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果真提了一把花锄过来,将那锄头往地上重重一顿,厉声道:“挖哪里?是不是挖这里?”那锄头飞也似的朝着那婆子的脚上挖去。

那婆子尖叫一声,飞快往后缩,嚷嚷道:“金簪姑娘这是要杀人灭口么?你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胡婆子原本已经往外的脚步硬生生地又收了回来。

金簪瞪着那婆子,手指到她鼻子上:“你这个话我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我做什么亏心事了?”不可否认,她此刻的确是有些心虚的,她就怕真的挖出什么来,三小姐可就浑身是口难分辨。

明菲示意丹霞从金簪手里夺过花锄,看着那婆子道:“妈妈说得这样笃定,大概是有数了,这锄头交给妈妈,妈妈想挖哪里就挖哪里。”

那婆子道:“奴婢可不敢把三小姐的这院子给弄脏。”

明菲笑:“没事儿,你挖,我不怪你。你要是不敢动手,我让人挖!说吧,挖哪里?”

那婆子假模假样的先指了树下,又指了墙下,最后才指了花圃边的一株芍药:“奴婢看着这三处的泥土都似乎比较新鲜。”

丹霞提了花锄才要上前,那婆子却道:“姐姐皮娇肉嫩,我来!”不由分说夺了锄头,挖了一处又一处,接着又挖了三四处,一无所获,冷汗终于从她的额头鼻翼上冒了出来。

胡婆子淡淡地道:“差不多了。”

“三小姐,得罪了,奴婢这也是为了办差。”那婆子讪笑着看着明菲,明菲松开袖子里紧握的拳头,微笑道:“没事儿。妈妈是姓林的吧?”她记住她了。

那婆子只是干笑,明菲提脚往前走:“胡妈妈,我跟你们去看看热闹。”

胡婆子道:“三小姐,这不太好吧?”

明菲笑道:“怎么不好?我还没见过这种事呢,你不知道,有人说你们欺负我。我得看看别人的屋子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查抄法儿,如果也是如此,那我便打烂那个人的嘴!你放心,我不影响你们,是不是去琼华院?”

胡婆子正色道:“三小姐,您放心,您屋子里是怎么搜的,别的小姐屋子里就怎么搜。”

明菲看着她:“好,胡妈妈,你最好记得你说的话,要是琼华院里没被挖出几个洞来,明天我就找母亲主持公道!”说着眼睛红了,“没得就我的屋子里该出贼。”

金簪跳出来:“我跟了去看!”

明菲道:“你可别不懂规矩地往院子里屋子里乱窜!”

三小姐这是提醒自己不要被人反过来攀咬了,金簪重重地点头:“奴婢就站在门口看。”

琼华院里明姿和明珮刚开展过一场骂战,此时正各各紧闭了门,互相不搭理。胡婆子叫门也没人搭理,金簪讥讽道:“难怪人家都说鬼也怕恶人,今日果真见着了。”

胡婆子狠狠瞪了金簪一眼,沉着脸道:“给我砸门!夫人怪罪下来有我!”

人仰马翻……趾高气扬的两位代行管家之职的小姐受不了这种翻腾,哭了半死,胡婆子不管不顾地让人在琼华院的树下、花下、墙根下到处地挖。于是两位小姐们的丫鬟们被撵得鸡飞狗跳,甚至把窗台上的花盆都挤落下来了。

这边梅子也回去同明菲禀报她打听到的情况。

原来今日的差事是由明姿和明珮一同领了的,可事到临头,明姿却因琐事经常离开,多数时候都是由明珮一个人发的,就连明菲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经明珮手的。

待到最后东西突然不够了,明珮便问明姿要,理由是明姿平时就是管账的,东西也是她拿着的,必然是她事先克扣了,没拿够数目给自己。

明姿则一口咬定就是明珮发错了的,要不然就是有人监守自盗偷了还冤枉自己。于是两人都嚷嚷着说要搜屋子,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时候偏又有人嚷了一句,说好像看见三小姐屋子里的人领了两回东西,而且有一次,似乎屋子里两位小姐都不在……

两人都不肯干休,这事儿闹到了陈氏那里。遍寻不得,这才决定搜屋子。只因此事直指明菲屋子里的人,便从倚绣院开始搜。梅子却又补充了一句:“夫人原本也没说要搜,是四姨娘提出来的。”

明菲轻轻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梅子悄无声息地行礼退下,明菲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半天不眨眼。

花婆子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热茶给明菲:“这件事情三小姐不打算告诉夫人吗?”

明菲抬眼看着花婆子:“今天的事情我正想听听妈妈的意见。”她此时才觉得害怕极了。她觉得这院子她还是防守得比较严实了,谁知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虽然这事儿落到陈氏手里,可大可小,但到底留个把柄也不是什么好事。

花婆子沉默良久,叹道:“不告诉也罢……”

明菲道:“金簪会不会?”

花婆子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许久不见的狡猾的笑容来:“您不必害怕她。谁知道今天这个东西,是不是因为她被贬,所以心中生怨,又害怕被搜出来,才趁机拿出来的?”

天色将黑,有小丫鬟来传话:“夫人说了,今日不必去上房吃饭,请各位公子小姐们自便。”

白露才拿来饭菜,金簪就急匆匆地跑来:“三小姐,出事儿了。胡妈妈在四小姐窗台的花盆子里找到了扎针的人偶,在五小姐的屋子里找到了三百两银子的银票,现在已经搜到姨娘们的院子里了。”

第91章 输赢

明菲暗想,看来陈氏今天不弄出点名堂是绝对不会收手了。

明珮和明姿都不约而同地要求搜对方的屋子,偏偏有人把矛头指向倚绣院,最后四姨娘提议干脆大家的院子都搜一搜。胡婆子来询问人,偏轻轻一句就揭过,留下给她扫尾的时间,最后来搜屋子的时候,对待琼华院那边也比对待倚绣院这边激烈得多。

那是不是说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有份?明珮也许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明姿,但明姿却一定是针对她。只不过,她们大概都没有想到,并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聪明,别人也不笨,更没有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给了陈氏一网打尽的机会。

陈氏兴许不在意蔡国栋有多少个女人,但她绝对不能容许有人挑战她作为当家主母的权利和地位。管家之职,她愿意分一点给别人,那是她抬举人,若要是有人想着去争去抢,甚至痴心妄想,那便是杀无赦。

只是明菲没有想到,她装病这事儿最后也被人利用上了。

事情还要从明姿花盆里的那个针扎人偶说起,那个针扎人偶用的是上写的是明菲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头部、心胸、四肢,各插了明晃晃的针。拆开人偶,里面塞了头发和一块上好的石榴红绢布,那石榴红绢布上还残留着一只金色的鲤鱼,分明是从某件衣物上剪下来的。

这还不算,二姨娘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更是搜出了一串的人偶,除了她娘四个以外,蔡家所有的人都有了,其中蔡国栋、陈氏、蔡光庭的人偶看上去极惨,特别是陈氏的肚子上插的针不下十颗,只里面不曾塞了头发和衣物碎片。

相比这个而言,四姨娘院子里搜出的八百两的银票反而不起眼了。

据查,明菲那个人偶中塞的是她的头发,而那块石榴红绢布则是当初她还在吴家村时娇桃给她绣的小肚兜。近年她身量开始上窜,那个小肚兜早就压到了箱子底下,不曾想竟然被人偷拿了出去,还剪碎做了这种事。

陈氏眼泪汪汪,分外沉痛:“我就说,这孩子身体一向极好,怎会突然就病倒,说着是小病,却吃了那么多天的药也不见好转,终日缠绵病榻,没曾想,竟然会是这么回事。”

四姨娘本着戴罪立功的态度,尖刻地指出,明姿这些天日日进出蔡光仪和二姨娘的院子,原来就是为了图谋这事。实在是用心恶毒,一次加害不成,侥幸逃过,不但不感激老爷夫人的宽厚仁慈,还要变本加厉的做这种肮脏事,实在是人神共愤。

明姿整个儿都傻掉了,她没有想到她和二姨娘的屋子里竟然会搜出这种东西来,也许她心里想过千百次,也许她也真的曾经做过这种诅咒之事,但她知道轻重厉害,根本不会留下尾须。反而在她意料之中该搜出这种东西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搜出来,这是为什么?情急之中,她只能喊冤枉,是有人栽赃陷害。

陈氏也没直接就说一定是二姨娘母子几人干的,只说她这段时间因为有孕,头脑昏沉,问蔡国栋该怎么办。

四姨娘就提了个建议,让查查做人偶的布,蔡家众人用的布匹都是有数的,只要一查,定然能查出点什么来,顺藤摸瓜,到底是谁做的,不就水落石出了?

蔡国栋把相关人等叫来问,明菲和明玉择得干干净净,她们屋子里的人平时无事是绝对不会乱走的,谁什么时候到了哪里基本都有数。更何况,明菲本身就是受害人,明玉还那么小。

明珮只是哭,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向和明姿合不拢,虽在一个院子里却从不去明姿屋子里的,而且她在家中,除了明姿不喜欢她以外,她和其他人感情可都好得很。

明姿只喊冤枉,却又忍不住骂了陈氏和明菲恶毒。

二姨娘冷笑着:“有什么好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守我的人是她的,服侍明姿的人是她的,搜院子的人还是她的,如果真的是要我死了孩子们才得清静,我吊死了事,不要折腾了。我全都认下,是我一个人做的,给我一根绳子让我了结吧。”她这话有技巧,就算是她一个人做的,她也不可能走出院子去在明姿的花盆里埋东西吧?这么多的人偶,众目睽睽之下,她和明姿怎会有时间做出来?

四姨娘道:“二姐姐莫急,谁不知道你养了好儿子?夫人能管着家里,可管不着外面。四小姐管家,天天和三公子一处,谁知道会带些什么东西进来?”

蔡国栋先是气得直打哆嗦,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陈氏默默观察着蔡国栋的神色,破天荒地躲避开去,表示不加入这个战团,老爷怎么查怎么算。

蔡国栋沉默了两天之后,下了结论:“不用查了,这事到此为止。把二姨娘送到乡下养病去吧,明姿也跟了去伺疾。伺候不周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

毫无疑问,这个结果令所有的人都大为惊奇。有人不甘,有人不平,不过转念一想,蔡国栋此次做出的选择却是他平生在处理家事上最为明智的一次。

连四姨娘这样的人都能想得到查做人偶的布,做这件事的人又怎会想不到?从外面夹带?又怎么查?就算真的查出来,又能怎样?是报官还是报给族里?再赶几个子女出去?打死几个小妾?结果都是他和他的前途所不能承受的。

既然这件事都能轻轻放过,那么四姨娘和明珮贪污的事儿自然也就此揭过,退出银子就算了事。

偏巧这个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看守蔡光正的人来报,人不见了,就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只因蔡光正到了乡下后,经常不按点吃饭,所以伺候他的人不见他吃饭也没觉得稀奇,接着两顿不见人吃饭,这才觉得不对劲,跑进去一看,人早就不见了。

蔡国栋不由大怒,指着陈氏的鼻子骂了一顿,意思是说,她没管好下人,或者是放纵下人怠慢。看看,连不吃饭,人不见,都没人知道,这还管的什么家?他虽然痛恨蔡光正,到底心中还是难过。可想到蔡光正竟然敢跑了,不把他放在眼里,又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难免迁怒。

陈氏一言不发,脸色煞白地捂着肚子往地下滑,余婆子吓得又哭又叫,连声替陈氏喊冤枉。也不管什么敬不敬的,就问蔡国栋,夫人本就年轻,没比几位公子小姐大了多少岁,怀了身孕更没有精力操持这么多人的生活事务,又是听了他的安排,才让两位小姐跟着管家,怎么出了事儿全都是夫人的错?老爷也太不体贴了。

蔡国栋看着陈氏那种可怜样,想到自己乱成一团的家,第一次觉得妻妾子女众多实在是件麻烦的事儿。不由长叹了一声,让人给陈氏请大夫,他自己则跑到善解人意,不吵不闹的三姨娘那里去寻火辣辣的娇杏解忧去了。

陈氏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帐顶的百子图案,余婆子劝她:“您想开些,老爷这是气糊涂了,过后他自然认得夫人的好。”

陈氏淡淡地道:“我可真没想到,原来她们这段时间是双管齐下。到底叫他给跑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二姨娘和明姿此次被送到乡下,她要再叫她们溜了空子,她就不姓陈。还剩下一个蔡光仪,给她等着瞧。

余婆子眨眨眼:“您多虑了。他一个无根无底之人,能成什么气候?他从前可是娇生惯养,这般逃出去,能糊住嘴就算不错的。”

陈氏叹道:“她从前手里过了那么多钱财,搜出来的却只是区区几千两,说什么我也不信,那钱定然是落到光正手里了。她毕竟经营了那么多年,手里总有几个我们不知道的人脉的。你看,这次的事情不就说明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那钱落到蔡光正手里,蔡光正就算是不能再以蔡家人的身份翻身,将来也难保不会成为心腹之患。她的手缓缓从小腹上抚过,他还这么小。

余婆子也不是蠢的,仔细一想,是这么回事,但鞭长莫及,又能怎样呢?心里想着,嘴里却安慰陈氏:“为今之计,只能倚仗大公子了。”

陈氏揉揉额头:“老爷又去娇杏哪里了?”

余婆子默认。

陈氏也不见气恼,只道:“明日你把娇杏给我叫来。这小蹄子是个狠的,别人不知道那做人偶的布是从哪里来的,我却是知道的,七零八碎的,可不是从针线房里搜罗来的?”

余婆子有些不确定:“她不认呢?”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陈氏扫了她一眼:“她不认,不是还有你吗?你不是一眼就认出明菲那个人偶中的那块石榴红肚兜是娇桃做的?这肚兜,除了明菲、你、娇桃、还有她之外,有谁记得?”

能把明姿赶走,四姨娘还算满意,但等到她又去寻娇杏这个有功之臣时,却听三姨娘说,娇杏自早上就被陈氏叫去,现在还没回来。四姨娘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好容易在晌午时分才在半道上截住娇杏,看着娇杏惨白的脸色,她的腿突然就软了。难道东窗事发了?

第92章 备考

娇杏看见四姨娘就软软地朝她靠过去,面容惨白地说:“从今后,我和你可算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蚱蜢了,只不过,那条线被人抓住了。”她今日在陈氏房里跪了半日,两条腿早不是自己的了,饶是她身体强壮勉强熬到现在,见了四姨娘就再也撑不住。

四姨娘赶紧扶住她,欲哭无泪:“她都知道了?”

娇杏道:“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谨守本分,相安无事。”这是警告,也是求和。

四姨娘抱着头,没天理啊,她怎么这么倒霉?刚得到一点好处就又失去了更多?有这个把柄落在陈氏手里,可以想象,以后她在陈氏手下再也过不得招了。

经此一役,蔡府终于清静了。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陈氏专注于养胎,蔡国栋沉迷于在外应酬,蔡光仪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姨娘们谨守本分。明珮独自一个人住着琼华院,再也没人和她争吵置气,气质都仿佛沉静了许多。

明菲又重新回到协助管家的职位上,在她的提议下,陈氏默许她把一些不伤根本的小事分派给明珮和明玉做,蔡府到了一个难得的和谐期,貌似一切都井井有条。

明菲最近新增加了一个工作,每日里总是拉着明玉带着两条狗在院子里巡查一通,训练两条狗衔物捡物,喜福虽聪明,却天生不是干这事儿的材料,总是半途而废,而那只名叫金砂的沙皮狗又还太小,于是众人都觉得明菲是有些闲得无聊了。陈氏问过两回,她都说要小孩子要多动动才行,陈氏也就不再多管闲事。

明菲非常有耐心,不厌其烦地亲自给喜福洗澡梳毛喂食,还逼着明玉也这样做。她不指望这两条狗有多大出息,只希望关键时刻能和她的灰灰一样,起一点作用。

自从事情发生之后,她从没追究过她那件压在箱子底下的肚兜是怎么落到别人手里,又是通过何种途径被绞碎放进了人偶娃娃里,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她没可能把她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换成她喜欢的和喜欢她的,因此该装昏的时候还得装昏。只要蔡国栋不倒,蔡光庭争气,陈氏不讨厌她,她就不会落到明姿的地步。

所以,她该享福的时候就享福,该保养的时候就保养,她不认为外表美丽就是绝对优势,但不可否认,长得好看、打扮得体的人总是要多占一些便宜的。要是陈氏是个百里挑一的美女,老蔡还会这样对她吗?就算是好色成性,以陈氏的手腕来说,多少也会眷顾一点的吧?

天气越来越冷,蔡光庭和李碧也越来越紧张,常常挑灯夜读到半夜三更。陈氏特意吩咐厨房给他二人做精细的饮食,夜里加夜宵,炭要最好的,衣服也一定要保暖,务必保证这二人不受任何影响,来年春天以最佳精神状态冲刺。

明菲作为协助管家的人,蔡光庭的亲妹子,自然是要把照顾蔡光庭的责任揽到身上,她每天闲暇时分就是猫在屋子里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在缺少蔬菜水果的冬天里弄出营养丰富,口味多变的菜肴和汤来,让蔡光庭和李碧多吃一点。

大到一顿饭,小到一碟糕点,她无一不是精心搭配,绞尽脑汁。做好之后每每还要先弄一点拿去给陈氏看看,问陈氏是否想吃,如果陈氏想吃,便把她留给自己的那一份让给陈氏。不过陈氏多数时候都是拒绝了的,自怀孕以来,她几乎就只吃余婆子给她准备的东西。

明菲其实很理解她的想法,这个孩子关系到陈氏的未来和一生,陈氏小心一点并没有错。作为继子继女和继母的关系,明菲尚且不信任陈氏,陈氏不信任她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一日晌午,明菲才把手里的家事打理完毕,娇桃就笑嘻嘻地迎上来:“三小姐,大公子让人来问,您今日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这个时代的人每天只吃两顿饭,像明菲这样的公子小姐们中午时分往往都是用点心或者一碗小吃打发了,可对于蔡光庭和李碧这种正在长身子,又日日苦读的人来说,中午这顿相当于正餐。但他们往日里也只是明菲送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曾主动来问过。明菲便问:“可是他想吃什么?”

娇桃忙道:“不是,是龚家的大公子来了,听说您准备的饭食很是别致,便嚷嚷着也要尝尝。大公子说,请您多费点心,多做一点,做好吃一点。”

明菲笑道:“难道我以前准备的,他觉得不好吃,不够吃么?早点提意见,我也好改呀。”

娇桃道:“那也不是,这不是龚大公子许久没来,大公子想好好招待他一番么?更何况,您和六小姐要是什么地方做得好,大公子总是喜欢炫耀一番的。”

蔡光庭就是这么一个脾气,就生怕人家认不得他这两个妹妹如何出众,如何的好,一有机会总要炫耀一番。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了他,明菲笑起来:“那今天中午就吃鲜肉蛋黄馄饨吧。”

娇桃一愣:“还真没吃过这种馄饨。”

明菲道:“等会子我多包几个,给你留一碗。”

明菲去了小厨房,先让厨娘打蛋擀面做皮,选了新鲜的猪里脊肉剁细再用木锤捶茸加入盐等调料拌匀,再取了几只咸蛋出来,剔去蛋白部分,将蛋黄切细拌入馅料中。馄饨下锅捞起放入大碗中,加入高汤调料,洒上切碎的香菜,就算完工。明菲命人将一共四只大碗装入食盒中,让丹霞和白露提了,主仆三人一道往蔡光庭的院子走去。

才到外面,就听见龚远和在说笑话,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哈哈的,其中还听见金桂清脆婉转的声音:“龚公子,您可真会说话。您一来,我们公子爷脸上都笑出朵花儿来了,以后您可要多来呀……”

啧啧,那声“呀”拖得老长,还一连转了好几个弯,明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门的小厮看到她,笑着行了礼,跑去通报了一声,金桂立刻打起帘子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道:“三小姐,又烦劳您亲自送来……”

明菲没理睬她,直接越过她就往里走,白露对着金桂翻了个白眼,道:“这个话也轮得到你和我们小姐说?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金桂立刻红了眼圈,蔫蔫地垂手立在门口不动了。

明菲进了屋子,只见龚远和浑身没骨头似地瘫在他最喜欢的那张躺椅上,笑得眉眼飞扬,没心没肺。他见她进来,就夸张地闭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煞有介事地道:“好香,好香,我口水都来了。”

明菲笑道:“我只怕你会失望呢。”她又被龚远和那身灿烂夸张的行头闪了眼睛。

龚远和今天穿的是一身银白暗花纹锦的圆领箭袖衫子,袖口扣着翠玉珠宝扣子,腰间系着富贵紫织锦腰带,腰带上的三菱形金带饰正中镶嵌着一颗指节大小、深蓝带紫的蓝宝石,四周还镶着四颗黄豆大小的圆润东珠和四颗鸽血红宝石做陪衬,脚下踏着鹿皮靴子,旁边的椅子上还搭着一件紫地缂丝貂毛大氅。

明菲粗粗算了一下,光他这一身,恐怕就要千两银子。纵然搭配得很协调,但也不用弄得这么夸张吧?他是生怕人家认不得他家很有钱吗?她要是打劫的,她就专挑他下手。

李碧已然起身去接白露手里的食盒,笑道:“我每日就专等三妹妹这一顿。只是总劳你操心,有些不好意思。”越接触下来,他越觉得明菲果然如同蔡光庭说的一般,年龄虽小,却很能干,最主要的是,她对他是真的做到和蔡光庭是一样的对待,凡是蔡光庭有的,他一定都有。

明菲笑道:“我也没操什么心,不过都是动动嘴皮子,在一旁看着人做罢了。”一壁厢又叫人打水来给几人净手用餐,谁想喊了两声都没人答应。

再一看,金桂正红着眼圈,眼泪将落未落的站在帘子边可怜兮兮地看着这边,而娇桃却是不见。明菲看得恶心,有心想骂金桂两句,又因是蔡光庭屋子里的人,又还当着外人,她实在不好开这个口,只好吩咐丹霞去做。

蔡光庭淡定地道:“不用了,我们就这样吃,泡的时间长了可不好。”终究问也没问金桂一声。金桂在那里站了半日,觉得没有意思,慢吞吞地掩了出去。

龚远和乍一见到食盒中的大碗,就笑了起来:“这样大的碗?”

明菲知道他们都是很讲究的,平时吃面都是用小碗慢慢地挑了吃,就生怕样子不文雅。但她想着蔡光庭等人都是吃长饭的,何况这是馄饨,不用大碗用什么?她微微一笑:“是我忘了,我平时偷懒,常常用大碗盛了给我哥哥和表哥,他们也舍不得说我的不是。倒叫龚大哥哥笑话了,我这就叫她们寻小碗来。”

龚远和呵呵一笑:“谁说我要小碗了?我是说,这样的才吃得尽兴。”先就端起碗来尝了一个,眯着眼装模作样地半天不说话。待到众人都问他怎么了,他才说:“实在是,太,太,太难……”

明菲大惊,太难吃了?不会吧?她明明尝过的,莫非是他这一个调料刚好没搅匀?

却听龚远和拖着声音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太难遇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我决定,以后我每天都来你家和你们一起看书,顺便混饭吃。”

第93章 追风

龚远和飞快地扫完他那一碗,在李碧和蔡光庭下手之前抢走了另一碗。边吃边笑:“你们天天吃,肯定吃厌烦了,为了不让这两个丫头收碗麻烦,我替她们把这只碗吃空。”

丹霞和白露闻言,忍不住都笑了:“婢子多谢公子。”

蔡光庭摇头叹息:“你就明说你肚子里有条馋虫叫你不吃完两大碗就不饶你吧,难道我们还会和你抢?”咂吧着嘴有些意犹未尽。

李碧也端着空空的大碗望着明菲笑:“三妹妹,你还做得有多的吗?”

明菲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幸亏她当时多做了一些,准备给明玉和她自己以及几个妈妈丫鬟尝一点,既然如此,当然只有先满足这几个大胃王了,便吩咐丹霞立刻回小厨房去煮了送过来。

龚远和觑着李碧:“你如今倒是不会脸红害羞了?”

李碧一本正经地道:“三妹妹不是外人。”

龚远和的眼珠子在李碧和明菲中间绕了两绕,“哈”地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蔡光庭已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他是老实人,你别拿他寻开心。”

帮李碧是假,不许拿他的宝贝妹妹开玩笑才是真吧?真够护短的,连带着开个玩笑也不行。龚远和笑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三妹妹,我听说你想把那两条懒狗训练成神犬?”

明菲笑道:“什么神犬?我不过是引着明玉多动动而已。省得她将来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喘喘气。再说,喜福和金砂都是好狗,并不懒。”

龚远和挤了挤眼睛,神秘兮兮地道:“想要跑得快,想要守屋子厉害,我另有一条狗,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胆子要。”

明菲突然想到龚婧琪所说的,他那种好几个小厮都拉不住,一扑就要人命,最后还得用手弩来射杀的狗,不由打了个寒颤:“我不要了,我可没手弩来射杀恶犬。”

龚远和叹了口气:“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怎会拿恶犬来给你?我是想着,年前我就要同你哥哥他们一道去京城赶考,我有一条爱犬没着落,想托你帮我养养,谁知才一开口你就这样子,真没意思。”

明菲只当他捉弄她,龚婧琪可说得清楚,他专门有个庄子来养狗的,养了十多个人打理狗,怎会没人替他养心爱的狗?哄谁呢?当下一笑也不搭腔。

龚远和的脸色就有些难看,道:“小丫头,我难得开口求你一回,你光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明菲见他突然生了气,一边看向蔡光庭,一边笑道:“我以为你是和我开玩笑的。”

蔡光庭道:“咱们家只有你不害怕大狗,你就帮他养追风吧。追风不错,不会乱咬人的。”

原来是真的有这回事,不要说蔡光庭开了口,就凭龚远和救过她的命,她再怕也不会推辞。至于他为什么要把那狗送到她这里来养,兴许也是有他自己为难的地方吧,毕竟他那个家庭那么复杂。明菲自然是满口答应,龚远和这才又笑了:“明日我就把它带过来给你熟悉熟悉,养些日子你们熟悉了,我们也该走了。”

“不在家中过年了?要是考上了,是不是也不回来过年了啊?”明菲不由有些怅然,今年是她第一次在蔡家过年,却又不能和蔡光庭一起过。

蔡光庭揉揉她的头发,强笑道:“天天都有肉吃,不是和过年一样的么?”

明菲小声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她才刚认可了蔡光庭和明玉,把他们当做她这一世的亲人,当然是希望逢年过节他们都能守在她身边的。

蔡光庭的手就停在了明菲的头上,试图再画一个大大的烧饼给明菲充饥,却又觉得说不出来。他要是考上了庶吉士,那便要留在京城,三年之后考试合格,又可能是留京或者外放,总之,他要想回家过这个年,那是有些难了。除非蔡家也能去京城,但明显这几年都不太可能。

李碧摸了摸头,试图安慰明菲:“也没什么了,睡一觉起来年就过去了。我以前就这样的,真没你想的那么难过。三年的时间说起来过得挺快的。你哥哥还可以请假回家的。”

很明显,李碧不会劝人,气氛反而因他这句话更伤感了。

“你们都不知道这小丫头是怎么想的。”龚远和笑道:“她是觉得少一个人过年就少拿一个红包呢。我看光庭你不如事先把压岁钱一次给够吧。省得咱们走了以后,每到过年之时,你的耳朵就要发热,那是这丫头在念叨着,我的压岁钱,我的压岁钱。”

众人都被他给逗笑了。白露捂着嘴笑:“可不是,我们三小姐要是看见钱匣子是满的,那一天就睡得特别踏实;若是发现钱匣子空了,就愁得什么似的。自然是稀罕大公子的压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