嫁妆这般丰厚,像这样的嫡母从哪里去找?真真是贤良淑德。”

陈氏笑着制止众人:“快别这么说,再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年轻,好多事情还要各位夫人教导我呢。”眼睛却是瞅着明菲姐妹俩的。当着小姑娘说这个的确是不太妥当,众人便都住了口,另外寻些话题来说。

正说到高兴处,有人来报,说是龚家二夫人来了。陈氏忙笑着迎了出去,不多时携着一个身材娇小玲珑,心形脸,肤白如玉的,气质飞扬,三十出头的华服妇人走了进来。

众人看见那妇人,纷纷站起身来笑着和她打招呼,热情得不得了。那妇人自有一番气度,八面玲珑的和众人一一招呼完毕,挨着陈氏坐了下来。

陈氏让明菲和明玉姐妹俩给她见礼:“这是你们龚家的二伯母。”

那妇人伸出一双保养得宜,玉白晶莹的手来扶明菲姐妹俩。明菲眼尖,见这妇人手腕上戴着一对珈楠镶金嵌米珠寿字花丝镯精美华丽之极,在这屋子里众妇人中算的是头一份,便暗自揣测这龚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不但有钱而且还得官太太们吹捧。

明菲正自沉吟间,那龚二夫人已牵着她的手笑道:“好个漂亮的孩子!那狗儿还乖巧听话么?”

明菲这才明白原来是那个移动宝库的小财主家的人,难怪得也是这么的富贵,只是她拿不准这龚二夫人到底是龚远和的什么人,只能微笑着说:“谢伯母垂询,喜福很可爱,家里的人都很喜欢。”

陈氏已将话头接了过去:“你们也真是,那么贵重的狗竟然轻轻巧巧就给了小孩子耍。我骂光庭不懂事,他却硬说是兄弟朋友之间的交往,算不得什么!”

这龚家的老爷龚中素为布政使司从四品参议,家中极其富有,算计却极精,因其又是在上一级的布政使司任职,平日里龚二夫人见了水城府衙门里的夫人们都是有些矜持骄傲的。今日龚二夫人这般的热情,又主动提起这牡丹犬的事来,只怕是别有所图,不能不早作预防。

果然立刻就有人好奇地问:“什么狗啊?”

“牡丹犬。”龚二夫人笑道:“的确是小孩子之间的交往,算不得什么,喜欢就好。”话题一转,笑道:“怎么不见知府夫人?”

陈氏一边暗自揣测龚二夫人为何要寻知府夫人,一边笑道:“我大伯母派人送过信,说是今日府中有事,要稍晚才会过来。”

龚二夫人略微有些失望,随即笑嘻嘻的投入到八卦大军中,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明菲见明玉有些发困,知道她小孩子不喜这种场合,便和陈氏说了,与众夫人告退,牵着明玉回了房间。

明玉才一回屋就精神抖擞的和喜福玩在了一处,明菲寻了借口将花婆子打发开,拉着娇桃问那位龚二夫人的事。

第48章 客人(二)

娇桃也不知道,先跑出去打听了才来回话,把那龚二夫人的事一一说来。原来那龚家乃是这水城府里有名的巨富之家,前几代积了许多土地财富,后来到了龚老爷龚中素这一辈才得了功名,走了仕途。因两房人只得龚中素一根独苗,两家老太爷一合计,便让他兼祧两房继承香火。这原也不错,可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两边的老太太都互不相让,各自给龚中素说了一房媳妇,都是正室,两头大,自行其是,互不相关。这龚二夫人便是二房老太太做主娶的。

可是那长房所娶的龚大夫人命短福薄,生下一个儿子后就撒手人寰。那儿子便是龚远和了,先前由着长房的老太爷老夫人养着,到了七八岁上,两个老人一过世,龚中素怜惜长子,便将龚远和送到了龚二夫人那边,由她抚养。

所以这龚二夫人,虽然是龚中素的另一房妻子,龚远和却只能称她做二伯母。

明菲被这些复杂的关系弄得头疼,便道:“不说了,不说了,听也听不懂。”

娇桃绞了帕子给明菲洗脸,笑道:“奴婢看今日这情形,以后您少不得要跟着夫人出门做客,在家帮忙接待客人,就算是再烦也得把这些事情弄清楚才不会出错。”

明菲道:“说不定过了这几天我就被送回去了,这种机会也不会有太多。”

娇桃的脸色一下黯淡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多虑了。我看着夫人是很喜欢您的,老爷不是也才夸了您吗?要不然,也还有大公子呢。”

明菲笑了笑,不做言语。若是她不能给陈氏带来好处,陈氏只怕也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了。至于蔡光庭么,他自己都还要仰人鼻息,对她只是有心无力而已。陈氏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能怀上身孕,可这事儿,她却帮不上陈氏,甚至还巴不得陈氏晚点有自己的孩子才好。要是陈氏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她们三兄妹那么上心吗?最好就是来点其他的喜事,再不然,火中取栗。

娇桃也知自己说的都指望不上,便转移话题:“对了,您那日让奴婢打听的关于花妈妈的事儿问到了。”

明菲早先见汪氏嫁女时花婆子感慨颇多,当时便留了心要打听清楚花婆子的事,回来娇桃便抓紧时间去问了来。原来花婆子一家子都是陈府的家生子,她和她男人成亲多年只得了个女儿,聪明漂亮,两口子指望她养老,疼爱得什么似的。奈何天不从人愿,那女儿偏被陈氏的嫡母配给了远嫁的陈二小姐陪房的儿子,嫁得极远,多年也不得见一次面。若是花婆子还留在陈府,将来陈二小姐省亲时还有机会相见,可她又跟了陈氏嫁入蔡府,相见无期,叫她怎么不难过。

这个事情明菲暂时也是没任何法子的,只得跟着嗟叹了一回,又低声叮嘱了娇桃一回。说的无非是让娇桃小心盯着陈氏那里,该打点的不要舍不得银子,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赶紧来报,不要触了蔡国栋和陈氏的霉头等等。

想到情况艰难,主仆一时相对无言。屋子里只有明玉和喜福不知愁的不停嬉闹。明菲叹了口气,拿出给陈氏做的鞋来做,娇桃坐到一旁给她备线。

少顷,银瓶笑嘻嘻的打起帘子探进头来:“啊呀!三小姐还坐着做鞋呢,快快,夫人让三小姐和六小姐赶紧过去拜见知府夫人。”

丫头们一阵忙乱,给明菲姐妹俩整理好衣服头发,才拥着去了花厅。

此时花厅里的客人已经走了一多半,一个四十多岁穿压黑边大红妆花缎袍服,头戴赤金步摇的白胖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陈氏坐在她右下,龚二夫人坐她左下,笑眯眯的围着她说话。明菲带着明玉到了门口,并不敢贸然闯入,只站在门边让丫头们通报。

陈氏听了,笑嘻嘻的和那夫人道:“大伯母,是侄女儿的两个女儿到了。”

知府夫人笑道:“听说长得粉妆玉琢,知礼懂事,快带进来我瞧瞧。”

明菲领了明玉进去行礼,按着银瓶先前吩咐的,喊了一声伯外婆。知府夫人笑眯眯的让丫头扶起二人来,一人赏了个荷包,又问了一回可读书识字,做什么针线等等。

明菲知道知府夫人是看在陈氏面子上给自己姐妹二人体面,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回答,知府夫人连说了三声好,又夸明菲一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陈氏目的达到,才让姐妹二人退了下去。

知府夫人又和众人说笑了一回,抬眼扫了屋子里的人一圈,笑嘻嘻的推脱了龚二夫人的亲近纠缠,道:“今日府中多事,累得我是……”接着捶了捶胳膊。

陈氏见机,忙道:“伯母就在侄女的房里歇息片刻如何?”

二人同众人告了罪,陈氏亲自扶着知府夫人进了内室,服侍她躺下。知府夫人道:“别忙碌了,过来坐下咱们娘俩说说话。”

陈氏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告了罪,在凳子上坐下,听知府夫人说话。她是庶女,平时与知府夫人没什么话好讲的,关系自来也不亲密,若非是因为嫁了蔡国栋,知府夫人只怕不会多看她一眼。饶是如此,她需要仰仗知府夫人的地方还很多,又是下属又是晚辈,由不得她不小心奉承。

知府夫人也不和她废话,直截了当的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和你说那虚面儿上的话。你今日看到了龚家二夫人那模样了吧?她一向是眼高于顶的,你可知她今日为何会在你这里呆这么长时间?对我亦这般殷勤?”

陈氏心回电转,干笑几声,道:“她一来就打听您什么时候来。侄女那时候就猜着她大概是想见伯母的金面。不然就凭侄女和侄女婿的这几分薄面,她哪里会如此热情?”

知府夫人有些得意的说:“你这些天没回娘家,所以不知道,你大伯要升迁了!”

陈氏闻言又惊又喜:“恭喜大伯母!可知道是要去哪里么?”

知府夫人轻声道:“听你叔父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说是是去布政使司任从三品参政。很快吏部的任命就下来了。”

家中的这位叔父乃是陈家仕途走得最风光的一个,四十来岁就做到了正二品的都察院御史,他送出的消息必然是真的。陈氏“呀”了一声,笑道:“难怪得她这般殷勤!这下子伯父可就成了龚中素的上司了呢。”

知府夫人哼了一声,道:“他从前品秩也比你大伯低!只是占着是布政使司的人所以才那么傲。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有求我的时候!”

以前知府夫人和龚二夫人彼此不服气,很有些龌龊,陈氏是知道的。此时少不得笑着奉承了知府夫人一回,道:“龚家不过是有几个钱而已,哪里比得咱们陈家,书香门第不说,子弟仕途也顺坦。人家都说伯母教儿有方,女婿儿子个个都勤奋好学,前途无量。”

知府夫人心中受用,道:“我今日来就是特意要来和你说,我们一走,这个位子就空了出来,你伯父已经向上峰举荐了守成(蔡国栋的字)。虽则当今圣上清明,不容徇私,可人情面儿上的事,从来如此。你们赶紧的准备一下,活动活动,别便宜了外人。”

陈氏沉吟道:“只怕是有些难,他刚起复,坐到这个位子上一年的功夫都没有。”

知府夫人笑道:“别人兴许是有些难的,但换了他却不一定。京中有着太傅大人和你叔父打点,好生筹谋一下,还怕成不了吗?”

陈氏心中千回百转,拉了知府夫人的手道:“大伯母,您一向是最疼侄女儿的,有什么好事第一个就想到侄女儿。侄女儿有如今离不开您的提携,您要是跟着大伯去了任上,就没人提点侄女儿了,您要再帮帮侄女儿才是。”她这个话有些机巧,就算没了知府夫人,也还有她自己的父母在此,可是知府夫人向来是个拔尖爱强的,就爱这种奉承。

知府夫人面上果然好看,沉吟片刻,道:“你是自家侄女儿,我不帮你帮哪个?我和你说,想要破格升迁,就要做几件和旁人不同的事出来!”这个侄女儿虽是庶出,可是对自己一直都是恭敬有加,嫁了后送给自己的年礼比给她嫡母的还要贵重,是个聪明的。而且蔡国栋身后还有钟太傅,这官场中,盘根错节,风水轮流,谁也说不准谁什么时候就会求着谁。既如此,该点拨的还得点拨,成不成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送走客人已是掌灯时分,陈氏歪坐在罗汉床上陷入沉思。这要做几件与旁人不同的事出来,说白了就是要立功。可这功劳哪里有那么容易立的?没有功劳也没关系,得有银子去走动啊,上面都说你好了,你也就好了,可这银子从哪里来?

余婆子在一旁劝她:“夫人莫要忧心,这好歹也是个好消息。不如请老爷过来一并商议?”正好留了老爷在这里过夜。

陈氏摇头:“不忙,我得先想想才行。”就算要请,也要夜深了才去请,不然三言两语的把话说完了,蔡国栋又得走了。

余婆子很是心疼陈氏,便换了个话题道:“今日三小姐进退有度,实在不错,众位夫人都夸她呢。四小姐平时不觉着,这关键时刻一比就比出来了。”

陈氏想到明姿出的丑,笑了一笑,叹气道:“只可惜到底还是有那个名头顶着,众人不过是看在老爷和我的面子上才敷衍的罢了,我担心这孩子将来婚配上有些难。”

第49章 客人(三)

余婆子忙给陈氏揉肩:“到哪步说哪步的话。现在三小姐还小,又才刚回来,难免会有飞短流长,等她长大些,人长开了,家里再来几件喜事,大家就都会记着她的好了。”又凑到陈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这几日您的小日子刚过,老爷若是能在这里多歇上几日,说不定就有了身孕。”

陈氏红了脸,道:“所以说要好好想想才行嘛。”

余婆子想了一回,道:“不如去请大公子来商量商量?他是读书人,对这方面也比咱们更清楚,多一个人商量总比咱们瞎想的好啊。”

陈氏摇头:“他一个半大孩子,知道什么?”

余婆子只得安慰道:“别想了,不是说三小姐是有福之人么?您看啊,她来了这好消息就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到时候自然就解决了呢。”

玉盘笑着进来道:“夫人,龚二夫人说是什么手帕子掉了,又回来了。”

陈氏沉吟道:“她不是和知府夫人一起走的吗?”今日龚二夫人一直都在讨好知府夫人,只是知府夫人不怎么给她脸。

玉盘笑道:“正是。”

大概是和知府夫人又发生什么龃龉了吧?陈氏忙问余婆子:“龚家送的礼是什么?”

余婆子忙去翻了礼单看,笑道:“一百两银子。”

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刚好够着龚家的身份地位。还真还被知府夫人说中了,龚家二夫人原本根本就没把她看在眼里,若不是因为知府夫人的缘故,只怕今日人都不会来,最多明日宴席上露露脸便罢了。既然是这样的打算,偏偏又去而复返,陈氏眼睛一亮,笑起来:“人到哪里了?”

玉盘道:“只怕快到了。”

余婆子忙给陈氏整理衣服首饰,陈氏道:“慢慢儿的理,怕什么?且让她等上一等。”又不是她要求人,巴巴儿的跑那么快做什么?

余婆子不知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只得依了。

却说龚二夫人在花厅坐了好一歇,心中七上八下之际,陈氏方扶着个丫鬟慢慢走出去,满脸堆笑的见礼道歉:“真是对不住,今日身上有些不爽快,事情又多,送走你们后,竟然是疲累得不行,歪着就睡着了。丫鬟来报时,正睡得钗横发乱的,只好又重新收拾一回,倒让你久等了。”

龚二夫人回礼道:“你年纪轻,这样的事情是第一遭,难免会觉得疲累。以后习惯了就好。”

陈氏就着她的话头道:“可不是,这才是第二个,后面还有一长排等着呢。以后还要你们多多提携我,教导我。”

龚二夫人笑答:“提携、教导什么的说不上,不过我痴长几岁,倒是真心希望能和你做个闺阁之交,知心姐妹的。”

陈氏道:“咱们还不知心么?姐姐的帕子是块什么样儿的,妹妹也好让人去寻着,咱们姐妹安安心心说话等。”

真上道。龚二夫人慢悠悠的笑道:“妹妹莫急,是块月白色绣了兰草的帕子,不值几个钱,却是我素来最喜的。”

二人说完了场面话,龚二夫人慢慢的将话题引到了陈知府升迁的事情上来,又旁敲侧击的打听蔡国栋是怎么打算的。

陈氏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只推说蔡国栋刚刚起复,说那些什么的为时过早,却又半遮半掩的说,京中的钟太傅和陈御史都让蔡国栋好好干,只要考绩为优,断然不会让他屈才。

龚二夫人便感叹朝中有人好做官。说她家老爷那个从四品参议做了多年也难得升上去,缺的就是人脉。

陈氏不答腔,蔡国栋不缺人脉,就是缺钱。可她又不好直接和龚二夫人说,不如你们出钱,我们帮你们打开人脉,大家互利互惠啊。知府夫人不缺钱,瞧不起龚家的钱,她可正好需要。

龚二夫人又磨蹭了许久,才说明了真实来意:“我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得罪了知府夫人。后来越想越是惭愧,就想向知府夫人赔个礼道个歉什么的,可总也没这个机会,我心中着实不安啊。”

总算是把话说出来了。陈氏松了口气,假装惊讶:“真的么?我从来没听伯母说起过这事儿,她老人家每次提起你,都是赞赏有加的。”

龚二夫人苦笑一回,不好细说,只能道:“知府夫人大量,不和我计较,可我胆儿小,这心中着实不安。”

陈氏只笑着推脱:“没事儿!我伯母她老人家真真是个胸怀大度的,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明日喜宴她老人家也要来的,到时候我把你们二人安在一起,有什么慢慢聊,解开了就好,解开了就好!呵呵呵……”

明日喜宴人多嘴杂,哪里能说这种事?况且今日看知府夫人那德行,只怕是不好再攀上。龚二夫人平时也是傲气惯了的人,当下做出一个决定来。

可她不好直接拿出金银塞给陈氏,大家都是情面上的人,谁都爱面子。要是陈氏不想要,当场驳回,大家便都失了体面;就算是陈氏想要,她也不好意思伸这个手。所以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合理的借口,不管这礼最后送得成送不成,大家都好歹能维系点体面,不至于下不来台。

想到此,龚二夫人暗暗后悔先前没有晚点送礼。若是先前没有送礼,此时不是正好奉上么?想了一歇,又痛恨起知府夫人不识好歹来。她已经低了头,有心与知府夫人结交赔礼,本以为知府夫人会笑纳,可谁知人家一点都不把她放在眼睛里。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蔡同知虽然品秩不算高,可是人脉比他陈家还要好,若能攀上也不错,可关键是,这时候怎么找到那个台阶啊?

且不说龚二夫人在那里后悔,这边陈氏也心痒痒的想知道龚二夫人到底舍得出多少钱,值不值得她冒得罪知府夫人这个险。二人一时僵住,都干笑着望着对方,谁也舍不得走,只捡那无聊的口水话来说。

恰恰的此时余婆子在外面笑道:“夫人,三小姐给您和贵客送银耳红枣汤来了。”

陈氏和龚二夫人俱是大喜。陈氏忙道:“快让她进来。”

明菲笑吟吟的进来,行礼问了好,亲手从娇桃端着的托盘上取下两盏粉彩薄瓷盅来,先双手递给龚二夫人,才又递给陈氏。道:“女儿见母亲今日劳累,晚饭也用得不好,便去厨下熬了这银耳红枣汤,手艺不精,请婶娘和母亲不要嫌弃。”

龚二夫人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品尝银耳红枣汤,端起来随意吃了两嘴,就拉着明菲的手笑:“妹妹可真是有福气,有这么体贴能干漂亮的女儿。这丫头我是第一次见,可是一见如故,先前就想给见面礼来着,可是人多不好给,正寻思着改个时候补上,谁想咱们就是有缘分呢。来,婶娘给你的见面礼。”说着将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到了明菲手里。

明菲试着那荷包轻飘飘的,觉得有异,便拿眼睛去看陈氏。

陈氏笑吟吟的道:“你婶娘给你的见面礼,你就接着呗。”

明菲方接了,屈膝向龚二夫人道谢。待陈氏用完了汤,自收了碗告退。

明菲出来后让娇桃将碗盘交给一个小丫头送回厨下,寻了个灯火辉煌之地,让娇桃看着,她自己打开荷包来瞧,果不其然,里面藏了薄薄一张纸。打开一看,乖乖,入眼便是“大丰宝钞”四个字,下方写得明明白白的“平足纹银五千两”。

原来是借她的手将银子送到蔡国栋手里。这种事情古今皆同,明菲前世也见得不少,有那送礼求领导办事的人,通常就会借着给孩子压岁钱或是见面礼之类的方式,体体面面的将礼送到。送的人轻松,收的人也轻松,若是不想要,也没那么尴尬。还有那为了收礼,故意躲起来留老婆和孩子在家等着收礼的,当真是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这钱并不是她的,明菲平静的将那纸折叠好重新塞回荷包里,几步走出喊娇桃去陈氏的房里。

娇桃笑着问明菲:“三小姐,龚二夫人是大财主,给了您什么见面礼?”

明菲淡淡一笑:“没什么,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元宝而已。”

娇桃见明菲神色淡然,不好再问,又道:“夫人还在见客,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房里,就算回去也累了,您有什么事不妨明日请安时再说不是更好?”

明菲知她是担心自己缠陈氏缠得紧了,陈氏会不喜欢,便笑着安慰她:“没事儿,我是有事和母亲说,不会耽误她太长时间的。”

娇桃无奈,只好前面引路。二人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唤猫,接着明姿身边的大丫鬟雪梨打着盏灯笼走过来,四处里照着低唤:“翠菊!翠菊!喵……快出来。”

明菲停在廊下静静的看了两眼,回过头喊娇桃:“走。”

雪梨也发现了二人,忙过来行礼:“三小姐好。”又问娇桃有没有看见翠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