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子被她笑得没底,暗想,刚才明菲说的那一席话难道真的是蔡大公子教的?那话听着怎么就不是那么对味儿呢?仿佛倒像是敲打什么人似的。

娇桃将梅子扶下去,拉她坐在一处说悄悄话:“梅子啊,你刚来这里,还不清楚三小姐的性情,你若是信得过我呢,我就提点你两句,若是信不过,我便什么都不说。”

梅子忙道:“姐姐教我。我已经承认错误了,为什么三小姐还是不高兴?”

娇桃抿嘴笑了笑:“其实三小姐这个人,对身边的人顶顶用心体贴。”见梅子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娇桃叹了口气,站起身:“你只知那牡丹犬贵重,一只的身价就可以买十个丫头,那我问你,和六小姐比起来,那牡丹犬算得什么?你若是还想不明白,我也不说了。”

梅子看着娇桃甩帘而去,收起了脸上的懵懂之色,涩然一笑。

第44章 猫狗(五)

是夜,明菲认真守在明玉身边,因怕她小孩子家睡觉不规矩,会乱抓乱扯碰着了伤口,灯也不敢灭,守到半夜时分才恍惚睡了过去。

花婆子在明菲房里是最老最有脸面的,早就寻了个借口睡去了,只剩下娇桃和一个叫叶儿的小丫头结伴守在外面,不时进去看看。二人见两姐妹睡得香甜,便也背靠着背的在临时铺子上打起了盹儿。

翌日才到卯时三刻,不等娇桃来唤,明菲就自动惊醒过来,刚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身边有个热乎乎的小东西一拱一拱的,定睛一看,原来是明玉撅着个屁股在被窝里往枕头上爬——她睡横了,竟然睡到了床中间。

明菲一瞧她那姿势,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先就去检查她的手,嘴里责怪道:“做什么?弄着手怎么办?”

明玉翻身坐起,半闭着眼睛,嘟着红艳艳的嘴,嘴角含了迷迷糊糊的笑:“三姐姐,是手背疼,又不是手掌疼,我不迷糊,我记着呢。”

明菲见她娇憨可爱,忍不住将她半揽在怀里,问道:“手还疼么?睡得还好吧?”

明玉把头靠在明菲肩头上:“不疼了,那药不错。昨夜醒过一次。”

明菲知道小孩子多半会起夜,却很惊讶为什么明玉起床她竟然不知道。便问:“为什么没叫我?”

明玉笑道:“我看你睡得香,怕吵着你,左右灯也是亮着的,我便自己下床去了后面解的手。”她眼巴巴的看着明菲:“三姐姐,我连丫头都没喊。”

这是要夸奖呢,明菲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明玉长大了,真有出息,哥哥知道一准得夸奖你。好了,既然醒了就起床,姐姐给你换了药,咱们洗洗就去给母亲请安。”

明玉歪头看着她:“三姐姐,你睡觉的时候看上去很不开心,这里是皱着的。”说着被绑成粽子的小手就抚上了明菲的眉头,不无担忧的说:“我听丫头们劝三姨娘,皱着眉头会起皱纹的。你还这么年轻,起了皱纹可怎么办?”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满满都是暖意,轻轻握住明玉的粽子手:“你看错了。”

明玉怀疑的道:“不会呀,我还给你扒拉平了呢,可我回来你又皱上了。”

明菲当然知道小家伙说得没错,因为她昨晚梦见妈妈了。但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承认的,只敷衍着转移话题:“哦,我竟然睡得那么死?你在我脸上扒拉我都不知道?”

明玉笑道:“是呀,是呀,睡得比小猪还要沉。”

明菲伸手呵她的痒痒:“竟然敢笑我是猪?”

“三小姐、六小姐醒啦?”娇桃在外间听到二人在里面笑闹,忙爬起来胡乱收拾了一下,打起帘子探头进去瞧。

只见明菲半靠在床头,将明玉半揽在怀里小声说话,昏暗的灯光映得她头发黑亮如鸦翅,眸子闪亮如寒星,玉雪一般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忧郁。

听见声音,明菲抬起眼来望着娇桃微微一笑,笑容虽然灿烂之极,可是眼底却含着一抹浓重的忧伤。她的容貌本来就综合继承了张氏和蔡老爷的优点,再配上这样的神情和忧郁的眼神,让人心头不由也跟着生起了淡淡的忧伤,由不得的想要补偿她点什么。

娇桃愣了愣神,不过将养了两个多月,黄瘦巴拉的三小姐就像那春天里的小树,转瞬之间就抽出了嫩芽,绽放出耀目的新绿!她几乎可以肯定,明菲长大后将会拥有一张极易打动人心的脸。

外间传来轻轻的剥啄声,小丫头叶儿忙将门拉开一条缝:“谁呀?”

是银瓶站在外面。

银瓶压低了声音,可是脸上却带着压制不住的笑意:“夫人吩咐了,六小姐昨日受了惊吓,又伤了手,三小姐照顾六小姐也累了,今日不必过去请安,多睡会儿,早饭也不必过去吃。吩咐了小厨房,随时备着吃食,什么时候想吃,让丫头过去说一声就送来了。”

娇桃已经迎了出来,要拉银瓶进去坐,银瓶推辞道:“不了,别吵着小姐们休息。夫人那里事多,我得赶紧回去伺候。”脚也不停的走了。

娇桃心想陈氏自从嫁过来,从未有过半日悠闲,突然这般吩咐,想必是蔡老爷昨夜来了留宿还未起来,便也为陈氏高兴了一回。

明菲听娇桃传完话,闭了会儿眼睛,慢吞吞的道:“明玉,你可还想睡?”

明玉摇头:“不睡了,睡多了午觉该睡不着了。”

明菲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如起来姐姐给你换药,吃了早饭后,咱们一处坐着互相背书如何?”

娇桃道:“三小姐,难得有机会多睡会儿,你昨夜也没好好休息,不如你和六小姐再睡会儿?”

明菲摇头不肯,只让娇桃去看看,若是上房传早饭便一起传了,千万别让人三锅两灶的麻烦。

娇桃知她是怕给人留下懒惰贪睡的印象,怕人嫌烦。若是亲娘还在哪里又用得着如此小心?娇桃暗自嗟叹了一声,吩咐叶儿随时盯着窗外,让其他小丫头取了热水来,自己动手服侍姐妹二人梳洗不提。

按着蔡光庭的吩咐,娇桃先将明菲的头发分开,露出后脑勺那约寸余长的粉红色伤疤来,挑了药膏子细细搽了。明玉惊诧的盯着看,不停地问明菲到底是怎么了,疼不疼,当时哭了没有。

娇桃没给她细讲,只笑道:“没哭,三小姐可勇敢着呢,一滴眼泪都没流的。六小姐也要跟着三小姐学学。”

明玉想到自己昨日拉着明菲大哭,也有些不好意思。

娇桃给明菲梳了双螺髻,先系上绣了黄色迎春花的翠绿色丝带,将丝带底端坠着的两串米珠葡萄理到明菲耳旁,又沿着发髻底部插了一圈米珠串成的小珠花,看着和明菲的嫩黄衫子翠绿裙子相配了,这才满意的点头。

明菲自己看了一遍,因觉得这几日家中有喜事,这样穿戴稍微素了些,便让娇桃拿出陈氏给她做的那双大红缎面绣花鞋来穿上。

明玉见着好看,嚷嚷着一定要和明菲一般打扮。她的头发还短又不甚密,娇桃和明菲一起努力,费尽力气才给她梳了个一模一样的头型,只是衣服就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她过来得急,昨日夜里只送了三套过来,勉强用一件鹅黄的袄子配了翠蓝色的裙子,鞋子倒是找到了同样的。

明玉撅着嘴表示不满,说她屋子里也有同样的衣裙,为什么不去拿了来。明菲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因为这是姐姐的房间啊,放不下你的那么多衣裙。再则,你的院子离这里远,周妈妈又受了伤,没人管着,让人去寻来岂不是太阳都老高了?不如换根发带怎么样?”

明菲和娇桃埋首找了半天才找出两条翠蓝色的丝带来,可是上面既没有绣花,也没坠着珍珠。明玉的嘴撅得老高,明菲便亲手给她订了两朵珠花坠上,也挺不错的。

这时小丫头来报说周妈妈来了。

明菲让人唤她进来,脸上带了笑,静静的观察着周妈妈的神情。只见周妈妈脸还肿着,容色也有些憔悴,可看到明玉时,眼睛里却闪出亮光来。

大概是真的心疼明玉吧?明菲心里想着,热情的招呼周妈妈,嘘寒问暖,又让娇桃包了一两银子给她:“妈妈去买点好吃的,早些恢复身子也好照顾明玉。昨日多亏了你陪着。”

“是奴婢没本事。”周妈妈心中感动,站在那里搂着明玉想哭又不敢哭的。

明菲怕她哭出来,忙叫她在一旁看着自己给明玉换药。这时梅子红肿着一双眼睛抱着喜福来了,怯生生的站在角落里看明菲给明玉换药,并不敢上前。

娇桃皱着眉头看了梅子一眼,沉声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梅子嗫嚅道:“喜福昨夜闹腾得厉害,天亮的时候,我熬不住打了个盹儿。”言下之意是她守了喜福一夜,没有睡好,所以来迟了。

敢情她就当她一人在吃苦呢?娇桃冷笑了一声,不再理睬她,自跑到明菲身边看明玉的伤口恢复得如何。

明菲只顾低着头侍弄明玉的手,听明玉不时的吸几口凉气便安慰调笑她几句,又不时的教周妈妈换药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明玉不能吃什么等等。从始至终就半眼也未瞧梅子,仿佛这屋里根本就没这么个人儿似的。

梅子咬了咬唇,把喜福放了下去。喜福落了地,先叉开四条小短腿,伸了个懒腰才屁颠屁颠的朝明菲走去,蹭了明菲的腿两下,趴在了明菲的鞋上。

明菲把明玉的手给弄好了,才笑道:“这喜福可真不认生。”

周妈妈讨好道:“这猫儿狗儿什么的,最有灵性的,谁真心对它好,它最先就知道。三小姐心善,它自然亲近您。”

明菲笑道:“是呢,从前我喂过一条狗,虽然没有喜福这么漂亮,可最是聪明,还救了我的命。”

娇桃带了几分骄傲,讲给屋子里的小丫头们听:“是呀,后来那条狗走失了,三小姐还出了五两银子雇人去寻。人人都劝她说,那狗不过是条土狗罢了,丢了就丢了呗。三小姐却说,虽然只是条狗,可它跟了她两年,又救过她的命,她怎么都得把它寻回来。我们三小姐最是心善,谁真心对她好,她就真心对谁好。”说完瞟了梅子一眼,只见梅子在一旁低头垂眼,一脸的木讷相,心中便带了几分嫌弃之意。

叶儿过来道:“夫人那里传早饭了。”

娇桃忙过去低声问:“老爷走了么?”

叶儿摇头:“没看见。”

那就是要在这里用早饭了。娇桃遗憾的跑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暗想难得有这个机会,为什么夫人就不肯让明菲姐妹一道去用早饭,也趁机让老爷见见三小姐呢?就这样放着不闻不问的,算什么事儿啊?

第45章 父女(一)

娇桃正在那里纠结,明菲已经吩咐:“看夫人那里传了饭,我们这里也可以传了。”

不多时早饭送来,周妈妈要喂明玉,明玉却靠着明菲撒娇:“我要三姐姐喂。”

周妈妈为难的劝明玉:“三小姐也要用饭呢。”

明菲笑着捏捏明玉的小鼻子:“好,我先喂你。”

明玉满足的指着碟子:“三姐姐,我要吃这个,还有那个,要喝汤——”明菲笑吟吟的一一满足。吃到一半,花婆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见明菲正给明玉喂饭,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红的脸和闪烁的眼神显露了她的激动和不安。

明菲诧异的看了花婆子一眼,刚想问她怎么了,却见花婆子对着她微微摆了摆手,又使了两个眼色。明菲情知有异,垂下眼眸继续照顾明玉。

明玉什么都不知道,挨在明菲怀里继续撒娇。周妈妈局促的说:“六小姐,让奴婢喂您吧?饭菜都冷了呢,三小姐还什么都没吃。”

明玉难得享受亲人如此的重视和亲昵,靠在明菲怀里斜眼看着周妈妈:“三姐姐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明菲好笑的道:“你的理由最多。”

明玉坐正了,指着周妈妈:“你来喂我。”又望着明菲笑:“三姐姐,你也饿了,我们一起吃。”

明玉是早就吃了大半饱的,明菲心中有事,也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碗筷,娇桃刚要招呼小丫鬟收拾碗筷就听陈氏在门口愉快的笑了一声:“明菲、明玉还不出来迎接你们父亲?老爷来看你们了。”

屋子里一时静得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接着陈氏眉眼含春的跟着个身材高瘦,白面微须,有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和挺直鼻梁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穿着酱紫暗花绸直裰,腰间系一根松花色丝绦,挂一块荷花鹭鸶纹玉佩,看上去长身玉立,文质彬彬,潇洒风流。

原来这就是那蔡国栋,果然一副好皮囊。明菲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肯定早就来了,只是一直站在门口悄悄观察她而已。心回电转,她面色有些愣愣的站起来,明玉已经快乐的朝前跑了两步,笑着喊了两声:“爹爹。”

花婆子猛地推了明菲一把,低声道:“三小姐快喊老爷啊?”

明菲赶紧上前两步,行大礼拜了下去,喊了一声:“父亲。”

蔡国栋一边揽住明玉,一边静静打量着面前这个从生下来就抱走,再没见过面的三女儿。长成这个样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明菲身材匀称,乌发雪肤,打扮娇俏活泼,神情端雅大方,那张脸和死去的原配有个五六分相似,却又比原配多了几分俏丽可爱,只是和明姿相比起来略微瘦小了些,神情也木讷了点。他却不肯想,从来没见过面的孩子,哪里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活泼来?

蔡国栋虚扶一把,淡淡的道:“起来吧。”

“谢过父亲。父亲、母亲请上座。”明菲站起身来,落落大方的侧身将蔡国栋和陈氏让到窗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又净了手亲手奉茶。

蔡国栋只拉着明玉问她伤情,并不怎么搭理明菲。明菲也不主动开腔,垂手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是乖巧温顺。

陈氏见不是那么回事,便笑着把话题转了过去:“老爷,妾身突然发现明菲和你长得很像呢。”

蔡国栋端起茶来轻轻啜了一口,淡淡的看了明菲一眼,一看之下,心中觉得和自己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他对明菲的感觉非常奇怪,一方面他讨厌忌讳了她多年,另一方面见面之后又觉得这到底是他的女儿,长得漂亮顺眼大方他还是高兴的。因此只是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他不搭腔,陈氏也不好再挑起这个话头,只得安慰的朝明菲笑笑,生怕明菲会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什么难看的脸色来就不好了。谁知一看之下大为不忍,明菲脸上带了些局促不安和失望,眼圈儿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嘴角却仍然挂了笑容,小身板儿也挺得直直的。

别的不说,这个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样貌,就已经是顶顶不错的了。陈氏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觉得蔡国栋实在太过分了,又不好讲,只能间接的表示安慰:“明菲昨夜照顾你六妹妹辛苦了吧?我看你刚才还给明玉喂饭来着,为什么不让丫鬟们做?”

明菲知道陈氏给自己梯子下,恭谨的回答:“回母亲的话,照顾妹妹是女儿应该做的。”此外再无一句表功的话。倒是明玉拉着陈氏炫耀自己的发带,说是明菲亲手给她缝的,头发也是明菲梳的,又说自己还要和三姐姐一起住。

蔡国栋想起刚才自己从门外看到的那副姐妹相亲的模样,觉得明菲也不是那么可恶。便淡淡地问道:“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学些什么?”

他其实根本不想多问多管明菲什么事,不过是因为陈氏苦劝了半日,说这个女儿将来嫁出去也关系到他的声望,不过问一下是不行的。他才勉为其难的来了,来了见明菲人看着还顺眼,做事也乖顺,便顺便问问,原也没指望能问出点什么来。

就怕他不问那才叫真的惨了,明菲忙道:“回父亲的话。女儿跟着吴家婶娘学了一些针线,又学了些厨房里的手艺。母亲派了花妈妈过去后,女儿又学规矩,学认字写字。”

蔡国栋道:“把你写的字拿来我看。”他就不信明菲能写什么字,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能学会什么字?

不等明菲出声,花婆子已经麻溜的拿了明菲平时临的帖过来,明菲接过,上前一步,低头弯腰双手奉上。待蔡国栋接过去了,又后退一步,垂手站好。

蔡国栋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心想规矩还学得不错,把字帖一张一张看了,面色稍斉,却道:“还没有你六妹妹的写的好!”

明菲涨红了脸,低声道:“女儿会更努力的。”也不是蔡国栋故意打击她,她本来就写得不好,自是比不上四岁就在蔡光庭的教导下开始练字的明玉。

陈氏嗔道:“她刚学了一个月而已。写字这事可不是一日之功,难得的是她一个月就能背下整本女戒了,而且三字经也是认全了的,听花妈妈说,教什么也是过目不忘。”又不动声色的拍蔡国栋的马屁,“这倒是继承了几分老爷的过目不忘的本领。”

“哦?”蔡国栋讶异的挑了挑眉:“你母亲说的是真的么?”

明菲答道:“回父亲的话,女儿的确能背下女戒,也能认全三字经。”

蔡国栋闭了眼睛,面无表情:“你背了来我听。”他是做官的人,语气一严厉,那表情也跟着出来了,看着不像是同女儿说话,反而像是审问犯人一般。

陈氏和余婆子、花婆子、娇桃等人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道要糟。他这个样子,不要说明菲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就是大些的读惯了书的人只怕也会因紧张而出错。

“是。”明菲应了,认认真真的背起来,声音清脆悦耳,抑扬顿挫,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语调表情都让人很舒服。她从小到大,大考小考经历上百场,又怎会怕这样一场小考?

陈氏等人刚松了一口气,蔡国栋又道:“拿三字经来。”

花婆子又递过三字经,蔡国栋翻开,随便指了一段:“你读这一段给我听。”

明菲依言读了,仍然流畅不已。蔡国栋不死心的又指了一页,明菲还是读完了,一字不错。这下子陈氏心情大好,笑道:“老爷,妾身没说错吧?”

蔡国栋冷着脸道:“能读能背,懂得意思么?”

明菲犹豫了一下,道:“懂得一些。”

蔡国栋瞅了她一眼,道:“‘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这段话的意思是什么?”

陈氏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对于一个才读书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些,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端起茶来喝。

明菲端正了神色,认真的道:“爹爹,这段话花妈妈曾经和女儿讲过一遍。女儿记得说的是:事情有曲有直,言语有是有非,直的一方不可能不争论,曲的一方不可能不辩驳,争论辩驳一经产生,就会产生愤怒,这是因为不知道恭顺地处于低下地位的缘故。”

蔡国栋挑了挑眉:“那你说说看,是要女子怎样呢?”

明菲低下头:“要女子敬顺谨慎。”

蔡国栋方淡淡的道:“你要记着,做人最要紧的有真才实学而又不骄傲矜慢。”

见他的刁难考校终于收了场,陈氏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笑道:“还不谢过你父亲的教诲?”

明菲忙福了下去:“女儿谨记父亲的教诲。”

蔡国栋点了点头,转而和明玉说起话来:“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

“没有的。”明玉难得见到蔡国栋,抓住机会在那里告状:“四姐姐嫉妒我有牡丹犬,不但打喜福,还丢翠菊来抓我,看见我被抓得成这个样子,三哥也不肯帮忙把猫打开。”

陈氏和明菲都不动声色的看着蔡国栋,且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第46章 父女(二)

蔡国栋安抚的摸着明玉的头顶道:“这个事情你二姨娘已经和我说过了,你三哥也说怪那猫太过可恶,动作太快所以他才没反应过来。你四姐姐我已经狠狠骂过她了,她脾气向来不好,你别和她计较,别和她学。”

要说小女孩子之间闹矛盾置气什么的他觉得还有可能,可说一向不言不语的三儿子也会跟着使坏,他却是不信的。他宁愿相信就是那猫太可恶。更何况,明玉手上的伤的确也是猫抓的,那猫儿最后也是三儿子抓下来的不是?

蔡国栋才说完就发现明玉委屈的睁大一双眼睛愣愣的看着自己,陈氏和明菲也静静的看着自己,不由很是尴尬——不管谁是谁非,吃了亏的都是明玉,便咳嗽了一声,道:“那只猫既然如此可恶,便把它捶杀了给你出气如何?”

明玉的眼睛睁得更大,甚至带了些惊惧。明菲朝陈氏使眼色,陈氏明白明菲的意思是要她阻止杀死那猫,却不想开这个口,反而道:“明菲想说什么?”

明菲没想到陈氏竟然会将她推出来,只好上前施礼道:“父亲,女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胆子还挺大的,蔡国栋眯了眼:“你说。”

明菲先笑了笑,道:“女儿大胆,窃以为六妹妹和四妹妹之争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点口角的事情罢了,那猫不过是只畜牲,少了拘束自然更野,只要以后拘着点便会好的。二姐姐大喜在即,四妹妹也难免伤心,父亲就饶了它吧。”

这猫要是就这样死了,后边的戏怎么演?更何况蔡国栋偏听偏信,又偏宠明姿,二姨娘母女心狠手辣,那猫若是因此死了,喜福只怕没两日就没了命在。既如此,还不如顺水推舟,另外给明玉要点实在的好处。

就算是平日里,家养的猫狗突然病死失踪都会被视为不祥,更何况是大喜之前故意捶杀?蔡国栋立刻就回过味来,却又不好立刻就收回刚才的话,便回头看着陈氏,要陈氏给他台阶下。

陈氏笑着将明玉揽入了怀中:“老爷,正是这个理呢。快别当着小孩子说什么捶啊杀的,当心吓坏了我的小明玉。”

明玉虽小,却已经很明白父亲偏心了,这时候她只觉得陈氏的怀里又香又软又暖,便静静的趴在陈氏怀里,委屈的抱紧了陈氏的腰。看着明玉的小身子全不设防的伏在自己怀里,陈氏的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柔软来,情不自禁就抱紧了明玉,轻轻拍着她的背。

蔡国栋瞧瞧明玉又瞧瞧明菲,道:“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便暂且放那畜牲一命,若是以后再犯,定然不饶。”

陈氏笑道:“老爷,明玉害怕那猫儿呢,都不敢回琼华院里去住了。”

明菲心中一跳,陈氏这是在帮明玉要单独的住处!她知道蔡家的府邸不是很大,人口又多,就像明雅和明珮同住一处般,明玉和明姿也是同住一个院子的。

妻妾子女多的家庭,难免会有龌龊纷争,这时候顶顶重要的就是平衡。也就是说,一方吃了亏,如果舍不得处理另一方来出气,就得给受害方一定的精神和物质上的补偿。蔡国栋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个问题,家里还有空余的地方么?”

陈氏笑道:“没有。可明雅不是要出阁了么?她一走倚绣院那里就只有明珮一个人住。刚好明珮早前就和我抱怨过几次,说她不喜欢倚绣院里的西府海棠,而是喜欢琼华院里的玉兰花。她向来和明姿交好,不如就让她二人一道去住如何?她二人年龄相当,兴趣相投,平时也有个伴。”

蔡国栋毫不犹豫的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安排就行。”

明菲隐隐猜到这个院子不只是为明玉一个人要的,陈氏可能是在替她做打算,将来大概就是她和明玉同住在那个倚绣院了,想到这里,她试探的看着陈氏,陈氏调皮的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蔡国栋看到陈氏和两个嫡女的关系融洽,颇有几分意外。但因他在明菲这里呆的时间够长了,不想再多呆,便站起身来往外走,陈氏忙跟着送了出去,明菲牵了明玉的手送到门口:“女儿恭送父亲母亲,父亲母亲慢行。”

蔡国栋突然站住脚,道:“茶泡得不错,规矩也还学得勉强。”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在夸奖明菲!陈氏朝明菲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来,吩咐道:“今日有几个本家亲戚会过来,你午饭后带着明玉到我房里来。”

明菲笑着朝陈氏行礼:“谢谢母亲。”是要让她认亲吧?

“恭喜三小姐。”娇桃和花婆子眼睛亮亮的看着明菲,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明菲微微一笑:“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些。”不过就是夸奖两句而已,就算是外人也能做到的吧?可她们却高兴成这个样子。她这时才真正体会到娇桃和花婆子平时总挂在嘴边的那句:只有主子体面了,下人们才会有体面。

娇桃看看屋子里没有外人,便道:“奴婢早就说过,像三小姐这般聪明漂亮,老爷见了一准儿会喜欢会心疼的。”

只不过是不再那么讨厌排斥而已,哪里就说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心疼不心疼?这人的心已经长偏了,就算是从小长在他身边,幼失母爱的明玉尚且不曾多得他几分公平对待,更何况自己这个曾被抛弃,又全然没有半分情谊的女儿?明菲不忍打破她们的喜悦,只道:“快快收拾屋子,我和明玉读会书,用过午饭我好去侍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