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思维方式。当他的不丢他的脸,当她的就丢了他的脸。可在明菲看来,已经是一个家,当谁的都丢他的脸。明菲道:“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官,就不怕人家说你太做作了?”

龚远和摊摊手:“做作?我又没大肆张扬,谁都知道我手散,喜欢大宴宾客,喝酒赌钱,俸禄不够用,不好意思用妻子的嫁妆,当当衣服有什么奇怪的。”

明菲见他坚持,也就寻了包袱皮将那件缂丝貂毛披风包起,赶紧换了衣服,夫妻二人坐上马车去了蔡家。

陈氏早就准备好了酒席,见二人一到就催着上酒上菜。明姿仍然推病没有出席,蔡光仪缩在一旁低头喝闷酒,半点兴致全无,明珮倒是高兴得很,因为明玉不去登州,她便可以近距离讨好接近陈氏了。

胡氏先是盯着龚远和与明菲看了一歇,不停地开二人的玩笑,陈氏沉了脸:“还有小孩子在呢,说这些作甚?”

胡氏这才住了嘴,转而开始八卦:“知道么,袁韩林家回来了,扶着袁三公子的灵柩回来的。他媳妇儿命真好,都这样了,还能抱着个大胖儿子养老。”

席间众人除了明菲以外都知道这事,只不过家中有喜事,便没提起而已。现在听胡氏讲起这件事来,众人都有些唏嘘。

涵容道:“三弟妹这个是什么说法,人家没了夫君,怎还说命好?”

胡氏冷笑了一声,斜瞅着蔡光仪,怪腔怪调地道:“嫂嫂啊,这不是命好是什么?都要死了的人,还能留下骨血,有了儿子,自由自在,不愁后半辈子没着落,要是不想守,还可以随意改嫁。初嫁从父,再嫁从己,看上谁就是谁,可不是美死了!总比那一辈子没个望头,还要受气的可怜人好。”说着眼圈就红了。

明玉和明珮闻言,都红了脸借故走开。陈氏清晰地看到蔡光仪脸色雪白,一双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就连筷子也拿不稳,不由大是快意,嘴里却道:“老三家的,你再当着你妹妹们说这些,我是要骂人了。”

胡氏撇撇嘴,将碗筷一推,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吃不下了。”也不管席间众人的神色如何,甩着帕子走了。

蔡光仪又闷头喝了几杯酒,也不声不响地跟了去。

蔡光庭对陈氏道:“母亲,若是他二人真的合不来,真要和离,就不要勉强了。”

陈氏慢吞吞地将四姨娘夹给她的虾饺喂进嘴里,眯着眼细细品了一回,才开口道:“作为长辈,我总是希望他们好的。家和才能万事兴,他们就是闹着,我也要劝着,但若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我也没办法。”这意思便是,胡氏要和离,她是不会拦着的,关键看胡氏自己可乐意,可想好了。

四姨娘幸灾乐祸地抿嘴笑道:“是呀是呀,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的。”

因为蔡光庭等人要急着赶路,酒席很快便散了,陈氏指挥着众人将蔡光庭夫妻俩、明玉的箱笼包裹一一检查一遍,确认无误,送上车捆好,道:“我和华哥儿就不去送你们了,三姑爷和三姑奶奶替我送你们到码头罢。”

众人寒暄几句,明菲和涵容、明玉手牵着手正要登车,忽听蔡光仪的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接着有人大哭起来,嘈杂成一片。

四姨娘夸张地惊呼了一声,拿帕子掩住口,睁圆眼睛道:“这是怎么了?又扛上了?这小两口可真是不看场合。”

陈氏皱皱眉头,叮嘱蔡光庭等人:“赶紧上车吧,这里有我。”

蔡光庭摇头:“家中有事,叫儿子怎能放心?”随手指了玉盘:“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玉盘才走了几步,就见胡氏身边一个陪嫁婆子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地跑出来喊救命,看见陈氏等人就扑了过去:“夫人救命,三公子要打杀我们三少夫人了。”

余婆子见她模样吓人,忙一把捂住蔡光华的眼睛,呵斥道:“乱叫什么?吓着夫人小姐们要你的命!好好地说怎么回事。”

那婆子语焉不详:“出门前还好好儿的,回来就闹了起来,三公子揪着我们少夫人的头发打,奴婢上前去拉,就被三公子一个茶壶砸在了头上,救命啊……”

陈氏沉着脸点起几个粗壮的婆子,命明菲等人在马车上候着,带了蔡光庭、涵容进去处理。虽然知道蔡家的事瞒不过龚远和,但这一幕给他看见明菲还是觉得丢脸,心中有些不自在。见龚远和将蔡光华接过去骑在马上玩,连看都没多看蔡光仪的院子那边一眼,方觉得好过了些。

陈氏等人进去后不久,吵闹声停了,只能听见一条尖锐的哭声,犹如拔钢丝一般,忽高忽低,尖锐刺耳,哭词极精彩:“你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有本事打女人,没本事生儿子,还养通房装门面,我呸……”

明玉涨红了脸,捂着耳朵缩进车里去。龚远和“扑哧”一声笑出来,含笑扫了明菲一眼,明菲狠狠瞪了他一眼,也缩进车里去,想想又觉得好笑,胡氏真是强悍,敢当着婆婆大伯的面这样闹。

约过了一刻,陈氏、蔡光庭等人出来了,玉盘和珠钗扶着披头散发,抽抽噎噎的胡氏,几个婆子还扶着个满头血污,全身无力的翠儿。

陈氏先命人将胡氏和翠儿扶进去,走过来神清气爽地吩咐蔡光庭等人:“快去了,误了时辰不好。”

明菲担忧地道:“母亲,您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陈氏笑笑:“没事儿,他不敢怎样。”

明菲看到她身边那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婆子,知她早有准备,也就不管她,扶着涵容上了车,命人出门。

涵容低声和明菲咬耳朵:“你三嫂,可真看不出来,个子小小,看着娇滴滴的,力气却不小。太过泼辣,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和你三哥正抱作一团在地上滚,你三哥拽着她的头发不放,她也咬着你三哥的耳朵不放,多亏去得及时,不然你三哥耳朵都要掉了。”

明菲道:“翠儿又是什么事?”

涵容笑道:“你三哥不是打伤了胡家的陪嫁婆子么?你三嫂便也打破了翠儿的头。我看这个情形,和离是迟早的事。你大哥刚才还和母亲商量,胡氏若是求去,多赔胡家点钱。”

明菲便知蔡光庭这是因为间接地害到了胡氏,心中不过意,但看涵容的模样,是半点不知情,也就不点破。

将蔡光庭等人送至码头,龚远和便带着明菲将马车赶向水城府最大的当铺“春和押”。

第140章 典当(二)

到了春和押门口,在街边停下马车,龚远和将洗萃叫过来,取了包袱递过去:“你去当当,要当七百两银子。”

洗萃翻开包袱皮看了看,问:“大爷,是死当还是活当?”

龚远和道:“当然是活当!爷的东西怎能死当?待以后有了银子还要赎回来的。”

洗萃摸摸头,为难地道:“大爷,这个不容易吧?”现在是夏天,当铺总要习惯性压价的。何况这东西只要进了当铺的门,原本值得一百两的能值得四十两就算不错了,又是活当,哪里能当得这么多银子?分明就是一笔不成的买卖。

龚远和道:“怎么不容易?二夫人当初可是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才帮我做成这件大氅的,如今不过要一半,怎么就不行了?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真要不成,你回来寻我就是。”随手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洗萃只好抱着包袱进了春和押的大门。

明菲探手给龚远和理平皱着的袍角,道:“你那件大氅真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她闲得无聊的时候曾经算过,大丰的一两银子大概就值得三百元人民币的样子,这一千五百两银子要换算成人民币,就是四十五万元。当然,缂丝珍贵,貂皮也珍贵,但这是在没有什么名牌效应的古代,所以她是不信的。特别是龚远和这件大氅的面料,并不是精细的人物花鸟图案,而是简单的几何花纹,最多就是中间夹杂了金丝罢了,约莫就是五百两银子就够了。

龚远和笑道:“你没看见那貂皮是多么丰盈吗?那缂丝又多么漂亮,我婶娘花了多少心思才做成的,她说值自然就值。”

又是一笔烂账。明菲叹了口气,坐等看戏。

龚远和盯着春和押的大门:“过几日家里大概要去吊唁袁三的,你就不要去了。我去一趟就行。”

“知道了。你还有几天假?不是说要去再抱几条狗来养,还要去寻大管事,要建小厨房吗?”明菲想去也不敢去,袁枚儿哪里会给她好脸看?

“还有五天,我送你回去就去寻薛明贵。晚饭莫要等我。你早点睡,睡前把追风牵到院子门口,谁来也莫要管。”

“你要什么时候才回家啊?”明菲想起龚家那一到晚上就黑沉沉,没什么人影子的大院子,心里有些发怵。

龚远和嬉皮笑脸地往她身边凑:“舍不得我?我一办完事就回来,定然不耽搁的。”

明菲见他又不正经了,懒得理他,道:“洗萃出来了。”

洗萃撅着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包袱,走到马车边颤声道:“大爷,他们不肯。还嘲笑我来着。”

明菲见他脸上因愤怒和害羞引起的红晕还不曾褪去,便知他定然是被讥讽得很了。含笑道:“洗萃莫急,他们愿意给多少?”

洗萃沮丧地道:“只愿意给一百八十两,还说是天价了。”

“这也太黑了吧?”龚远和摸摸下巴,道:“还不到二百两,太少了,继续去讲,就说要五百两。”

洗萃犹豫了一下,抱着包袱又走了。

天气越发闷热起来,太阳烤着车厢,明菲感觉细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只得拿着扇子使劲地搧,笑道:“可怜的洗萃,约莫跟了你龚大爷这些年,还从未受过这等气吧?”

“很热吧?很快就好。”龚远和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卖力地给她搧起来:“他从我这里得到的赏钱都够买房买地娶媳妇儿了,受受气怎么了?”

明菲惬意地歪在靠枕上,享受着美人伺候,道:“你猜他这回要多久才会出来?”

龚远和道:“约莫马上就出来。”

话音刚落,洗萃果然夹着包袱疲沓嘴歪地走了出来,要哭似的看着龚远和:“大爷,人家还是不肯,添了十两。”

龚远和也热得受不了,扯了扯衣领,道:“去给他们说,四百两。”

洗萃求救地看着明菲,明菲微微一笑:“听大爷的。”

洗萃夹着包袱万分沉重地走到春和押的门口,抬起头看着春和押的大门,久久迈不动那一步。

明菲大笑:“看看,洗萃都没脸进去了。”

当价格压到二百五十两和二百一十两,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春和押的大伙计终于摸出来辨明正主儿了。龚远和遮遮掩掩的,半点没让人看到他。那大伙计仍然发现了什么,回去后,爽快地以二百五十两的价格收下了那件大氅。

龚远和将银子扔给金簪抱着,用马鞭戳了戳哭丧着脸的洗萃:“难看死了,笑一个给爷看,爷都不觉得丢脸,你难过什么?”

洗萃却是当街一声哭起来:“爷,你不知道他们说话有多难听,以后您莫要赏小人银子了,也少花点钱,莫要受这等腌臜小人的气。”

龚远和低头闷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好,爷听你的,这次就不给你赏银了。等以后有了银子,再给你。”

明菲也劝洗萃:“哭什么?多难看,快擦了眼泪,往前头去看看可还有樱桃和枇杷,捡那上好的,一样称个五六斤。”

金簪忙数了钱递给洗萃,笑道:“十四五岁的人,还像个孩子似的,这么爱哭,当心找不到媳妇儿。”

洗萃也有些不好意思,拿起钱一溜烟地往前头去了。

回了家,明菲先叫人把樱桃和枇杷分了一半送去龚二夫人处。二人洗了脸换了衣服,吃了些樱桃和枇杷,龚远和带着洗萃自出门去寻薛明贵不提。

不用去龚二夫人那里伺候,明菲乐得睡了个午觉,起身后花婆子来报:“说是明日一大早就送人过来给奶奶挑。那边回了约莫一斤杨梅过来,听说大爷今晚不在家用晚饭,请奶奶过去一道吃晚饭呢,说是做了淮杞鳖甲汤。”

“妈妈怎么回的?”这谁的主意啊?请她过去吃晚饭?谁不知道她每次过去就是在龚二夫人面前立规矩的,吃什么吃?

花婆子见明菲脸色不好看,便笑道:“老奴已经回了,说奶奶舍不得兄长、嫂嫂、妹妹,又中了暑,身子不舒坦,睡着呢。”

明菲忍不住拍了花婆子一下:“妈妈也来捉弄我。”

花婆子笑道:“是三小姐身边的含香过来请的,这三小姐,看着是挺想和您把关系处好的,可怎么就想不通呢?您过去吃饭,能得什么好,白白过去找气受。吃什么鳖甲汤?以后老奴要专门给你熬补汤的。”

明菲心中一动,道:“妈妈,我记得当初母亲有了华哥儿之后是不吃鳖甲汤的,对吧?”

花婆子道:“对啊,那个虽然大补,却是大寒之物。孕妇是不能吃的。”

明菲扑到她怀里,笑道:“妈妈,有你在我身边可真好,你什么都知道。有你看着,我放心得多。”

花婆子亲昵地抚抚她的肩头:“真是个傻孩子。”

晚饭时分,龚婧琪却亲自过来了:“嫂嫂,听说你中暑了,可好些了么?”边说边让身后的丫鬟放下食盒,“你不过去吃饭,我就把那好的给你拣了些送过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特意强调,“都是没人动过的。嫂嫂快趁热吃吧。”

“我等会儿再吃。”明菲笑着谢了她,龚婧琪见她恹恹的,没有半点精神,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花婆子打开食盒,见里面除了那碗唱主角的鳖汤以外,还有一碟凉拌苋菜,一碗肉末蒸蛋,一碟素炒香菇。不由撇了撇嘴,对着要来摆桌子的丹霞道:“去厨下看看晚饭做好没有。”

丹霞看了看还在冒热气的菜一眼,不敢多问,退了下去。

花婆子用筷子点着鳖汤、苋菜、蒸蛋给明菲看,“都是好东西,但如果这几样菜放在一起吃,便是害人的。奶奶您记住了,鳖这个东西,一定不能和苋菜、蛋、鸭肉、芹菜一起吃。时间久了会出问题的。”

食物相克么,明菲来了兴趣:“妈妈怎会知道这些?”

花婆子笑道:“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以后有时间,老奴慢慢说给奶奶听。”

金簪对龚婧琪很有意见,“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您以后多防着她点。”

花婆子道:“不见得就是她干的,说不定今夜她们饭桌上,这几道菜都是有的。只不过这几样被人特别挑出送过来罢了。可惜那边没我们的人,不然问问便知道了。”见明菲垂着眼若有所思,不由劝道:“奶奶莫要生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兴许,是老奴多心,碰巧也不一定。”

也不知道从前龚远和吃了多少这些好东西,幸好他如今看着是健健康康的,可那也只是看着而已,说不定内里也有什么不知道的病呢?明菲打了个寒颤,强笑道:“我没事,妈妈,依您所见,一个人若是长期吃这些相克的食物,大约多久会发病啊?”

花婆子默了一默,道:“孕妇、小孩子倒是很快就能看出效果来,至于其他的,我还真不知道。但想来也要看吃的多不多,身体如何,不过可以肯定,时间长了,那个人的身体必然是常常会有些小毛病的。”

第141章 相处(一)

花婆子道:“这些东西倒了怪可惜的,不如老奴就说是您吃剩的,分别赏给几个丫鬟吃,就不会有事了。”

明菲应了,花婆子便喝了一小碗鳖汤,金簪则动了动肉末蒸蛋,接着端出去赏人。

过不多久,紫菱、紫罗兴奋地进来给明菲行礼道谢,说是鳖汤很好喝,蒸蛋也很嫩,苋菜很新鲜,香菇很香。明菲有些发愣,等紫菱和紫罗走后不久,梅子也来了,说的话也差不多,还间接地表达了忠心。

明菲哑然,敢情花婆子说的分别赏人,就是赏给这几个她眼中认为有威胁的丫鬟了?不过说起来,也怪明菲自己糊涂,丫鬟们彼此得了好东西,怎会不互相分着吃的?只不过难得两个紫竟然肯和梅子一起分着吃。花婆子也真的是厉害,只赏两个紫,两个紫难免觉得奇怪,加上一个梅子,就合理的取消了这种疑虑。

明菲不由摇头:“这个花妈妈。”

金簪笑道:“花妈妈总是真心为奶奶着想的。”

明菲没吭声,纵然花婆子是为了她好,但也太自作主张了些。遂下决心要和花婆子好好谈谈,只是这话得说好听了,既要让花婆子知道厉害,又要花婆子心中没疙瘩。

花婆子领着丹霞高高兴兴地提着食盒进来:“奶奶,今晚上给您做的是花生红枣焖猪手,凉拌豆芽菜,素煮白菘,南瓜卷,快趁热用吧。”

明菲便请花婆子坐下一起吃:“我一个人吃着没味道,妈妈陪我用一点。”

花婆子笑道:“哪里敢呢,这……”

“妈妈不要推辞,坐下罢。”明菲给金簪递了个眼色,金簪赶紧送上碗筷,硬拉着花婆子坐下:“妈妈忒客气了,奶奶让您坐下,您就坐下,若是能让奶奶多吃点,岂不是更好?”

花婆子听了,方斜签着身子在下手杌子上坐了,笑着给明菲介绍:“奶奶,多吃点花生红枣焖猪手,补血养颜的。”

明菲给她夹了一块炖得葩软晶亮的猪手,笑道:“那妈妈就多吃点。”

花婆子有些心虚,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也就理直气壮地吃了。

待用完饭,明菲单约了花婆子一起去散步,顺便喂追风,再将追风带回来守院子。

“妈妈,先前紫罗、紫菱、梅子都来谢我,说是鳖汤很好喝,蒸蛋也很嫩,苋菜很新鲜,香菇很香。”明菲笑着摘下一朵夜来香给花婆子别在衣襟上。

花婆子不慌不忙地笑道:“这几个馋嘴丫头,竟然放在一起换着吃。”这可不干她的事,她明明就是分别赏了她们的,谁叫她们嘴馋。

明菲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妈妈……”

花婆子抿抿嘴,抬眼看着明菲:“奶奶莫要心软。”

明菲见她毫不避让地承认了这件事,也就收起嬉笑的神色,认真地道:“妈妈,还没到那个地步。”

花婆子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

“妈妈,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我好。但是,现在情势未定,实在是早了些。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人。”她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滥好人,但也还没到一个不如意就动手害人的地步。

花婆子见明菲目光坚定,毫不退让,最终退步:“是,一切听凭奶奶拿主意。”心中却是不以为意。

明菲见她让步这么快,知道她没往心里去,便笑着携了她的手:“那一年赏千叶茶花,放风筝,我被人推倒在太湖石边,差点没了命,是妈妈将我背回去的。我记得妈妈边背我,边诅咒那些不学好的坏人,当时我就想,妈妈虽然唠叨,有时候也挺奸猾的,但是真的疼我,于是以前对你的一些不满,就统统都忘了。”

花婆子脚步一顿,三角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不胜唏嘘地道:“您还记着啊。”

明菲笑道:“那样的大事,我怎会忘记?这些年来,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里都记着的。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忘了,或是我害怕。”

花婆子沉默片刻,大方地道:“奶奶还是忘记从前老婆子做的一些事情的好。”

明菲被她的直白给逗笑了:“嗯,妈妈做的事,我的确只记得好的了。”

花婆子笑了笑,叹了口气:“罢了,奶奶做事自来有主张,先等等看看情形也好。”

明菲听她的意思,是把自己刚才的话都听进去了,不会再背对着自己自作主张了,便笑道:“我有事交给妈妈做,是最放心的。我身边没有年长的妈妈,有好些事儿都是不知道的,只能依靠你了。”又问她:“妈妈这几日也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用过饭的,你看着饭桌上的菜,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花婆子皱眉道:“当时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再看看吧。如果真有其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等到大爷去了衙门,应酬一多不回家,那边定然还会再请您过去吃饭,或是给您送吃食来的。”

追风见了明菲,欢喜得不得了,围着明菲直打转。明菲亲手喂了它半只鸡,又给它梳了一会儿毛,待它喝了水才套上链条拉着它走,到了主院后就将它放开,自进屋去和花婆子、金簪等人商量第二日要做的事。

龚远和果然回来得迟,明菲等他到亥时也不见回来,只得吩咐金簪在厨下煮着醒酒汤,等人一回来就唤她起来,自收拾了先躺下不提。

她实在是太累,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竟然梦见了从前。妈妈已经是白发苍苍,两眼空洞地坐在阳台上,呆呆地看着阳台上一棵已经枯死了的天竺葵。她走了过去,扶住妈妈的肩头,亲昵地喊:“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没有回头,动也不动。她耐心地蹲到妈妈面前,拉起妈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妈妈,是我啊,我是晓曦啊。”袁晓曦,这个名字她差不多已经要忘了,只能埋在心底最深处,偶尔才会拿出来默默咀嚼两遍。

妈妈良久才垂下眼来看着她,无比清晰地回答了她一句:“晓曦她已经死了。好多血。”

明菲的心猛然一阵剧烈的抽痛,她呆呆地看着妈妈,是的,袁晓曦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蔡明菲,她离妈妈远到没有距离,她不孝,她愚蠢。明菲捂住脸,压抑地痛哭起来。

“明菲,你怎么了?”有人使劲推了推她。

明菲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龚远和披着件薄薄的丝袍,敞着胸怀,举着一只小羊角宫灯半侧在枕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焦急地看着她,另一只手却是在擦她脸上的泪。

明菲有刹那的失措,感觉自己被扒得精光,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她飞快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捂住脸,假装被灯光刺到了眼睛,闷声道:“没有什么,做噩梦了。”

龚远和没吭声,缩回手下了床。

明菲侧身向里,闭着眼睛拼命想将眼泪憋回去。非常想梦见妈妈,却又特别害怕梦见。

不多时,帐子被揭开,龚远和重新又爬上了床,探手搂过她,却是拿了块温热的帕子放到了她脸上,轻柔地给她擦着眼泪,明菲伏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刚刚控制住的情绪突然崩溃,泪如泉涌。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龚远和发现不对,慌乱地拍着她的肩头,要拿开帕子看她的脸色,明菲紧紧揪着帕子盖住脸,坚决不放。

龚远和扯了几扯,扯不开,无奈地放弃,只能紧紧拥住她。

半晌,明菲方止住了哭泣,却又觉得羞耻,紧紧捂着脸不放。龚远和见她不哭了,又下了床,重新弄了块帕子来递给她:“那,将那块揩揩鼻子,换这块去盖着脸。”

明菲又羞又恼,背对着他不动。

龚远和叹息了一声,拉过她一只手,将帕子塞进她手里,转身离开。明菲确定他不在旁边了,方才放心大胆地将战场打扫干净,把脸擦好,蹑手蹑脚地跳下床去洗帕子。

才走了没几步,龚远和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来,一把将她抱住,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远远地丢到水盆里,搂着她就往床边走:“外衣也不披一件,冻着了怎么办?”

明菲垂着脸不动,并不敢看他。

龚远和吹灭了灯,将明菲紧紧搂在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低声道:“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