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姨娘小心地从屋角一个水盆里取出一只双层的大碗来,揭开碗盖,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粉彩盅子,用根精致的银匙在里面搅了搅,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夫人,这八珍汤不冷不热,刚好,您这时候用还是稍后?”

龚二夫人看见她那碗汤,眼里就放出亮光来,不等她递上就伸出手去接:“既然不冷不热,自然是这时候用。”很快用完了汤,满足地道:“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都不怎么能吃出药味儿来。”

朱姨娘欣喜地道:“真的么?谢夫人夸赞。”

明菲好奇地问:“这八珍汤用的什么汤料,有什么功用啊?”

朱姨娘如数家珍:“用了当归、熟地、川芎、白芍、党参、茯苓、白术、炙甘草。久用可以气血双补,想要没药味儿,就加去皮的鸡一道炖着,鸡肉熟了,汤也就好了。若是不喜欢鸡,也可以放鱼或者是排骨,鸡爪,再加点豆腐皮什么的,味道会更好。不喜欢肉汤,也可以用红枣、枸杞来熬甜汤。”

龚二夫人见明菲感兴趣,淡淡地道:“还有么?也让大奶奶尝尝。如果喜欢,以后我这里做都给你送一份。”

明菲赶紧摆手:“谢婶娘,我就是问问方子,好叫我母亲也弄点来用。”又问龚妍碧要了纸笔,当场将方子记下。

朱姨娘笑道:“这个汤,很普通的,只要问问大夫,大夫都知道。其实就是鼎鼎有名的四物汤加上后面几味药罢了。”

龚二夫人道:“方子普通,关键在手艺和味道。不然一股药味儿,吃的时间长了,就会生厌。”

明菲记下方子和做法,又认真地问朱姨娘:“多久用一次?”

朱姨娘笑道:“月事结束之后就可以用,每日两次。”

明菲看着饮下汤后明显精神许多的龚二夫人,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只喝得干干净净的盅子一眼。她记得花婆子曾经说过,即便是最好的方子,也要看药物配制的比例。一样多一点,一样少一点,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功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产生的结果也完全不同。补药这个东西,并不是可以乱吃的。

龚二夫人故意刁难明菲,将家中十年前的账簿都翻出来给明菲瞧,叫她学着理一遍,算一遍,明菲也不推辞,接过去就开始算,算盘同样打得麻溜。

龚婧琪午觉后过来,见状大为吃惊:“嫂嫂什么时候学了这门活?”会看账簿不奇怪,毕竟明菲跟着陈氏学管了好几年的家,可是这打算盘,不是说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女子是不屑于用算盘的么?

明菲笑道:“跟着金簪学的,打得不好,叫妹妹笑话。”所谓刁难,是要被刁之人真的当做难事,并且难受了,那才叫刁难。她要是学会看账簿,管账簿,自己算账厉害,将来就是手里有再多的铺子和田地,她又能怕了谁?打算盘么,优雅不优雅的,龚远和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实用主义至上。

龚二夫人听见噼啪作响的算盘声,反而不淡定了,低声同龚婧琪道:“你说叫她学理账,算账,像她这个样子,一天就可以轻易弄完十来本,有多少能经得住她算?而且越到后期,我越怕她看出什么来。”虽然那些账簿都是抹平了的,但也不排除被厉害人物看出来的风险。

龚婧琪笑了:“母亲担心什么?过几日您就说她打算盘吵吵得您厉害,给她在账房那边弄个房间,叫她去哪里蹲着算。然后……”她伏在龚二夫人耳朵上轻轻说了几句。

龚二夫人大喜:“是呀,我这是糊涂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明菲弄到酉时方放下手中的账簿回去准备晚饭,洗了脸换了衣服,吩咐厨下做上晚饭,自己拿了朱姨娘塞给的蜡丸来瞧,竟然是一张有人向龚二夫人借钱的借条,一共二千两银子,落款人叫朱刚。明菲小心地将借条锁好,打算等龚远和回来后再说。

谁想龚远和又没按时回家,又是洗萃来报:“大爷请了几个朋友去了餐霞轩,薛总管也跟着的。请奶奶晚上的醒酒汤多准备一点,不必等他,歇下就是。”

明菲打发走洗萃,叫人摆饭。花婆子不高兴了:“大爷成日家总在外头跑,这多久没在家里吃晚饭了?喜欢喝酒,回家和奶奶一起小酌几杯难道不行?”

明菲笑道:“妈妈,他自来爱结交,朋友多,经常约着一起出去喝酒吃饭说话也是正常的。”

花婆子也知道男人这方面是管不住,也不能管的,心中仍然不高兴:“他再忙,也该抽点时间陪你吧。”

明菲笑而不语,花婆子方收了气,道:“今日你不在家,夫人叫人过来,说是四小姐要出嫁,有事要同你商量,请你这几日有空时过去一趟。”

第154章 劝说(一)

龚远和揉着胀痛的头醒过来时,明菲已经梳洗整齐,坐在床旁拿着帕子等着他了。他懒懒地看着她笑:“我昨夜喝得太多,这几个朋友好久没聚,劝酒厉害了些。”

明菲微微一笑,温柔地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朋友要交,酒要喝,但身子也要注意。头疼了是不是?”

龚远和伸手按住帕子,笑道:“昨夜我有没有闹着你?”

明菲起身去给他拿衣服:“也没怎么闹腾。还能不能去衙门?如果坚持不住,是不是让人去说一声,告半日假?”

龚远和道:“我今日休沐啊,你忘了?不然我也不敢和他们一起的。”他爱玩,爱结交不假,但从来都很有分寸,不会耽搁要紧的事情。

五日一休,的确是自己疏忽了。知道龚远和不去衙门,明菲也就不急了,笑道:“那你是要再躺会儿呢,还是起来吃早饭?给你准备了清粥小菜,保证你吃下去舒服。”

龚远和道:“今天你都有什么事要做?”

“母亲让人来叫我,说是明姿要出嫁,叫我回去商量点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明菲打开箱子拿出那张借条递给龚远和,“你认识这个人么?”

龚远和捏着借条看了半晌,微微笑起来:“从哪里来的?”

“朱姨娘急了,想叫我赶紧回去帮二妹寻个好婆家,包在蜡丸里给我的。”

“朱刚,是朱姨娘的亲哥哥。当年我们家的一个管事,前两年喝醉酒摔死了。”

明菲牙痛地捧着腮:“一个死人的借条能说明什么?她可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就算是龚二夫人伙同账房先生做假账,吞了大房的财产,也不能叫她们拉个死人来做证吧?

龚远和淡淡地笑:“那你觉得,她怎样才算有诚意?”

明菲道:“不是给你看了个小册子么?咱们每给她做一件事,她就把那小册子撕几页给我们还差不多。不然我去和她说,叫她先撕一半给我,我再帮妍碧寻婆家。不撕,我就不动。反正她比我们急。”虽然拿龚妍碧的婚事来要挟人不怎么地道,但这母女俩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龚远和道:“傻的。朱姨娘是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在你没把事情办得差不多前,你别想得到那本册子。更何况,那本册子也算不上什么。”

“你并不在意那本册子?”明菲看出些味道来了,他根本就不在意朱姨娘母子的态度。

“既然她们自以为拿住了我们的七寸,就叫她们先高兴高兴吧。”龚远和笑着将那张借条收入掌中,“先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家,吃了晚饭我去接你。”

“你不和我一起去?”明菲把衣服递给他。

“我还有事要做。”龚远和起身接过衣服,冲着她甜甜一笑,“你不是愁着那批撤下来的帐幔吗?待我去帮你换成银子。”

“你打算怎么做?”明菲眼睛一亮,那批帐幔堆着就怕生虫生霉,真丝制品最难保存,若是能换成银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认得个开成衣铺子的朋友,拿给他做成衣,价格低点要的人还是多的。”龚远和将明菲推到桌边坐下,“快吃吧。”

饭后,明菲说起龚二夫人的八珍汤和那堆账簿来,龚远和轻笑:“方子绝对没有问题,最多就是里面加了料,或者就是用药比例调整过了,但这个呢,只要她不说,别人永远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事你别管,就让她们狗咬狗,只要别牵扯到我们,她就是戳那女人几刀我也没意见。账簿么,看了也是白看,你装装样子就得了,没必要去吃那么多灰。”

明菲道:“那怎么行,我不能叫她抓住我任何一点错处。”

龚远和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轻轻替她把耳边几缕碎发别上,低声道:“委屈你了。”

明菲笑道:“现在说这个,真的很没意思。你与其和我说这个,还不如在行动上补偿我。”

龚远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垂着眼道:“我会给你别的女人都想要的。”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明菲毫不怀疑他此时的诚心,只不知他心目中,女人想要的是什么?身份,地位,尊宠,优渥安稳的生活?嗯,好吧,这些的确都是她想要的,特别是富足安稳的生活,她最需要。

陈氏是想叫明菲帮忙去劝胡氏。胡氏要和离,而且片刻都等不得。但是明姿很快就要出嫁,陈氏又忙着要去登州,怎能容忍她在这个关口捣乱?

明菲听陈氏说完,道:“那母亲和三嫂商量过了么?就请她稍微缓缓,等四妹妹的亲事办完再说不行么?实在不行,母亲不妨去拜访一下胡家老爷夫人,请他们在中间调停调停?”

陈氏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余婆子在一旁道:“夫人一早就去寻过胡家了,胡家脾气大着呢。本来三少夫人先前虽然闹着要和离,却也没这么火烧眉毛的急,可上次大公子们去京城时,她和三公子打了一架,后来就一直称病,胡夫人来看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闹着要和离。这个当口这么闹腾,无非就是害怕老爷夫人不答应,又想把嫁妆全带走,不肯退聘礼,还想多讹点银子罢了。”

人家嫁女儿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罪的。既然这里不是他家女儿的那盘菜,早作打算,早点抽身那自然是最好的。胡氏嫁了蔡光仪是不幸,但有这样体贴明智的父母和这样泼辣的性子却是幸运。明菲记得当初涵容和她说过,蔡光庭是专门同陈氏商量过这事儿的,便道:“那母亲是怎么和三嫂说的?”

陈氏道:“我好话说尽都不肯听,没个明确的话。估计是恨上了我,故意刁难我。最后我没法子,只好和她说,这是大事,我也做不得主,要写信给你爹爹,等你爹爹定夺,这才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但她那样儿,我就害怕明姿成亲那日她突然跑将出来闹腾开,丢的就是咱们蔡家人的脸。你和她年龄差不多,她从前也还喜欢同你说话,你去劝劝,也许她还愿意听你的也不一定。”多许胡氏的银钱,她不愿意,用手段压住胡氏呢,她不想给自己再添一个仇家。一句话,无论做好做歹,为了蔡光仪,都不值得!

余婆子将明菲送到她和明玉原来住的倚绣院:“三少夫人自那日被扶出来后,就住进了这里,再也不肯回去。您小心点儿啊,她脾气很冲的,四小姐去劝,被气走了,还被泼了一杯水。两位姨娘去劝,吃了闭门羹。”

“四小姐怎么同她说的?”明菲顿住脚。

余婆子皱眉道:“四小姐同她说,要是一直闹下去,被休弃更没面子。三少夫人当时就恼了,抬手就泼了她一杯水,说要是休妻,她就吊死在蔡家门口,还要把三公子的事告诉邻里路人,阴错阳差的,又把这错算到了夫人头上,连着夫人一起恼上了。两位姨娘听说,都说四小姐不会说话,上门去劝,结果吃了闭门羹。”

金簪道:“奶奶,只怕三少夫人也会给您难堪呢。”

明菲捏了捏金簪的手,示意金簪不要多话。陈氏需要她,她怎能不去?就算是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那又如何?说到底,这门亲事,胡氏看着是高攀了,实际上的确是吃了大亏。这明姿也太不会说话了,左右都要和离了,人家凭什么还要伏低做小?

胡氏在睡觉,她的陪嫁婆子看见明菲,没什么好脸色,不过虚虚一礼,敷衍而已,和从前那种热情相比,真是天跟地比。

明菲笑道:“还请妈妈帮我去和三嫂通传一声,就说我给她带了点糕点过来。”

那婆子站着不动,皮笑肉不笑的:“三姑奶奶,我们少夫人日日啼哭,夜里睡不着,这才刚躺下呢,大夫说了,要她静养,身子才能好转。”

余婆子不忿,道:“叫你去通传,你怎么这么多话?”

那婆子半点不相让,淡淡一笑:“余妈妈,不是老婆子我不去,我们少夫人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正说着,一个丫鬟出来道:“妈妈,少夫人让您请三姑奶奶进去。”

余婆子松了口气,拉着明菲的手低声道:“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怕她看见奴婢心中不快活,反而不美。”

明菲点点头,让她自去。

胡氏素着一张脸,歪在美人榻上,看见明菲进去,懒懒地抬抬手:“随便坐吧,左右这儿都是你原来住惯的,你比我熟多了,我这身上被你三哥打的地方还没好,起不来,我就不管你了。”

明菲也就自来熟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自来熟地叫胡家的陪嫁丫鬟送茶来。

胡氏杵着下巴道:“你还真够随便的。好吧,冲着我住了你的屋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明菲正要开口,她伸出一根手指,“先说过啊,我就是个没见识,没修养的商户女儿,别威胁我,也别和我文绉绉的绕弯子,不然就走人。”

这样的性子……明菲有些想笑,又觉得此情此地笑起来不像话,端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三嫂,你也别吓唬我啊。我胆子小。”

胡氏道:“好吧,你说,我听着,我给你几分薄面,不泼你水。”手里的茶杯却是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都会打滑。

第155章 劝说(二)

明菲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三嫂,事情我都听说了。”

“如何?不要和我说你们官宦之家不兴和离啊。”胡氏的眼神不善,连珠炮一般地道:“我说你们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不行也就不行,算我倒霉好不?他养什么通房?还敢拿气给我受,还敢打我。自己都不是个人了,还这么……读书不成,做事不成,做男人也不成,长得好有屁用啊!”

“不是。”明菲的脸有些红,默默听胡氏说完才道,“虽说姻缘这种事,从来都是劝和不劝离,但母亲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硬心肠的人,你和三哥合不来,她心中虽不好受,却也明白硬将你们绑在一起不行。毕竟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几十年要过,不能误了。只是四妹很快就要出嫁,这个当口闹起来不好看,所以想请嫂嫂稍微缓缓,最多等一个月,过后什么都好说,你看如何?”

胡氏冷笑:“四小姐不是说要休弃我么?我一个即将被休的妇人,凭什么要为她着想?”

“四妹她向来有些糊涂,说的话也不好听,你不是不知道。”明菲再三保证,“等四妹的事儿一过,什么都好说。”

胡氏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明菲觑着她的脸色,“三嫂,我有句话啊,你先听我说完,说了你觉得不对,生气,想泼我水就泼,若是听了还觉得勉强可以入耳,就欢欢喜喜地和我一道去吃晚饭如何?”

胡氏转着茶杯:“你说。人话还是畜牲话,我还分得明白。”

明菲便将她在此时闹和离,又不肯和陈氏合作的弊端分析给她听。第一,陈氏并不是不肯答应她与蔡光仪和离,也不是不答应她将嫁妆带回家,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多的都等了,再等几日不会怎样,还有几分情。

第二,蔡家最后能做主的人是蔡国栋,假如蔡国栋死脑筋就是不同意他们和离,也不答应蔡光仪休妻,她是半点办法也没有的。那么中间就需要陈氏来转圜,既然陈氏的作用这么大,她何苦去得罪陈氏?

第三,明姿和邵家这门亲,无论如何都是结定了的,就算是她闹腾,丢了蔡家的脸,邵家也不会退亲。所以闹来闹去,蔡家固然丢脸,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害,相反是她,就算是成功和离了,将来重新找婆家的时候,人家也会记得她不容人的刻薄形象。她又能得了什么好?

明菲眼瞅着胡氏就要发飙,起身做好躲避水的准备,不停嘴地道:“三嫂,你一定觉得我们家对不起你,明姿说话还不中听,挺讨厌的,你为什么要对得起我们家。可你和三哥合不来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呢,世人知道吗?他们不知,你去解释吗?你怎么解释?就算是解释清了,这种理由传出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一句话,你今日做什么都是为了日后能过好日子,又何必为了这么几天而去损害今后的生活呢。大家好说好散,日后再见面时也好看些啊。我们做不成姑嫂,还可以做姐妹。”

胡氏那杯水终究没泼上来,慢慢将茶杯放在了桌上,良久方道:“我不但要拿回我的全部嫁妆,不退聘礼,还要一个保证。不然我死给你们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都到这个地步了,我没什么可怕的!”

她爹娘将她嫁到蔡家,以为是高攀,也是想要叫她过上好日子的,谁知道她会摊上这么个东西。就像她和明菲说的那样,不行就不行吧,还学着别人养通房,还敢为了那个什么都不是的贱婢打她,打她的陪房?她眼瞅着这个男人只怕将来也是个吃软饭的,爹不亲娘不爱的,她凭什么要拿自己的嫁妆去养这种贱男人?就算是去寻个小门小户的,只要知疼着热,可不比这个强上万倍?

明菲郑重回答她:“我保证,假如过后他们反悔,你只管来找我。”

胡氏眼睛一亮,盯着明菲:“好,你记着你说的话。要是你骗我,”她闷了一会儿,道,“叫你生不出儿子来,或者生了也没屁眼。”

金簪觉得这位三少夫人实在是粗俗极了,不高兴地拉了明菲的袖子道:“奶奶,夫人还等您过去说话呢。”

胡氏撇撇嘴:“嫌我说的话不好听是不是?不乐意呆着?走啊!”

明菲笑道:“嫂嫂,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母亲吩咐厨下做了你爱吃的菜。”

胡氏抚摸着她才留长的指甲,眼也不抬:“不必了,大家相看两相厌,还不如不见。你放心,我吐口唾沫是钉钉,说过不闹就不闹。我还要再睡会儿,不送了!”

金簪和明菲一道往上房去,金簪见左右无人,拉着明菲嗔怪:“奶奶您为什么要给她打包票?依奴婢看,这个事情到最后夫人也不见得能做主。如果叫三公子和三少夫人真的和离了,三公子的脸往哪里放?日后还怎么做人?所以老爷必然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她寻上门去找您闹,您怎么办?倒闹得里外不是人,她怨您不守信用,老爷怨您多事,三公子更是很您,何必呢!”尽尽力,劝一劝,劝不动就算了,何必把自己套进去?

金簪说的这些,明菲又何尝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她和我没仇,她也挺可怜的,将心比心,我乐意帮她。”蔡光仪要恨,不差这点。

金簪垮着脸道:“但愿夫人不会嫌您多事。”

陈氏见只是明菲主仆二人回来,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她还是不肯?”

明菲笑道:“肯了,只是女儿自作主张,应承下了一件事,生怕爹爹会怪责,也怕给母亲添麻烦呢。”

陈氏听明菲把经过说完,默了一默,笑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她把蔡家的脸都丢干净吧?你爹爹那里,我来劝。”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陈氏心情松了一多半,问起明菲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明菲笑着说了,又提起龚妍碧的婚事,“我对这些情况不熟,想请母亲帮着打听一下可有什么合适的。”

陈氏道:“她的嫁妆不丰厚,又是庶女,想寻个好人家的确不容易。如果选体面的官宦书香人家,想嫁嫡子只怕不可能,不然就只有嫁小官穷官,若是只考虑富足宽和,选择面还要广一些。而且就算是我们这里寻到合适的,也要你婶娘肯放她才行。”

明菲道:“这些情况她也考虑在内,只求母亲帮着找个家世人品过得去的就行。经商的也行。”龚妍碧最害怕的就是龚二夫人给她弄个邵五之流的登徒子,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陈氏爽快应下,“我着人打听着,明姿成亲那日我给你回音。”又低声道,“我提前几日就要开忙,光华我就交给你了。”

明菲应下:“那提前三天,我就叫人过来接光华。三哥这些日子怎样?”

陈氏阴沉着脸,“还能怎样?耳朵险些掉了,半死不活地躲在屋子里养伤,三五不时地,还叫翠儿唱点小曲儿给他听,那边闹着要和离,我叫人去喊他来商量,我问十句不答一句,最后倒问我一句,是不是他说不肯,就能不和离?既然如此,问他这些做什么?接着就开始出门,夜里也不回来,昨日就出去了的,现在还没影踪。”

“会不会是去庄子里看二姨娘去了?”

陈氏冷笑:“没听庄子上的人来报。他要真的孝顺,就应该不敢把这事儿说给他亲娘听。”不过等到真的和离以后,她却是会派人去通知二姨娘一声的。

“三姐姐,我想你了。”见大人闲了,蔡光华立刻扑过来缠住明菲,笑闹成一团。

坐到天色将黑,龚远和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都是买给蔡家诸人的礼物,有吃食和一些小玩物,就连明姿和蔡光仪也有。陈氏对他印象向来不错,笑着和他开玩笑:“难道不给东西,怕我不让接走你媳妇?”

“岳母不要笑话小婿。”龚远和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笑得憨憨的,抱着蔡光华逗乐。

看着小夫妻感情还不错,陈氏赞许地看了明菲一眼,道:“罢了,不为难你了,赶紧回去吧。”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龚远和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前行约有一刻,马车在一家小酒馆外停了下来,将窗帘子掀起一条缝看了看,招呼明菲过去看。

只见那小酒馆外挂着一串大红灯笼,风一吹滴溜溜地转,一排窗子尽数打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几张桌子边上坐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喝酒吃饭说笑,并没有什么异常。明菲疑惑地看着龚远和:“没什么可看的啊。”

龚远和笑着抱住她的头,将她的下巴抬起,叫她看楼上。楼上的窗子同样大开着,临窗摆一张桌子,两个年轻男人面对面坐着,身边各坐了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或是劝酒,或是夹菜喂到他们嘴里。

待看清那两个男人的长相,明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第156章 信念(一)

蔡光仪一只手倚在桌上,微闭着眼,嘴里叼着那妖娆的红衣女子喂菜递进去的筷子就不放,脸上还带着点坏坏的笑。那女子不依不饶的,握拳在他肩头上捶着,嘟着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轻薄红绡制成的交领衫子垮到肩头,露出半边翠绿的肚兜来。

明菲隔了这么远,也能看见那女子粉嫩高耸的酥胸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蔡光仪眯了眯眼,举起那只空闲的手向她探去,隔着衣料就在她前胸狠狠捏了一把,那女子急促短暂地尖叫了一声,扔下筷子,伸手去掐蔡光仪的脸。蔡光仪一笑,转手将她搂在怀里,脸刚好没入她高耸的胸中。

明菲看得脸红,又觉得自家的人在龚远和面前丢了脸,分外不自在,刚把眼睛垂下,龚远和又将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个二哥对你三哥可真好,看,把自己的都让给他了。”

他呼出的热气吹得明菲全身不自在,一点热从她的耳根开始燃起,一直蔓延向脸部,颈部,乃至全身,就连五月微凉的晚风吹过,也不能带走半点热度。她有些焦躁地抬眼继续往上看。

果见蔡光正身边的那个粉衣女子站到了蔡光仪的身后,脸部带笑,胸部顶着蔡光仪的后脑勺,宽大的袖子滑到肘部,一双手从蔡光仪的衣领开始往里钻,摸着摸着,将他的衣领拉下大半,低下头去顺着蔡光仪还包着纱布的耳朵一直往脖子上舔下去。而蔡光仪此时,正伏在红衣女子的胸前激动地啃着。

偏蔡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蔡光仪的对面,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自饮自酌,神色淡定得很,眼前的情景似乎完全没有落入他眼中一般。

从明菲这个角度看上去,此时楼上的情形分外淫靡和古怪。3P加一个窥探癖?她脸红耳赤,心跳如鼓,垂下眼道:“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你整日对着那老虔婆的死人脸,为夫让你看场好戏。”龚远和一只手在明菲耳垂上轻轻一捻,捻得她打了个颤,微微怒道:“你干什么!”

龚远和只看着她笑。

明菲眼角往后一瞟,金簪早极有眼色地坐到车边低声和洗萃交谈,半点没往这边看,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抱怨:“你们男人就没个好东西,兄弟见面也要在这种场合。还有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你哥哥托我注意着的。”龚远和将明菲半搂半抱在怀里,有意无意地在她露出来脖子上轻轻摩裟着:“我带你来看看,你这二哥怎么给你三哥治病。”他轻笑了一声,“果然厉害,心病还需心药治,从哪里倒下的就从哪里爬起来,他果然深谙此道,只是不知你三哥这病治得好不。”

明菲正要开口,龚远和突然“咦”了一声,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明菲赶紧抬眼往上看,只见楼上一层纱帘已经放下,隐约可以看见蔡光正还巍然不动,另三个人已经纠缠不休,蔡光仪衣冠不整,似是激动得很,猛地抱着前方的一个女子往下一扑,另一个女子也跟着扑了下去,好一歇没有声息,蔡光正仍然不动。

“你三哥在京城书院里读书时,被人撞见拉着书院花匠的女儿乱来,被喊打喊杀,惊吓过度,从此不能成。你二哥这是亲自坐镇,让他重温当时的情形,看能不能叫他重新找回自信呢。”龚远和慢悠悠地卷着明菲腰间的丝绦低声坏笑,“你猜能成不能成?我猜,肯定是不能成的。”

龚远和话音还未落,楼上坐立的人影已经变成了两个,才从地上爬起来的蔡光仪几乎是疯狂地扑向酒壶,提着酒壶就往嘴里倒,倒完之后又往下扑,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桌椅撞击声,楼下的客人纷纷站起来四处张望,蔡光正忙扑过去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不许他再动。

接着那两个女子起身,很快将纱帘挂起,弯腰陪笑说了几句什么,蔡光正脸色不虞地摆摆手,那两个女子脸色有些灰败地施了礼退下。

蔡光仪仰脖灌下几杯酒,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蔡光正不紧不慢地轻轻拍着他的背,正是一幅兄弟相亲相爱的好画面。

明菲松了口气。龚远和注意到她放松了,放下车帘,叫洗萃过去,递了两个各有二两重的银锞子给他:“你去后门等这两个姐儿,打听一下刚才是什么情形,问得越详细越好,记得切莫叫人瞧见。”

“大爷放心。”洗萃接了银子快步去了。

龚远和这才低声对明菲道:“你良心不好,你怎能希望你三哥从此不能人伦,没有香火继承呢?”

明菲使劲拐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好人你去救治他啊。你不是花样挺多的么?他几次三番害我和明玉,我恨不得他断子绝孙才叫好。”

“原来你也觉得我花样多啊?”龚远和先不怀好意的笑得明菲脸红,方赞同地点头:“对,对于几次三番害人,居心不良的人,就要叫他断子绝孙才叫好,怎么做都不为过。”语气森森的。

明菲心头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我说的是还没生出来的这种啊,不是已经生出来的那种。要是已经生出来了,还得看人是不是好人,小孩子和好人是不能动的。”

龚远和的眼神突地温柔下来,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你不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么?小孩子大了知道了,还是会来寻你报仇的。就比如说你,要是当初牟氏早点把你给弄没了,她会不会有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