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第一次没有见钱眼开呢。明菲摸摸鼻子,从地上捡起银子来吹了吹灰,小心地收进袖子里,走到椅子上坐下唤那小道姑进来配合她演戏。

这小道姑本来就是孙道姑的心腹徒弟,早得了吩咐的。给明菲的茶碗里续了水之后就笑着和她拉起了家常:“上次小姐生辰,我师父送了小姐一张护身符,可否借给小道看看?”

明菲笑道:“那个护身符因为贵重,我不曾带出来。不过身上倒是有张旧符,你想不想看?”正说着花婆子和娇桃都满脸喜色地进来了,都问:“什么旧符?”

陈氏去到偏殿的时候,正好看见明菲等人在研究一张已经有些年头的符纸。那小道姑一脸的惊异之色,跑过去拉着孙道姑的手臂道:“师父,三小姐竟然有这个……”

陈氏听孙道姑说完,惊喜地道:“真的?”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忘形,立刻掩住了嘴。

孙道姑拿着明菲手里的那张符纸对着窗边的光亮反复地看,最后很肯定地说:“这绝对是守真子前辈的手迹!师父她老人家也曾留过两张给我。”很客气地望着明菲问:“三小姐可否告知贫道,这符纸是从何而来?”

陈氏又惊又喜,生怕明菲不懂事泄露了守真子的踪迹,忙忙地道:“说不定是她小时候亲戚怜惜给的。”不等孙道姑开口,假意看了看天色:“你舅母今日还要去家中做客呢,咱们走吧?”

孙道姑万分遗憾地送了几人出去,其间几次想拉了明菲说悄悄话,都给陈氏不动声色地给挡回去了。

上得马车,陈氏就开始追问明菲:“你这符纸从哪里来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明菲低头摆弄着手里红布缝成的三角小布包,道:“是从前我在吴家时,给一位过路的老道士端水喝,他可怜我,给我的。就是那个后来给我治病的老道士。”

陈氏又问:“怎地今日突然拿出来了?”原来是白风观那个解签算八字很厉害的老道士,又会治病,脾气怪诞,有点谱气,陈氏的心中真的升起了几分渴求。

明菲又答:“那小道姑问我要孙仙姑给的护身符,我说没拿着,她不信,就把这个扯出来了。”

陈氏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问了一遍又一遍,答得明菲口干舌燥,眼里露出不耐烦来,陈氏这才罢了。

回到家中,蔡国栋又过来一番轰炸,轰得明菲招架不住,待蔡国栋走了,一口气灌了整整一壶水。

当天夜里蔡国栋就趁着夜色派了人去朱家湾白风观寻人。待到第三天,人人都知道明菲手里有一张守真子作的符张时,蔡国栋已经顺利把人寻到,在这件事上立下了头功。按照钟太傅的说法,他这个官一定是能升起去的。

升官发财有了希望的蔡国栋仿佛重又年轻了好几岁,对陈氏和明菲的态度也突然间亲近了许多。

这件事一了,陈氏就忙着安排那位教养妈妈进驻蔡府的事,和蔡国栋商量道:“妾身想这几日就去把魏妈妈接过来。可是上次因为老爷立了首功的事,大伯母对我多有怨怼,我前些日子见着她,她连话也不肯和我多说。”

蔡国栋不在意地道:“我虽立了首功,可他家不也得了好处?知府大人对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怎地你们女人间的弯弯绕绕那么多?”

陈氏笑得一笑:“大伯母心胸向来狭窄。一局输了一定要在另一局上扳回来。我猜着,她大概一定会在魏妈妈这件事情上做文章。比如说,原本要借给我们两年的,就突然缩减为一年,打乱计划。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让孩子们学到魏妈妈全部的功夫,也就不能超过陈家的女孩子。”

蔡国栋皱眉:“那很简单,你把魏妈妈招呼好,让孩子刻苦努力,短时间内把她所有的东西全都学会不就是了?”

陈氏眼睛亮亮的:“还是老爷聪明。”

蔡国栋微微一笑,自夸了两句,却听陈氏道:“只是家中房子窄小,原来给魏妈妈安排的住处是在二姨娘的鸿翠苑旁边的那个梅花坞,现在却是觉得有点不合适了。她日夜啼哭吵闹,就怕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

蔡国栋闻言,犀利地看了陈氏一眼,看得陈氏脸色发白,心头狂跳,死死攥着帕子说:“三姨娘那边,又靠近光正住的院子。不然,让三姨娘去和四姨娘挤一挤?毕竟目前姑娘们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言下之意是说,为了孩子的前途,姨娘做出点牺牲算得什么?

蔡国栋收回目光,垂下眼皮半日不说话,陈氏不知他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不由直打鼓,低声道:“或者,老爷还有其他主意?不然,想法子把后院那家的宅子盘下吧?只是时间太急,不知大伯母什么时候突然翻脸。”

蔡国栋长叹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把那个逆子送到乡下庄子里去吧,着人严加看管。让她,也住到那个小院子里去。魏妈妈就住进鸿翠苑里去,你一定要好生招呼好。”

陈氏立刻安排人手,亲自写了信,又让韩总管进来,当着蔡国栋的面细细安排下去,吩咐庄子里的人一定要照顾好蔡光正,不要让外人去打扰他。又让新任内管事张娘子过来,立刻安排二姨娘搬家,务必在明日全部搞定。

张娘子领着陈氏的一干心腹借口替二姨娘收拾房间家私,把鸿翠苑里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房梁上都没放过。二姨娘漠然地看着众人,眼睛黑得犹如一汪深潭,什么情绪都没有,倒看得伺候她的吴婆子一阵心虚。

吴婆子见不得她那种镇定,便假意问张娘子:“是搬去二公子住的那个院子么?都收拾好了?”

二姨娘的脸色才变了,失神地看着吴婆子,突然把头上戴着的两只蔡国栋送她的凤头金簪拔下来塞给吴婆子:“他去哪里了?”

吴婆子将她的簪子甩回去:“他如今不是蔡家人了,自有他的去处。”

二姨娘顿时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靠着墙软软滑了下去。

吴婆子怕她就此死了脱不了干系,忙忙地将她扶起来灌水掐人中,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二公子真是可惜了,身娇肉贵的,全身都被老爷打烂了,硬没叫过一声疼。”

二姨娘闭着眼不发一语。

吴婆子等了一歇,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竖着耳朵听了一听,仿佛是睡着了。便转身出去,吩咐外面守着的小丫头道:“好生看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仔细你的皮!”

半夜时分,二姨娘突然睁开了眼,低低咳嗽了一声:“来人!”

小丫头睡眼蒙眬,抖抖索索地探进头来:“姨娘,您要什么?”

二姨娘笑眯眯地冲她招手:“过来,给我倒杯水喝。”

小丫头见她态度和蔼,送了口气,走过去倒了杯温水双手奉上:“姨娘您身子可好些儿了吗?”

二姨娘好声好气地回答:“好多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真是个能干懂事的。”哄得那小丫头高兴起来,她这才从耳垂上取下一对赤金水滴耳坠塞给那小丫头:“赏你的。”

小丫头想要又不敢伸手,二姨娘眉眼弯弯:“不是让你白拿,我问你,二公子去了哪里?”

小丫头歪着头犹豫了好一歇,才说:“还没走呢。听说是明天早上出发,要送到乡下去。好像是去最远的那个庄子,靠近大湖边的那个。”

二姨娘的脸色越见苍白:“老爷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今夜是在哪里歇着的?”

“听说老爷今夜在书房。”

二姨娘叹了口气,“你去帮我拿梳子过来。”

小丫头警惕地道:“姨娘拿梳子做什么?不睡觉么?”

二姨娘揉着太阳穴:“我头疼,梳梳头要舒服些。”

等小丫头一回头,二姨娘就拿起烛台砸在小丫头的头上,见小丫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不慌不忙地摸下床,就那样披散着头发,勾着腰,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外走,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但她一点退意都没有。

她推了推门,门如同她想象的那般,是从外面锁上的。她冷冷一笑,探身打开窗子,从桌上爬上窗台,从窗台滚落到外面的玫瑰花圃里,强忍着一身的刺痛,扶着墙站起来,春末的月光微风下,她的头发犹如风中飞舞的海藻,脸色苍白如纸,只一双眼睛闪着火一样的光芒。

第78章 转变(一)

天边飘来一丝云彩,很快就把天际的半弯月亮隐去,空气中泛起一股潮湿的气息,仿佛是要下雨了。

二姨娘靠在院墙下的蔷薇丛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很犹豫,这里往左是去蔡国栋书房的路,往右是去关押蔡光正院子的路。该往哪里走?是直接去见蔡光正最后一面,嘱咐他一定小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去书房求蔡国栋?

微风拂过,一滴冰凉的雨珠落到她的鼻尖上,一股尘土气扑鼻而来,下雨了,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看着周围漆黑的一片,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转身朝蔡国栋的书房走去。

路上遇到好几拨巡夜的婆子,吓得她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来到蔡国栋的书房外,她先用手指将披散的头发最大限度地刨顺了,方顶着小雨在门前匍匐下来,五体投地,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最为深重的哀鸣:“老爷……”犹如杜鹃啼血。

她断断续续地哭泣起来,哭得柔肠百结,哀怨缠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屋子里的人听见。檐下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朦胧的灯光下,她肌肤如玉,修长的脖子就像天鹅的脖子一样美丽动人,瘦弱的身姿有种别致的风韵,不经意间就能拨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只可惜,这个漆黑有雨的夜晚,蔡国栋是注定听不到也看不到她的悲屈了。二姨娘大概哭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无人出来搭理她,她抹了抹眼泪,走到书房外,蘸了点水戳开窗纸,壮着胆子喊了两声:“老爷,老爷……”

书房里静悄悄的,根本就没人的样子。

也不知是小丫头故意骗她还是消息有误?又或者是半夜又被人请去了?二姨娘又是失望又是绝望地靠在廊柱下,看着晶莹的水滴砸落基石上,瞬间四分五裂,粉身碎骨,仿佛被蜇了似的抖了一下。看来这条最安全的路已经行不通,她少不得要走另外一条路。不管如何,在蔡光正被送走之前,她一定要把那件事告诉他才行,她当机立断掉头往外走去。

行至琼华院的附近,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琼华院的大门,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过明姿了。几个孩子中,她最担心的就是明姿,明姿从小娇养,性情暴躁冲动,凡事一定要争个子丑寅卯出来,从不知藏拙,最容易被人刺激利用。她只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教导明姿……要是有机会见到明姿,她一定要好生嘱咐一番。

正想着,平地一声雷响:“谁在那里?”

她惊觉不妙,正要开口回答,一根棒子已经呼啸着落到了她的背上。虚弱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一个踉跄匍匐倒地,她倒抽一口凉气,卯足了劲拼命想喊出那一声:“是我……”

然而那使棒子的人根本没给她机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大声呼喊:“快来人!有贼!”一群巡夜的妇人吵吵嚷嚷的,尖叫声斥骂声此起彼伏,将二姨娘微弱的辩解声全数压在了下面。

待到陈氏和歇在四姨娘处的蔡国栋得知消息双双赶到时,二姨娘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她混身泥泞雨水的躺在琼华院的廊下,直愣愣地看着蔡国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

事情的真相很快查清,是二姨娘用烛台砸昏了伺候的小丫头,偷偷翻窗子溜出来,被巡夜的婆子撞上,问话又不答,还主动伤人,这才导致了这场意外。那婆子甚至出示了被烛台刺伤的胳膊……

怎么听都是二姨娘没道理。可蔡国栋看到她那副狼狈样时,却怎么都骂不出来,陈氏越看心越凉。多亏受到极大的刺激的明姿,扑上去抓住陈氏又踢又骂,众人费了很大的力才将她拉开,陈氏却捂着下体痛苦地蹲了下去。

看了这一出,蔡国栋刚才还在犹豫不定的神色瞬间变成了冷漠无情,二姨娘看着被制住的明姿和惺惺作态的陈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陈氏缓过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诉苦,不是诉冤,而是替二姨娘求情:“老爷,可怜天下父母心,让光正走之前见她一面吧。”却又加了一句,“别让其他人知道就是了。”

“要是我再姑息,今后只怕有样学样了。”蔡国栋冷漠地拒绝了,这场意外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第二日一大早,蔡光正就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送走,二姨娘被人抬进了蔡府角落里那个栽满了梧桐树的小院子里,里外三把锁。而明姿则在一系列的处罚后,也被关了起来,蔡国栋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三小姐,听说二姨娘的肋骨被打断了两根,小腿骨也断裂了,大夫给她正骨上药的时候,她竟然哼都没有哼一声……”娇桃带着几分痛快又带了几分担忧,把这事儿的最新进展报给明菲知道。

明菲一愣,顿时对面前清新美味的菜肴失去了胃口。她不是同情二姨娘,而是觉得陈氏可怕。陈氏在用一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方式在向所有人宣布,这是她的地盘,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娇桃伏在明菲耳边轻轻道:“您说,她会不会从此就瘸了?”

明菲摇了摇头:“我不是大夫,也没去探过病,我怎么知道?”其实她知道,二姨娘此时承受的就是钝刀割肉之痛。二姨娘的腿再也好不了了,那婀娜风流的身姿已成了昨日黄花。等到蔡国栋忘记二姨娘的时候,也就到了终结的时候。

想到陈氏现在还无孕,就已经如此狠辣利落;将来她若是有所依仗,只怕蔡光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明菲再也坐不住,立刻让花婆子准备了药材等物,带着明玉去探陈氏。

陈氏脸儿蜡黄地歪靠在罗汉床上处理家事,听说明菲和明玉来了,欢喜地让人快请。明菲进去就发现她眉眼中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轻松和飞扬。

想必是已经预见到将来的幸福生活了吧?三姨娘和四姨娘不足为惧,二姨娘残了,蔡光正倒了,明姿当面看见蔡国栋是怎样对待二姨娘的,她又是那样的性情,也相当于是毁了一半,只剩下一个蔡光仪,也不知陈氏接下来会不会把手伸到蔡光仪哪里去?而陈氏对待蔡光仪的态度,正好可以看出陈氏接下来的打算。

明菲垂下眼眸,拉着明玉过去行礼问安:“母亲,昨夜的事情女儿都听说了,您可还好?”

陈氏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我没事。”这一下她挨得痛快,就算是痛,也会减了那么三四分。

余婆子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生气地说:“三小姐快来劝劝夫人,明明都被踢得淤青了一大块,走路都困难,偏生不肯好好躺着,还要硬撑着去请魏妈妈。”

陈氏沉痛地道:“明姿这个脾气太糟糕,她对我又有心结,我多说两句,她觉得我是苛刻她,难免又要闹起来,给老爷添堵;叫我不管她,她又是那样的性情,将来难免吃亏。我怎么能不急?魏妈妈早些来到,也好趁早将她的性子扭过些来。”

明菲自动忽略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笑着劝陈氏:“母亲再担忧,也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说着接过余婆子手里的汤药,轻轻搅动,试过了温度才亲自伺候陈氏服下汤药。

明玉见状,立刻乖巧地伏到陈氏身边,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道:“母亲,您哪里疼?我帮您揉揉?”

“哟,明玉这么孝顺?”陈氏对姐妹二人的态度很是满意,女儿和儿子不同,女儿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养好了嫁得好,将来还是她的孩子的助力。因此只要明菲和明玉记情感恩,她是不会瞧得上那点嫁妆的。

“母亲,您好些了吗?”明珮红着眼,拿着帕子按着眼睛夸张地跑进来,挤到陈氏身边,不动声色地将明玉挤到一旁。见陈氏用完了汤药,眼疾手快地从桌上取了清水给陈氏漱口,又生怕旁人同她抢一般的从填漆盒子里拿了果脯喂给陈氏。

陈氏也不拒绝,很是亲热地拉了明珮一道坐下,细细说话,问她功课女红如何,近日都做些什么,喜欢弹琴还是画画等等。

明珮难得见陈氏对她如此亲厚,越发喜上眉梢,十二分地卖力讨好。明菲姐妹二人倒被搁置在一旁。

明玉觉得心中不舒服,皱起眉头看着明珮,又拉了拉明菲的袖口。明菲抚了抚明玉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讲利用价值,明珮永远都不能和她与明玉比,嫡庶之分在那里摆着呢。陈氏之所以如此做,无非就是惯常的敲打警醒罢了,又何必在意?

但即便心中知道,她也不能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来,所以明菲半真半假地笑:“五妹妹嘴巴真甜,一来就把母亲哄得这样欢喜,你以后可要经常来陪母亲说话才是。”

明珮自然不高兴:“三姐姐说的这话,仿佛我经常没来陪母亲似的。”

明菲不咸不淡地笑:“你误会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见几个女孩子为讨好自己而生了罅隙,陈氏的目的达到,立刻扬起笑脸打圆场:“好了,都是我的好女儿……”

第79章 转变(二)

陈氏的态度已经转变,一连串的胜利已经让她见识到了自己的力量,对于将来也树立起了极大的信心。此刻她是不会动蔡光庭,但人是会变的,谁知道将来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后,想法会不会改变?

蔡家目前只不过一个普通的中级官员人家,没钱没权,更无什么爵位之类可以继承的,没什么可争的。但将来却不一定,假设蔡国栋在陈氏的帮助下,青云直上,揽得财富无数,难保陈氏不会心生不平——她辛辛苦苦谋划来的好处,却要无偿分给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凭什么?

一个被压制了多年的人,突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扬眉吐气之后就有了新的目标,自然想要更多。所以陈氏的这种转变,在情理之中。

一切都存在着变数。

明菲抱着头想了一夜,导致第二日起床脚都有些发飘。唤了娇桃备了点心,自提着食盒去了蔡光庭的院子。

蔡光庭正在窗前苦读,家中发生的这些事情丝毫没有影响他刻苦用功的心情。听丫鬟来报说明菲来了,立刻放下书迎了上去:“今日怎么有空来?”

明菲道:“母亲已经定了明日就去接魏妈妈来家,听说魏妈妈规矩挺严的,只怕日后要同哥哥说话不容易,所以趁着今日无事特意过来看看。”

过来看他,却没有带明玉,蔡光庭立刻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笑望着明菲:“有什么话要同哥哥说?”

明菲话已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和蔡光庭说什么?这个时候是他读书的关键时刻,影响他做什么。当下笑了一笑:“就是希望哥哥多多保重身体。”

蔡光庭心中却有些明白,拍拍明菲的手,沉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都要来,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我自会护得你和明玉周全。等我,那一天不久了。”

明菲笑道:“我和明玉从来就没担心过。”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是明白,蔡光庭就算是读书读得再好,也不一定能左右她和明玉的婚事。这个东西,有父母在的时候,怎会轮到他说话?由不得她不担忧。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待明菲走了,蔡光庭立刻唤人进来:“这些天三公子在做什么?”

“一直都躲在院子里读书,半步都没踏出过院门。”回答他的是周妈妈的儿子周小川。

蔡光庭挑了挑眉:“就连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也没出来过?今早也没去送二公子?”

“没有。”周小川回答得斩钉截铁,“只看到他房里的翠儿露过脸。”

“去问问你母亲,今早三小姐和六小姐去夫人房里时发生了什么事?”

没多久,周小川回来汇报:“五小姐太过殷勤,冷落了三小姐和六小姐,三小姐出言讽刺了五小姐,夫人打了圆场。”

蔡光庭沉默许久,道:“你去帮我把龚大公子请过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有个问题要和他切磋一番。”

傍晚时分,蔡光庭去了倚绣院,开门见山地对明菲道:“我去看过母亲了。我告诉她,只要我能考出去,今后就不要家中一分钱。但家中如果有需要,我却不会不管。”

同样的,他也不会像别人那样,把所有的钱都拿回家。后面那个条件,不过是隐晦的告诉陈氏,他将来会照料扶持她的孩子,只要她善待明菲和明玉。情势已经发生改变,他和陈氏之间的某种平等关系已经被打破,所以他不得不作出新的妥协,定下新的合作条件。

“她怎么说?”明菲明白了蔡光庭的意思,她难过地看着蔡光庭:“哥哥……”放弃继承权却还要付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没说什么,说我想多了。”看到明菲脸上的担忧,蔡光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突然不怕了,果然如同龚远和所说的那般,这个妹妹格外早慧,她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做出的牺牲。明菲这样的聪明,把明玉交给她,他就算是出远门也放心了。

想到此,蔡光庭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难过什么?你哥哥我这么有志气,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是。说实话,这点东西我从没放在心上。”他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约有桂圆大小,精美的碧玺桃子挂坠来递给明菲:“这是你龚大哥哥补给你的生日礼物。那日请的都是夫人小姐们,他不好跟来。”

明菲笑道:“他一向是最大方的。应该是我重重谢他一回才是。”

蔡光庭叹道:“你欠他的,我自然会还。十年,我们只需再忍十年,明玉的事一定了,我们就不再害怕谁。”

第二日,陈氏将那位传说中的魏妈妈风风光光地接回了家,蔡家四姐妹开始了噩梦一般的生活。没有多久,陈莹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滑去,在相安无事中,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好消息从京城传来。皇太后的病好了,守真子又顺手在京中召了一场雨,于是深得皇太后和皇帝的喜爱,夸他道法深奥,医术独到。皇帝要封守真子为冲和殿侍宸,他固辞了,皇帝转而给小道士清虚弄了个末等金坛郎。

明菲经过打听,得知小道士清虚的这个金坛郎是从九品。虽然职位低下,不过好歹也是官了,何况他年龄那么小,日后就凭那师徒俩的狡猾机变,不愁这官升不起去。想到二人如此风光,心愿得偿,明菲由衷地感到轻松和高兴。终有一日,吴家村的那段遭遇将会渐渐埋没在她的记忆深处。

蔡国栋同时也收到了钟太傅让人送来的信,他立的功劳和陈氏千辛万苦为他搜罗来的银子终于起了大作用。同年秋天,桂花盛开的时候,蔡家双喜临门,蔡国栋终于当上他梦寐以求的水城府一把手,从正五品直接跳到了正四品,而蔡光庭也考中了乡试第一名,成了解元。

消息先正式通知一日到达蔡府,当时蔡家正在吃晚饭。蔡国栋差点失态,怔怔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直到陈氏含笑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笑着命陈氏拿酒出来,在座的子女们无论大小都饮一杯。

如今蔡家规矩与从前大不相同,以前是各自为政,如今却是团团坐在正房里用饭,蔡国栋和陈氏高踞主位,小姐公子们一溜地坐在下首,三姨娘和四姨娘负责伺候,吃饭间不闻言谈之声,安静守礼。

听说有酒喝,大的几个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最小的明玉和蔡光耀却是极其高兴。蔡光耀甚至拍着胖胖的巴掌问:“是要过年了吗?”

引得众人哗然大笑。

可是当酒满上后,陈氏却只沾了沾唇就放下了,蔡国栋不明白,要细问,却被陈氏含羞带嗔地白了一眼,背着众人小心地指了指她的小腹。蔡国栋隐隐猜到了什么,苦于当着孩子们不好问。

因为知道今日会有人来报喜,明菲特意换了一身喜气洋洋的玫瑰紫衣裙,头上也戴了珊瑚珠子串成的珠花。她收拾好了就去明玉的房间,指挥明玉身边丫鬟竹枝和竹叶给明玉穿衣打扮。

明玉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三姐姐,你说哥哥从抚鸣回来,会不会给咱们俩带礼物?如果带了,又带什么?我可真有些想他了。”

抚鸣是南尧的省府,南尧各府县的秀才都要去那里参加乡试。蔡光庭早在五月天还不算太热的时候就和龚远和结伴去了抚鸣,算算到现在已是从初夏到了中秋,不要说从未同他分开过的明玉想念,就是明菲也极挂念。

“抚鸣最有名的是缭绫,大公子必然是带缭绫回来!明年两位小姐就有漂亮的夏衣穿了。”四姨娘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汤盏。

“姨娘真是稀客。”明菲忙笑着迎了上去,接过四姨娘手里的托盘,请她坐下。

四姨娘拉着明菲细细看了一回,赞道:“三小姐越来越出众了,半年多的功夫,人就突然舒展开了,长了不止半个头吧?看看这些衣裙都要重新做了。”

明菲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四姨娘此人同明珮一样,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当下转开话题:“姨娘这是要给谁送汤呢?”

四姨娘就是要引出她的这句话,当下笑道:“我这是要给夫人送汤的。因为怕明珮年龄小,不懂事,穿错了衣服,特意绕道去交代她,从这里经过就顺道进来看看。要是两位小姐穿了喜庆的衣服呢,我就不多嘴了,要是没想到呢,我就多一句嘴。谁知我果然是白来了,三小姐从来都是最懂事的,又有夫人教导着,怎会弄错?”

明菲忙道谢:“姨娘怎么这样说?我们小辈就是要长辈随时提点着才行。”眼睛看向那碗汤:“姨娘还是快去吧,五妹妹那里由我去说,小心汤凉了。”就是不问四姨娘为什么要送汤给陈氏。

四姨娘耐不住,只好挤挤眼睛,示意明菲过去点,她有悄悄话要说。

“姨娘的眼睛可是不舒服?”明菲假装不懂。她从来都不喜欢四姨娘这种贼眉鼠眼的小家子气,也不希望明玉学到。

四姨娘急得跳脚,只好直来直去:“你俩去的时候,记得恭喜夫人,记得不要惹夫人不快,多多照顾夫人,小心一点……”

明玉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姨娘这是怎么了?到底想说什么呀?”

“啊呀!”四姨娘无奈地道,“你们就要添小弟弟了!”然后满脸是笑,认真地打量着姐妹俩的表情。她就不信这两个小丫头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第80章 选择(一)

原来是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就似蔡光耀说的那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根本就无法阻挡的,自从二姨娘被打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明菲欢喜地笑起来:“真的啊!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我得赶紧看看母亲去!”甚至不管四姨娘还站在屋里,就拉了明玉往外走,一副迫不及待,兴奋得忘乎所以的样子。

明玉可算是不懂事,但四姨娘没想到从明菲的脸上竟然除了喜悦也什么都看不出来。是真的不懂还是太会装?多半是装的,看看现在这家里,她的地位可不比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低,这才多久啊?

“姨娘……”小艾拉了拉四姨娘的袖子,四姨娘恍然醒悟过来,献殷勤要趁早,她赶紧追了出去:“哎……三小姐,您要去哪里?不是说了帮我去琼华院教明珮穿衣打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