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叹了口气:“至于你留下来的事情,我会想法子的。明珮说的那个事,一来,你二姐姐还没走,人还没走就说这个,传出去到底伤人心;二来……”她笑了一下,转而问明菲:“你愿意和明珮住在一起么?”

明菲摇头:“女儿只要能留在家中就已经很感激,哪里会挑住处?更何况,”她低下头,“除了母亲和哥哥,还有明玉不嫌弃我以外,谁又会真心的疼我,不嫌弃我?”

陈氏轻抚了她的脸颊一下:“你倒是个懂事的,不要急,你的住处我自有打算。早上你也看到了,你二姐姐后日的大日子,家里人多事杂,还有外客,千万记得不要乱走,就算是有人来唤,也要先问过花妈妈的意思,如果花妈妈不在,你就使梅子来我房里问。顶顶要紧的是,身边一定不能离了人。”

明菲嘴里应下,越发肯定接下来几天一定不太平,陈氏这般谨慎的吩咐她和明玉,大概是怕她们搅进去。本来趁水摸鱼最能事半功倍,只可惜她环境不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伺机而动。

辞了陈氏,明菲回到自己屋里,却没看见梅子和喜福。看门的小丫头道:“六小姐抱去了,说是遛弯回来就送回来。梅子姐姐不放心,就跟着去了。”

“她倒是个认真负责的,看来喜福交给她完全没错。”明菲不在意的让娇桃拿出给陈氏做的鞋来做。

娇桃提醒她:“要不要给老爷也做一双?”

明菲笑道:“肯定是要做的,等过些时候吧。”她看了花婆子一眼,轻声道:“我得先专心的把母亲这双做出来。”人都有种奇怪的心理,总希望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第一位的,她不想做了鞋还让陈氏心中不舒服。

大约过了两刻左右,就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声从外面传进来。明菲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窗边将窗子开了条缝,望了出去。

周妈妈抱着明玉,明玉两只手都高高举着,手上还缠了白色的帕子。哭的是明玉身边的几个小丫头,梅子抱着喜福,有些畏缩的跟着后面。

明菲连忙喊了花婆子一声:“妈妈快跟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花婆子道:“三小姐还是不要去了。”

明菲皱眉:“为什么?”

花婆子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看样子和喜福有关,去了怕是……”

去了怕是会惹上不该惹的祸事。以自己现在的情形来看,的确是应该躲开这些事情才是,可那是明玉。明菲冷笑:“娇桃,你和我一起去!”

花婆子急道:“三小姐!奴婢可都是为您着想。”好不容易回来,这个时候不懂得避嫌,让人胡乱攀咬上怎么办?

明菲道:“明玉是我亲妹妹,喜福是我的狗,妈妈以为这是能躲开的?”话未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带着娇桃走了,花婆子无奈,也只得抱了明菲的一件披风跟了上去。

第41章 猫狗(二)

明菲进了陈氏的屋子,只见丫头婆子跪了一地,梅子也抱着喜福跪在角落里,明玉满脸的泪水躺在罗汉床上,陈氏正亲自把她手上绑的手绢解开来瞧。隔着浅粉色的手绢,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淡淡的红色。

明菲赶紧上前帮忙,明玉看到她眼泪更是刷刷往下掉:“三姐姐,她们欺负我。”

陈氏寒着脸冷声道:“这么多人跟着还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

周妈妈跪在地上哭道:“六小姐带着喜福在花园里玩,四小姐和三公子也抱着那只叫翠菊的白猫去玩。三公子就说喜福是什么牡丹犬,很稀罕的,值很多钱,问六小姐从哪里得到的。

六小姐就说,是大公子给三小姐的。四小姐看着喜福好看,就伸手去摸,不知怎地,喜福就尖叫起来,六小姐就不给她摸了。四小姐就说……说三小姐不配养这么名贵的狗,六小姐就说四小姐连摸都不配摸这狗。

然后四小姐就把翠菊扔到了六小姐的头上。她们人多,奴婢生怕那猫儿会抓伤六小姐的脸,忙叫六小姐用手护着脸,后来,后来六小姐的手就成这样子了。都是奴婢照顾不周,请夫人责罚。”原话比这难听多了,但借周妈妈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使劲磕头,陈氏沉着脸只是不理。

此时明玉手上的帕子已经打开,手背和手臂上横七竖八落了十多条血痕,狰狞恐怖,屋子里众人皆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伤得这么重,那猫是不剪指甲的?”陈氏愁得不得了:“这要是落下疤痕,将来可怎么办?大夫怎么还不来?”又骂众人:“你们都是死人啊!”

明菲担心的则是也不知那贼猫携带了狂犬病毒没有?可是要怎样才能让陈氏接受她的治疗方法呢?她沉思了一下,道:“母亲,女儿在乡下时,村人都说猫狗的爪牙里含有恶毒,得先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用烈酒擦洗才行。”本来用肥皂水洗是最好的,找不到的情况下用清水洗洗也好。至于别的只能听天由命。不过那猫想来应该是健康的吧?陈氏怀疑的道:“有这样的法子吗?”

明菲十分肯定的道:“是的,就算是大夫要上药,也要先洗干净伤口。”

陈氏沉吟不语。大户人家选媳妇儿,最看重一双手,她生怕明玉的伤口处理不当留下疤痕,导致蔡光庭对她不满,也怕因此留下话柄,说继母没有认真照顾好继女。想不答应明菲吧,又怕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无法挽回,那时更是麻烦。

明菲猜着陈氏大概是怕担责任,便道:“母亲,女儿以前也被狗咬过,是自己洗的,知道该怎么做,不如让女儿来给明玉洗吧?”

明菲是明玉的亲姐,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法子,又是她亲自动的手,这样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也是明菲担当主要责任,自己最多被责怪不该轻信小孩子的话。陈氏想到此,终于点了头,吩咐丫头们去准备干净的水和烈酒。

明菲趁着丫头们准备东西的时候和明玉轻声说话:“明玉,你看你手上被猫爪弄脏了,等会儿大夫要给明玉上药,这段时间就不能洗手了,多脏啊?姐姐给你洗洗好不好?”

明玉点头:“好。”

明菲笑着摸摸她的头:“可能会有点疼,但明玉是最勇敢的,一定能忍得住的是不是?”

明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的点头。可当明菲将清水淋上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哼出了声。明菲故意笑着问她当时的情形,转移她的注意力,明玉气愤的道:“四姐姐她是故意把那猫扔到我头上的,三哥看到了竟然也不帮忙,是周妈妈大声哭喊起来了他才伸手去将那猫抓下来的。还有他们身边的人实在太过可恶,竟然敢打周妈妈。”

正说得热闹,明菲已经将白酒淋上了她的手,明玉尖叫了一声,往后缩手,明菲忙抓住她的手,让丫鬟拿了扇子在一旁搧着:“忍会儿就不疼了。”

果然凉风搧过,伤口凉丝丝的,全然没了火辣辣的痛感。明玉是个好奇宝宝,立刻不停追问明菲:“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明菲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这样做的。”那些道理说给她们听她们也不明白,反而徒添麻烦。

玉盘在外面禀报了一声:“夫人,唐大夫来了!”

陈氏这才冷冷的对着屋子里的众丫头婆子说:“都去隔壁候着。如果六小姐哪里不妥,仔细你们的皮!”

众丫头婆子哭丧着脸退了出去,明菲看到包括梅子在内,跟着的几个丫头身上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只有周妈妈最惨。她的发髻是散乱的,脸肿了半边,脖子和手上还有几条血痕。

陈氏整了整头发衣物,道:“明菲,你退到后面去。”

明菲央求道:“母亲,让我陪着明玉好吗?”

明玉也不肯放明菲走,陈氏叹了口气,道:“请唐大夫进来。”

领着大夫来的竟然是蔡光庭。他黑着一张脸,眼里满是焦灼,下颌咬得紧紧的,显见是气到了极点。

明玉看见蔡光庭,才收住的眼泪又一串串的流出来:“哥哥……”

蔡光庭紧走几步,坐到她身边握住了抚着她的头,低声温柔安慰,眼睛里却全是一片漆黑。明菲注意到,一向最守礼,最多礼的罗大公子竟然忘记了给陈氏见礼。

珠钗低声和陈氏解释:“奴婢去外院传信时正好遇到大公子,大公子骑马去请来的唐大夫。”

唐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自来与蔡府陈府都是十分相熟的,拿了明玉的手仔细查看一回,又听了事情经过,满意的道:“乡下这种法子也有它的道理的,既然已经清洗过了,上点药就好。”

听这意思是真的有用清水和烈酒这种处理办法?陈氏不放心:“唐大夫,伤的是手,虽然人还小,但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

唐大夫笑道:“不妨事,小姐夫人们虽然尊贵,但难免也有意外的时候,老头子就配了一味药膏,除疤的效果是极好的。只是要忌嘴,还得注意别碰着水,过个三四天结疤后,每日早晚再搽上两次,也就好了。只是有些贵呢。”

不等陈氏发言,蔡光庭已经着急出声:“唐大夫,你不要怕药贵,就要最好的,必不会短了你的银子。”那模样似乎是怕陈氏舍不得钱似的。

陈氏闻言,看了蔡光庭一眼。明菲忙悄悄拉了蔡光庭一把,蔡光庭反应也快,忙回头对着陈氏陪笑道:“母亲,儿子太过着急,方寸大乱,唐突了。”

陈氏一笑:“没事,一家人么,都是担心明玉。”转头问唐大夫:“要多少银子?”

唐大夫微微一笑:“一瓶五两银子,早晚使用,大概用得六七天的样子。”

陈氏眉头也不皱的道:“那就先拿四瓶来备着。钱呢,我们是不在意的,关键是药一定要好。”

唐大夫再三打包票,说城里某某人家的小姐脸上被烫伤,某某人的夫人摔伤用的就是这个,一点疤痕都没留的,只要忌口,护理好了铁定没问题。

明菲不信,哪里有那么神奇的药?肯定那些疤痕都不算深,是小伤口。所以唐大夫拿出那小瓷瓶装的药时,她拿在手里好生研究了一回。药是白色的膏,味道很清新,光凭这个颜色也不会让伤口染上其他古怪的颜色。

明菲挖了一小点给明玉慢慢推开,问她:“疼么?”明玉是自小娇养的,可比不得她忍得住疼。

明玉皱着眉头:“不是很疼,清凉清凉的,还好了。”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蔡光庭却想起另一件事来,拉了唐大夫在一旁细细询问:“旧伤可有用?”明菲听了,诧异的看着蔡光庭,蔡光庭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唐大夫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伤,伤口有多大,伤在哪里。若是时间太长,又招呼得不好,只怕是没什么大希望。”

蔡光庭犹豫的看了明菲一眼,想让她给唐大夫看看,又觉得传出去有些丢脸。还是陈氏出声道:“再多拿两瓶吧。”

待送走唐大夫,蔡光庭方问陈氏:“不知今日之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陈氏长叹了一口气,自责的道:“都是怨我没有照顾好明玉。今晚明玉和明菲都是在我这里吃的晚饭,她吃的稍微有点多,我想着明日你二姐姐就要过礼,家里人多事多,不好放她出来,就让她乳母带她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早点休息。谁知道竟然会闹出这种事情来。万幸是没有伤着脸和其他地方,否则我真是……”

蔡光庭道:“怎么能怨母亲呢?”明菲忙双手递上一杯热茶给陈氏,笑道:“是呀,母亲对女儿们照顾得周到细致,这次的事情不过是小孩子们不懂事才发生的意外罢了,怎能怨母亲?”

陈氏接过茶,皱眉道:“是我没有管理好这个家,才导致家风不正。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给明玉一个交代。”假如她不能给明玉应有的护佑,那这合作也不必再谈了。

蔡光庭道:“母亲还是当以大局为重。”

陈氏揉揉额头,强打起精神:“明玉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在隔壁跪着的,你去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她们,该处理的便一起处理了。”

蔡光庭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笑道:“是。”

明菲道:“哥哥,我同你一起去!”

蔡光庭皱眉道:“你去做什么?就在这里伺候母亲,陪着明玉。”

第42章 猫狗(三)

明菲只好应了,乖乖坐到明玉身边,因见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赶到了廊外,只余婆子一人侍立在一旁,便朝陈氏笑:“母亲,女儿给您捶腿如何?”

陈氏摇头:“你也累了半日,就陪着你妹妹说几句话吧。”也不管两姐妹做什么,自己歪在灯下看起书来。

明菲抬眼一瞧,看的竟然是女则。就像大丰朝一样有女戒这种要求女子“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和事,不辞剧易。”“贞静清闲,行已有耻,是为妇德。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女子备此德、言、容、工四行,方不致失礼。”的书一样,大丰朝同样也有女则。而在明菲原来的那个世界中,长孙皇后写的女则是没有流传下去的。

明菲暗想,在大丰朝中,女戒不是班昭所著,而是一个叫庆缇的女子所著;那这本原本应该是长孙皇后写的女则,又是一个叫什么样的人著的呢?

陈氏察觉到明菲的目光,便大大方方的把手里已经翻得旧了的书拿给她看,笑道:“这是先朝有名的贤后留下来的,汇集了历代女子卓著的事迹得失,蕴含有无数的智慧,等你大些,认得的字再多些,我可以教你。”

明菲笑着谢了。在她看来,女戒和女则可是两个概念,女戒就是教人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女人,可是女则不同,那是教人怎么做一个好皇后,堪称一本后宫版的《资治通鉴》。陈氏看这样的书,而且反复阅读,本身也许说明了一件事——陈氏从这本书里面发现了需要的东西。从某方面来说,一个国家和一个小家是相通的。

明菲不敢打扰陈氏,只好趴在罗汉床边和明玉小声说话,明玉哭了一歇早就累了,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明菲给她压紧被子,起身给陈氏添茶,这时隔壁传来了几不可闻的一阵骚动。

虽然声音很细微,明菲还是听到了凄惨的哭声和沉闷的重物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刚才蔡光庭出去时的表情她是看的极清楚的,陈氏让蔡光庭自己去问那些丫头婆子事情的经过也有让蔡光庭出气的意思在里面。

想必是蔡光庭在打人?她有些不安的看着陈氏。陈氏放下书,笑道:“害怕了?”

明菲摇摇头又点点头。

陈氏缓声道:“你心里难过吗?愤怒吗?”

明菲点头。

陈氏道:“你哥哥比你更难过十倍,比你更愤怒十倍。知不知道为什么?”

明菲当然知道,但她不敢答应得太快,假意想了想才答道:“因为他是哥哥。”

陈氏笑起来:“是啊,做哥哥的看着妹妹被人欺负了,却不能为妹妹报仇,总是要找个出气的地方的。”

明菲憨憨地问:“既然是三哥和四妹不对,母亲为什么不拿家法惩罚他们?”

大概是因为当着小孩子不用掩藏真是情绪,她满意的看到陈氏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陈氏好久才说:“那是因为,你二姨娘作假掩盖真相很厉害,咱们没亲自拿着。”

陈氏本来想说的是,那是因为你那无德的爹一味相护,可想到这样会让明菲越发讨厌害怕蔡老爷,而一旦让明菲讨厌上蔡老爷,再想让明菲主动去亲近蔡老爷,搞好关系就会很困难了,于是陈氏又加了一句:“可要是能让老爷喜欢你和明玉,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明菲低下头:“可是爹爹都不肯来见我。我又如何能让他喜欢上我呢?”

陈氏缓缓道:“我听说,以前老爷还是很关心你的,只是听说你在吴家不听话,总爱争强斗狠,与人不和,又爱咒骂亲生父母,所以才淡了的。”

明菲忙辩解:“可女儿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她自己也就不必说了,整日里只顾着填饱肚子,先前的蔡三小姐被人弄得丢了命,年龄又小,哪里有什么本事和汪氏、艳儿那样的人争强斗狠?

陈氏笑得温柔:“我和你哥哥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你爹爹不知道啊。所以你得让他知道,你其实是个最乖巧懂事,最大方有礼,对待兄弟姐妹最是谦让,对待长辈最是尊重的女孩子才行。只要有恒心,再坏的印象都可以改变的。”

明菲扑到陈氏膝前,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可怜巴巴的看着陈氏:“母亲教我。”

陈氏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你只要记着,当着人前,千万别和明姿吵架闹事,就算是她打了你骂了你,你可以哭,可以委屈,却不可以还手还嘴,就像你前几次做得就很好。可是呀,如果你占着理了,大家都说是她的错的时候,你还得替她求情,因为你是姐姐嘛,得让着妹妹不是?”

就像她自己似的,就算是二姨娘这些人再怎么不像话,她明面上也不能和她们闹腾,得摆出高姿态,至于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不指望明菲能完全体会她的意思,可要是明菲能做到她要求的这几点也极不错了。

“母亲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明菲装着似懂非懂的点头,心头暗想,当着人前不可以,那就是背着人可以。可是她还有更好的办法等着明姿呢,哼哼,既然不能主动去找蔡老乌龟,那制造个巧遇什么的总是可以的吧?

明菲把目光投向沉睡的明玉,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又占了人家的哥哥和妹妹,少不得得付出相应的代价的。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帮了蔡氏兄妹也就是帮了自己。

蔡光庭终于处理完隔壁的一干丫头婆子,走进来和陈氏商量:“只留下了周妈妈,虽然明玉也受了伤,可她自己也伤得不轻,除了被猫抓着外,还挨了明姿身边的婆子几下。明玉到底是她奶大的,明玉的习惯她也最熟悉,暂时之间除了她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在明玉身边。所以我没怪她,让人扶下去养伤上药去了,还赏了她银子。其他的丫头,每个人打了三十板子,先关起来,等二姐的事过了就撵出去。”

那些丫头都是二姨娘当家的时候安排的,不是自己这边的贴心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明玉被明姿和三公子蔡光仪欺负的时候,她们根本不敢帮忙,只有周妈妈一个人敢上前。正好趁这个机会赶走换掉。

陈氏点头:“你安排得很好。等忙过这几日,我便另外给明玉派几个可心的丫头去。既然人关起来了,那可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还得记着多关照她们一下,家里要办喜事,别半夜三更的哭,又吵着老爷,又不吉利。”又感叹:“这人啊,就是那么个脾气。你对她太好了,她还总以为你脾气好,好欺负,就连奴才也敢骑到主子的头上去。不趁这次机会好好收拾一下,以后越发的认不得主子了。”

蔡光庭淡淡一笑:“儿子省得。”不知怎地,明菲从蔡光庭这淡淡一笑中,看出了那么股子凌厉。先是明姿的乳母,接下来又是安插到明玉身边的人,想必二姨娘的感觉就是钝刀子割肉,又疼又痒吧?要么就坐着等死,要么就奋起反抗,二姨娘那样的人,只怕是宁死也不会回头的。这妻妾嫡庶之争,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序幕。

蔡光庭看了罗汉床上睡得香甜的明玉,犹豫道:“儿子把明玉送回去吧。”

陈氏道:“不用了,移来移去的反而容易吹了凉风,周妈妈自己也不好,她屋子里没个贴心的,不如跟着我住在这里最好。”

蔡光庭很是为难:“母亲日夜操劳本已很是辛苦,怎么敢再让明玉夜里叨扰您?”

余婆子悄悄扯了陈氏的衣角一下,明菲看到余婆子的小动作,忙道:“哥哥,让明玉去我屋子里吧,我来照顾她。”又看着陈氏:“母亲这几日为了二姐姐和我的事情已是劳累不堪,如果夜里休息不好,没精神那可怎么办?”

陈氏和蔡光庭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明菲:“你能行吗?”虽然比明玉大了几岁,可始终还是孩子。

明菲笑道:“我当然能行。”她有些害羞的垂下头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很小的时候就学着照顾婶娘家里的艳儿和芳儿了。”她倒是没吹牛,平时端茶送水洗衣服什么的,她可没少做。

说得好听是照顾,说得难听点就是给人当丫头使唤了。陈氏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蔡光庭的脸却是变得雪白,转眼又涨得通红,眼里含了耻辱和愤怒,想骂出来,又不知骂什么好,只能沉着脸不言语。

余婆子忙上前打圆场:“三小姐自来是十分能干的,与六小姐又姐妹情深。也不说什么三小姐照顾六小姐之类的话,有花妈妈和娇桃两个持重的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陈氏这才顺水推舟的应了,吩咐花婆子和娇桃好生照料两位小姐,又让珠钗和玉盘去帮忙。明菲想和蔡光庭说悄悄话,便寻了个借口坚决推了。蔡光庭告了罪,就将明玉盖着的被子裹了明玉,自送去明菲屋子里不提。

第43章 猫狗(四)

明玉除了偶尔会哼哼两声外,睡得像个小猪。蔡光庭目光沉沉的看了明玉一歇,伸手将她额头上的碎发给捋开,拍了拍明菲的肩头,微叹了口气。

明菲见他表情阴沉,知他郁闷得慌,暗想不给少年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是会把人给憋变态的,怎么的,她都得成全这小哥哥的爱妹之心。便道:“哥哥,时候还早,您多坐会儿?”

蔡光庭点点头,明菲忙亲手给他上了茶,又朝娇桃使眼色,娇桃立刻找借口将梅子在内的几个丫头都弄了出去。

花婆子兀自杵在那里不肯走,蔡光庭一眼瞪过去,娇桃吓了一跳,忙拉着花婆子笑道:“妈妈,三小姐想给夫人做双鞋,鞋底已是做得差不多了,但她不知道夫人的喜好,您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也最知道夫人的喜好,请您帮帮忙,选个鞋面花式?”

花婆子无奈,只得跟着娇桃去了外间,却竖起耳朵不肯放过屋里的任何声响。娇桃不停的拿了花样布匹等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聒噪个不停,硬是没叫她听半点了去。

却说蔡光庭见明菲如此安排,已知明菲定然是有话要同他讲,便问明菲:“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

明菲低声道:“哥哥,明玉今日吃此大亏,妹妹心中又疼又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先前我问母亲为何不家法惩处那二人,可是她说二姨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除非父亲能亲眼看见,否则此事闹出来也没多大意思。可明玉难道就这般白白被人欺负了?

明姿我也就不说了,女孩子家心性本来就要狭窄一些,但三哥那里我却是有些记恨的,他是哥哥,比两个妹妹都大得多,不但不肯主持公道,还帮着明姿欺负明玉,虽然他和明姿才是同母兄妹,可做得也太过分了。这是欺负我们明玉没兄姐和亲娘吗?”

蔡光庭黯然,其实他和陈氏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把这事闹大,因为闹大了的确没意思。没大人看见,目睹现场的丫头婆子们除了周妈妈和梅子以外都是站在明姿和蔡光仪那边的,最主要的一点是,明玉手上的伤是被猫抓伤的。闹到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把那猫弄死了事,可这个不是他要的结果。只是听了明菲后面那几句话,却是被撩拨得肝火大盛。

明菲继续道:“哥哥,二姐姐后日出阁,今日早上母亲给几位姨娘各自分派了事情。二姨娘分到的事情是负责保管从各府借来的贵重瓷器,四姨娘分到的事情是负责巡查各方各院的安全事宜。母亲说,那些瓷器不比街上随便买来的,乃是成套定制的,若是摔坏了一两样,便要尽数的赔,还说如果每套都摔坏那么一两个,爹爹一年的俸禄都不够赔呢。”

蔡光庭疑惑的看着她,明菲垂着眼道:“说起这猫来,倒让妹妹想起原来吴家也养了一只猫,又舍不得喂饱,它夜里便去厨房里偷食,经常打坏厨房里的家什伙。那瓷器总是被它摔坏了不少,后来厨娘打坏了东西,也赖到它身上去。”

蔡光庭睁大了眼睛,明菲揪着衣角继续道:“吴家婶娘每每气得不行,见着那猫就要追着打的,若是让那猫也被打一顿,为明玉出点气也是好的。先前我就想和母亲说这个,可又怕她骂我,也怕给她惹麻烦,反而不好。”

明菲的打算是帮陈氏和四姨娘一个大忙,把那各府里借来的瓷器统统砸个遍。二姨娘肯定会以为是陈氏或者四姨娘搞的鬼,到时少不得要狠斗一回。陈氏自有办法择清自己,可四姨娘就不同了,她负责着巡查事务,首先就逃不过去,再则就仗着蔡老爷的宠爱和她娘家那边的靠山,她怎么都会和二姨娘斗上一斗的。明菲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就应该做那斗蛐蛐儿时的那根鬃毛,撩拨完了二姨娘,又去撩拨一下四姨娘。只有这两个有子有女有宠的姨娘斗起来,无子无宠的陈氏和自己兄妹三人才能趁隙站住脚。

蔡光庭从小没少耳闻目睹后院里的阴谋诡计,他从明菲简简单单的一个孩子气似的报复计划和流水账一样的情况汇报中听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几乎是瞬间,埋藏在心中的那种本能就让他拟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他“呼”地一下站起来,道:“这事儿你别管。这几日明玉身边没人照顾,你多护着她些。还有那药,记得让娇桃给你搽搽,虽则时间有些长,又是藏在头发里,但如果能消掉些总是好的。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我走了。”说完眼睛贼亮的去了。

不要她管?是怕她人小藏不住口风吧?有人记挂着的滋味就是不一样。明菲摸了摸后脑勺那个疤痕,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傻傻的笑了会儿,再双手按着唇角将其慢慢扯平,走到外间吩咐娇桃:“让梅子把喜福抱来给我瞧。”

梅子抖抖索索的抱着喜福进来,却不敢把喜福递给明菲,明菲不耐烦,朝花婆子使了个眼色。

花婆子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没听见三小姐的话?”她最见不惯的就是这种畏畏缩缩见不得台面的样子,一把便将喜福抢过去递给了明菲。

喜福小小的耳朵上有个血痕,大约是被人用指甲狠劲儿掐的。联想到先前周妈妈所述,明姿摸了喜福,喜福就发出尖叫,想必就是那个时候受的伤。一个小姑娘,还真下得手去,明菲挑了挑眉,淡淡的看着梅子。

“不是奴婢做的。”梅子跪到地上:“三小姐饶命,奴婢也不想……可是四小姐和三公子他们……奴婢实在是……”

明菲娇憨的道:“梅子姐姐这是做什么?既然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娇桃还不快把梅子姐姐扶起来?”

她倒没怀疑是梅子掐的,趋吉避凶,这是人的本能,梅子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周氏和明玉挨打却不上前帮忙,也算是正常的表现。但明菲最恨的,却是她既然懂得避祸,那就说明她不笨,可她竟然躲在一旁看热闹,而没有跑来报信。这次只是猫抓伤了明玉,那下一次呢?蔡光庭打了所有的丫头都没动梅子,想来是看在陈氏的面子上,可是明菲觉得,这种丫头留在身边,不如不留。

“三小姐快别这么叫奴婢,奴婢身份低微担当不起。”梅子慌乱的摆手,“奴婢有负夫人的重托,没把喜福照顾好。让喜福受了伤,奴婢不敢起来。”

明菲呵呵直笑:“梅子姐姐,哥哥见我太过宠爱的这狗,便告诫我说,这喜福再好,也不过是个畜生罢了。你看它,虽则顶着个牡丹犬的好名头儿,可也得主人识货,也得主人宠怜,它才能吃饱饭,日日的吃了睡,睡了吃,终日让人抱在怀里,扎花戴绸,享尽富贵。可要是遇上那不识货的,不喜欢的主人,它又算个什么东西?能吃得饱饭就是不错的,兴许那日就转手卖了或是扔了,又哪里比得上人宝贵呢?你说是不是?”

梅子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颤巍巍的挤出一句:“喜福珍贵值钱,比奴婢的命还值钱。三公子说了,这样一只狗,可以买得奴婢这样的十个丫头都不止。”

明菲见她似乎还不明白,微觉无聊,叹了口气:“想必就是瞧着你能干聪明,母亲才会把你给我。但你要记着,我心里呀,顶顶重要的不是这猫啊狗什么的,而是父母亲人,还有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你起来吧,下去!”埋头逗弄喜福玩耍,再不肯看她一眼。

娇桃已经弄明白了明菲的意思,见梅子还跪在那里不动,便上前去扶梅子:“起来吧,哭什么?别吵着六小姐和夫人。快擦了眼泪。”

梅子又朝着明菲磕了两个头才敢起身,花婆子眯着眼睛看着明菲,陪了个笑脸道:“三小姐,夫人既然把梅子给了你,必然有她的长处,慢慢调教就会很出彩了。”

明菲叹气道:“正是因为她是母亲赐的,我格外关心她。我只是想告诉她,对于我来说身边人的命远比猫狗更珍贵,也好让她安心,没曾想竟会吓着了她。妈妈你说怎么办?”

花婆子道:“那是,这丫头胆子真小,又有些儿笨。奴婢会抽空教导她的。”

明菲笑得没心没肺:“那就有劳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