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仍然一如既往的滚烫,明菲破天荒地没觉得他身上的热气烘得她难受,她安心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道:“你喝醒酒汤了么?回来也不叫我一声。”要是他回来后唤醒她,说不定她就不会做这个梦了。

龚远和低声道:“喝过了,我没喝多少酒。我看你睡得太沉,舍不得喊你。”

明菲道:“请着人了吗?他可愿意来?”

“他后日就过来,明日让人给他在外院收拾一个小院落出来就行。”又过了片刻,龚远和才问,“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他们又过来欺负你了?”

“不是,我怎会为了那种事情哭?”明菲叹了口气,“就是做了个噩梦,想起从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罢了。”

龚远和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梦见了什么啊?”

第142章 相处(二)

明菲犹豫不语,那是她永远都不能道出的秘密。现编一个给他听吧,她实在又没那心思。

见她不说话,龚远和故作轻松地一笑:“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想了,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过好日子吧?比如说,弄点好吃的,做件漂亮的衣服什么的,那样更实际。是不是呢,爱哭鬼。”

明菲的鼻子又有些酸。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安慰,似乎反而更坚强。此刻有他在她身边喁喁细语,体贴地说着安慰的话,她反而更想哭了。她翻了个身,伸手轻轻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龚远和轻出一口气,在她的头顶轻轻吻了吻,低声道:“睡不着啊?那我们俩讲讲自己从前的事吧?一人讲一件,我先讲。”

不等明菲答应,他先开了口:“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我外祖家原是抚鸣的大族,我外祖父母是青梅竹马的姑表兄妹,很恩爱,不曾纳妾,生了七八个孩子,却只剩下我舅舅和我娘。论理,是舍不得将我娘嫁过来的,兼祧两房,比纳妾还不如。但那一年,我舅舅得了怪病,要用到一味的药,外祖父想尽法子也找不到,是祖父动用所有人脉,千方百计寻到了那味药,救了舅舅一命。外祖父觉得心诚,于是把我娘嫁了过来。

前些年我娘和祖父母还活着的时候,我过得很快活,外祖父母和舅舅也会经常派人过来看我们。后来我娘去世,外祖父母伤心过度,没几年也就跟着去了。祖父母去世后,舅舅经常来看我,每次都会在这里陪我住上一段时间,有些事情他心中有数,也管过几回,但却被婶娘身边一个丫鬟爬了床,又羞又愤之下,从此不来我家,只是隔段时间问我爹爹我的情况罢了。

爹爹对我要求本就极严格,又有了他在一旁逼着,就更加严格。其实我有段时间真的不想学好,想做坏事了,幸好有他们俩盯着,我又认识了你哥哥,才又回了头。你还记得你哥哥乡试那年寻回来送你母亲的那匹缭绫么?就是舅舅给的。待过些日子,我再寻机会带你去抚鸣拜见他和舅母。”

明菲听得入迷,问道:“那当年爬舅舅床的那个丫鬟,后来怎么说了?难道舅舅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龚远和笑道:“不咽下这口气又怎么办呢?这种事情都是不问前因,只看后果的,他明明就是和人家睡到一处了。爹爹虽然不在意,说只要他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就把那丫鬟的卖身契拿出来送给了他,但舅舅虽然体弱,却是个骄傲的,最爱脸面,为此耿耿于怀,虽然带走了那丫鬟,却是从此不肯再来。他气性大着呢,连水城府都不肯来了。就连我们成亲,舅舅也不过就是命人送了一份厚礼给我,也不肯来。”

姑表兄妹做了夫妻,一连生了七八个孩子,多数夭折,剩下两个,一个早死,另一个缠绵病榻,这就是近亲结婚的下场。明菲猛地爬起来:“舅舅家中有几个孩子啊?身体如何?人可有出息?”其实她想问的是没有傻的痴的吧?

龚远和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还是耐心地回答:“有三男两女,多数身体还好,表兄弟们虽然读书不行,做生意还是不错的。”

明菲大急:“多数身体不好,那还是有人身体不好?”

龚远和伸手按住她的肩头,要她躺下:“就是一个小表妹,虽然从小身子弱了点,但也没怎样啊。”

“没有人夭折么?”明菲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不舒服极了。原来还想着他人聪明,基因不错,谁知道竟然是近亲繁衍结的果。心中却又嘀咕,既然薛家的孩子不长命,为什么龚家长房挑儿媳妇竟然会挑上她的?

“当然没有。”龚远和见她神色有异,想来想去,竟然想明白了,不高兴地道:“你嫌弃我外祖家这边的人身子弱?”

明菲不敢直接回答是,只好道:“怎会是嫌弃?我是担心。你可知道,今后你就是我的依靠了。”

也不知龚远和相不相信明菲的话。他沉默片刻,道:“你放心,我娘身子极好的,她,她是意外死的。”

明菲听到意外死的,更觉得稀奇,缠着龚远和问:“为什么?”

龚远和却不想细说,推道:“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她因为生我伤了身子,多年不曾再育,心中焦急,吃了很多药,最后终于有了,却连命一道没了。该你了,你也讲讲你的事来我听。”

明菲沉默片刻,轻轻揽住他的腰,“你想听什么?”蔡三小姐七岁以前的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能从来了以后开始讲。

龚远和很顺溜地道:“你以前的事情我都听你哥哥讲过,知道的。你就从我们进京赶考以后开始讲吧?”

明菲深感为难,从他们进京赶考以后开始讲?那么多事,怎么说,说到什么时候啊?

龚远和提醒她:“你不是说,我爹爹想和袁家结亲,婶娘捣乱么?你讲讲那个给我听呗。”

明菲道:“啊呀,前几日就讲过一遍给你听了,你忘了啊?”

龚远和讪笑:“我当时没仔细听,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呗。”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抚弄,讨好之意显露无遗。

明菲只得再从袁枚儿请去看牡丹说起,说到袁枚儿恼羞成怒时,一个眉眼淡淡,温柔含笑的白衣少年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了她脑海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明菲猛然停住了话头,一时有些怔忪。

龚远和听得津津有味,见她突然停下来,便催她:“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明菲叹了口气:“没了。”

龚远和道:“我记得那年在京中,你继母写了封信给你哥哥,说是袁家想为袁三求娶你……”

明菲略微有些明白了他到底想说什么了,兴许他以为,她梦中哭泣是为了某个人?所以扯了这么多的闲话,就是为了扯出袁三来?她本来想立刻就说明的,想了想决定静观其变,假装糊涂:“是啊,继母先前也和我提过这事,后来收到哥哥的回信,就断绝了这个念头。”

龚远和沉默片刻,揪着她的头发在指尖上绕啊绕,好一歇才道:“其实袁三这个人除了身体不太好以外,挺不错的。他画的那些画,就没几个人能画出来。我去你们家,还看见你家到处都有他的画。就连我们家,婧琪那里也有两幅。”

袁家当初很为自己儿子的才气而骄傲,袁枚儿更是骄傲无比,带着京城贵女的气势来打击水城府众女的乡土气,的确经由她的手送了许多画给这群女孩子们。因为袁二夫人和陈氏处得特别好,蔡家得的就更多。

“他的确不错。”明菲轻声道:“我这里也有好几幅的。我在想,袁家日子不好过,今后孤儿寡母的,母族又薄弱,只怕更是不易。那些画,你想个法子换成钱,寻个合适的借口送过去,也叫他们过得轻松点。”

龚远和痛快应下,“好啊。只是他们家清高,送钱未必会要。不如我将那些画托人卖了,然后给他们家在繁华路段买个铺子,若有剩余,再买点田地也行,他们家坐收租金就行,也不需要操多少心。”

明菲道:“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们未必会信你的话。当初袁三病得厉害,药资花费极多,他们家也不愿意卖他的画来充数的。”

“这个好办,我就说,是我当初去玉清宫玩耍,偶遇袁三,很是谈得来,知道我是水城府人,他便背着家里人托我做的。证人就让你认识的那个小道士清虚来做好了,你看如何?”

二人又把细节反复讨论了几遍,明菲睡意来了,翻了个身准备睡觉:“睡吧,明日事情还多着呢。”

龚远和有些意犹未尽,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含住她的耳垂使劲咬了一下。疼得明菲倒吸一口凉气:“你做什么?”

龚远和闭着懒懒地道:“没什么,就是想咬你一口。见你疼了,我就舒服了。”

明菲拉起他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背上,恨恨地道:“我也是见你疼了,我就舒服了。”

龚远和也不叫疼,也不缩手,只闭着眼睛问她:“舒服了么?不舒服就再咬一口?”

“不咬,碜牙齿。”明菲将他手甩开。

“那以后不许再哭了,哭得眼睛变形变难瞧,我可还要再咬你。”他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不松开,另一只手在她脸上轻抚:“眉毛是我的,眼睛是我的,鼻子也是我的,嘴巴也是我的,牙齿也是我的,舌头还是我的。”

“不高兴了我肯定还是要哭的。想要我不哭就别惹我。”明菲翘起了嘴角。一个滚烫的吻随即落在了她的唇上。

第143章 建设(一)

龚远和寻了匠人,将主院的耳房改作了一间小厨房,花婆子在一旁照应,明菲则避开匠人去了半春园接待牙婆。

这牙婆是蔡家从前用惯的,得了陈氏的反复叮嘱,用心地寻了合适的人送上来。两个灶上的,是母女,姓金,当娘的已经三十多岁,女儿才十三四岁,长相一般般,衣服很陈旧,到处都是补丁,但浆洗得很干净,看人的时候目光也很沉稳,没有躲躲闪闪或是畏畏缩缩,只是女儿的眉梢眼角不可避免地含着一股悲哀。

明菲觉得做饭食的人,卫生是关键,这母女二人落到这个地步,还能保持衣饰整洁,还不错。便问那牙婆这两人的情况,牙婆见她相问,知道这是看上了。于是细细讲述了一遍金氏母女的遭遇:“她当家的还在的时候,在麒麟街那边开了个小吃店,生意还兴隆。后来她当家的死了,她没有儿子,店子被无良的叔伯给占了,还要将她母女二人卖掉。她不忿,不想女儿沦为奴籍,带着女儿东躲西藏,到处给人打零工。听说奶奶家中要招人,知道府上仁慈,特意找到小的,想替奶奶卖点力气。”

假如牙婆说的是真的,这女人也算有骨气。可是既然不想沦为奴籍,那便是只愿意签活契。明菲有些不太愿意,她的厨房是重地,最怕就是有人来捣乱。若是有卖身契在手,有个什么不妥,也好处理,就算是逃了,官府对逃奴的追究管制也是很严厉的。对方顾忌这点,行为上也会收敛许多。而活契,随时都可以走人,也不是那么好拿捏。

牙婆见明菲刚才还很感兴趣,突然之间又低着头喝茶不说话了,不由有些焦急:“奶奶,她不是在孝中,她已经守满孝了,不然也不敢来。手艺真不错的,这孩子您别看她小,她自小被她娘老子带在身边,做饭菜的手艺学了个十之八九,麻利着呢。要不?奶奶您让她们现场做两个汤菜来看?”

金氏闻言,立刻拉了她女儿跪在地上磕头:“奶奶,求您收留我们母女罢。春囡马上就长大了,他们不会由着小妇人的,要是给卖了去做妾,叫小妇人怎么活?”那女孩子闻言,泪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金簪喝道:“不懂规矩!哭什么!有话好好说!”

有钱人有头脸的人家是最忌讳别人莫名其妙跑到自己家中哭的,但对于她们这样的孤儿寡母来说,只剩下了眼泪还可以自主。金氏看了明菲一眼,见明菲也没表现出明显的不悦,只是侧着头盯着她看,心里生起希望来,立刻拿了块帕子给她女儿擦泪:“莫哭,奶奶是个好人哩。”

明菲突然道:“把你的帕子拿过来我看。”

金氏有些不明白,呆呆地看着明菲。

白露已经走上前去接了帕子打开放到明菲面前给她瞧。帕子很干净,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粗布,洗得发白,边角上已经磨破,露出了布须,但是绣了一朵迎春花。绣线是凑出来的,颜色不协调,叶子不单有绿的,还有蓝的和黑的,可是针脚很细密,看得出绣的人当时花了很多心思。

金氏见明菲看得认真,忐忑地道:“手艺粗笨,不成样子,污了奶奶的眼。”

明菲道:“是谁做的?我看着针脚倒是挺细密的。”

金氏带了几分骄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是春囡做的。小妇人去外面打零工,她在家看屋,浆洗衣服,也做缝补。”

金氏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鱼尾纹也又多又细,明菲道:“你多大年龄了?”

金氏道:“小妇人是属兔的。”

那牙婆陪笑道:“三十有二了。”

三十二岁的人就成了这副模样,这个世界对女人总是特别不公平的,特别是对没了依仗的女人。明菲叹了口气:“你愿意签多少年的契?”

金氏小心翼翼地道:“小妇人签多长都没问题,但春囡,可不可以只签两年?”

那牙婆骂她:“不晓得好歹,奶奶肯收留你们就好了,谁家只签两年的?”一般都是签的五年甚至十年。

明菲摆摆手:“先去做几样你拿手的汤菜来我尝过再说。”

金氏大喜,拉着春囡给明菲磕头,由白露带着去了厨房。

明菲又挑了模样看上去端正清秀的十来岁的两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又留下一个看着膀大腰圆,老实憨厚的男人养马看院子做粗活。牙婆与她谈妥这几个人的身价银子,就只等金氏母女送上汤菜来。

金氏做的一小碗鸡丝面和一碟蒜香豆腐,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说:“奶奶,仓促之间没什么可做的,也没配菜,请奶奶尝个味道。”

明菲尝过后却很满意,那些精细的食材都不是经常吃的,要的就是家常菜。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出好味道,其他的大菜就算是不能做也无所谓,需要时从餐霞轩请大师傅来就行。于是让人也送过去给龚远和尝,少顷,那边传来消息,说龚远和也觉得合胃口,明菲便留下了金氏母女,她相信,一个热爱生活,爱惜女儿,有骨气的人,心地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金簪和紫罗领着这些人下去安置,明菲又带了人去外院给即将到来的大管事薛明贵收拾院子。收拾到一半,龚妍碧来了。

龚妍碧笑道:“嫂嫂真是勤快。这几日就没见你闲过。听说你刚买了几个人?哥哥也在建小厨房?”

明菲笑道:“可不是么?我们这边冷清清的,多几个人多几分热气。”

龚妍碧道:“家中很久没有进人了,也不知现在的价格如何?工钱如何?”

明菲也不瞒她,一一回答。

龚妍碧点点头,四处打量:“这是要收拾给谁住的呢?”

丹霞见她打听个不休,心中厌烦得很,频频给白露递眼色。白露便不时上前拿事去问明菲,打断二人谈话,示意龚妍碧,她们很忙很忙,识相的赶紧走人。

龚妍碧却是坐着就不动了,也不嫌屋子里灰,打破砂锅问到底,明菲索性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你哥哥做着官,总会经常有人上门。我一个妇道人家,很多时候都不方便出面。所以要寻一个大管事。”

龚妍碧眼珠子一转,亲热地拉住明菲的手:“那可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明菲笑道:“不知道你哥哥的呢。他只叫我收拾院子等着,其他的都没说。”

龚妍碧道:“我那日听舅母曾经和夫人提起过,说是舅舅在抚鸣做生意的时候,认得一个人,对人情面上的事情很是通透,只是时运不济,几次跟错了人。听说哥哥年少有为,有心前来依附,什么工钱都不图的,就是想奔个好前程……”

明菲不动声色地听她说完,笑道:“怎么没听夫人和舅母提起?”心中却是暗想,多半那日是没机会提起,后来也想着二人没那么快的动作,现在看到她买人,收拾院子这才急了,让龚妍碧过来打听消息,试探口风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谁还会收他们的人来放到自己家门口?

龚妍碧低着头吹着碗里的茶沫子,轻笑一声,忽略不答,转而道:“听说嫂嫂昨日中暑了?三妹送过来的饭食,你吃着可还好吃?那可是夫人特意吩咐为你准备的。”说完起身摇了摇扇子:“不行了,我还要回厨下去准备晚饭呢,就不叨扰嫂嫂了。”

丹霞凑到明菲身边,低声道:“奶奶,奴婢瞅着这二小姐,怎么阴阳怪气,说话有一搭没一搭,东扯西拉的?”

明菲道:“是么?你怎么看?”拉着丹霞转身进屋去检查铺盖用具等物。龚妍碧的举动,很让人深思。明菲知道朱姨娘母子三人就是在夹缝中生存,说是姨娘、公子、小姐,实际上待遇只比普通的丫头婆子稍微好一点,很多时候还过得很窝囊受气。

龚妍碧看着是来打探虚实的,实际上向她提供了两条信息,一个是龚二夫人和邵大奶奶想往他们这里塞人,另一个是告诉她,虽然厨下的事儿经常都是朱姨娘母女二人管着的,但昨天的饭食却是龚二夫人特别为她准备的。

丹霞见明菲考她,有心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并不比金簪、娇桃差,想了很久才道:“奴婢觉着,二小姐似乎是知道了昨日您没有用三小姐送过来的饭食,特意来告诉您,那是二夫人为您准备的,不是她做的。”

明菲笑道:“能想到这个还算不错。按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做一等丫鬟了。”丹霞得了夸奖,遇事越发多了心眼,做事越发上心不提。

挨到傍晚时分,紫菱过来禀告:“奶奶,大爷说灶台就快砌好了,与其明日再让匠人来忙一时,不如今夜就盯着他做完的好。请奶奶先去半春园歇着,吃饭不必等他。”

明菲才叫人送了饭过去,洗萃来了,笑眯眯地递了封信给金簪:“金簪姐姐,是抚鸣舅老爷来的信。”

第144章 建设(二)

夜凉如水,龚远和搂着明菲半歪在美人榻上一起看薛大舅的来信。看完以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舅舅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用我找他,他先就安排好了。”

薛大舅的来信上说,他已经写信给龚中素,要龚中素赶紧想办法兑现当年的诺言,把长房的家产分出来。当初龚中素娶薛氏的时候,是说好了生的儿子继承长房香火和产业的。以前那是因为孩子小,不曾成家立业,如今又做了官,又娶了妻子,妻子还很能干,于情于理都应该早日把长房的财产控制权交到小两口手里才是。

明菲笑道:“这种事情,由舅舅来出面是最妥当的。”不管龚中素原本心中有什么想法,现在薛氏的娘家来要求他兑现诺言,又有了龚二夫人闹那一出,想必他无论如何都会有个说法吧?

其实明菲多少有点明白龚中素的想法。对于龚中素来说,两边都是他的妻儿,他总是希望谁都一样好的。若是薛氏和长房二老还活着,有人盯着他,提醒他,他还能分清东西是谁的,知道该给不该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拿长房的去补贴二房。可长房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孩子,没人监督他,这个孩子还归到了龚二夫人手里去养,于是在他心目中,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家人,难免会装装糊涂,生点均贫富的心思出来。

可惜他的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很明显,他的妻儿都不这么想。隔着肚皮就是隔着肚皮,龚二夫人分得很清,龚远和是另一个女人的儿子,那个女人和她抢丈夫,抢钱财,死了活该,小崽子也该跟着一起死才对,然后便是她和她生养的孩子的天下;龚远和则永远都不会把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用心险恶的女人当做是自己的母亲看待,她生的孩子从严格意义上来看,与他也是两家人,怎可能做到真的亲如手足?

而龚婧琪、龚远秩等人,只怕心中也是很明白的,龚远和是外人,不过是个身份比龚妍碧和龚远科姐弟二人身份更高贵一点的外人而已。只有龚二夫人、还有他们四姐弟,才是嫡亲骨肉。就算是明白事理,并不代表他们关键时刻会帮着外人来气自己的母亲,更何况这个母亲,还是为了他们打算,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

想到此,明菲握住龚远和的手:“这件事情不过是时间问题,迟早都是要解决的。我只是在想,真到了咱们手里,只怕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这么多年,龚二夫人大概早就把财产转移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倒打一耙,说是补贴了龚远和多少银子呢。

龚远和笑道:“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看我的。”

明菲见他胸有成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做的饼子还有不圆的么?”

龚远和笑着拥住她:“没有你,我做的饼子就是扁的。”

第二日早上,二人才用完早饭,薛明贵就来了,他两个儿子已经成人,并成了家,都在给人当差,并没有跟来。来的只有他的老妻,两口子穿着簇新的绸缎衣服,笑眯眯地进来给龚远和、明菲行礼。

薛明贵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微微有些富态,未曾开口先笑三分,显得那张本来就大的嘴越发地大。笑容虽夸张,说话却是很得体很有条理,明菲听他说了几句话,便赞许地看向龚远和,难怪得这人会被龚二夫人想方设法地捏了错处赶出去啊。

龚远和得意地冲明菲一笑,当场就吩咐了薛明贵:“我不在家的时候,不管有什么事,你直接回了奶奶就是。”

百分之百的信任。薛明贵闻言,看明菲的眼神又有些不同,恭恭敬敬地给明菲打了个千,笑道:“小人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的,还请奶奶不吝赐教。”

要重用的人,又是薛氏的陪房,明菲自然不敢托大,谦虚了几句,当场将才买来的小丫头和小厮一样拨了一个供薛明贵夫妇使唤。给了二十两的搬家费又亲自领着薛明贵家的一起去看了收拾出来的院子,把众人叫出来听大总管训话。

薛明贵被赶出去时丢尽了脸面,回来时风光无比,不由大是感慨,立在院中对着龚远和红了眼:“大夫人要是还活着,见到公子您这般出息,大奶奶这样贤惠,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龚远和少不得又好生安抚了他一回,把袁司璞的画尽数交与他,由他去处理。

这里薛明贵才带着小厮出了门,那边龚二夫人就使人来请明菲,说是龚二夫人闷得慌,想寻明菲说几句闲话。龚远和故意当着来人的面叮嘱明菲:“婶娘身子不好,不要缠着婶娘,害她伤神,早点回来,还要出门。”

来人乃是龚二夫人身边一个得势的婆子,人人都叫一声儿张二婶的,边殷勤扶着明菲往安闲堂去,边佯作不在意地道:“奶奶,这天儿热得厉害,听说您前几日还中了暑,这大爷怎地还要挑了中午时分带着您出门?奴婢多句嘴,若不是那紧要的事,早晚去不是更好。”

明菲只“嗯,嗯”的敷衍,反过来问她:“婶娘这几日身子可大好了?吃的什么?今日又怎会突然觉得闷?”不等张二婶回答,她又连珠炮一般追着问龚婧琪,龚妍碧,龚远秩等人的情况,硬是逼得张二婶没机会再问她问题。

到了安闲堂,龚二夫人却是又换了新花样,没在屋子里坐着,而是在外面一棵老梧桐树下安了个美人榻,她自己躺在上面,哼哼唧唧地指使朱姨娘一会儿给她递水,一会儿拿帕子给她擦手,龚妍碧则坐在一旁,拿了把美人团扇,不紧不慢地给她打着扇子,过的日子简直堪比女皇。

龚婧琪坐在一旁绣嫁妆,见明菲过来,忙笑着迎了上去,把明菲送到龚二夫人的榻前。

龚二夫人翘着兰花指,拿着半枚杏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淡淡地指了指旁边的杌子:“坐吧。”

明菲假意推脱,龚婧琪笑道:“嫂嫂太客气了。”硬将她按了坐下。

明菲方笑着问候龚二夫人,又为前日的鳖甲汤道了谢。龚二夫人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行了,不说这些。我问你,听说你们把薛明贵请回来做大总管了?”

龚妍碧冲明菲歪了歪嘴角,明菲笑道:“正是呢,人刚安置下来。”

龚二夫人猛地将手里的半枚杏子一扔,翻身坐起,怒道:“为什么不提前来商量一声?什么人都往家里请!不知道那是个偷儿骗子么?你们也太不知事了!”

哟,还和她真的摆起婆婆的谱来了,长房要请谁干他二房什么事?明菲诚惶诚恐地站起,声音冷静清楚,一字一顿:“婶娘息怒。这才刚好点儿呢,为了这么点事又发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大爷又要不饶侄儿媳妇了。”

龚二夫人被她那声婶娘喊得难过,却有意忽略了,疾言厉色:“赶紧把人赶走!我龚家不能容下这种不忠不义的偷儿骗子!”

明菲软软地道:“婶娘啊,您也知道,咱们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对于侄儿媳妇来说,大爷就是天,大爷就是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侄儿媳妇哪里敢不从!”

龚二夫人若是能找上龚远和,又哪里会来找上明菲?明菲难得落单,此种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恨恨地捶了美人榻几下,指着明菲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你要听他的,就敢不听长辈的?赶快辞了,真需要用人,我另外给你们寻个妥当的,省得出了事,你爹爹不饶我!”

“婶娘……都是侄儿媳妇的不是,您说的都是对的,夫君说的也是对的。都是侄儿媳妇的不是。”明菲说着拿了帕子掩住鼻子,酝酿情绪,抖着肩膀准备开哭。

龚婧琪忙上前劝道:“嫂嫂,那个人真的不是好人。我娘是急性子,她真是怕你们吃亏,你去和哥哥说一声,辞了那人吧,省得日后后悔。”

明菲颤声道:“你哥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里能做得了他的主?就算是要后悔,我也得承受着,谁叫我是他妻子呢。”她就不信龚二夫人敢冲过去赶人。就算是真的敢冲过去赶人,薛明贵又没从二房手里领工钱,不理睬就是了。

“你怎么是非不分?”龚二夫人还要发怒,明菲已经不胜厌烦,扶着额头晃了几晃,就往龚婧琪身上歪:“我头好晕,想吐。”拿着帕子捂住嘴,呕了几呕,貌似有往美人榻上吐的倾向。

“快扶着她。”龚二夫人不由皱着眉头忙不迭地往旁边缩。

朱姨娘忙起身道:“夫人,大奶奶约莫是前日中的暑气还未褪,改个时候再说吧。”

龚二夫人没好气地道:“赶紧回去躺着吧!也不知你平时吃的什么,像个美人灯笼似的,风一吹就倒。”

明菲才回去,龚远和就将她拉上马车去了城郊的养狗庄子挑狗,特别强调要挑最凶最恶的狗,明菲想,大约明日就可以封院子了。

第145章 封院(一)

花婆子最近恨紫菱恨得牙痒痒,看到紫菱眼睛就冒火。

从龚妍碧过来表明那鳖甲汤是龚二夫人特别为明菲准备的开始,她就认定是紫菱过去告了密。包括这边请了薛明贵做大总管,买人,那边都反应迅速等等,都肯定和紫菱脱不了干系。先前因为明菲提前和她打过招呼,她虽然常常借故训斥紫菱,给紫菱小鞋穿,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到了后面接着发生几件事,却是叫她按捺不住了。

明菲在龚二夫人面前假装中暑后,龚二夫人找到了借口,当天晚上补汤就从安闲堂送了过来。明菲推了,说稍后再吃,过后倒了。第二日早上,就换成了龚二夫人亲自上门,逼着明菲,要亲眼看着明菲吃下去,美其名曰,早点将养好身子,好早日为龚家开枝散叶。

明菲推辞不吃,说自己已经好了,龚二夫人就当着她的面饮了一口补汤,冷笑着说:“也不知侄儿媳妇害怕什么,不如我先喝给侄儿媳妇看,看我是会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