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想明白了,有蔡光正这样死命的护着,要一锤子打死二姨娘已经不可能,不如坐实了蔡光正的罪名,把蔡光正赶出蔡家去,相信二姨娘会更难过。为了防止过后有人说她栽赃,她还不忘请了蔡国栋的心腹,蔡家的外总管,韩福生一道去瞧。

气疯了的蔡国栋一把将陈氏推开,继续狂打。

一直不吭气的蔡光仪突然怒吼了一声,扑上去抢蔡国栋的鸡毛掸:“打我吧,打我吧,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得罪大哥,也不会把二哥逼成这个样子!”仿佛这一切,都是蔡光耀的错,都是因为他们被人欺负太甚。偏偏蔡光耀还不好为自己辩解什么。

“你走开,光仪,不干你事。”蔡光正不避不让,睁眼看着蔡国栋:“父亲打死儿子吧,左右将来这一切都是大哥一个人的。就因为是姨娘生的,所以永远低人一等,夹头夹尾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明姿和蔡光仪抱着头哭成一团,对着蔡国栋拼命磕头,又去抱着陈氏的膝盖苦求,陈氏又是厌恶,又是憎恨,偏偏还得忍着。

蔡国栋的手突然软了。他是家中的唯一的一个嫡子,他父亲那些小妾统统没养出一个成年的儿子来,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妾室庶子的难处。

明菲吸了一口气,松开明玉的手,一瘸一拐地上前,走到蔡国栋面前跪下,大声说:“父亲饶了二哥吧!那件事,”她叹了口气,“明菲愿意当它是件意外,会永远忘了它!”她磕头下去,泪如泉涌:“都是明菲命不好,才会引起这些事,您把明菲送走吧,只要家里安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好好的,明菲不怕……”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条路。

她要退让,四姨娘可不依,尖声道:“三小姐说的什么话?这事儿哪里是你引起来的?明明是有人生性恶毒,居心不良,刻意的谋财害命,残害手足,和你有什么关系?谁不知道你原该是在三月里出生,偏偏被人阴毒地下药,这才生在了二月!多亏我的明珮怎么也沾不上这二月的边,不然也得歹命!儿子这样恶毒,那当娘的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么嫌弃庶子不好,想做嫡子,说不定当年夫人就是被这毒妇母子害死的!”

陈氏等四姨娘说完了才厉声喝道:“胡说什么?什么有的没的都乱扯出来了!不是说过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吗?来人,把四姨娘给我叉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四姨娘乱跳:“我今日豁出去了!不给我个说法我也不活了!总不成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是老爷的儿子,我生出来就是不值钱的稻草和石头!既如此,老爷还要什么宗法礼教?也不必当什么父母官,只把其他人都赶走,就留这毒妇和她的小畜牲在府,改庶为嫡,否则咱们迟早都得被他们把骨头渣子都吃干净了!”她气狠了,连自称都改了。

金簪和珠钗也不捂她的嘴,半劝半拖地将她给拉了下去。那里还没弄好,这里一直不吭气的三姨娘陡然尖叫了一声:“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原来是蔡国栋气急晕死过去了。

于是哭的不哭了,闹的也不闹了。大家蜂拥而上,先把蔡国栋给扶起来,陈氏狠命地掐蔡国栋的人中,蔡光庭拿着杯热茶往下灌。

“老爷醒了!”陈氏惊喜地叫起来。

蔡国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闭着眼睛,意趣全无地挥挥手:“把这逆子给我关起来,明日再做定夺,你们都下去吧。”

陈氏想了想,道:“把二公子抬回他原来的屋子里,再请个跌打大夫来给他瞧瞧,该用药的就用药。小心伺候着,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蔡国栋突然大声吼起来:“不许请大夫!还嫌蔡家的脸丢得不够?他最好死了才干净!”才吼了一声,上唇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刚才陈氏太过用力,竟将他的人中给掐破了。又痛又烦,只觉得生不如死。

陈氏当机立断,表现出了一个贤明的当家主母应有的风度:“老爷这是糊涂了!不管怎样都要先养好孩子的伤再说。三姨娘,你多安排几个人手,好生照料着。”

蔡光正被抬出正堂大门时,他的目光落在蔡光仪和明姿的脸上,然后又从蔡光庭、明菲、明玉的脸上淡淡掠过,停在陈氏的脸上时,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等明菲再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明菲想,也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回到房中,明玉拉着明菲的手痛哭失声:“三姐姐,你怎么能扔下我不管?明明不是你的错,你都成这个样子了,爹爹偏心,爹爹偏心啊……”

小丫头还不懂事,要是让她一直这么对蔡老爹有意见,想必时间久了会和蔡老爹更加生分的,长远看来,可不是件好事儿。明菲将明玉搂住,细声安慰她:“没有啦,爹爹会公正处理的,爹爹不是没说我什么吗?那日大哥打了三哥,爹爹不也没把大哥怎样?”

明玉将信将疑:“真的?”

明菲笑道:“当然是真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好容易哄睡了明玉,娇桃焦虑地守着明菲,唉声叹气:“三小姐,怎么办?”

明菲道:“什么怎么办?睡觉!明日就知道结果了。”剩下的事情自有陈氏去收尾,不用她操心,她也操不上那份心。

不出明菲所料,第二日韩管家和余婆子就把一干人证物证都摆到了桌面上,一切证据都指向温柔敦厚的二公子蔡光正。蔡国栋气得立时要将他除了族谱,送交官府。

又是陈氏拉住他,苦苦相劝,道是家族体面第一,老爷的官声要紧!送交官府绝对不行,请族里看看该怎么办吧。蔡家族长再次秘密光临蔡府,将蔡光正的大名自族谱上一笔勾销,关进了蔡府角落里的一个小院,终身不许出去丢人现眼。

蔡国栋病得起不来床,陈氏自作主张地将小鱼和那婆子、以及彩屏、彩绣、蔡光正身边的几个人绑住塞了嘴,一并送到府衙,言道是家仆勾结山匪试图绑架蔡光耀勒索钱财。又备了重礼,大张旗鼓地去了龚家,感谢龚家大公子的仗义行为。

陈知府一向自诩清明,在他的治下竟然出了这种绑架朝廷命官之子的事,自然要严办,再挖出山贼的同伙来,谁知那几个贼婆不肯招供,又招架不住刑罚,竟然就死了。陈知府犹不解恨,命人将其扔到菜市口曝尸三日,吓得水城府的人贩子,小偷儿,盗贼们纷纷收手躲避风头。

一场丑闻就此遮掩过去。

整个事件中,明菲没有被提到过。被绑架的,被救的,始终只是蔡四公子。而二姨娘,因为误撞山匪,惊吓过度,必须静养,再不能见客——即便蔡光正豁去了前途,也不能弥补她教养不当,贪污公款,刻薄明菲的罪过,可她到底还能苟延残喘。

蔡国栋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一头原本乌黑亮滑的头发竟就掺杂了星星点点的斑白。二月二十六,明菲按着蔡国栋的吩咐,终于和明玉一道,风风光光地搬进了装饰一新的倚绣院,算是正式定居下来。

与此同时,水城府里寻找神医守真子的活动搞得热火朝天。

第72章 生日(一)

三月十六,是明菲整十岁的“生日”。这个生日来得不寻常,乃是陈氏花了上千两雪花银去清风观求得的福瑞吉祥的新生日。

为着前些日子家中出了那般的大事,陈氏便和蔡国栋商量,好好替明菲办一下这个生日。一来是热闹热闹冲冲晦气;二来也好正式将明菲介绍给各府女眷;三来也是借机让四个女孩子培养一下感情。

蔡国栋因着觉得对不起明菲,又因她息事宁人的态度觉得她宽厚,应该奖励以便给她下面的女孩子们做个表率,便允了,特意吩咐陈氏记得要给明菲做新衣,好生添点首饰。

陈氏借机道:“几个丫头都到了长身子的时候,不如每人都做几套新衣,再添点首饰。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拘嫡庶,女孩子都是要娇养,一般对待的,出去也是咱们的体面。”

蔡国栋很满意:“如此,你看着办就是了。”又说,“这几日都在寻那守真子,我顾不上家里,你多担待些。”

陈氏笑道:“老爷放心,妾身一定把家里打理好的。”

蔡国栋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肩头,低声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突然觉得我老了……”

陈氏嗔道:“您老什么老?那翩翩少年哪里有您的稳重大气?”哄得蔡国栋一笑,才又拿出一张药方给他瞧:“二妹妹那边伺候的吴婆子来报,说是妹妹夜里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哭,这样下去只怕撑不了多长时候。妾身便自作主张,请了唐大夫来瞧,这是唐大夫开的安神养气的药,已是吃了两付,却不见好转,老爷您瞅瞅,要不要换点更贵的药?比如灵芝之类的?”

蔡国栋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敦厚诚恳,不似作伪,便随意瞟了那药方两眼,看见的无非是些黄芪、党参之类安神养气的药,便冷笑了一声:“给她吃这些做什么?没得浪费钱财!”

陈氏道:“她好歹也是光仪和明姿的生母,就算不为她,也为孩子们想想,没得叫孩子们寒了心,心生怨怼,叫别人家看咱们的笑话。”宠了十几年的人,怎可能说放就放下,说忘就忘的?不管蔡国栋表面上做得多气愤,陈氏是不信的。

蔡国栋一听这话,不由想起蔡光正说的那几句戳在心窝子上的话,又想到自己这几日去衙门里,听见同僚说悄悄话都怀疑是在议论自己,听见小声就以为是在嘲笑自己,一口恶气上来,不由冷笑:“她犯下那般大错,我没打发了她便已是为孩子们着想了,难道还要把她供起来?”

陈氏和稀泥一般将他推出去:“您别管了,安安心心去做您的事情。”

蔡国栋还没走到垂花门,就见明姿一身素服飞扑过来,跪倒在他脚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爹爹,求您大发慈悲,去看看姨娘,姨娘病得要死了。”

蔡国栋沉着脸不吭气。

明姿望着蔡国栋泪如泉涌:“爹爹,您怎么这般狠心?您就是不肯去看姨娘,好歹也给她请个大夫看看么?女儿求您了,您可怜可怜姨娘吧。”

蔡国栋皱眉道:“唐大夫不是大夫?”

明姿以为事情有转机,忙道:“他和那个女人是一伙的。哪里会肯好好给姨娘看病?怕是要毒死她才解恨。”她心中痛恨陈氏,连母亲都不肯喊了。

蔡国栋一听这话,不由脸都气白了,什么叫那个女人?什么叫做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是一伙的?牟莲叶果然不会教导人!这孩子再和她一处,将来只怕也会成废人,当下大喝一声:“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你的嫡母!再叫我听见一回,我打断你的腿!”又喊周围的丫头婆子:“立刻把四小姐给我送回房去,没我和夫人的允许,不许她去鸿翠苑!谁敢放她去,先打板子再卖掉!”

丫头婆子们见他发了怒,不敢怠慢,把哭得半死的明姿硬生生地拖回了琼华院。

蔡国栋门也不出了,转身冲进陈氏的院子,开口就道:“从明天起,明姿由你亲自教养!”

陈氏正和明菲、明玉一处说笑,商量那日要些什么菜肴才好,就见蔡国栋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不由停住了笑声,立刻站起身来。蔡国栋见两个女儿都在,顿时觉得没面子,顿了顿,加重声音道:“快挑个日子把教养妈妈接过来,明姿今后由你亲自教养!”生怕陈氏不肯,又加了一句:“该罚就罚,不许惯着!务必要她成个人样。”一甩袖子又去了。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继续谈论菜单。

蔡国栋走到半路,心中不定,陡然收住脚步,转而悄悄去了二姨娘的鸿翠苑。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脆响,一个婆子苦苦哀求:“姨娘啊,您不要为难奴婢,好歹把这药喝了吧。您若是再不见好,夫人断然不饶奴婢,求您了。”

二姨娘没吭气。

又是“哐当”一声脆响,那婆子“哎呦”一声叫了起来:“好好,姨娘您不吃,不吃也别砸碗了,这几天您都砸了多少碗了?”

不多时,一个小丫头捧着一堆碎碗低着头红着眼走出来,裙角溅满了药汁子,一身浓烈的药味儿。

蔡国栋心中一凉,转身就走。

吴婆子在窗边看到蔡国栋垂着头消失在花木丛中,回头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二姨娘笑:“姨娘,您看看您,这么想不开,二公子指望着您呢,偏您不肯顾惜自个儿的身子。给您熬了药也不吃,端一碗砸一碗,怎地好?您好歹听奴婢一声劝,做人得会服软,夫人这般贤惠,您也得晓得点好歹不是?您看,您犯下这么大的错误,不但给你请大夫,还肯替亲自替您教养四小姐,多好的主母?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

二姨娘冷冷地看着吴婆子,闭上了眼睛。

吴婆子慢吞吞地走到她床前,抬起一只盛满了药的碗来,手一松,“哐当”又是一声。药汁溅得她的鞋袜、手上到处都是,她杀猪一样的尖叫起来:“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烫死人了。”

其他丫头婆子在外听了,谁也不肯进去伺候二姨娘。

明姿回到琼华院,先是扑在床上大哭了一回,雪梨和雪英上前去劝,全都被斥,雪梨还被她狠狠掐了一把,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悄无声息地立到门边,仍由她去哭个够。

明姿哭得喉咙生疼,眼睛干涩红肿,再哭不动了,方息下哭声,靠着床头痴坐了半晌,中午时分又把雪梨送来的点心茶水给砸了。

两个丫头不敢去触她的霉头,只得一人端了个小杌子坐在门口看着玉兰树叶子发呆。忽见金簪领着三四个面生的妇人进来,直直地朝着明姿的屋子来了,二人忙起身迎上去,堆出一个笑:“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

“这是春和轩、花满楼的女师傅们。”金簪指着那几个妇人脆声笑道:“过些日子就是三小姐十岁的整生,老爷和夫人商量,要给她好好操办一回,连带着给另外几位小姐每人做几身衣裙,添几样首饰。这不,刚给三小姐、六小姐量完,选定,就到四小姐这里来了。四小姐呢?”

“在屋子里歇着呢,姐姐快请进来。”雪梨、雪英高兴地将金簪和女师傅请进去,雪梨倒茶,雪英去请明姿。

明姿早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火冒三丈,什么时候她做新衣打首饰还要沾别人的光了?见雪英进来请她出去量尺寸,扬声就骂了起来:“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眼皮子浅到这种程度!几块破布几两烂铜就让你路都走不稳了?你平时是缺吃了还是少穿了?”

雪英委屈得要死,偏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小声央求她:“四小姐,您好歹出去应应景儿。”都到了这个地步,人还能想着就不错了,这样的不识好歹,只会让人越来越厌弃。

明姿烦透了,将她猛地一推:“滚出去!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我看着就想吐!”

雪梨在外听得心惊肉跳,笑得比哭还难看地看着金簪:“四小姐身子不舒服。”

金簪微微一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先去五小姐的屋子里,等会子再来给伺候四小姐。”

雪英哭丧着脸出来:“不用了,四小姐说她衣服首饰多得很,穿都穿不完,请金簪姐姐代她向夫人道谢问安。”

金簪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雪梨想了想,抓了二钱的一个银角子追出去塞到金簪手里:“姐姐喝茶。”

“我不缺吃也不少穿!”金簪扬手就扔到地上,昂着头朝明珮屋子里去了,不多时,明珮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明珮的奶娘安妈妈爽朗的笑声差点没把房顶都给震翻了。

雪梨和雪英对视了一眼,差点没哭出声音来。明姿也听得分明,心中犹如有滚油浇下,大声道:“去叫她们小声点!八辈子没得笑过还是怎么的?”

雪梨和雪英如何敢开这个口?只得装死不吭气。明姿等了一回,明珮那边的声音不见变小,反而越来越大,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我去看姨娘!”

才到门口就被雪梨和雪英一把抱住:“小姐,不能去!老爷有吩咐!”明姿不依,左右开弓地打人,雪梨和雪英都不敢松手,死死拉住哭道:“小姐看在奴婢们伺候了您一场的份上,给奴婢们一条生路吧!”

明姿闹腾了半日,又累又饿,全无半点力气,才软软地靠在雪梨身上抽泣起来:“去叫三哥来看我。”

第73章 生日(二)

金簪完成任务,犹自恨得牙痒。回到上房,听见蔡国栋在屋子里和陈氏说话,特意走到帘子外道:“夫人,奴婢来回话。”

听见陈氏唤了,便进去笑道:“奴婢奉了夫人的命令,带了春和轩、花满楼的女师傅们去给小姐们量衣选料选首饰样子,几位小姐们都极喜欢,说是晚饭过来请安要给老爷和夫人磕头。”

蔡国栋听了也高兴,陈氏微微一笑:“都选到自己喜欢的了?说给我听听她们都选了些什么?”

金簪欲言又止。

陈氏皱眉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说话这样吞吞吐吐的?好不烦人。”

金簪立刻跪下去哭道:“夫人,奴婢不会办事儿。得罪四小姐了。”

陈氏暗想,金簪素来伶俐,怎可能做错了事还特意撞到刀口上来?想必是另有隐情。觑了蔡国栋一眼,见蔡国栋面无表情,便作势怒道:“快说!你干了什么好事?”

金簪哭着把明姿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又道:“奴婢想来是哪里没做好,让四小姐不快活,四小姐才会这般生气,夫人责罚奴婢吧。”

蔡国栋淡淡地道:“既然她说她的衣服首饰穿不完,用不完,那便罢了。将她那份折到她几个姐妹身上去,做点好的。”

陈氏挥手让金簪退下,低声道:“老爷,小孩子难免糊涂。四丫头历来脾气都不怎么好,爱钻牛角尖,又刚刚遇上这事儿,罢了,妾身亲自去劝劝她吧。到那日人人都穿新衣,带新花,独留她一人,那可怎么行?只怕是又要闹了。”

蔡国栋冷笑:“现在你我将就她,将来谁将就她?去了婆家婆家也将就她?就按我说的办!以后早晚都要她来给你行礼问安,若是不来,便请家法,你管不下,我来管。”

却说明姿苦苦等待蔡光仪来看她,心想着,等他来了,二人好生商量一下该怎么办。自己不能去看姨娘,可以让他去,再让他去求求蔡国栋。

谁知等到天黑也不见蔡光仪来,不由焦躁万分,冲着雪英发火:“我让你送信去给三公子,你送去了吗?”

雪英吓得胆战心惊:“送了的,送了的,奴婢亲自和三公子身边的松明说了的。您再等等看,也许是三公子他有事儿呢?稍后就来了。”

明姿无奈,也只得相信她的话。眼看就要到亥时,内院就要落锁,仍不见蔡光仪来,不由大失所望,又怀疑是雪英敷衍她,骗了她,抓起茶杯就朝雪英砸去,骂道:“不要脸的下作东西!看见我倒霉就敷衍我了是不是?踩低捧高的狗东西!”

雪英和雪梨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垂着头,几个小丫头挤在一处大气也不敢出,任凭她叫骂。忽听有人来敲门,雪梨松了口气,忙道:“一定是三公子来了,奴婢去开门。”

明姿“呼”地一下站起来,又想到蔡光仪这时候才来,便又撅着嘴坐下,恨恨地瞪着门口,只等蔡光仪进来就要撒娇发蛮。谁知只听见雪梨在门口轻声和人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声息,忙疑惑地道:“怎么回事?”

雪梨小心翼翼地道:“三公子说,他这些天都有事情不能过来瞧您。您若是没事的时候,记得多去上房给老爷夫人请安问好,和小姐们一处读书绣花,莫要使小性子。”

明姿一声尖叫起来:“他真是这么说的?谁来传的信?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说?”不等雪梨伸手去拉她,她已经“蹬蹬蹬”跑出去追送信的那个人去了。

雪梨嘴唇雪白的看着雪英:“快!送信的是五小姐那边的小丫头。”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明姿的打骂声和小丫头的哭喊求饶声。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几乎想一头碰死算了。

陈氏才刚睡下,余婆子在外间低声道:“夫人,琼华院里闹起来了。”

陈氏连忙披衣坐起:“怎么回事?”

余婆子道:“四小姐打骂五小姐的一个小丫头,五小姐问了几句,发生了争执,四小姐就把她给推到地上去了,五小姐的手肘都磕破皮了。”

陈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老爷今日不是歇在四姨娘那里的么?有人去报了没?”

余婆子笑了一笑:“有的,老爷四姨娘都已经去琼华院了。左右也没人来夫人这里禀报,夫人快睡吧。”

第二日,明姿不曾出现。四姨娘趾高气扬地拉着明珮来给陈氏请安,所有人等都明白明姿一定又挨蔡国栋的骂了。

转眼就到了明菲生日那一天。早上起来,花婆子就和娇桃一起帮明菲穿上淡青色罗纹窄袖衫子配大红蹙金半臂,系同色烟罗裙,摘下了长命小金锁,换戴一个八宝璎珞项圈,耳边垂着两颗水滴状的金镶南珠耳坠,梳了个小流云髻,压一朵粉紫芙蓉花配几只金玉珠花。拉着左看右看,方满意地点头,笑着喊新进的两个分别叫做丹霞、白露的二等丫鬟过来瞧:“三小姐是不是是个小美人了?”

丹霞和白露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纷纷笑着拍手:“是呀,是呀,小姐可真美。”

明菲对着昏黄的镜子照了照,心里觉得很满意,笑道:“像只花蝴蝶。”

花婆子夸张地笑:“乱说!蝴蝶哪有您好看!”

明菲脸热了热,娇嗔地打了花婆子一下,道:“妈妈今早嘴上像抹了蜜似的,是要赏钱呢吧?”

话音未落,花婆子就福了下去,娇桃、丹霞、白露、叶儿、梅子,以及外面两个粗使婆子都跪了下来,齐齐笑道:“三小姐真是聪明,真是说到奴婢们的心坎里去了。祝三小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今天可以说是她来后最开心的一天,明菲笑得成了一朵喇叭花,却故意道:“都起来吧,说得我像个老婆婆似的。”

花婆子笑道:“莫非三小姐嫌咱们的吉祥话说得不好,舍不得打赏?那你们再想几句?”

叶儿“哎”了一声,为难地道:“可是奴婢只会这几句。”

众人笑了起来,明菲亲自从匣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赏了花婆子和娇桃每人二两银子,四个小丫头每人一两银子,粗使婆子每人五钱银子,笑道:“我是个没钱的,好歹去买点果子吃吃。”

“三姐姐,走,快去母亲那里吃长寿面!吃过早饭客人们就要来了!”明玉穿件崭新的杏黄百蝶纹袄子,系条粉蓝色的裙子,头发上绑两个珍珠珊瑚串成的珠花发箍,系几根七彩飘带,大步跑进来,笑得眉眼弯弯的。

明菲笑着携了她的手,道:“慢点儿走,要被大哥看见又要说你不稳重。磕着碰着的,可怎么办?”

到得正房,明菲先给蔡国栋磕了头,又给张氏的牌位磕了头。蔡国栋沉着脸说了几句要她仁悌孝贤,遵守妇德,给妹妹们做好榜样之类的话,然后才放松了面皮,给了她一对上好的珍珠手串。

明菲谢过,又去给陈氏行礼。她才要跪下去,陈氏就扶住了她,道是不必了,明菲认真地道:“母亲对女儿有养恩,拜这一拜是应该的。”

陈氏也就不再推辞,只是在给礼物的时候,又悄悄让余婆子在一对赤金红宝石耳坠的基础上再加了一只足金打造,红宝石镶眼的兔子挂坠。

蔡光庭给的是一幅他亲手画的寒梅图,递给明菲的时候,只道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明菲心中一暖,郑重收起。蔡国栋半途要了去,看了半晌才板着脸道:“有这时间不如去看书!这次是你妹妹生日便罢了,下不为例。”

蔡光庭也不和他争辩,只肃手道:“父亲教训的是。”

明玉拿出的是她自己绣的一个荷包,据说上面绣的是牡丹,明菲看着却怎么都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彩线。

三姨娘、四姨娘、明珮、蔡光仪各各有礼。这里众人都表示完了,穿得华丽耀眼的明姿这才姗姗来迟,甩出两块灰扑扑的帕子来,斜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穷人,什么也没有。三姐姐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两块往年的帕子。”

明菲笑了一笑:“无论如何都是一片心意,我怎会嫌弃?”亲手接过,让娇桃收好。

四姨娘皮笑肉不笑的:“三小姐,四小姐的东西向来精美,借给姨娘看看,也好学学花样。”

明菲见明姿的脸色变了,便让娇桃递过去。四姨娘将那帕子打开,夸张地笑道:“哦,原来今年流行这种花样?老爷,夫人您们看看,可别致吧?”

众人一瞧,那帕子中间宛然两个剪子绞出的大洞。蔡国栋气得七窍生烟,明菲忙笑着自四姨娘手中将帕子收走,交给娇桃收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母亲,我的面呢,我可是一早就空着肚子等这碗面了。”

“来了来了,你这个小馋猴。”陈氏拉了即将发作的蔡国栋一下,低声道:“今日是孩子的好日子,别扫兴。”

蔡国栋沉着脸坐在一旁生气。把目光从几个女儿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发现没有做衣服打首饰的明姿偏偏是穿戴得最华丽的一个,大红缂丝牡丹纹袄裙,一头金灿灿的,脖子上挂个分量十足的金项圈,小嘴巴上还擦了点胭脂,比今日唱主角的明菲还夺目几分,当下冷哼了一声:“明姿去把衣饰换了!”

明姿讶然地看着他,直愣愣地说:“为什么要换?别人皆穿新衣,戴新首饰,我穿穿旧衣也不行?除了这个我没穿的了。”

蔡国栋懒得和她细说,吩咐陈氏:“去教教她如何穿衣打扮,没得叫客人嘲笑咱们家姑娘不懂规矩!”

第74章 异客(一)

天气已经转暖,各色鲜花正好,原本在园子里开宴是最好的,但上次的事情给陈氏留下了阴影,她不敢在园子里开宴,专把家中的花棚打扫干净,将两张桌子拼做一张大桌给姑娘们。她自己则和龚二夫人、陈三奶奶等人远远避入附近的斗春堂中看牡丹花,喝茶抹牌耍子,只让三姨娘与余婆子担了总管之职,负责吃喝等事。

四姨娘对三姨娘羡慕得不得了,无奈陈氏根本没有放手让她去做事情的意思,只得哀怨地伫立在陈氏身后继续行使贴身丫鬟的职责,不忘让小艾去吩咐明珮好好表现一番,在小姐妹中间竖立温婉的形象。

今日参加明菲生日宴的小姑娘们都是陈氏精心挑选的,除了龚家、刘家、陈家、蔡家本族的小姐们,还有刚从京城告老还乡的袁翰林家的孙小姐,大大小小一共来了十多个。

经过前几次见面接触,明菲已经和小姐们互相熟悉了许多,很快就有说有笑起来。大家玩起了投壶,互相逼着喝酒。正在热闹间,龚婧琪悄悄碰了碰明菲,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你四妹怎么了?到现在为止,什么东西都没吃,也没说过一句话。”

她才刚一问,几双耳朵就探了过来。

明姿穿着一身新换的鹅黄色绉纱满绣淡绿缠枝蔷薇花衣裙,拿把美人团扇坐在角落里,垂着头不言不语,一脸的可怜相。明菲微微一笑,道:“她今早起床就有些不舒服,却记挂着一定要来给我热闹热闹,所以硬撑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