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顿住脚步,佯作为难地道:“好吧,那姨娘先去和母亲说,我们几个稍后一步就来。”

“您放心。”四姨娘连连点头,端着汤碗一阵风似的去了。

明菲暗骂了一声傻子,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吃食。自己没那个本事也就算了,还要学别人来挑拨。

到得琼华院,正好碰上明姿带着她的两个丫头松云和松香走出来。明姿今日穿一身粉红色的衣裙,发间插两朵粉色的蔷薇花,看上去倒也清爽悦目。

这半年来,变化最大的人就是明姿。二姨娘发生那件事之后,她身边的丫头婆子统统都被换掉,她本人也被蔡国栋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就算是中间发了高热,要见二姨娘,蔡国栋也没许。待到放出来之后,她圆润的下巴就成了尖下颌,原本灵动的一双丹凤眼也变得有些木然了。去了魏妈妈处,又因为屡次犯错,被魏妈妈毫不留情地当着女孩子们惩罚了好多次,时间一长,那原有的光彩倒被磨去了大半,不过好歹是不会太出格了。

“四姐姐。”明玉按着明菲平时的教导,不管心中有多么的不愿,仍然满脸堆笑地上前行礼。明菲也笑着喊她:“四妹妹,这么早?要不要一起走?”

明姿冷冷淡淡地点点头,并不搭话,慢吞吞地顺着石板路去了,倒是她身后的两个丫头讨好地望着明菲姐妹二人笑,匆匆一福。

明珮早就穿戴好了,奔奔跳跳地从屋子里出来,见明菲、明玉站在门口目送明姿,便夸张地笑了一声:“三姐姐、六妹妹,你们是来约我一起走的吗?今天是个好日子啊,我们是真的高兴,可有些人就高兴不起来咯!”

明姿的身子微微一顿,又坚定地挺直了背,向着前面走。

明菲不想管明珮和明姿之间的闲事,只把话题转过:“姨娘让我来看看你的穿着打扮可合适。”

明珮提着海棠红的百褶裙在二人面前转了一个圈,笑得明媚灿烂:“怎样?魏妈妈教的东西,我可没忘。”又扶着下巴作天真状:“三姐姐,你说今日母亲会不会让魏妈妈放我们一日假?我真真是受不了了!”

明菲笑道:“你要是真的想放假,等会就同母亲说。”

三人说说笑笑地到了上房,陈氏还在吃早饭,三姨娘和四姨娘在一旁伺候,明菲一眼就看到了四姨娘端去的那个汤碗也放在饭桌上,四姨娘劝了几次,都被陈氏以各种借口拒绝了。

明姿立在一旁,眼睛从陈氏、明菲、明玉身上一掠而过,垂下眼讽刺地一笑。

看来她也知道了。明菲微微一笑,领着明珮、明玉上前给陈氏请安:“母亲万福。”

陈氏见下面三个姑娘一律深深浅浅的红衣红裙,气色越发见好,笑道:“好好好,今天好日子,正该穿成这个样子!”又问吃过早饭没有,要不要一起用?

明珮抿嘴笑道:“女儿一大早就起床梳洗,因怕给母亲请安来迟,故而还不曾吃呢。说来也真奇怪,母亲桌上的东西,明明看着和我们的是一样的,偏偏吃着就要香许多。”

三姨娘赶紧给明珮添了碗筷,明菲却看见陈氏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明菲暗想,都说孕妇脾气古怪,此时陈氏只怕不会觉得明珮是有意讨好,反而去挑剔明珮为什么要起那么晚了吧?又或者,会认为明珮是说给女儿们吃的东西没有给母亲做的好?

正在思考间,陈氏已经微笑着看向她和明玉:“你们呢?今日这个南瓜桂花馅包子做得不错,要不要尝尝?”

明菲忙道:“谢母亲,女儿已经用过了。”见陈氏紧绷的下颌线条放柔和了,又试探着道:“女儿今早听四姨娘说我们要添小弟弟了,心中很是欢喜,可真是三喜临门呢。咱们这个小弟弟,是个真正有福的。”

陈氏微微一笑,眼神犀利地从四姨娘的脸上扫过,又回到了明珮身上,亲自给明珮夹了一个包子:“尝尝这个。”

明珮咬了一口,摇头道:“太甜了。”

陈氏不动声色地将四姨娘拿去的汤推到她面前:“喝点鸡汤。”

三姨娘立刻就给明珮盛了半碗,明珮毫不犹豫地喝了。陈氏笑着问她:“好喝吗?”

明珮不知那汤是四姨娘拿来的,笑道:“好喝,母亲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

四姨娘脸都绿了,狠狠瞪了明珮一眼,陈氏这回才是真的笑了。

明珮这才发现不对劲,眼睛转了两转,笑道:“母亲,三姐姐让我问您,今日可不可以放我们一日假?”明明是她自己抱怨,转眼就变成了明菲指使她的。

明菲皱了皱眉头,索性道:“是呀,今日大喜,母亲就放我们玩乐一日,功课明日再补上好不好?”半嗔半笑地指着明珮:“巧舌如簧的东西,你说你受不了,我心疼你,替你出了个主意,转眼就出卖我。”

明珮脸一红,胡乱打岔过去。

陈氏道:“我已经和你们父亲商量过了,今日不同平时,就放你们休息一天,公子们不必进学,小姐们不必学规矩,都在家等着喜讯。”话锋一转:“明菲,你不小了,该学着打理家事了,去和余妈妈一起学着怎么打赏喜钱吧!”

明菲立刻屈膝行礼:“是,母亲。”

四姨娘的脸顿时雪白一片,僵着脖子不甘地看了明菲一眼。

明菲一脸的懵懂,望着四姨娘傻傻一笑。陈氏怀了身孕,管家管事必然不如从前那样利索,那么她一定会寻一个帮手。而这个人,一定是有一定身份地位,又是她好掌握,好打发的,但绝对不可能是姨娘,特别不可能是四姨娘。那就只能是从几个女孩子中间选一个了。

陈氏把四姨娘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继续吩咐余婆子:“听说龚家的大公子此次也中了亚元,礼我已经备好,着人去盯着,等着喜报一到,就让三公子立刻送去。”

明姿突然上前道:“母亲,让女儿跟着三姐姐一道做事吧,今日家中事情这么多,多个人多把手。”

陈氏还未开口,四姨娘已经重重地推了明珮一把,明珮赶紧站起身来附和:“是呀,是呀,打虎亲兄弟,有事自然要咱们姐妹几人一起上。母亲也让女儿跟着一起吧。”

陈氏不动声色地看着明菲:“明菲,你需要你的两个妹妹帮忙吗?”

一时三双眼睛齐齐落到明菲身上,特别是四姨娘,简直就是目光灼灼,就生怕明菲嘴里会蹦出一个“不”字来。

看来她想到的,大家都想到了,不过这种事情是争不来的,越争得厉害,陈氏越恨。明菲笑道:“母亲,两位妹妹孝心可嘉,只是咱们都是给余妈妈帮忙的,还得听余妈妈的安排。”

余婆子笑道:“也不是只有派钱一件事啊,说起来要做的事儿可多了。奴婢正担忧等会子人来得多了,招呼不过来可怎么办才好,如今几位小姐一起请缨,真是听得奴婢暗喜!夫人不如就赏奴婢这个恩典,请几位小姐一起帮忙吧。”

陈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今日几个小姐都听你调遣。”

余婆子笑眯眯地道:“有三件事儿,一件是派喜钱;一件是派茶水;一件是负责安排客人们带来的丫头婆子。在这之前,奴婢斗胆将夫人定下的规矩一叙:喜钱派错了就要拿自己的钱来补贴;派茶水的,要保证客人随时有热茶喝,还要负责事后茶碗的清洗和点数;安排客人带来的丫头婆子的,要小心谨慎,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得罪人。不知几位小姐要做什么?”

派喜钱派错了要拿自己的钱来补贴,听着吓人,但其实却是最风光最轻松的一件,只要足够小心,一般是不会出错的;而派茶水,也不需要多费力,只需坐在茶水间里盯着丫头们,按客人的数量端上茶,按一定的时候续水就行,但这是个闷活儿,不能露面,不能讨好,无功无过;至于最后一件,有利有弊。那群丫头婆子嘴巴碎,心眼小,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还会把一点错处放到无限大,到处去宣扬,可要是做好了,宣传效果却是非同一般。须知谁家的小姐好,谁家小姐不好,统统都是通过这群人传出去的。

明菲把几件事的利弊迅速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有了计较。陈氏已经在那里点着明珮的名:“你是最小的,由你先挑。”

第81章 选择(二)

明佩眼睛得意地瞟着明菲和明姿,脸上却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母亲,我挑什么都可以?”

陈氏微微有些不耐:“自然,快一些,时辰不早了!”

明佩自是挑了那个又轻松又体面又讨喜的派发喜钱的事,四姨娘的眼里露出喜悦来,赞许地冲着明佩挑起了嘴角。

陈氏的嘴角嘲讽地弯了弯,看向明姿:“到你了。”

明姿淡淡地说:“我请求母亲让我负责安排客人带来的丫头婆子。”

陈氏闻言,细细看了明姿一回,道:“这个活可不好干,你没有经验,要不要我派三姨娘跟着你一起?”

明姿轻轻摇头:“让姨娘在母亲身边伺候吧。”婉拒了陈氏的好意,陈氏挑了挑眉,准了。

不用明菲挑,剩下的就是派发茶水这件闷活儿。陈氏看着明菲,和颜悦色:“你做得来这事儿吗?”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她说做不来,还可以给她调换似的。

明菲却正合心意,笑道:“妹妹们把难做的都挑了,我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退怯?”

陈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宣布:“那就这样定了,大家都去做事吧。”又笑着同两个姨娘道:“孩子们真是都长大了,懂事了呢。”

三姨娘笑道:“这都是夫人教导有方,魏妈妈教的好。”

娇桃和丹霞、白露陪着明菲坐在茶水间的里间,监督着外面的丫头们洗烫茶碗。丹霞少不得有怨言:“五小姐越来越过分了,明知道派喜钱的活儿是夫人派给您的,偏生要来抢。”

白露撅嘴道:“就是,四小姐也是的,凑什么热闹?都是她挑起来的事儿。”

明菲神色端凝地吩咐娇桃:“娇桃,教教她们什么是规矩!”

娇桃立刻领了那两个丫头出去,站到僻静处指着鼻子不容情地狠狠骂了一顿。骂得两个丫头眼泪汪汪连声告饶这才又领了回去。

“三小姐,奴婢们再也不敢了。”丹霞和松露忍着泪意上前认错,明菲淡淡点头,也不多语,继续指挥丫头们做事。其实今日的事是她占便宜了,陈氏素来多疑,又有很强的掌控欲,在她刚刚有了身孕的关口,又怎会容许别人在她面前耍花样?

明佩看着是捡了大便宜,可她的生母是四姨娘,她的举动会被陈氏认为是四姨娘迫不及待想插手管家的表现。这恰好招了陈氏的大忌。

明姿的选择则是一种试图挣脱陈氏掌控的表现。你不是总千方百计在外人面前坏我的名声吗?好,我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让大家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差?这个选择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目前明姿能够得到的,重塑形象的最好机会。只是不知是明姿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在背后出的主意。

而她这个分派茶水的任务看似无可选择,但陈氏恰恰地又抛出了一个诱饵,“你做得来这事儿吗?”她要是不想做,陈氏肯定又得问她想做什么,她的选择,又会让陈氏联想起许多有的没的来。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妥当的法子,争是不争,不争也是争。这个派茶水的活,她不但要做好,还要做得特别好。大家都不肯吃亏,不肯奉献,就由她来默默奉献吧,吃亏何尝不是占便宜。

事实证明,明菲的推测完全没有错。

事后明佩灰溜溜地补了五两银子六贯钱出来,钱不多,但是丢人,连派发个喜钱都要出错,还能做什么?明姿也因为下面的小丫鬟认不得人,说话又不小心,从而得罪了蔡家一门远亲带去的管家婆子,被讽刺说是狗眼看人低,欺负穷亲戚,当场就逼得掉了泪,估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又崩塌了。

明菲却被陈氏特意叫去,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她负责能干,又问她累不累,让她誊写礼单。

明菲自是不会讲自己累的。

陈氏指着那礼单笑道:“不要小看了这抄礼单的活儿,内里包含的内容极多。比如说,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和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交情,以后送礼要怎样送等等统统可以从礼单上看出来。你跟着我抄上几遍,以后家里的人情来往你心里就有数了。你是嫡女,和明姿她们不一样,学好了,将来对你只有好处。”又叹道:“我以前在家中,也没人教我这些,后来每次有人情来往,都得去问你父亲才不至于闹出笑话来。”

明菲立刻抱住了陈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您对我真好。您要不教我,将来我也会闹笑话。”

陈氏拍着她的手:“你这么孝顺体贴,我自然是要竭尽所能教导你的。”风光的事儿谁都爱做,难得的是肯真心做事。

明菲道:“母亲,让明玉也来学学可好?”陈氏太精明,与其和她绕过来绕过去的,不如直截了当地提要求。

陈氏答应得爽快:“我是想让她一起来学,但又担心她人小坐不住。下一次吧。”

明菲道:“正该束束她的性子。她一天就仗着您疼爱她,像个皮猴儿似的,想什么说什么,也不管该说不该说。”

陈氏正色道:“本来就该如此!以后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同我讲,咱们母女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明菲知道是早上明佩那句话留下的后遗症,少不得又要表白一番。

陈氏听她表白完毕,突然道:“我想和你要一个人。”

明菲心中不安,面色不变,笑道:“母亲说笑了,女儿如今有这一切都是您给的,别说是要个人,无论您想要什么,女儿能做到的都要做到。”

陈氏翘着兰花指捏着麻姑献寿的粉彩茶碗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听说娇桃的女红极不错,我屋里正好缺这样一个人,让她过来帮我做点针线活儿吧。”

明菲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响,片刻后镇定下来,飞快地运转起来,陈氏要娇桃做什么?做针线明显是借口,珠钗银瓶做针线都是做得极好的。难道是,给蔡国栋做通房?须知陈氏如今有了身孕,家中就只剩下三姨娘和四姨娘,四姨娘年轻貌美娇俏,多出来的日子蔡国栋必然要去四姨娘那里的,而这种情况,陈氏肯定不乐意见到。

要防止四姨娘专宠的这种情况出现,陈氏就只有给蔡国栋另外安排一个更为年轻貌美的通房,但她房里的四个丫头,统统都只是面貌堪堪端正,根本不能和四姨娘竞争。而娇桃,貌美端庄,正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叫她怎么舍得?又如何对得起娇桃?明菲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氏已经等得不耐烦,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咳嗽,反倒提醒了明菲。娇桃是她的丫鬟呀,哪里有爹爹把手伸到女儿房里的?陈氏多半只是试探她,或者就是另有打算。蔡光庭刚刚考中,陈氏怎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她?她立刻不好意思地道:“好,回去就让她收拾东西,明日就过来伺候母亲。”

陈氏笑道:“我看你刚才很是舍不得的样子。”

这个倒是不必特意遮掩,不然反显得虚伪无情了,明菲大方承认:“是舍不得。当初在吴家村,余妈妈走后,就是她一直护着我。”

“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要答应我?”

“女儿说过,女儿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她能被母亲看上是她的福气,跟着母亲,可比跟着我好多了。虽然不舍,但女儿更希望她能替女儿在母亲身边尽孝,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前途。”就算不能从陈氏嘴里探听出一点意向来,也希望尽量给娇桃争取一下。

陈氏笑了一笑,终究没有太为难她:“娇桃这个丫头不错,我不会亏待她。”没等明菲高兴多久,她又扔出了一枚炸弹:“娇桃来我屋子里,你房里就少了一个人,添一个人吧。”

明菲忙道:“不少,不少,还有丹霞和白露,梅子她们呢。”

陈氏笑道:“丹霞和白露啊?不是不懂事,还需要调教吗?我看,金簪就不错,你平时和她也相处地不错,就让她去伺候你吧。怎么样?”

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是明菲却感到背脊生寒。不是别人,恰恰是金簪。这屋子里,金簪收她的银钱是最多的,递的消息也是最多的。陈氏这算不算是警告?但陈氏没明明白白地做在脸上,她也没必要解释什么,当下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回去后,明菲把话同娇桃一说,心想娇桃大概会很难过,谁知娇桃只是感慨不舍,却没什么难过的样子,仿佛还有点高兴似的。弄得丹霞和白露没少说她势利。花婆子却和娇桃关起门来说了大半夜的话。

明菲想不明白陈氏的意图,干脆统统丢到脑后去,去把明玉抓过来开展生存教育,让她分析今日陈氏分派的这三件事分别有些什么利弊,该怎么做等等。折腾得明玉叫苦不迭,她自乐在其中。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起身,见是丹霞和白露进来伺候,不是往日第一个进来的娇桃,便问:“娇桃呢?”

丹霞道:“一大早就有人来寻,在外面和人说话呢。”本来还想再添上两句娇桃势利之类的话,可因为昨日才学过规矩,到底不敢多语。

明菲站到窗前,只见一个削肩细腰,身段惹眼,穿秋香色窄袖小袄,系翡翠色百褶绣花裙的丫鬟背对着她,正拉着娇桃的手说话,不时还抬起手来擦擦眼泪。娇桃则满脸的愤怒。

第82章 “志向”

娇桃疾步走进明菲的卧房,从妆台上拿起黄杨木梳给明菲梳头:“刚才娇杏来找奴婢。”

“她有什么事?”明菲不在意地抓起一朵珠花仔细端详。自二姨娘那件事之后,娇杏就被调到了针线房里做事情,倒是许久不曾看见她出来晃了。这个关口来找娇桃是为什么?难道也是以为娇桃是去给蔡国栋做通房的?

娇桃挥退丹霞和白露,低声道:“她告诉奴婢,夫人昨日托了陈三奶奶帮着选两个聪明漂亮懂事的丫头来家。”欲言又止,很不好说的样子。

明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说,陈氏还是决定要给蔡国栋选通房了,只不过这个人,她一不肯从蔡家的丫头中间挑,二不肯从外面买,而是选择从她的娘家精挑细选,原因无他,知根知底好拿捏。可是竟然一次选两个?陈氏可不是那么大方的人。难道说其中一个是为别人准备的?再联想到娇桃,明菲豁然开朗。

蔡光庭此次高中,他的婚配问题就会提上日程。婚前有通房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陈氏若是想把她的人顺理成章地插进去,就得想个妥当的法子了。突然给个丫头吧,一来太打眼,二来难保不会引起蔡光庭的反感,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娇桃这股东风。娇桃对蔡光庭有情,只怕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能不被人利用吗?

想到此,明菲长叹了一口气,陈氏的手伸得太长了,得烫她一下叫她知道痛才行。她看向娇桃:“娇杏突然来告诉你这个,难道是她也想去夫人房里伺候?”

娇桃生气地道:“可不是?她原本是想求见您,想请您帮她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的,被奴婢狠狠骂了她一顿。她可真敢想!”实在可恶,想做老爷的通房也就算了,竟然敢把心思打到明菲头上来,这不是让明菲招陈氏的恨吗?

就这么想做姨娘?还真是百折不挠,也算是一种志向。明菲笑了一笑:“你觉得娇杏这个人怎么样?”

娇桃答道:“聪明是聪明,厉害也够厉害了,就是有些轻浮。”她的眼睛亮了亮,要是这事儿能和明菲择清了,促成了那还真不错,不能总让陈氏一枝独秀啊,“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另外想法子促成这事儿?明菲笑道:“你今早做得极好。这个忙,可千万帮不得。”

娇桃遗憾中又有几分不解。

明菲轻轻拍了娇桃一下:“你别想着就算你不肯帮她,也还是会有人帮她,与其那样,不如由你来承情。你需知道,就连丹霞、白露不懂事犯了错这么一点小事都立刻传了出去,还有什么事是不能传出去的?以后你离娇杏远一点。她要做什么,和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要给陈氏钉钉子,也得让别人来钉。

娇桃怒发冲冠:“一定是梅子那个小贱人!她平时不吭不响的,关键时刻就找不到她,铁定是听了壁根就去上房!我就知道,她平时一副半痴半傻的模样,就是要刻意降低咱们的防备呢。”

明菲笑道:“就算如此又如何?”

娇桃突然泄了气:“是呀,又能怎样?那金簪来了,您又怎么办?”以后可连说句话都不自由了。

明菲眨眨眼:“我站得直走得稳,怕什么?”金簪此次形同被贬,她自来对陈氏忠心耿耿,又是那种傲气的性格,怎会原谅陈氏?因此就算是不能信任金簪,金簪也不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只要知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一用。

娇桃把最后一朵珠花给明菲簪上,低声道:“三小姐,奴婢给您磕个头吧。”言罢走到明菲面前三尺远的地方站定,认真整理了衣裙首饰,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

明菲低叹:“你年龄大了,我留不住你。此去是要做什么,你心里想必也是有数的吧?你真的想清楚了?你若是不愿意,我总能为你想到法子的。”

娇桃诧异地看着明菲,突然双靥飞红:“您猜着了?”

明菲道:“怎会猜不着?我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罢了。”纵然她无法也不能扭转别人已经形成的观念,她总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去做姨娘的。

娇桃低着头想了好一歇,茫然道:“若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抬起头来,双目含泪地看着明菲:“好小姐,奴婢知道您想说什么,但奴婢就算是日后会后悔,也认了。奴婢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但就算是能在大公子身边呆上一两年,也是好的。”

明菲摇头:“你好自为之吧。”人各有志,这种事情勉强不来。再说这只是陈氏一厢情愿,蔡光庭还不一定就会领情。

到得上房,余婆子正立在廊下骂人,恶狠狠地命人把两个穿三等丫鬟服饰的小丫头拖下去,择日卖掉。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噤若寒蝉。

明菲笑道:“妈妈这是怎么了?这谁呢?这么一大早就惹您生气?”

余婆子换了副笑脸亲自给她打起帘子:“奴婢给三小姐请安。这两丫头一个竟敢偷夫人房里的东西,一个竟敢背后诋毁主子,这还得了么?自然是要打了板子撵出去的。”

要说小丫头躲懒明菲还相信,可说敢进陈氏的房里偷东西,她根本不信。陈氏的屋子里平时被余婆子并玉盘等四个丫头把得死死的,谁敢轻易进去?多半是这小丫头做了什么犯忌,又不好明说的事儿。

明菲一进屋子里看到四姨娘那副死了娘老子的面孔,她就明白了,这场戏大概又是陈氏演给四姨娘看的。

陈氏细细打量了娇桃一遍,微微颔首:“认真做事,谨言慎行。”回头吩咐玉盘:“去把金簪叫来给三小姐磕头。”

金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袄裙,脸上施了脂粉也盖不住哭得红肿了的眼睛。走近前来,先朝着陈氏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咚”地一声响,惹得余婆子连连瞪她,玉盘老大不忍。

陈氏神色淡淡的:“你是我屋子里出去的,今后到了三小姐身边,须得谨言慎行,尽心尽力伺候三小姐,不要丢了我的脸!去给三小姐磕头吧!”把茶碗一放,就闭上了眼睛。

金簪木着脸,依言起身,在明菲面前又是重重一个头磕下去,站起身来立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

四姨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金簪可真是个实心人儿,看这头磕的,额头都青了。”

陈氏根本不理睬四姨娘,只道:“时辰到了,伺候三小姐、六小姐去上课!”

出了上房,明菲就打发金簪回去收拾屋子。金簪也不推辞,默默行了个礼,弓着腰,垂着手去了。从后面看着,竟是比以前要矮了两分的样子,看来此次陈氏将她贬出去,对她的打击特别大。

傍晚明菲下课回到倚绣院,金簪还在睡着,没起来迎接她。丹霞和白露大怒,白露挽起袖子就要去砸门,明菲轻轻一声:“闹什么呢?她做惯了管事丫头的人,若不是特殊情况断不会躲懒。该怎么做她自己明白。”

金簪在床上一共睡了两天两夜,明菲也不管她,也不许人去打扰她,只让花婆子在第二天夜里去给她传句话:“三小姐的屋子里缺个管事丫头,如果你不愿意做,她就禀了夫人,另外挑一个来做。”

第三天一大清早,明菲才睁眼,打扮得清清爽爽的金簪就已经备好热水帕子立在门前了。

明菲微微一笑,让她进去,也不去看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让指着自己的头发:“你看梳个什么发髻好?”

金簪上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让奴婢给小姐梳个最拿手的垂髫吧。”她的手脚很利索,很快就梳出一个光洁漂亮的发型来,又将发饰等一并戴好。

明菲照了镜子,很是满意,便笑道:“你想通了么?”

金簪垂下眼:“奴婢不懂三小姐的意思。”

明菲用梳子背敲着妆台:“你连这个都不懂?那就难怪夫人不要你了。”毫不留情地扫了金簪仅剩的颜面。

金簪闭了闭眼,声音哽咽:“奴婢笨拙,不能讨夫人的欢心。”

还算直言直语,明菲天真地笑:“你不笨啊。我瞅着从前夫人最疼的就是你,最倚重的也是你。就连我有什么事儿,都是首先就想到去寻你的。好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竟让夫人舍得把你给了我?我看着,娇桃不如你多矣,就是做针线活,她也没你做得好。难道是,正因为你有出息,夫人才会把你给的我?”又在金簪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金簪红了眼:“三小姐,你明知故问!”

明菲皱眉道:“奇怪!你怎么这样说?可别冤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哦。”见金簪红着眼瞪着她,她夸张地叫:“呀,快别这么瞪着我,我胆子小。你要是不肯在我这里,我立刻就去回了母亲,让你回去!怪吓人的。”她固然不能主动把金簪赶走,但金簪既然自动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金簪咬着牙跪下去:“三小姐,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

明菲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活路不是谁给的,是自己闯出来的。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就是看好我的屋子,管好我的人。”她把一串钥匙扔在妆台上,“这是我屋子里的钥匙,你要么别碰,一旦碰了,少了一件东西我都不会饶你。你想好了!”她后面这几句话说得咄咄逼人。她不指望金簪忠心,只希望金簪知道自己的处境,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金簪想了很久,终于伸手抓住了那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