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婧琪怀疑地看了明菲一眼,却只看见明菲一脸的真诚,此外什么都看不出来,便撇了撇嘴,回过头去招呼明姿:“过来尝尝这个纯菜汤,挺不错的,喝下去就舒服了。”

明姿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正想推掉,想了想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来,笑吟吟地接过了龚婧琪递过的汤,和龚婧琪说起了踏青去什么地方玩最好玩,水城府的名胜哪里又最好等等明菲不知道的东西。其他人听见这个,都搭上了话头,不知不觉就把明菲给挤到了一边。

明珮不忿地看着明姿脸上的得意之色,轻轻和明菲、明玉道:“看看她那个张狂样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咱们给她点颜色看看!教她知道长幼有序!谁才是今儿的正主!”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她已经从明姿的狗腿子变成了明姿的仇敌,叛变投敌投向明菲明玉这边。

明菲亲热地点了点明珮的鼻子:“要说这个,我就得先说你了!你是妹妹呢。须知人总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也不可能永远都让大家围着你一个转,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更何况,我们是一个整体,这一点,一定要牢记。”

嘴里说着明珮,眼睛却是看着明玉的,可不能让这些心眼贼多的小姑娘们把可爱的小明玉给教坏了。她要求明玉聪明明理,识时务,能自保,但心眼是一定不能歪的。她和明姿么,关起门来是一回事,对着外人又是一回事。

明玉原本也是义愤填膺的,听了明珮的话后已经跃跃欲试,此时见明菲如此说,眼睛又是盯着自己的,顿时明白了明菲的意思,忙把那愤愤不平之色收起,换出一副笑脸来,讨好地望着明菲笑。

明菲怜爱地捏了她肉嘟嘟的脸颊一把,分别给她和明珮各夹了个翡翠烧卖,又给自己也夹了一个,她们说她们的,她先把自己喂饱再说。突听陈莹道:“明菲?”

明菲抬头,只见满桌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明姿一脸的得色。虽不知道明姿和她们说了自己什么,但见招拆招也就是了,当下笑道:“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看着我?”

“听说你很擅长喂养东西?”一个下巴尖尖,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问,正是从京城来的,袁翰林家十三岁的小姐袁枚儿。

明菲莫名其妙,却看见蔡家族里的几个小姐脸色相当难看,龚家三姐妹都垂下了头,刘家姐妹二人都担忧地看着自己,明姿用扇子掩了半边脸,仍然难掩眼中的恶意和讽刺,陈莹脸上则看不出什么来。斟酌了又斟酌,方诚恳万分地开口:“不知姐姐问的是哪方面?”

袁枚儿长而上挑的眼睛讽刺地一挑:“畜牲之类的。”

明菲心中大概有了个数,大约是明姿又和她们提起自己在乡下的事儿了,不晓得说的是她擅长喂猪?喂狗?或者喂牛?还是喂马?于是作虚心状:“不晓得狗儿算不算畜牲?”

袁枚儿道:“不是人的都是畜牲!”

“哦!”明菲笑得天真:“不敢骗姐姐,我擅长养狗!以前在乡下养过一条,现下这只牡丹犬是第二条!”

袁枚儿道:“那其他的呢?”

明菲窘迫的笑:“其他的没碰过。”

陈莹道:“我就说明菲不可能喂猪养牛嘛。”又笑着同袁枚儿讲:“我这个表妹,最懂礼节,又识文断字,养狗养猫养鸟是雅兴,怎可能去做那些粗人干的活。”

袁枚儿道:“那些都是下贱人做的活,我就说堂堂同知府的小姐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下贱活!真要是那样,你就不配同我们坐一桌!”指着明姿朗声道:“你可真没道理,莫名其妙地诋毁你自己的亲姐,以后我再也不信你的话了。”

明姿恼恨地瞪了明菲一眼,才要开口,就被明菲接过去:“袁姐姐误会了,我四妹妹喜欢开玩笑,我刚回家时也被她哄过,看看,你差点就上当了吧?”

娘的,她可真的割过牛草的,至于猪嘛,吴家没喂猪,否则她也得养猪的。劳动不是最光荣吗?怎么落到这清贵的翰林小姐嘴里,就是下贱人了,还不配和她坐一桌?劳动不光荣,米虫才光荣,好吧,好吧,入乡随俗,她不认也没谁敢把她怎么样。

听明菲这样一说,陈莹忙笑道:“是呀,是呀,我怎么忘了,四丫头就有这个脾气,专爱哄生人,哄过这一回下次见面她就不哄你了。”她如今和明菲等人算是表亲,自然要跟着和稀泥的。

袁枚儿怀疑地看着明姿:“真的?”

明姿的脸儿先是雪白,瞬间通红,坐在那里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道:“是我唐突了,袁姐姐不要生气。”

袁枚儿眼里闪过一丝恼色,冷笑道:“原来你欺生!险些害我出丑,好没道理!你这种人,居心不良!难道说你们水城府的女孩子家都是这样没教养的?”她京城里来的人,又是清贵翰林家的小姐,自是不把这群中下层官员的女儿们放在眼里的,说起话来气势十足,铿锵作响。

众人先是皆被袁枚儿生气的模样给唬住,接着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气得脸都白了,当下都把这事儿记到了明姿身上,发誓以后再也不和明姿一处。明姿原本还想和这京城里来的漂亮高贵的小姐交好来着,转眼间见她突然翻了脸,简直不知所措。

明菲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向袁枚儿福了一福,朗声道:“袁姐姐,来者是客,今日每一个来的姐妹都是我们蔡家的贵客,我四妹妹和我一样,只想让你们高兴而来尽兴而归,只是她年龄小,不懂事,难免失了分寸,并不是有意为难你。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原谅,不要和她计较!”

见明姿还坐着不动,便示意她赶紧站起来道歉:“四妹妹,还不快给袁姐姐道歉?以后再不许乱说话,丢了蔡家人的面子事小,丢了水城府人的脸面事大!要知道,教养可不是挂在嘴边说说就算的事,得身体力行才行!”

一个真正有教养的人,会在去人家做客的时候,当面质问主人家的隐私,又当面训斥指责主人家吗?会刚到一个地方就斥责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没教养吗?

小姐们觉得明菲后面这句话为她们出了一口气,都笑起来,也不管明姿愿不愿意,拖着她给袁枚儿行礼,七嘴八舌地道:“是呀,是呀,因为你一句话,就让我们都成了没教养的人,快快道歉,以后不许再乱说话了。”

明姿也知自己犯了众怒,有心想发作,却不敢承担后果,委屈地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圈,给袁枚儿福了福,道:“袁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袁枚儿虽因听出了明菲话里的意思而生气,却不愿因此失了风度,越发印证她没教养,当下僵着声音道:“没关系!”

明姿才要坐下,一直不动声色的龚婧瑜突然笑道:“明姿刚给你三姐姐惹了祸,还害得你三姐姐不得不为你圆场,她今日还是寿星,你还该给你三姐姐致一声歉,道一声谢的。”

陈莹也道:“是呀,是呀,正是这个理。”

明姿心里猫抓火燎的,却别不过形势,只得草草朝明姿福了一福,僵着声音道:“三姐姐,我……”

她已经很为难她自己了,明菲也不想再当众为难她,笑眯眯地一挥手:“没事儿,自家姐妹不说这些。大家继续啊……”

有她起头,龚婧瑜和陈莹起哄,很快气氛又恢复到先前一般热烈,明姿强忍着又坐了一会儿,托辞而去,走的时候没人留她一声儿,不由得边走边流泪。

有了先前那个插曲,饭桌上的局势已经完全改变,龚婧瑜和陈莹特意捧明菲的场,言谈之中多见亲热,龚婧瑜说要请明菲去她家玩,陈莹说要请明菲一道去踏青。

宴会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嗯嗯,女配们开始浮出水面了。

第75章 异客(二)

这位贵客,竟然是个五十多岁的女道姑——闻名遐迩的清风观观主孙道姑。这孙道姑气势不同凡响,座中夫人们与她都是极熟的,见她进来纷纷与她打招呼,请她在自己身边坐。

孙道姑道声不敢,一一推了,陈氏另给她在旁边安了一张桌子,请她和她带来的两个年轻道姑坐下,摆上素菜素酒,才笑道:“不知仙姑今日怎会有空前来?”很是荣幸的样子。

孙道姑道:“听说府上那位三小姐过生辰,贫道与她也算有缘,少不得也来凑个热闹。不知三小姐在何处?”

众人都以为这是蔡家为了给明菲寻一门好亲,未雨绸缪故意邀请这道姑上的门,便凑趣儿道:“不知仙姑与蔡三小姐有什么样的缘分?说给大伙儿听听?”

孙道姑稽首喊了一声“无量天尊”,微闭双目,声音沉稳地道:“有缘便是有缘,无缘求也求不来,一切随缘。”

莫名其妙,听不懂。众人都是同一个想法,但因为整个大丰朝信奉道教已经成了一种时髦,也没人敢说自己不明白,或者敢表示不满,都做出万分赞同的样子。

陈氏暗想,这难道是花那一千两银子做法事附赠的服务?没听说过清风观主如此好心啊?心中乱想着,却不敢耽搁,立刻让玉盘去把明菲请过来。

下人们早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小姐们这边,小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都说这大名鼎鼎的清风观观主孙道姑如何了得,法力无边。

明菲一边听,一边暗想这陈氏和清风观主的关系可真好。不过她过生日,这道姑来凑什么热闹?要说是来为她造势吧,事前没听陈氏和蔡光庭说过;要说专程来替她贺生的吧,蔡国栋好像没这么大的面子。

因着这道姑的缘故,她不由得又想起白风观的那对师徒来。她当初病急乱求医,求宋道士帮她想法子,宋道士竟然也就真的帮上了她的忙。也多亏宋道士帮了她那个忙,她才会有现在,而她是许过要给宋道士送终钱的,可此时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宋道士,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惶然。

龚婧瑜看着明菲笑:“你和这孙仙姑是有些渊源的。”

明菲一听到别人提这个事儿,就会有些心虚,尽管她心中一直不怎么在乎这个“克父克母”的名声,但要想活好,就必须得努力改变甚至消弭这个名声。所以听人提起来都是不喜欢的,可又不好太做得明显,便干干一笑。

却听龚婧瑜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又什么药都吃不下去,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仍然是没有办法。大夫们都说我活不过七岁,我母亲急得不行,无奈之中求到孙仙姑这里,她让母亲把我抱去,说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一场法事做下来,我喝了她的符纸化的三碗水,没半个月就好了。实在是个高人。”

龚婧瑜话锋一转,朗声道:“所以呢,她说你好了,你必然就好了,以后一定福寿双全。”众人静默片刻,纷纷附和。

如果到此明菲还不明白龚婧瑜对她的示好,那她就太傻了,当下感激地看着龚婧瑜:“借大姐姐吉言。”

龚婧瑜微微点头,“你家夫人身边的丫鬟来了。”

玉盘笑眯眯地走来,先和小姐们行礼问了好,带了几分骄傲地道:“三小姐,夫人请您过去拜见孙仙姑,孙仙姑给您送了生辰礼物。”

明菲奇怪万分,真的是来给她庆生的?

小姐们眼里或露出羡慕的、奇怪的、猜测的目光来,都撺掇明菲:“还不快去?得了好东西别忘了分我们看看。”

明菲带了几分疑惑跟着玉盘走到斗春堂,果见一个慈眉善目,穿得干干净净的女道姑坐在那里正和陈氏等妇人说话。不过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妇人们在听。她的声音很干净温柔,听着就令人从心底感到舒服,天生的播音员嗓音。

陈氏一看见明菲,就招手让她过去,把孙道姑郑重介绍给她:“这是清风观的观主,孙仙姑。仙姑今日特意来看你的,快给仙姑行礼。”

明菲有些为难,不知该行什么礼,是行个道家的礼呢?还是行个福礼?左思右想,还是依着俗人的想法,就行了个福礼。

孙道姑认认真真地看了明菲的脸蛋身形一回,又叫她站到面前,拉了她的手细细看过手纹,欣慰一笑:“果然是个好孩子,前途无量啊。”

孙道姑这句话激起浪花千层,所有夫人都惊疑不定地盯着明菲看,那炽热的目光烧得明菲的厚脸皮都有些绷不住。唯有龚二夫人微不可见地讥讽一笑,垂下了眼睛。

接着孙道姑塞了一个小布包给明菲:“给你的。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以前师父留下的一道护身符。”嘴里说得轻巧,在明菲去接布包的时候却又重重捏了明菲的手一下。

明菲心头一跳,微微皱眉,抬眼去看孙道姑,孙道姑飞速冲她挤了挤眼睛,然后又是一脸的慈爱。

明菲谢过站到一旁,局促不安地看着有些洋洋自得的陈氏。心里猫抓似的急,巴不得赶紧地打开看看孙道姑到底给了她什么。

走出斗春堂,明菲说要方便,不要人跟去伺候,只命娇桃守了门。从袖中摸出那个纸包来,打开一瞧不由呆住。她想过白风观和清风观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没想过竟然会如此亲近,清风观的观主竟然能亲自上门替白风观的人送信。

黄色的符纸下面藏着一只赤金梅花耳钉并一张叠成方胜的信纸。

明菲深吸一口气,把那只赤金梅花耳钉小心藏进荷包里,抖抖索索地将那叠成方胜的纸打开,几根灰不溜秋的狗毛和清虚那嚣张的字顿时落入她的眼帘。

“臭丫头!我们来了!师父要见你,赶快带了金子银子去清风观见我们!若是敢不来,哼哼……你知道结果的。我最近有点馋狗肉。”

明菲苦笑了一声,这臭道士真是秉性难改。金子和银子,她能拿出多少来?不过好歹也比从前富裕多了,只是不知能不能出去?她自从回来后还从没出过门呢。

“三小姐,您好了吗?”娇桃久等不见明菲出来,少不得要进来瞧瞧。

“好了,马上就来。”明菲赶紧将那信纸重新叠成方胜贴身藏好,又把那明显只是起掩护作用的符纸重新包好,整整衣服才出去洗手。

回到席上,姑娘们都缠着她要看那道护身符,明菲才拿出来明珮就接过去:“三姐姐,您累了,我拿给她们看。”

明珮小心翼翼地将那护身符托在手里,一一递到众人面前,也不管人家气不气,只许看不许摸,说是摸的人多了法力就不灵验了,宝贝得不得了。

小气得明菲都有些看不下去,明珮却回头看着她讨好的笑,意思是,我做得还好吧?笑得明菲没了脾气。

袁枚儿不屑于明珮的小家子气,也不屑于和水城府的女孩子们同流合污,淡淡地扫了一眼,矜持地道:“宫中的贵人们只用太虚大夫大人炼制的符。我祖父也是有一张的。”

太虚大夫是大丰朝皇帝专门为最宠信的道士设立的官职,位比从四品。虽然品秩不是很高,但是却可以出入禁闼,每遇郊恩,还可封赠父母,待遇不可谓不高。

袁枚儿原本是想扳回一局,然而这太虚大夫和宫中的贵人对于水城府里这群小姑娘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因此众人只是沉默片刻,就自动将她的话忽略了去,还是羡慕明菲。气得她内伤不已,暗骂真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说不定什么是太虚大夫都不知道。多亏龚妍碧凑过去问她京城里的事务,才没让她失控。

送走客人后,心情大好的陈氏眉飞色舞地边给蔡国栋揉肩膀,边道:“龚家送了三千两银子过来,想托我们给他家大小姐在京城里觅一门好亲……老爷您不知道,孙观主竟然来了。当着众人给明菲看了相,说是明菲将来前途无量。还给了明菲一道她师父亲自炼制的护身符。”

蔡国栋在外跑了一天,也没找着守真子的半根寒毛,兴趣缺缺地闭着眼道:“她是来请你去清风观喝茶的吧?你打算哪天去呀?又打算送多少钱?”

陈氏大恼,使劲儿捏了他肩膀上的酸筋一把:“老爷什么意思?您是说她是骗妾身呢?还是说她说明菲前途无量的话都是假话?既然如此,您为何又要信那个二月出生的鬼话?人家说明菲好,将来她也好找个好婆家,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只要有人肯说孩子们好,给他们钱妾身也乐意,您怎么这样呢。”

“哟,你轻点儿!知道你贤惠,老爷这不是逗你玩儿吗?”蔡国栋酸得龇牙,他本是随口那么一说,闻言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怎么说都不对,便强打起精神:“老爷的意思,是你不妨去替老爷求根签,看看老爷可能找到那个守真子。京里下了三道加急文书,知府大人嘴上都急起泡来了。要是这事儿不能了,他只怕走不脱。”知府走不脱,他的事也就成了泡影。

陈氏这才转嗔为喜,道:“好,妾身过两天就去。”却又激起了心中另一番隐忧。都说清风观的香火灵验,她也该为自己求一求了。

第76章 成全(一)

陈氏跪在清风观青烟缭绕的大殿里,闭目敛神,表情分外虔诚,也不知是求的什么。

不过明菲想着,像她们这种人家的女人,或者说这个时代的女人,所谓的尊荣与成功都是与丈夫、儿子牢牢联系在一起的,聪明能干如陈氏,也不能脱离。就像她,千方百计从那小山村里逃回蔡府来,除了为了不死在别人手里以外,也是为了将来不嫁一个不着调的男人。

像陈氏这种情况,所求的不会脱离两件事。一件是她自己的子嗣问题,这个可是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关系到她的一生,相当于当年明菲高考时,老师作的鼓励用语,是决定今后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关键;第二件,应当就是关于蔡国栋的,哪怕就是得不到蔡国栋的宠爱,能得到他的敬重信任也是极好的。

“明菲,你也来求一签吧。”陈氏已经连求两签站起身来,自己盯着看了两眼,满面喜色地将签递给亲自在一旁伺候的孙道姑,请孙道姑帮她解签。

明菲绞着帕子道:“母亲,女儿除了希望父母身体健康,家中一切安好之外,再没什么可求的。”她也有所求,她希望蔡光庭能一举得中,只不过她觉得鬼神之事太过飘渺,就比如她自己干的那些好事,哪一件不是人为的?她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来见宋道士师徒,才不是来求签的。

陈氏见明菲一脸的懵懂,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像明菲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一些事情,特别是看到大姐姐嫁得风光,她便已经幻想自己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如果是有这种机会求签,必然是要求姻缘的。只是这种心思,她也不好教明菲,只道:“你替你哥哥求一签。”

明菲听话地跪下去,小道姑把签筒递过来,她虔诚地晃了起来。

孙道姑低声和陈氏道:“夫人可否移步到内堂,听贫道细细解来?”

陈氏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去,惊疑不定地看着孙道姑:“仙姑?”

孙道姑笑着摇了摇头,拿眼角瞟了地上跪着的明菲一眼,陈氏恍然大悟,她求的两签,一签是子嗣,当然不好当着明菲说。当下低声吩咐了花婆子和娇桃几句,自己带着余婆子并玉盘、金簪进了内堂。

“吧嗒”一声,一根竹签掉落在地,明菲捡起拿在手中看了看,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旁边伺候的小道姑见状,忙凑过去瞧,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第一签,上上,姜公封相”,下面的签文则是,“灵签求得第一枝,龙虎风云际会时,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

小道姑先就眉眼弯弯地恭贺起明菲来:“此乃荣华发达之象,小姐是求功名吧?一定遂意了。”

花婆子有些瞧不上这小道姑,忙道:“还是请孙仙姑替小姐解签吧。”

明菲抿嘴笑了笑:“不用了,娇桃拿一两银子请女真人喝茶。”又撺掇花婆子和娇桃:“难得有这个机会,妈妈和娇桃不妨也烧烧香,求根签。香油钱从我荷包里拿。”

花婆子和娇桃都是有心事的人,早就蠢蠢欲动,听明菲一劝就动了心思。那小道姑笑嘻嘻地引了明菲到偏殿:“三小姐这边请,喝杯茶歇歇夫人和师父就来了。”

花婆子放不下心,亲自引着明菲进去,见四下装扮干净整齐,并无外人,又听那小道姑道:“我们观里不招待男子的,有小道侍奉三小姐,妈妈还不放心?呐,你们夫人身边的妈妈和姐姐不也出来求签了?”

花婆子跑到门口探头一看,果见余婆子和金簪、玉盘三人站在大殿里,这才放心离去。

小道姑奉了茶就站到了门帘外,明菲端起茶来,慢慢啜着,只等宋道士和清虚出现。

墙角一道隐蔽在帘幕后面的窄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穿一身雪白鹤氅,越发显得仙风道骨的宋道士和一身崭新天青缎道袍,嘟着嘴沉着脸的小道士清虚来。

明菲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明菲见过真人,真人一向安好?”

“好。”宋道士不客气地走到主位上坐好,唤明菲过去,眯着老眼好生打量了她一回,笑道:“不一样了,看来你得偿所愿了。不过想必多数人对你还是敬而远之吧?”

一语中的。明菲不知他意欲何为,不过鉴于老道士对她向来宽厚,便道:“没有什么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改变的,只要我真心待人,十二分努力,总有我的去处。”

宋道士点头:“说得好!世间万物皆有道,短时间内的投机取巧固然能得到一些好处,但若要长久站得住脚还是要符合道义才行。长话短说,你可知我今日寻你何为?”

自然不是赏花叙旧,但看来不是要钱,明菲放开了袖中那个沉甸甸的荷包。当初求宋道士帮忙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被索回人情的心理准备,只要这个要求在她的底线内,她就会想了法子尽力去做到,可心中如此想,话却是不能如此说。

明菲正色道:“真人对明菲有再造之恩,明菲一直牢记在心。按理您有需要有吩咐,明菲应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明菲人小力微……”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自进来以后就一直死死盯着明菲瞧的清虚的狐狸眼里突然散发出愤怒来,白嫩的脸蛋也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明菲皱了皱眉头,脸上是笑着的:“清虚道长,想必如今灰灰一定也是张口就咬人的。”

清虚吃瘪,气急败坏地指着明菲:“你……你……你这个死丫头……”她竟然骂他是狗,张口就乱咬。

看到一向牙尖嘴利的清虚被自己一句话就逼得无话可说,明菲暗爽,敛了神色朝宋道士深施一礼:“明菲人小力微,不敢胡乱夸下海口,但真人有吩咐,明菲能做到,就一定不遗余力。”

她这话听着诚恳,但还是留了后手。如果是不喜欢,觉得不能帮,一句做不到就推得干干净净。

清虚怒道:“臭丫头,你心不诚,你哄人……”

明菲站直了身子,淡淡地拂了拂袖:“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不诚?话有千百种,心意却从来只有一种。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清虚的脸蛋越发白里透红,好看得很,气哼哼地瞪着明菲,只是不再出言反驳。那苦大仇深状,若不是明菲没忘记自己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黄毛丫头,几乎都要以为是她伤了花样美少年的一颗芳心。

宋道士微微一笑:“说得好啊。其实老道士此来是想与你讨个人情,给清虚孩儿觅个前程。我老了,顾不得他了,不想耽搁他一生,正好你父亲当着这个官,给他寻个好些的前程罢。”

“好,只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要请哥哥帮忙,听他的意见才知该从何着手。不知清虚道长志向何为?”明菲羡慕地看着清虚,有人真心实意地记着就是不一样。

清虚哼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宋道士。

宋道士见明菲答应得爽快,似笑非笑地道:“只是这孩子嘴巴讨人厌,我担心他哪天不小心就把你的事儿给说漏嘴了,怎么办?”眼睛是死死盯着明菲的。

“可他现在还没有。”明菲皱着眉头看向清虚,“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想必你是没有忘记的。假如你忘记了你的承诺,我也会忘记我的承诺。”长期被人胁迫的确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可这不也是应该付出的风险和代价吗?她总不能恩情未报,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就害人吧?

恩怨分明,很直接,很干脆,很磊落。宋道士有点满意了,却又道:“可是老道我还很缺银子,你有吗?”故意做了一个猥琐的表情:“你如今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了,想必一定不缺这些东西。”

明菲笑了起来,从袖中摸出那只荷包,双手奉上:“是我不好,当初答应过给老真人送终的,可回来后就没机会出去。这里是二十两黄金,请老真人笑纳。若是不够,过些日子我又想法子。”多亏光耀大哥大方,好奇心也不强,她才一开口就满足了她。

“不用,这里足够了。”宋道士命清虚收下,又道:“清虚的前程不用问他,老道已然替他安排好了。也不需你花多大的心思和力气,你只需帮我传一个消息就行。”

明菲奇道:“什么消息?”

宋道士叫她附耳过去,轻轻说了一席话,听得明菲神色大变,指着宋道士道:“我以为我就是胆子大的人了,谁知道你老人家更是贼胆包天!”

宋道士贼贼一笑:“你怕了?又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说一句话而已,至于其他可都是别人自己猜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到你,你又何必害怕?成功了,对于你我来说,都是极好的一件事,既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也全了我的心愿,怎么算都是你最划算。”

明菲无奈地叹了口气:“老人家!这不是玩笑。欺君之罪是要杀头,要株连九族的。你真想让小道士将来当上道官,我答应你一定想法子就是。”

宋道士笑成了一朵菊花:“谁说我要欺君?”

第77章 成全(二)

“人老了,心难免变软,看你是个好丫头,索性成全了你吧。”宋道士如是说。

明菲又惊又喜,几疑在梦里,这种好事儿竟给她捡着了。想想还是不放心:“您真没骗我?您真的就是守真子?”

宋道士微笑不语。

清虚白了明菲一眼:“要不是师父看你还不算那么没良心到底,才懒得把这个机会白白给你呢。”

门外传来小道姑的咳嗽声,算算时间花婆子和娇桃她们也该完事了,明菲懒得和他多说,催老道士快走:“我记住了,那你们赶紧回去等消息吧,我会尽快把事情做好的。”

宋道士笑嘻嘻地站起来,摸了摸明菲的头顶:“是个好丫头,将来一定有好日子过的。”健步如飞地当先去了。

清虚磨磨蹭蹭地站在墙角门边看着明菲:“死丫头,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没有?”

明菲认真地看着他:“当然有!”

清虚眼睛一亮,嘴角也弯了起来:“快说!”

明菲把五两银子递过去:“把我那只耳钉还我!喏,这是灰灰的伙食费,不许苛刻它,不许抢它的骨头吃。”

清虚一愣,手掌重重地挥落,将明菲手里的银子打落在地,脸色铁青地砸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