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忙道:“听说当时就只有金簪和你三弟看见,涵容她们去的时候,只看见龚远和一个人睡在地上。”

蔡光庭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金簪和三弟不要乱说话,别人也捏造不出什么闲话来。”

蔡国栋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你三弟怎会乱说话?”

蔡光庭陪笑道:“儿子是在担心三弟太过老实,看今天这件事,本来就没多大点事,他既然看见了,过去把人扶起来就行,怎地倒还被吓得跑了?过后又去门口拉着我道歉,就怕我们会怪罪他。爹,三弟这性情还需要多加磨炼啊。”

蔡国栋叹了口气:“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看他就是这个样子了。”

正说着蔡光仪应召前来,蔡国栋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说他胆子小不像个男人,这么大了什么事都办不成,读书不成,让帮着接待个客人也不成,出了事只知道躲在一旁,过后还吓成那种样子,实在没出息。

陈氏也不怕做恶人,等蔡国栋说累了喝茶歇气,就笑吟吟地道:“光仪是个老实人,有些事儿我怕你拎不清惹麻烦,少不得要提醒你两句,今日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院子里的石板破了一块,摔了人,实属正常。你莫要乱说话。”

蔡光仪垂着头道:“母亲放心,儿子不会。儿子先前只是被吓坏了。”

蔡国栋骂道:“知道你不会!怕你蠢死掉!好不好地你跑到大门口去守着做什么?哭什么?你娘老子死了?”

陈氏忙“呸!”了一声,道:“老爷说到哪里去了?就事论事。”

蔡国栋方总结道:“你听着,今日这事从此不许再提!”想了想怕蔡光仪憨,又补充了一句:“我若是听到半句闲话,就唯你是问!”

陈氏叹了口气:“光仪莫怪你父亲严厉,他这也是为了你兄妹们好。当时我们明姿就是不小心被人说了闲话。”

蔡光仪的下颌紧了紧,道:“是,父亲和母亲总是为儿女们好的。”

蔡光庭又问他:“三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事吧?”

蔡光仪忙抬起头来,紧张地道:“没有,没有,我只和父亲和哥哥说。”

蔡国栋恨铁不成钢地恨了一声:“去吧!”

待蔡光仪走远,蔡光庭方道:“母亲让儿子打听的事打听清楚了。刘夫人的确有这么一个毛病,也请了大夫上门问诊。但听说也是在四处张罗着想说门好亲,大概我们家只是其中一家。”也就是说,他们家并不是很被人家看重,人家感兴趣,却不是很感兴趣。

蔡国栋叹了口气:“就算是肯,如今也就是这么个样子了,我蔡家时运不济……”

蔡光庭不敢说龚远和想求娶明菲,只怕说出来越发坐实了龚远和不怀好意,明菲被调戏的名声。只好觑着陈氏,朝陈氏使眼色。

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却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总是得遮遮掩掩才行,就比如说王家明明是想和崔家斗,偏偏说得好听得很,说是怜悯外孙女儿没有人照顾,可怜女婿身边无人,所以托她代为打听。陈氏佯作惊喜地一笑:“老爷,咱们一直在为明菲的婚事担忧,其实咱们都走了弯路了,眼前不就有个最合适的么?”

蔡国栋脸色不虞,却也只有配合:“谁啊?”

陈氏道:“龚家啊!这龚家和咱们家也算知根知底,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有前途,家中也殷实。”看着蔡国栋的眼色道:“今日的事情,实在是意外,他出入咱们家这么多次,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失礼的地方……”

蔡国栋起身道:“让他家赶紧来提亲,三媒六聘统统做足,少一样都不行!”根本不问龚家愿不愿意,直接就把事情定了。

蔡光庭去了明菲的院子,先让金簪在外把守着,自己进了屋。

蔡光庭问道:“可摔疼哪里了?”他只怕明菲会哭,结果明菲除了郁郁寡欢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明菲摇头:“没有。”

蔡光庭沉默片刻,道:“爹爹叫他家来提亲了。”

明菲垂着头:“知道了。”她已经想到基本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蔡光庭扬起一个笑脸,故作轻松:“他说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明菲微微一笑:“哥哥和母亲看着办就行。”

“我知道你觉得憋屈。我是你哥哥,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给我听。真的要是不愿意,我……”

明菲笑道:“谢谢哥哥,我现在想通了,他不就是长得过分好看了点吗,没有什么。”说不平,肯定不平,没有谁会喜欢自己被信任的人算计,特别是她这种曾被最信任的两个人算计得刻骨铭心的人。

蔡光庭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长得好看其实也是优点嘛,别的不说,看着也赏心悦目。你难道就想找个丑八怪?”

明菲沉默良久方道:“爹爹就是长得太好看了。”有着败得一塌糊涂的前例,这种事情她并不自信。她说嫌弃龚远和长得太好看,其实是害怕,所以她从来不曾考虑过他。

在这里,她拼命努力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想把握能把握住的东西,不想再失去,但很多时候她并不能完全把握自己的命运。她一个小小的愿望,通常要转好几道弯,费尽心力,然后再通过陈氏和蔡光庭去实现。

她勇敢并不意味着她无惧。当初对李碧感兴趣,是因为她以为李碧除了有可能被蔡家接纳以外,还能给她平安的生活,她能把握他,影响他,不说爱情,最起码可以过上简单舒心一点的日子;后来之所以放弃,也是因为觉得她不能把握他,她理解他的选择和做法,但她不能再次接受一个为了前途可以将她抛弃的男人。

“他和爹不一样。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善待你的。”蔡光庭只能尽量宽慰明菲,“他也是听说王家要给你做媒,又听说对方的条件比他好很多,所以才急坏了。做得的确不地道,不过我可以趁机向他提一些要求。”又把蔡光仪在中间做的好事说了一遍,恨声道:“他这是见不得别人比明姿好。但就算是这样,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已至此,哥哥看着办就行。”明菲道,“不知他从前和哥哥提起我来,有没有说过什么?”

蔡光庭回答得很快:“他一直夸你能干。”

明菲静默片刻,笑道:“哥哥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事,你放心。”

第二日天气放晴,王家派人来请,预约第二日去玩,陈氏婉言谢绝了,只推蔡国栋要走,没有时间云云。王家也就大概明白了点意思,也就不再坚持。

蔡国栋临走前不放心,把龚远和叫过去从头批到脚,龚远和都垂着手听他教诲,不停地检讨,不管他说什么都一一答应,软的像海绵。蔡国栋没法子,只得道:“罢了!你父亲不在,我和你说什么都是白搭!你又没个长辈在跟前,真是!你给你父亲写信了吗?”

龚远和忙道:“八百里加急!”

蔡国栋瞪着他:“你有那个资格用八百里加急么?”不等龚远和回话,又道:“回信什么时候到?”

龚远和点头哈腰:“快到了,快到了!”

陈氏又劝了蔡国栋一回,蔡国栋看了日子,答应再等两天才走。龚远和日日去驿站等着,终于在蔡国栋要走的头一天傍晚收到了回信,打开一看,如获至宝,打马奔去蔡家,双手递给了蔡国栋。

龚中素的信是早就发出来的,信中替龚远和向蔡国栋求亲,语气很谦恭,都是抬着蔡家的,又说如果蔡国栋愿意将明菲下嫁,立刻就请人来提亲。

蔡国栋见信的落款不是这几日,而是早就写出的信,心中隐约猜到了些,也懒得深究,乐得睁只眼闭只眼,顺势将这事遮掩过去,提笔写了封信回龚中素,料着龚中素的脾气不会拒绝,提出了许多要求。又吩咐了陈氏小心应对之后,才带着暮云并几个随从往登州去了。

明菲的婚事一定,陈氏就觉得没有必要再留在京中了,择了日子去陈御史和自己妹妹家辞别后,又独自去了王家告辞。回来后给蔡光庭留了些银子,说是给蔡光仪用的,蔡光庭也不推辞,收了,转手却又送了块晶莹玉润的玉牌给蔡光华挂上,说是从玉清宫求来的。

明菲担心蔡光庭不小心吃蔡光仪的亏,蔡光庭笑道:“你莫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保证叫他有苦说不出。”不等明菲等人起身,先就将蔡光仪送去了学堂里。

临走之前,很久没有消息的袁二夫人却又亲自上门来请,说是他们来了京城这么久,一直都没能请顿便饭表示一下谢意,实在是不过意,请陈氏带着蔡光庭等人务必赏脸过去吃顿便饭。

到底是老相识,又是亲自上门来请,两家虽然中间闹得有些不愉快,却也不曾撕破了脸,过后袁二老爷和袁二夫人也是亲自上门道歉的。陈氏也就真的带了人过去,就是礼物,除了几件值钱的药材外,又特意挑了些迎合他家口味的笔墨纸张,还加了些好茶和时令鲜果。

袁家是老宅子,花木荫郁,好几棵起码有百年以上的大树遮天蔽日的,房子有些老旧,加上人口稀少,四月中旬的天气人进去只觉得凉幽幽,冷森森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气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陈氏暗自摇头,这一家人,家中有病人,诸事不顺,就连宅子看着都要阴冷些。

在工部任所正的袁大郎将蔡光庭引到了他的书房里去和袁二老爷喝茶说话,女眷们则被迎进了内院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坐了下来喝茶吃果子闲聊。

袁大夫人因是寡妇,出来稍微露了下脸就回了房。倒是她的儿媳妇甄氏一直热情周到地陪在一旁,一时吩咐下人去安置一下书房那边,一时又劝陈氏、涵容、明菲等吃点果子,还打打趣,讲点京城里的趣事,和涵容套套近乎,讲一些琐事。

因着有她这样一个开朗风趣的人在,蔡家众人都觉得身上要热乎了许多。袁二夫人穿着家常的半旧衣服,拉着陈氏说话,说着说着忍不住流起了眼泪,看到胖墩墩的蔡光华,更是触景生情难过得不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陈氏同情她,却没法帮她,只能尽量宽她的心,却又忍不住好奇袁司璞那个买来冲喜的儿媳妇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子的,有没有达成袁家所愿,留下一点骨血什么的,只是半点不敢问。

她二人在那里说得投入,小的几个却是都不自在,特别是袁枚儿,自明菲姐妹进去,打了招呼后一直就垂着头,坐在一旁拿着把白绢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有气无力地搧着。

甄氏见势头不对,赶紧去劝袁二夫人:“婶娘快莫要伤心了,三弟这段时间不是大有起色了么?蔡家婶婶难得来一趟,不要引得她也流泪伤心就不美了。”

袁二夫人听了,拿起帕子擦泪,强笑道:“实在是我不对,妹妹莫要和我计较……”可那眼泪,才擦干了却又流了下来,竟然是永远也擦不干一般。

甄氏忙告了罪,扶起袁二夫人道:“婶娘快去洗把脸再出来陪蔡家婶婶。”又交代袁枚儿陪着众人。

陈氏见袁枚儿坐立不安的样子,便道:“枚儿,你也去。”

袁枚儿感激万分,急匆匆地去了。

当着袁家的下人,陈氏等人只好找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说,明玉坐不住,东张西望,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丛月季花后,一个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看见有人看来,飞快地缩了回去,形迹显得很是可疑。忙拉了拉明菲的袖子,示意她快看。

第119章 告别

那女子梳妇人发式,穿米黄色的交领纱衣,系一条淡紫色的长裙,看着却也身姿婀娜,眉清目秀。她见明菲、明玉等人朝她看过来,怯怯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明菲看到她头上插着金钗,耳边挂着的是圆润的金镶珍珠耳坠,便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也冲她点点头,笑了笑。那女子似乎想鼓足勇气走过来,谁想袁家跟在一旁伺候的一个婆子见了,立即朝她走了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直接扶着她的手将人送走了。

不多时甄氏和袁枚儿扶着重整了妆容的袁二夫人走出来,袁二夫人强笑道:“真是对不住,扫了你们的兴。”

陈氏等忙说不客气。众人又重拾话头,袁二夫人托请陈氏帮着带点东西回水城府去交给袁翰林两老,袁枚儿则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明菲的肩头,指着亭子另一边轻声道:“那边有几株五色莺粟花,我带你去瞧瞧。”

明菲握紧手中的扇子笑道:“好啊。”二人肩并着肩走到亭子的另一边停下。明菲果真看见蔷薇编成的篱笆后面有块整整齐齐的花圃,里面种着大约一百来株开得五彩斑斓,绚丽夺目,迎风招展的罂粟花,她方才明白袁枚儿口中的莺粟花竟然就是罂粟。

袁枚儿淡淡地用扇子点着那花:“好看吧?”

“好看。”种这么多,恐怕不只是为了好看吧?

袁枚儿用扇子掩着嘴,冲明菲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它除了好看还有什么功效?”不等明菲回答,她探长身子,用长长的涂着蔻丹的指甲在一朵血红的花朵上轻轻弹了弹,笑道:“这东西,花了我们很多银子很多心思才弄到这点种子。你看,等这花儿谢了之后,10天之内它就会结果,那果子割出的汁子正是治我三哥的良药。”

明菲知道有些病人到了后期,疼痛难忍,借助鸦片可以镇痛,不过她却不知袁司璞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便问道:“他得的什么病?现在如何了?”

袁枚儿眨了眨眼,“守真子道长说他最多能活过明年春天。尽管我三哥不许声张,我还是要把那件事的经过的说给你听,你妹妹明姿不要脸!她害了我三哥,我不会放过她!”

明菲垂着眼没说话。尽管她同样希望袁司璞能康复,但她从不后悔拒绝袁家。

袁枚儿道:“你知道她是怎么对我三哥的?她摔在他面前,说她有病,心口疼,喘不过气,说自己大约是要死了,又说冷,爬不起来,我三哥竟就当了真,又怜惜她是你妹妹,好心将她扶到暖亭里,立刻就转身去找人来帮她。谁知她竟不安好心,死死揪住我三哥的衣服不许他走,说些不要脸的话,我三哥好容易推开她,她就装死。”

她得意地笑起来,“后来她遭报应了吧?不死都被人给捂死了。”又喘了口气,“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实在是不想和你说话,但只是,我不想让你认为我三哥和你们家的人一样的龌龊无耻。”

“对于令兄的病,我深表同情,也衷心希望他能恢复健康。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并不是因为某件事就可以概括定下的。一家人是否人品高尚,也不是因为某个成员不妥其他人就都不妥。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时候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错,而看不到自己的错。你的悲伤和难处我理解,但也请你行事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多想想。”明姿做下的事,明菲的确不好说什么,袁枚儿的心情,她能理解,但理解并不等于赞同。

“谁要你同情!”袁枚儿突然哽咽起来:“我三哥那般对你,你真是铁石心肠……”

明菲无奈叹道:“谢他垂青,实是我自私又庸俗胆小,配不上他……对不住,我有些不舒服,不陪了。”抛下袁枚儿自回了位子。

晚饭时分,突然有人来报:“守真子真人和清虚道长来了。”

袁二夫人惊喜地站起来:“我们没去请啊,可说了是为什么来的?”

那人道:“真人说,他在玉清宫中闲坐,突然有感而发,想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我们家门前了,好些日子没看见三公子,没和他下棋说话,怪想念的,特意进来看看他。”

袁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袁二夫人忙道:“去请二老爷了么?快让他出来陪真人。”又笑着同陈氏道:“不然,请真人帮华哥儿看看如何?难得他老人家肯出玉清宫来逍遥,能得他几句真言也是极不错的。”

陈氏本来很信这个,轮到蔡光华头上却又不想干这事,若是人家说好话倒也罢了,若说的是坏话,听着就膈应,又何必自找苦吃。正要推辞,袁二夫人又苦劝:“可以趋吉避凶。出家人,不必忌讳那么多,就是宫中的贵人们,也是经常请他去讲道作法的。”

陈氏没法子,只好道:“那等他给司璞看过以后再说吧。”又劝袁二夫人:“姐姐你有事,只管忙你的,莫要因为我们耽搁了大事,那可是罪过。”

袁二夫人顺水推舟,饭也不吃,吩咐甄氏好生招待客人,带着袁枚儿去了。等众人用完饭,袁二夫人喜滋滋地走出来:“道长答应讲几句,我大嫂也要出来,带着孩子们过花厅这边来吧。”

陈氏忙问她袁司璞的病可有起色?

袁二夫人笑着含含糊糊地道:“还好吧。”

知道了袁司璞病情真实情况的明菲却觉得袁二夫人高兴的不是袁司璞的病情有起色。

甄氏使人在花厅的一角支了架屏风,让明菲等人坐在后面安置妥当,男人们方簇拥着宋道士师徒进了花厅。

明菲从屏风的缝隙里看见宋道士穿着打扮很朴素,不过就是普通的布衣道袍,虽是鹤发童颜,却也是比当初老了许多,不由暗自感慨岁月不饶人。清虚带着道冠,穿一身灰绸道袍,跟在守真子身后,举手投足间颇有宋道士那种仙风道骨的韵味。师徒二人很夺人眼球。

宋道士讲这个道,也不过就是根据大家的提问回答了几句话而已。时人好道,包括守寡的袁大夫人也提了个问题。待宋道士讲完,蔡光庭走到屏风后将蔡光华牵出去送到守真子面前,叫他行了个礼。

宋道士慈爱地抚摸了蔡光华的头几下,笑道:“此儿聪慧,福泽深厚,认真教养,不愁不能光宗耀祖。”

陈氏松了一大口气。

待到宋道士这里说得差不多了,陈氏见机起身告辞,结果宋道士也说要走了。还笑嘻嘻地牵着蔡光华的胖手,逗着他玩,不时哈哈大笑。

袁家人知道守真子当初是由蔡国栋找到请出来的,也不敢相留,殷勤地送了出去。

于是宋道士和清虚二人便与蔡家众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去,宋道士借着逗蔡光华玩,回过头望着明菲微微一笑,比了个东西很好吃的样子,明菲会意的一笑,她非常感激这位老人,只可惜没有机会为他做什么。只能是借口感激宋道士当初的救命之恩,托蔡光庭在有空的时候,间或替她买点吃食去看他,也许宋道士看不上,但总归是一份心意。现在看来,宋道士很喜欢。

清虚走在侧边,不时看明菲两眼,却也是不敢主动搭话。走到门口,陈氏、蔡光庭向宋道士师徒二人告别,宋道士捋着胡子道:“贫道今年以来,总在睡梦里看见水城的山山水水和我那个小道观,你们先行一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要回水城府,到时候还请诸位多多照顾。”

陈氏笑道:“真人深得圣上信任,怎可轻言离去?”

宋道士笑道:“梦里不知身是客,金玉之中不是我归处,老了,老了……”呵呵笑着扬长而去。清虚看了明菲一眼,不露痕迹地点点头,追赶而去。

宋道士疾行百步,方放缓脚步,清虚赶紧扶住他:“师父,您身子不好为什么还总逞强走这么快?”

“老啦,不得不服老啊。”宋道士叹了口气,回头问他:“你还执迷不悟么?我为着你的缘故,特意走了这一趟,若是她有意,我也不阻拦你。可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清虚垂着头:“师父,我……”

宋道士叹道:“想必你如今心中偶尔也会怨我为什么要让你做了道士,耽搁了你一生。”

清虚忙道:“师父,徒儿不曾。”

宋道士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与我有二十年的缘分,你两岁时到了我身边,如今已有十七年整,还差三年。再过三年,你要经商,要娶妻,想去哪里都可以。”

清虚哽咽道:“师父,徒儿不会离开您的,徒儿就守在您身边。”

宋道士呵呵笑了:“徒儿啊,你总是不信命,总是不信师父我能算命卜卦,总觉得我是弄虚作假骗人钱财。”

“我没有。”

宋道士混浊的眼睛盯着他:“你真的没有?那我说,你和她此生无缘,你可信?”

“师父……”清虚难过的看着宋道士,“徒儿也不想的。”

宋道士摇头晃脑:“刻意去想就不是想了……算啦,傻孩子,我逗你玩儿的,你若是真想,你就去吧,我也不要你陪啦。趁着她还小,也许还有机会。莫要担心我,我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就算是不行了,也有人埋。”

清虚仰起头看着天边闪烁的寒星,扯出一个笑容:“师父,徒儿说过要给您养老送终就不会食言。”

回家后陈氏偷偷问明菲:“袁枚儿先前和你说什么?”

明菲不好和她细说明姿的事,只好道:“还是那几句,说我铁石心肠,不会放过明姿,我们家的人龌龊无耻。”

陈氏冷笑了一声:“因为没上他们家的当就成仇了?这姑娘……啧,真是让人不好说,以后你莫要再和她接触了。”

但明菲想着,陈氏之所以对袁家这般客气,次次重礼相送,其实是因为她心中有些不安。可能她先前觉得袁家没安好心,她算计明姿和袁司璞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但过后却又看着袁二夫人可怜。做了母亲的人,为了孩子心肠可以比从前狠十倍,却也可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柔软十倍。

陈氏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准备带着明菲姐弟四人回水城府。

龚远和一大早就赶到了蔡家,吃了早饭,仔细地检查了马车行李等一切无误之后,笑眯眯地守在门口,只等众人登车。

家里人已经知道龚远和即将与明菲定亲,明珮一直就对着明菲挤眉弄眼,不时推她一下,不时又故意咳嗽一声,示意她看看龚远和。明玉也小坏小坏地捂着嘴偷笑,明菲只作不知,埋着头朝马车走去。

龚远和亲自拉着车,笑道:“几位妹妹慢些。”嘴里说着几位妹妹慢些,眼睛却是看着明菲的。明珮一个没忍住,一声笑出来。

明菲白了明珮一眼,大大方方地道:“一路上要辛苦龚大哥了。”

龚远和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肯主动和他说话,愣了一愣,眉开眼笑:“不辛苦,不辛苦。”回头看见喜福,又开心地上前抱住喜福来回抚摸:“我的喜福啊,隔段时间不见你又瘦了啊,别翻白眼嘛,等下给你好的吃……”

明菲以前没想过他一口一声地“我的喜福”是什么意思,此刻听着却觉得有点不一样的意味在里面,便朝金簪使了个眼色:“还不把喜福抱过来?当心弄脏了龚大公子的好衣裳!”

金簪知道明菲心中实是还在着恼,忍住笑意上前接过喜福:“龚公子,当心被它弄脏了衣服。”

龚远和笑笑,放开喜福,上前去问陈氏的意思:“婶娘坐好了么?咱们走吧。”

路上龚远和与蔡光华相处得极好,他早晚太阳不烈的时候,他总拿把蔡光华抱在怀里,骑在马上优哉游哉,不时在路边摘根狗尾巴草,或是去追蝴蝶蜻蜓。停下来的时候还可以爬树掏掏鸟窝,哄得蔡光华晕头转向,晚上睡觉都想和他在一处。

路上打尖休息,吃饭住店,统统由他一手打理,不管情况如何,他总能找到最好最干净的店子,让店家上最有特色最拿手的菜肴,三不五时,还可以弄点樱桃杏子之类的时新水果奉上,伺候得陈氏等人舒服惬意无比。

明珮羡慕地道:“龚家大哥哥真有办法,比上次我们跟着爹爹来京里时还要过得舒服些。”明玉也深表赞同,又恶作剧地逼着明菲表态,问她是不是这样。

明菲很公正地道:“他的确很能干。”这话不知怎地传到了龚远和的耳朵里,于是那个下午他一有机会就冲着明菲笑,一会儿弄点五香肉来喂喜福和金砂,一会儿又弄点卤肉来。明菲也不管他,结果那天晚上喜福拉肚子了。

龚远和的态度和表现出来的能力同样让陈氏非常满意,又恐明菲心中有疙瘩,示意花婆子多多开导明菲。

住在宁宜等船时,花婆子夜里劝明菲:“龚公子一路小意应承,可见是真心的。你们日后总要做夫妻,该丢开的就要丢开了,总牢牢记着仇不是好事。只要他心中有您,肯刻意温柔,将来您就有福。”

明菲笑道:“妈妈说的是,我都记在心中了。”

花婆子给她理理头发,叹道:“如今奴婢也不想什么了,大公子答应将来养着奴婢,夫人也是要让奴婢跟着您去的。您的体面就是奴婢们的体面,您若是日子过得好,奴婢们也就跟着过得好,若是不好,大家都不好过。

这女人那,做了媳妇和做姑娘的时候是两回事。当姑娘的时候,爱使小性子,也没人怎么计较,最多就是说有些娇气小心眼罢了,还有人体谅年纪小不懂事;可若是做了人家的媳妇,再爱使小性子,再和人拧着干,人家就要说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有失妇德体统。

那女戒中不就说了:‘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夫是天,他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都得恭敬着他,顺着他,人家才会说你贤惠。心气再高又如何?若是不得丈夫喜爱敬重,就什么都不是。”

明菲知道花婆子是真心劝她,真心为她好,笑着拉住花婆子的手道:“妈妈放心,我是真的想通了。我以后一定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好好和他过日子的。”

花婆子认真地看了她一回,也笑道:“好,奴婢一直知道三小姐您是个明理懂事的。”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小二送来新熬的荷叶粥,还笑道:“龚大爷说了,夫人小姐们日夜赶路,这气候炎热,难免食欲不振,吃了这荷叶粥,消暑开胃,保证上了船清清爽爽的。”

金簪、丹霞两个掩着嘴笑:“果真是到了江边,吃荷叶粥也方便了许多。”

白露取了汤匙搅拌过后递给明菲,快言快语:“虽然方便,但为什么就没人能想到大家都需要吃碗荷叶粥消暑开胃呢?所以啊,依奴婢说,这是有人周到。”

明菲也跟着笑,吃了两口道:“熬得很好,你们也去厨下看看是否还有,也消消暑啊。”

第120章 船上

没有蔡国栋在,龚远和又是个七品小官,此次所乘的船自然没有来时的官船那般舒适威风。不过龚远和肯出钱,又肯抹下面子和人家说好话,就算船上的设施不怎么好,但船老大等人都是非常客气的,龚远和又是个爱玩贪吃的,船行途中总会停下来采买一些新鲜菜蔬水果,众人却也过得悠哉。

龚远和很体贴地寻了偏方给陈氏、花婆子等人治晕船症。可那偏方对陈氏来说还是不那么起作用,少不得要经常将蔡光华交与明菲照顾。蔡光华正是闲不住的年龄,除去吃饭睡觉外,多数时候都只想往船舱外头跑,赖在龚远和身边不肯回来。常常到了该吃饭休息的时候,明菲让人去接他,他就牢牢抱住龚远和的腿不放。奶娘若是多说两句,抬出明菲和陈氏的名头吓唬他,他就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