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栋也就依言去问龚远和,龚远和听说他五天后就要走,急得跟什么似的,先是应下了送陈氏等人回水城府的任务,又急吼吼地跑去催蔡光庭赶紧去问明菲想好没有。

蔡光庭根本不理睬他,把手一伸:“你不是说你和你爹写过信了吗?拿信来。你我说的都不算,到底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龚中素隔得那般远,那信怎会来得这么快?“你给我等着瞧!”龚远和悻悻地一巴掌拍在蔡光庭的手上,转身走了。

陈氏正指着余婆子和暮云给蔡国栋收拾行李,忽听玉盘拿进张洒金大红拜帖来:“王家着人送了张帖子来。请夫人和几位小姐去做客。”

陈氏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自己什么时候认得个王家,一边问玉盘:“送帖子的人呢?”

第116章 做客

送帖子来的是个很体面的管事,说话很得体,态度很谦恭,人很精明,见陈氏的态度就明白人家不知自己的主人家是谁,便道:“我家姑奶奶随姑爷回京述职,谁想时运不济半途没了,小小姐连惊带吓悲痛欲绝,多亏夫人和小姐们古道热肠……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家老爷和夫人分外感激,早就想上门拜谢,只是家中杂事太多,小小姐又热孝在身,实在是不便出行。只好略备薄酒请夫人、小姐过府一叙,还请夫人赏脸。”

陈氏这才明白原来是崔吉吉的外祖父,原来的王首辅王江扬家的夫人下的帖子,心道这王家做事可真是周全,脸上忙露出同情的模样来细细问了崔吉吉的一些情况,又厚赏了那管事。

蔡国栋听说这事,担忧地道:“你腿伤不是还没好么?”

陈氏见他关心自己,又想到这些日子他也没去找暮云,而是陪在自己身边,不由柔声道:“只要骨头没断,还能走路,妾身就要去。纵然王大人早已经不是首辅,但听说圣上对他多有体恤,王家子弟虽没有什么厉害人物,可是他们家的人脉始终不同。他家知礼来请,咱们即便不想巴结他家,却也不能得罪了他家。更何况光庭在这里,多得一个人帮衬也是好的。”

蔡国栋知道在这方面陈氏自来是做得极好,极有分寸的,便点头道:“正是这样一个道理。你交代孩子们,千万不要乱说话。若是有人问起,都要夸好,不许说长道短,崔悯无论如何总是崔小姐的父亲,王家也没拿住他什么把柄,谁都得罪不得。”

陈氏听出点名堂来,便问:“崔悯此次放了哪里?”

蔡国栋叹口气:“就是我想去的地方。抚鸣布政使司从三品左参政。”

陈氏道:“太傅不是说皇上要动那里吗?”不等蔡国栋解释,立刻又自己想明白了:“只怕是钦点的吧?”

蔡国栋道:“正是,估计之后抚鸣的布政使就是为他准备着的,你还是提醒一下大伯父,若是能另谋出路就早些走,若是不能,千万莫要得罪了他。”

陈氏认真地记下,道:“好,我们回去从抚鸣过的时候,一定和他说。”却又想到陈夫人那个脾气,头疼地道:“算了,你还是写封书信给我带去,我直接交给大伯父,省得大伯母又多心。”

第二日陈氏就带着涵容和明菲三姐妹翻箱倒柜的找衣服首饰,务必要打扮得整齐得体,不叫人小看了去。

明菲向来只求简洁雅致大方,很快就挑好了衣服首饰,正在帮明玉搭配,白露沉着脸进来道:“五小姐来了。”

已是初夏,天气渐热,明珮穿着件紫色的纱衣,几步赶进,开口就道:“你们已经选好衣服了啊?”眼睛滴溜溜地在一堆衣服中间找。

她只比明菲小一岁,容貌身姿继承了四姨娘,自来比较高挑,饮食又从来都好,发育很好,看着却是和明菲差不多的样子。有明姿的下场在那里比较着,她是格外珍惜每次出门做客的机会,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最出色的都堆在身上。翻遍了自己的衣柜,始终觉得少一件。

明菲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便笑道:“这是明玉的,她的你穿不得。”吩咐金簪开了自己的衣柜:“你去选吧,若是有喜欢的,拿去穿就是。”

“不必翻了。”明珮大喜,“我要借三姐姐那条油鹅黄银条纱裙子,还有那件葱绿碧绉交领衫子。”说完方假意问明菲:“三姐姐,这两件你不穿吧?”

明菲淡淡一笑:“不穿,你们找给五小姐。”

白露和丹霞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找出来交给明珮,明珮谢了,喜滋滋地走了。

白露道:“三小姐,您总是这么让着她,她越发得寸进尺了,什么都要来这里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短了她的。”

明菲笑道:“不过一身衣服而已,她与我姐妹一场,难道不值得?我又不穿。”比起明姿和她死磕,明珮简直好太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陈氏将三姐妹叫过去看穿着打扮可得体。明玉穿粉裙粉袄,梳两个包髻,插一圈粉色蔷薇,戴个八宝璎珞项圈,玉雪可爱。

明菲耳边垂两颗圆润的东珠,发间带了几朵珠花配一只和田玉兰金簪,穿了浅蓝水裙子配黛蓝袄子,腰间系一条翡翠色宽织锦腰带,豆绿的鞋子隐现裙角,看上去既不张扬又养眼睛,十分清新雅致。

陈氏再看明珮,一眼就认出那是明菲的衣裙,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不过看在明珮没有涂脂抹粉,发饰也不过分的面子上,还是没有点破她,只道:“很好,大家都没有穿大红的,去人家做客就要照顾主人家的心情,你们很懂事。”

说话间,银瓶进来禀告王家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陈氏又惊又喜,喜的是王家竟然如此隆重的派了马车来接,惊的却是不过萍水相逢,却如此隆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少不得打起精神领着涵容并明菲姐妹三人在王家派来接人的体面婆子的扶持下登车。

马车前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左右方才停下,却已到了王府的垂花门前,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牵着一身素服的崔吉吉,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立在垂花门口,笑吟吟地迎上来:“夫人可算是来了,我婆婆正在念叨呢。”

随行的王家婆子忙介绍:“这是我们大奶奶。”

原来是崔吉吉的大舅母,陈氏忙领着涵容等上前见礼,寒暄过后,王大奶奶边领着众人往里走,边笑眯眯地往明菲三姐妹身上扫了一圈,道:“夫人有福,有一个典雅大方的儿媳和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又问当日安慰崔吉吉的小姐是哪一位。

明玉涨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仍然落落大方地出来行了礼。王大奶奶笑道:“原来还这么小……夫人真是会教养。”又捂着嘴痛声道:“可怜我们吉吉……也不知会不会有这种福气。”

崔吉吉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闻言,俱都红了眼睛。

陈氏不好搭腔,只好道:“吉吉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立刻就有人劝住了王大奶奶,说话间到了王府正院,但见七八个生得整整齐齐穿罗着缎的丫鬟垂手立在廊下,整个院子里不闻丝毫杂声,明菲暗自感叹这家人规矩严整。

有人进去禀告了,三四个打扮华丽的年轻妇人扶着个六十来岁的富态老太太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客气得不得了,说话间已经不着痕迹地将蔡家一众人从上到下统统看了个遍,还一定要请陈氏上座。

陈氏固辞,看王老夫人这模样就是个厉害精明的,对方越是客气越是小心翼翼,想这王家,当过首辅的人,心中自有傲气在,一朝失势也不会就此自堕身份。对方客气热情是谦虚,她若是因此就应承了便是轻狂不知轻重,要被人看轻。

她小心翼翼,下面几个孩子惯会察言观色,自然更是加倍小心,只恐被人笑话了去。王家人见她们举止大方得体,懂得谦虚礼让,态度又比先前的假意奉承多了几分真心结交的意思在里面。

说了没多久的话,王老夫人便打发几个孙女并崔吉吉领着涵容和明菲三姐妹去游园子,她自己留下陈氏说话。

大家不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讲,除了崔吉吉和明玉年龄相仿,又有前情,有几句话可讲外,其他人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说,涵容、明菲深觉无聊,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混日子。

好容易熬到晚饭时分,有人来请去吃晚饭。崔吉吉因要守孝,吃的却又是些素食,不能与众人同坐。明菲在一旁瞅着陈氏和王老夫人、王大奶奶比之先前那种刻意的亲热又多了几分无意之中流露出的亲近之意,由不得十分好奇王家到底找蔡家有什么事。

饭后王家又派马车相送,王大奶奶将众人送至垂花门口,反复交代陈氏后日千万要记得过来,陈氏笑吟吟地应了。

回到家中,陈氏打发了王府的人,方问明菲三姐妹:“今日王家可有人向你们打听路上之事?”

明菲和明姿都说不曾,只有明玉道:“有个穿得很讲究的漂亮丫鬟拿了糕点哄我吃,问我路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当时是怎么听说这件事,又怎会想到去瞧崔吉吉的。都有些什么人去啦,热不热闹啦等等。”

陈氏忙道:“你怎么回答?”

明玉略微有些得意地道:“女儿说我们两家的船停在一处,爹爹发现崔家的船挂着缟素,哭声震天,便使人去打听,才知原是远亲。至于我么,只听到母亲提起崔吉吉来,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当初,才想去安慰她,其他我都说不知道。”

陈氏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们六小姐越来越能干了。”又笑着瞟了明菲一眼,“都下去歇息吧。”

晚上涵容满脸喜色地过去和明菲咬耳朵:“原来崔老夫人自来不喜王家小姐,听说人死了就开始四处说媒要续弦,崔吉吉要扶灵回湖州,王家不放心,想托夫人写信给咱们大姑奶奶代为照料,还想打听湖州都有些什么人家的女儿,人品如何。又问夫人,水城府、抚鸣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女儿横死不到百日,婆婆就开始四处打听要续弦,想来王家人格外愤恨不平,却又苦于拿对方没有法子,只好曲线打听,暗自动作。正好蔡家有女儿在湖州,又是崔家亲戚,崔悯又要去抚鸣任职,那么找陈氏来打听消息,提前准备也就不足为奇了。王首辅那样的人家,怎会是愿意被人捏在手里的人家?崔悯续弦之事,多半由不得崔家人如意。这还是王家隔得远,没办法把手伸那么长,若是隔得近了,崔夫人王氏未必会如此倒霉。

明菲正在暗自分析,手上突然被涵容使劲捏了一把,涵容嗔道:“想什么呢?我下面要和你说关键的了。”

明菲笑道:“我在想,崔夫人是不是真的如同坊间流传那般是死于非命?中间可有什么隐情?崔大人是否真的宠妾灭妻?我觉着王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偏偏崔大人官运亨通,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他们家摆弄?”

涵容略微沉思了一下,道:“要说这件事,那时候我虽小,却也有印象,崔大人少年才俊,连中三元,轰动京城,王首辅将掌上明珠下嫁于他,嫁妆有整整一百二十抬,当真是十里红妆。可是我却听我姑姑和母亲闲谈时说过,未必才子佳人就是良配。也许这其中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了,咱们先说你的。”

明菲道:“我有什么事?”

涵容笑道:“母亲很得王老夫人的眼缘,王老夫人主动问起你的亲事。说是听见叔外祖母和姨母都在替咱们家打听,就记在心上了,今日见了你和明珮,觉得都是好姑娘,想替你做媒。”

明菲垂下眼道:“嫂嫂就爱寻我开心。”

“听说是王家的表亲,礼部刘侍郎的幼子,是和你哥哥一批的庶吉士,留馆入了翰林的。我听你哥哥说,这个人人品也还不错,只是稍微清高了些。”涵容笑道,“我和你说,我们这里并不太计较那事儿的。我姑姑就是二月里生的,也没怎样。后天约母亲去玩,就是要请对方的母亲嫂嫂过来相看呢。”说着捏了明菲的脸一把,“说吧,我这么疼你,把这事儿都告诉了你,你怎么谢我?”

明菲闻言,少不得要假装娇羞一回,半推半送地将涵容弄走了,回了房就躺在床上发呆。

果然第二天陈氏和蔡国栋见着明菲的表情都和平时不太一样。才吃过早饭就有裁缝上门,拉着明菲比划了许久,弄得明菲浑身不自在才放开了她,转而和陈氏细细商讨起来。

明珮眼睛都红了,陈氏明摆着就是偏心,还是得了蔡国栋允许后明目张胆的偏心,她也不敢表示不满,只能在裁缝走后拉着明菲闹:“三姐姐,做的什么新款式,过后记得要分我穿。”

明菲还未答话,陈氏就呵斥道:“行了!哪次少了你的?越大越没样子,简直不懂得轻重!成日就记挂着拿你三姐的衣服穿,我何曾亏待了你!”心里却想着明珮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和四姨娘一个德行。

明珮许久未被陈氏呵斥,吓得气也不敢出,涵容忙打了圆场,将明珮劝下去,又背地里许了明珮一块料子想让明珮平复嫉妒之心。

出了重金后裁缝的手艺和速度果然很快,第二天中午就把明菲的衣裙送了来,乃是一件丁香色纱衫,配牡丹色绸绣枝梅纹裙子,配上明菲那种端庄大方的气质,穿上后人就显得大了两岁,显得格外端庄美丽。

陈氏看得眉眼弯弯,又从自己的妆盒里拿出一对金镶紫晶石耳坠给明菲挂上,又给她挑了根银质攒梅镶紫晶石发簪,笑道:“哈哈,这一装扮,我竟不认识了。”

众人齐都笑起来,明珮又羡慕又嫉妒,回到屋子里就发脾气。她奶娘问她怎么了,她气呼呼地不回答,烦躁地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她奶娘帮她把被子拉开,笑道:“五小姐,天气这么热,捂坏了怎么办?”

明珮扑到她怀里哽咽道:“只给她做衣服,不给我做。无论我穿什么,做得怎样好,旁人眼里永远只有她,有什么好东西也只记着给她和明玉,就是因为她们是嫡出的,我是妾生养的。”

她奶娘安慰她道:“嫡庶有别,这是没办法的事。三小姐行长,她一日亲事不落实,你跟在后面就吃亏,别和夫人闹。只要夫人还肯把你带在身边就好。”

明珮坐着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又收拾起笑脸去和明菲道歉。明菲知道她纠结些什么,淡淡一笑,道:“衣服首饰什么的,在我心中实在算不得什么,难得姐妹一场,你我年龄也大了,还不知还有几年能在一处,今后总还是要互相帮衬的。”也不管明珮听得懂听不懂,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去了。

蔡光庭有心想将王家想替明菲做媒的事情说给龚远和听,偏生龚远和这几日跑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想了想,又有些生气,既然龚远和自己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自己也没必要替他操这份闲心,左右只是相看,不可能这么快就定下来。

相亲那日,偏生天气不好,一直就在下着细雨,陈氏担心相不成,早早儿使了人去王家打听,结果得知刘家夫人有风湿,每逢阴雨天气就浑身发痛起不来床,得推后几日才行。陈氏便开始疑心人家是不是瞧不上蔡家,王家只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毕竟礼部侍郎虽只是正三品,比蔡国栋只高了半级,但京官和外官却是不一样的。越想越不高兴,刚好蔡光庭沐休,便让他想法子去打听打听,若是和她猜想的一样,她坚决不用热脸去贴冷板凳,因为勉强贴上了也不舒服。

蔡光庭前脚刚出门,龚远和后脚就来了。恰恰的蔡国栋第二日就要走,人也不在家,陈氏只好让蔡光仪去接待他。

第117章 无赖

明菲早早就穿了新衣等在陈氏的房里,确认不用出门后方从陈氏那里出来回去换衣服,金簪跟在后面给她打伞,不忘提醒她:“三小姐小心些,别溅污了裙子。”

明菲只顾提着裙子往前走,半途遇到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也不惧风雨,笑嘻嘻地顶着一片荷叶跑进来,迎面见了明菲,将那荷叶一抛,笑道:“三小姐,大公子请您过去说话。”

明菲认得这小丫鬟是涵容陪嫁的一房人的小女儿,比明玉还小,平时一派的天真懵懂,也不疑有他,只问她:“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小丫鬟咬着指头眨着眼睛想了想,递过荷叶道:“奴婢不知。只知道大公子拿来了这个。”

明菲见那荷叶青翠可爱,只当蔡光庭是遇到卖早荷的便折了回来。京城中地价贵,除了公卿之家和富商外,许多官员都只是有座栖身的院子而已,并没有能力建造园林。偏生京城女子偏爱风雅,无论居家待客总喜欢在屋子里插上几支应景鲜花。而这荷花,因为必须得有池子水源才能养,大家更是稀罕,上好的荷花平常时分可卖到五十文一枝,若是逆季,卖到三、四百文一枝也是常有的。为了牟利,京中便有人专门在城郊想法子引了温泉水来养早荷晚荷。

金簪也和明菲想到一处去了,笑道:“大约是大公子买了荷花来给少夫人和小姐们赏玩的,小姐要不要换了衣服再去?”

那小丫鬟眨着眼睛道:“大公子吩咐三小姐快些去的。”说着又高高擎着那片荷叶跑了。

明菲见她自在,便笑道:“想必是花儿不多罢,且过去瞧瞧,晚上咱们煮荷叶粥吃。”也不管裙子就往外走。

金簪不敢再劝,只好不时提醒她脚下,才行到蔡光庭的小院门口的夹道口,忽见一块垫路的青石板不知去了哪里,明汪汪一坑水在那里。

金簪忙道:“三小姐您仔细脚下。”又骂:“也不知当值的是什么人,石板竟然长翅膀飞了,飞了也不见来换,这谁要是踩进去可不遭了殃。”话音刚落,就见一人顶着雨从侧面跑过来,好巧不巧地一脚踩进那水塘里面去,水花四溅。

金簪惊叫了一声,开口要骂,就听那人喊了一声“躲开!”接着身子一晃直直地朝明菲倒了过去,速度之快,去势之猛,简直让人无暇躲避。明菲被他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挣扎着正要躲开,那人却又手忙脚乱地揪着她似乎是想将她扶起来,嘴里不停地道歉,接着脚下又一滑,硬生生地又将明菲拉得跌倒在地。这回摔得更彻底,明菲和他都重重跌倒在地上,明菲后脑勺都着了地,那人则是一半着地,一半压在她身上。

金簪已经认出这是龚远和,又急又气又羞,把伞一丢,手忙脚乱地将明菲解救出来,一边还做贼似的四处张望,只恐这一幕被人瞧了去。这一瞧,果真让她看到点东西,蔡光仪木登登地站在墙边一棵树下,双眼发直地看着这边。

金簪心口一寒,直叫完了,再看明菲,明菲簇新的一身衣服已然报废,就是小巧精致的下颌上也挂着一滴污水,傻呆呆地看着罪魁祸首,似乎是全身都僵硬了。

龚远和满脸通红,垂着头站在明菲面前一动不动,明菲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两只杏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龚远和。

金簪暗叫不好,正要上前打圆场,明菲已经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龚远和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冲着他的小腿骨踢了几脚,犹不解气,狠狠将他往后一推,似是不把他推倒誓不罢休的样子。龚远和直垂着头不动弹。

金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明菲,印象中她从来都是笑眯眯,很冷静的一个人,偶尔流泪也很能控制住情绪,从不曾如此失态。想想也是,一个大姑娘被一个男人扑在地上如此狼狈,纵然是意外也够让人羞窘恼怒的,但明菲的反应实是过火了些。金簪忙去拽明菲的手:“三小姐,龚公子他不是故意的,您息怒啊。”间隙回头去瞧墙边树下,蔡光仪已经不见了。

话音未落,龚远和已经干脆利落地随着明菲的动作仰面跌倒,脆生生地跌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砸得青石板“哐当”一声响,他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明菲犹自不解气,转身就走。金簪却被吓坏了,颤巍巍地喊了一声:“龚公子?”龚远和一点声息全无,金簪戳了他一下,“龚公子,你别吓奴婢啊?你怎么了?”龚远和仍然不动。

明菲听着不对劲,忙回过头来瞧,只见金簪脸色煞白,打着哭腔不停喊龚远和,一边胆战心惊地伸手去试龚远和的鼻息。龚远和的脸色同样煞白,被雨水湿了的几缕散发乱七八糟地贴在额头上,看上去竟似是死了一般。

不会真的死了吧?她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的。不过也难说,平地一跤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的人并不在少数,明菲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上前蹲下去瞧。

金簪道:“还有气,只是气息好微弱,三小姐,怎么办?”

明菲把手放在龚远和的颈动脉上试了试,脉动强劲有力,又见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心里顿时有了数。正当此时,涵容已经听见声响带着人赶了出来,见此情形,腿都吓软了,抖着手道:“这是怎么了?”

明菲已经冷静下来,静静地道:“不知是谁弄走了这块石板,龚公子踩着水坑摔了一跤,我们恰好路过,想拉他,不防地上太滑,也跟着跌了一跤。嫂嫂还是赶快让人把龚公子抬进屋子,赶紧请大夫来瞧吧。”

涵容忙指挥人将龚远和抬进屋子去,使人去请陈氏,又让明菲主仆赶紧回去换衣服。明菲慢吞吞地从地上捡起那把油纸伞,轻轻收起,步履沉重地往前走。

金簪有些害怕:“三小姐,龚公子他……”

明菲淡淡地道:“死不了。”

金簪想问她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但看见明菲黑幽幽的眼睛,到底不敢问,咬着唇道:“刚才的事情都被三公子看见了。”

明菲不语,埋着头一直往前走。

金簪去接她手里的伞,强作笑颜打岔道:“三小姐,下着雨呢,拿着伞不打伞,可要被人笑话的。您也别担心,龚公子他气量向来很大,不会怪您的。”

“哼!”明菲冷哼了一声,“金簪,你说我可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

金簪愣了愣:“您的意思是,龚……”

明菲垂着眼道:“难道不是么?真摔和假摔你看不出来?”这不过是龚远和挖给她跳的一个坑而已,他和她都是同一种人,确定了目标,就会勇往直前,只不过她不知自己竟然值得他花这许多心思,这般不要脸。

金簪张了张口,道:“奴婢可以肯定,他最后摔的那一下是真摔,奴婢好怕他摔死了……”

“他哪有那么容易摔死?”明菲苦笑了一下,龚远和的身体灵敏着呢,只怕别人都死了他也还活着。她想起他刚才跌倒压在她身上时,嘴唇若有若无,轻如蝶翼一般在她脸颊滑过的那一下,不由愤恨地拿袖子在脸上使劲擦了几下。

金簪看得出明菲很不高兴,尽量逗她高兴:“三小姐长得好啊,行事大方,又能干,识文断字的,又是官家小姐……”

“像我这样的人,实际上这京中很多吧?比我好的人,也还多的是。”明菲抬起头来一笑。好吧,她已经开始找借口说服自己了。她没什么好给龚远和这样的人算计的,即便是有龚二夫人捣乱,就凭他这种手段,真心要娶个和她差不多家世才貌的女子轻松得很。

蔡光庭刚进门就被蔡光仪截住,蔡光仪羞愧欲死地和他道歉:“龚大哥带了几枝荷花来,母亲让我接待龚大哥,我昨夜熬夜看书,精神不济,龚大哥便说要出去看看雨景,我想着都是相熟的,便让人跟着伺候没管他,谁知道后来……现在母亲和父亲都知道这事了。”

蔡光庭听得青筋暴起,问明了龚远和住在哪里就冲了进去,谁想进去就闻到一大股药味儿,龚远和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他:“我头好痛。”

“你活该!就该摔死你!”蔡光庭的拳头毫不留情地冲着他的脸挥下去,龚远和不动。

这种态度,蔡光庭犹如击在了棉花里,顿感无力。

龚远和轻轻道:“你问了刘家的事情没有?”

蔡光庭喘着气道:“问了!”

龚远和笑:“听说你前几日找过我?”

“你这个不要脸的!”蔡光庭啐了他一口。

“别像个娘儿们似的。”龚远和看他那神情已经知道他气消了一半了,随即冲他招手:“你过来,其实是有人特意提醒我这样做的。人家看不惯你妹子攀高枝。谁叫你不在家呢?不然我们也算计不成了。”

蔡光庭冷笑:“他好相信你啊,谁不知道你和我是一伙的?”

龚远和微笑:“是,我和你是一伙的。但我更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所谓病急乱投医,也是有的。该割疮啦。”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给。”

第118章 求娶

蔡光庭打开信,却是蔡光仪送出去的一封信,收信人叫郑重,说的都是一些蔡家的琐事,夹杂着几句愤恨之语,说得很怨毒,虽未点名,但很明显就能看出是针对谁说的话,末尾却是向对方要钱的。

蔡光庭皱眉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郑重是谁?”

“我自有我的法子。”龚远和道,“郑重是谁我也不知。你们家和姓郑的人家有来往吗?或者是牟家的亲戚?”

蔡光庭想了很久,道:“我还真不清楚牟家有些什么亲戚。你回去后记得帮我去查查。”接着把信卷起来收入自己袖中,转头问龚远和:“你休要打岔,咱们一码归一码,说吧,这件事你准备如何收场?”

龚远和沉默片刻,道:“我是真心求娶的。”

蔡光庭道:“你真心求娶?前几日我到处找你,你又去了哪里?你不是说你要找人来提亲的么?怎么总也不见?你这里不上不下的,我也不敢和家里说什么。你倒好,现在倒来玩这一套?本来把她交给你我是很放心的,现在看来我却是不敢了。”

龚远和道:“我前几日出京了。一直等不到信,怕是在哪个驿站耽搁了,所以特意骑马赶去取,结果没等到。”

“所以你就来算计她?你把她当什么了?”蔡光庭愣了片刻,冷笑道,“是你爹不同意还是真的没找到信?难道还要我家强压着把人嫁给你不成?”

“我一定会想法子解决的,绝不会委屈她。”龚远和拉住蔡光庭,“我认错,你去帮我和她说一声好么?”

蔡光庭道:“说什么?可以说除了我和明玉之外,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她那么信任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龚远和垂着眼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你问她要怎样才能出气,我都让她出好了。如果是觉得我后面那一下跌得还不够,她可以再让我跌一回。”

蔡光庭气极反笑:“你可真好笑,是不是我当众辱骂你再打你一耳光,然后你再当众打骂回来就扯平了?人家就记不得我打过你耳光,辱骂过你了?何况这种事怎么能比?若是传出闲话去,你叫她怎么做人?”

龚远和道:“这个我有数,老三派了个人跟着我,估计是用来做见证的,被我早早就打发去买东西了。具体过程只有他和金簪看见,其他人都没看见,嫂夫人带人出来的时候,只看见我躺在地上,她们俩都是站着的。你只需去和你母亲商量好,当着你父亲的面把话拿住老三,就没事了。”

蔡光庭沉着脸道:“这件事如果解决不好,我们朋友没得做!还有,你赶紧给我滚出去,我看见你就烦!”

龚远和忙坐起身来整理衣服:“你问了刘家怎么说的?”

蔡光庭扬长而去:“和你没关系!你与其关心别人怎么说,不如想想你怎么解决这事吧。”

蔡光庭到了正房,只见陈氏和蔡国栋俱是沉着脸,屋子里也只有余婆子一人伺候,便打起精神上前请安。蔡国栋心情严重不好,好半天才说:“你都听说了?”

蔡光庭垂手道:“三弟站在大门口等着我,一看见我就忙着和我说了,他可被吓坏了,要哭来着。”

蔡国栋的脸皮紧了紧。他也是才一进门,蔡光仪就惊慌失措,打着哭腔承认的错误,如果不是他见机快,赶紧喝止了,说不定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陈氏立即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光仪去接待他的。看把光仪这孩子吓得,本来不是多大点事,不就是摔了一跤么?他倒吓得站在大门口去守着……”

蔡国栋道:“这蠢东西!把他给我叫来!”

余婆子闻声,立刻走了出去。

蔡光庭清了清嗓子,问陈氏:“我听三弟说得挺严重的,也不知道今天这事有几个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