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远秩要去夺那庚帖,那媒婆胖屁股一扭,朝他撞将过去,顺手就将那庚帖塞进了前胸,欢喜地道:“夫人英明!”生恐龚二夫人后悔一般,顺着墙边跐溜一下溜了。

朱姨娘见大事不妙,跪下去大声哭道:“夫人,婢妾尽心尽力伺候您多年,二小姐也自小乖巧孝顺,先前您说,她的亲事有老爷做主,拖了这几年,婢妾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如今老爷已经应允了方家,您也留了人家的庚帖,外人都以为这事一定成了的,现在又来什么马家这一出,一个女儿许了两家,外人知道了要怎么说?这不是活生生要断了二小姐的活路吗?”说着把头往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婢妾求求您,给二小姐一条活路吧!”

凄惨的哭声引来许多看热闹的,安闲堂外立满了许多探头探脑的丫鬟婆子,龚远秩更是一脸的不忍,索性安排人去追那媒婆,务必要将龚妍碧的庚帖夺回来。

朱姨娘哭得热闹,龚二夫人吼得比她还大声:“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老爷和我可从没答应过什么方家!笑死人了,什么时候二小姐的亲事竟然要由着一个奴婢来说三道四!我给她选的这户人家哪里不好?你去打听打听,这马家富甲一方,马公子为人谦逊有礼,又是嫡子嫡孙,哪里配不上她?我看你才是见不得二小姐好!”

忽听外间有人惊呼:“二小姐,二小姐!”却是龚妍碧听到风声赶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活生生气得晕倒了。龚婧琪心虚,忙着招呼人将她抬到廊下竹床上去,掐了人中灌了汤,总算是醒了过来。醒来后就一直默默流泪,她的方七啊,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郎,淡定从容能干无双的才俊啊!

朱姨娘顾不上去管女儿,直勾勾地望着龚二夫人:“夫人,婢妾伺候了您那么多年,好歹也还有几分苦劳,您是否要听婢妾说句话呢?”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纷纷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朱姨娘沉着脸甩开她们,与龚二夫人大眼瞪小眼,斗鸡一般互不相让。

龚二夫人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独留朱姨娘一人在屋子里,冷笑道:“我往日竟错看了你,原来你也是有几分土性的。你想说什么?说啊?说之前别忘了你是怎么做上这个姨娘的?是谁在我生了大小姐,败给那个贱人的时候,帮我帮到老爷床上的?只可惜,你肚子也不争气,不也只生了个女儿么?你如今又想抢我儿子了?”她当初怀孕落在薛氏之后,一连两个又都是女儿,乃是她生平恨事,此刻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朱姨娘突然蔫了,流泪道:“夫人,老爷和二公子都不过是可怜婢妾罢了。婢妾与您自小一起长大,对您的心可昭日月。当初如若不是您怕那贱人将老爷的心尽数勾了去,逼着婢妾……婢妾又怎会?这么多年了,婢妾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您难道还不知道婢妾的心?”

龚二夫人厌恶地看着她:“狼心狗肺的东西,也敢和我讲这个?我告诉你,你莫以为我病了,就轮的到你上位了!你做梦!给我滚出去!”说着犹不解气,翻出方七的庚帖来,当着朱姨娘的面撕了个粉碎。

朱姨娘闭了闭眼,指甲将掌心都戳破了。不,她的女儿怎能随便嫁给什么阿猫阿狗?她绝不答应!

第187章 泡影(二)

龚远秩好容易在垂花门口拿住那媒婆,指使着两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那媒婆按住,从她肥硕的胸前找出龚妍碧那张庚帖来,不顾她大喊大叫,将她推搡出去,吩咐门房:“从此后再不许放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夫人那里要做什么,先来回我!”龚二夫人病得不轻,为了不叫家中再出此类事情,他少不得要将家管起来,学里这段时间大约都是去不得了。

那媒婆被推出门去,还被门房在胸前和屁股上摸了两把,想着到手的银子转眼间打了水漂,还丢了这么大的丑,不由怀恨在心。偏着头想了想,冷笑了一声,随手招了乘小轿过来,往方家而去。

朱姨娘正在哄龚妍碧,忽听说龚远秩已将龚妍碧的庚帖拿了回来,心中暗喜,仰起头对着龚远秩喊了一声:“二公子……”泪如雨下。

龚远秩见她哭得可怜,心中更是内疚,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朱姨娘听得目瞪口呆,顾不上流泪装可怜,啊呀了一声,道:“要坏事!此等三教九流之人,最是得罪不得。您抢夺过来,那媒婆必然怀恨在心,定要去坏我们家的名声。得赶紧寻到人,好生安抚才是。”

话音未落,龚妍碧已经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活了!”

“那我赶紧让人去追?”龚远秩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还以为自己处理得很有魄力,听她这么一说,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朱姨娘算了算时辰,从垂花门口走到此处约莫是一盏茶的功夫,人早就已经去得远了,随便藏在哪个旮旯犄角的,怎么找?不由悲从中来:“只怕人已去得远了,此刻最紧要的是想法子安抚方家。”可恨她这个身份,不得出门,不得做主与人打交道,束手束脚,实在可恨。

“我去找大哥大嫂想法子。”龚远秩首先想到的便是龚远秩和明菲,才刚转身,龚远科已经来了,垂头丧气地道:“大哥和大嫂一早就去了乡下,要明日傍晚才会回来。就算是此时派人去请,最早也得明日午间才能赶回来。更何况,没人知道大嫂的陪嫁庄子在哪里。”

朱姨娘搂着龚妍碧低声抽泣起来:“苦命的二小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姨娘陪着你去就是了。”她此时除了能守着龚远秩哭以外,是真的没办法了。假如龚远和与明菲在,还可以找他二人去方家周旋,只要说明是疯子婆干的好事,兴许人家还不计较。但人既然不在,就只能苦熬。

龚远秩叹了口气:“我让人去打听消息,我再去把方七公子约出来说一说,他为人敦厚,只要知道其实是夫人病糊涂了,必然不计较的。”

朱姨娘母子三人把一线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去周旋不提。见龚远秩走远,龚妍碧搂着朱姨娘的脖子哭道:“姨娘,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地下的污泥,谁都可以踩几脚?”

朱姨娘阴沉着脸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定要帮你讨回这个公道!”

龚远秩收拾妥当,也不去安闲堂打声招呼,只将龚婧琪唤来:“娘越来越分不清轻重,这个时候闹出这种事情来,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我赶紧去将这事处理一下,你在家好生看着她,莫叫她再闹出其他乱子来,不要她出门,乱叫人进来。”

龚婧琪犹豫了一下:“她不听我的怎么办?”

龚远秩恨铁不成钢:“她病了!哪里懂得这些?不把她看牢了,只怕又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到苏家耳朵里,到时候你怎么办?”

龚婧琪打了个寒颤:“我把安闲堂的院子门锁了如何?”想了想又摇头:“不好,不好,她哭闹起来我招架不住,她病着,不如我把上次配的那个安神丸想法子给她服下去,让她睡上一觉如何?”

龚远秩有些犹豫,来回踱步,最终下定决心:“行!就这么办!我回来就写信给爹,就说娘病得极重,不能再行当家之职了。这些事情再由她拿捏着,要出大事情。”

龚二夫人不肯承认自己有病,最恨吃药,龚婧琪为了要叫她吃下那安神药,少不得在饮食上打主意。亲手熬了一碗苦瓜消暑汤,在其中放了平时两倍用量的安神丸,端去给龚二夫人,哄着她饮下。龚二夫人片刻后就觉昏昏欲睡,歪倒在罗汉床上,睡得哈喇子长淌。

龚远秩带了随身小厮赶去寻方七。他不敢直接去方家,想着方七常常在醉玲珑的,便去了醉玲珑,果然远远就看见方七同几个酿酒师傅说话,表情显得很愉快,很和气。看样子是还不知道这事情,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寻了个伙计让去请方七过来说话。

看到方七笑得温和腼腆地朝自己走来,龚远秩已经彻底放松了,这样的人,一定很能体谅自家的苦衷吧?他并不敢直截了当就把事情说出来,只能东扯西拉,方七脾气极好,一直笑着陪他胡扯,直到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来寻着了方七,一看到龚远秩,就微沉了脸,将方七喊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方七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龚远秩这才惊觉不好,忙忙起身,方七已然走了过来,沉着脸道:“我方家乃是行商人家,配不上府上官宦人家。我家中已经遣人去拿我的庚帖,龚二公子也不必觉得为难!”

龚远秩吓得连连摆手,不停表示歉意和无奈,希望方七大度体谅一下。方七冷笑道:“原是我痴心妄想,高攀了。趁早了断,省得耽误了贵府小姐的前程。”不耐烦与他多谈,气冲冲拂袖而去。

龚远秩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朱姨娘守在垂花门口,一看见他进门就忙满怀期待地迎上去。龚远秩看着朱姨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可怜兮兮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只觉罪孽深重,叹着气摇了摇头:“只怕方家稍后就来人了。”

朱姨娘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哀嚎了一声,“我可怜的二小姐。”七分真三分假地当着龚远秩的面晕了过去。

这里还没弄好,方家先前派了提亲的那丁姓媒婆已然上门,逼着要拿回方七的庚帖,龚远秩这才得知方七的庚帖已经被龚二夫人给撕了,不由又急又臊,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自家大门上。

不管他怎样急躁,事情终归要解决,他只能谎称一时之间找不到,等找到就给方家送回去,一切拖到等龚远和回来再说。

“这是什么道理?又不肯把女儿嫁过去,又强留着人家的庚帖不还,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丁媒婆冷笑着,翘着二郎腿坐在龚家二房大门口,不给就不走。

龚远秩好话说尽一篓筐,指天指地,赌咒发誓,又塞银子又赔礼,丁媒婆方道:“二公子,看你可怜纯善,就姑且信你一回,最迟不得超过明日下午,要是见不着我们七公子的庚帖,可别怪我们不给你们脸面!方家虽是升斗小民,却也是缴纳贡税,活得顶天立地的清白人家,容不得人如此轻慢侮辱!”

龚妍碧闻言,又闹了一出自挂东南枝,这一夜,龚家二房过得阴风惨惨。朱姨娘母子三人自不必说了,龚远秩忧心忡忡,龚婧琪担心这事传出去,苏家会不依不饶,又急又气,也是一夜未眠,唯一睡得香甜的就是吃了药的龚二夫人,还有就是没人管,自由自在地跑出去疯了一天的龚远季。

第二日早上,明菲与龚远和吃过早饭,在近处的田里闲游了一圈,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方将新摘的桃子,西瓜,豆角,茄子,鸡蛋等物装了车,与娇桃别过,慢吞吞地往水城府而去。

到了水城府,也不急着回家,先把明珮与蔡光华送回蔡家,将瓜果等物分了三分之一给蔡家,又坐下吃茶说了一回闲话,正要开饭时,龚远科打听着消息亲自追上门来了。

龚远和也不耽搁,当下吩咐明菲赶紧回家,他自己领了龚远科去寻方七说项。

明菲回了家,先去洗脸换衣服,顺便听留在家中的丹霞和金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摸清楚状况,想好说辞方命人拿着瓜果去了隔壁。

龚远秩愁眉不展地迎着明菲,哀叹连天:“都是我处事没有经验,待听到姨娘提醒的时候,已经是迟了。这马家的倒是不可能成,可这方家却一定黄了。我也不知道我娘怎会变得如此不讲道理,如此狠心。”言谈之中,说不出的懊恼和对龚二夫人的怨恨。

明菲温言安慰他:“二叔不必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姨娘和二妹必然不会怪责于你。婶娘这是病糊涂了呢,待我去劝她一劝也就好了。”

龚远秩微微红了脸,道:“她不舒服,一直睡着呢。”

明菲看他神情心知有异,也就顺着装过去:“那我就不去打扰了。先去看二妹妹吧。”

龚婧琪在半路上拦住明菲,无比担忧:“嫂嫂,这事儿不会传到苏家去吧?”

明菲握了她的手:“不要怕,你哥哥已经去寻方家了,只要他家不吵,就没事。”

龚妍碧脖子上好长一条青紫淤痕,躺在床上正在流泪,看见龚婧琪进去,就闭了眼装睡,一言不发,手和脚都气得抖了起来。

朱姨娘掩盖得还好,除了流泪委屈,却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和做什么难看的表情。

第188章 猫腻

龚婧琪和龚远秩不笨,一看朱姨娘母女的表情便知人家此刻看见自己就好比一根刺落入眼里,托辞退了出去。龚婧琪心烦意乱的去拿起自己的嫁妆来绣,绣了几针,将手指刺破,嫣红的血珠将漂亮的百合给玷污了,暗想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见没了外人,朱姨娘拉着明菲的手,流着泪道:“大奶奶,你们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我可是把所有能为你们做的事都做了,你们可不能不管我们……”

明菲拍着她的肩头:“姨娘,尽人事知天命,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最最要紧的就是不要闹将出去,方家不行,还有其他人家嘛。”

朱姨娘听了她后面一句话,眼睛一亮:“是呀,方家不行,还有其他家。只要不是马家那种人家就行。”

龚妍碧闻言,心如刀绞,双目失神,泪流不止。

朱姨娘絮絮叨叨地告诉明菲,根据她打听到的情况,那马家钱的确还是有点,家世也还勉强过得去,但这个人却是个大胖子,胖得走路都要人扶,走几步喘几口,说话还结巴,翁姑又厉害,周围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他家。也不知道龚二夫人是从哪里刨出这个人来的。

朱姨娘委委屈屈地道:“我们二小姐虽然不是嫡出,却也是老爷的骨血,龚家正正经经的小姐,不说荣华富贵,总得般配。她嫁得好些,大爷和大奶奶日后也多个体面的亲戚走动。”

明菲听她说完,笑道:“没事,我记在心上了。只是,下一遭如果再这样,对二妹妹的声誉影响的确是很大的。”

朱姨娘低下头垂泪道:“如今老爷不在家,夫人不把他的话当事,我们能怎么办?还请大奶奶帮忙出个主意?”

明菲叹气道:“我比姨娘还没折。婶娘有多不喜欢我,你不是不知道,上次分产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老爷的态度你也晓得,我除了能帮二妹妹多打听打听一下,实在是没其他法子的。”叫她出主意?朱姨娘的黑主意毒主意一准比她厉害多了。

掌灯时分,龚远和与龚远科总算是回来了。龚远和抹着汗道:“方家答应算了。本来就只是提亲而已,又没什么约定,也不曾收过他家的东西。开始那样闹,只是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失了脸面,所以气不过。但要再做亲,是万万不能了,方七此人平时看着温和,一旦认起死理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此后就当此事从不曾发生过就是。”

好好一场亲事,就这样黄了,龚妍碧哭得死去活来。一直以来的期盼此刻全成了泡影,怎么叫她不难过?龚远秩少不得去陪小心去讨好,却被她挥舞着枕头赶出去,朱姨娘大声训斥道:“没规矩!你以后还要靠着你弟弟,不然嫁不出去可怎么办?”说完又哭。

龚远秩听朱姨娘这挤兑话,又是汗颜又是难过,扶着头想,如何才能防止龚二夫人不乱来?

明菲与龚远和见天色不早,言道自己还没用晚饭,告辞而去,龚远秩将二人送至大门处,只见龚远季提着个画眉笼子,撮嘴学着雀儿叫,身边跟两个小厮,一摇三摆地走进来。隔得近了,好大一股酒味儿汗味儿。

龚远和皱眉道:“你这是去哪里来?”

龚远季舌头都打了结:“哥哥嫂嫂好,邵五哥请我喝酒荡舟去来。”见龚远和与龚远秩脸色不好看,将鸟笼子往小厮手里一塞,一溜烟地跑了。

龚远秩顾不上龚远和与明菲,拔足追去。

龚远和立在阴影里,看着远去的两个异母兄弟,目光沉沉。明菲上前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洗澡吃饭?”

龚远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轻拉住明菲,二人肩并肩回了家。吃完饭,龚远和道:“等过些日子,她们若是再来缠你,你就把上次我们说的那位经历大人说出来。”

接下来几日,不知是龚二夫人满足了,还是朱姨娘母女在酝酿新的阴谋,总之隔壁风平浪静。

明菲却是很忙碌。回到手里的产业中,有许多是被掏空了,不赚钱的,龚远和索性将此类铺子梳理了一遍,该卖的卖,该转的转,该租的租,不合用的人多给了一个月的工钱,统统打发掉,只留下还赚钱的茶叶、中药、丝缎等几个铺子,接着将大权全交到了明菲手里,万事开头难,明菲少不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认认真真做事。

这日午后,明菲正听薛明贵回话,白露来回:“奶奶,家里的三少夫人来了。”

金簪立刻站了起来:“奶奶,她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这和离的事情,拖到现在还没解决清楚,她可没忘记胡氏说过的话,要是这事儿不能顺利解决,一定要找上门来的。

“应该不会。”明菲硬着头皮去垂花门口接胡氏,许下的诺言总要兑现。

胡氏白胖了许多,穿着最时兴的葱绿撒花纱裙,鹅黄薄缎小袄,绾着最流行的堕马髻,斜插一只三头凤尾金钗,指甲涂得鲜红,笑吟吟地扶着一个小丫鬟的肩头,叫人将带来的时新瓜果交给白露,四处一打量,笑道:“你日子过得不错嘛。”

明菲将她引入花厅坐下,笑道:“三嫂今日怎么有空?”

胡氏道:“我就是来打听打听,按理说,老爷早该收到信了,为什么拖这么久还没消息?我听说驿站昨日新来了一批信,姑奶奶帮我去问问?”她不想再进蔡家的门。

明菲略一思索,叫人套了马车:“三嫂你我二人一同去。你若是不想进去,就在门外候着。我得了消息就出来同你讲。”

胡氏见她不推脱,笑眯眯地跟了她往外走:“三姑奶奶你这个性儿我喜欢。不像你家三公子和四小姐,阴阳怪气的,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二人上了马车,一同往蔡家方向去。陈氏见明菲冒着酷暑赶来,大为吃惊:“你怎么来了?”

明菲简要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陈氏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我的确收到你爹的信了,他答应了,不过要我们把你三哥一同带去登州躲躲风头,治治病。我还想着忙过明日再让人去请你们过来商议呢,既然来了你便叫远和明日一道过来用晚饭。”

余婆子愁眉苦脸地道:“路途遥远,途中要是有个闪失什么的……”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明菲。

明菲见陈氏眼里并无忧色,知她一定早有主意,也不便多说,只能道:“母亲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如今正是盛夏,不如等到初秋再走也不迟。”

陈氏淡淡一笑:“早走迟走都要走,什么时候走不是一样的?我看过日子了,十五那日是中元节不便出门,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我索性就在二十一那日走罢。先走水路,也凉快,走完水路就入了秋,越走越凉快。”

“那二姨娘那里怎么办?”

陈氏挑了挑眉:“你爹爹说,就叫她好生养着,她有你四妹妹专门替她请的大夫,我每个月给她拨双倍的月银,想来很快就要好了。”

“我明日和远和一道过来。”明菲有点想笑,想到胡氏还在外面候着,便道:“那我先去同三嫂说,外面怪热的。”

陈氏道:“你叫她,明日把她家的父母兄长请过来吃饭,咱们两清。”蔡光仪虽然不答应,但这个情形可由不得他不答应。

胡氏乍一听闻喜讯,高兴得又蹦又跳,别过明菲一溜烟地往家去了。行至半途,经过一条相对狭窄僻静的街道,街边围着一群闲汉,吆五喝六的赌钱,把街道堵了大半。

车夫上前去作揖请人让路,一个闲汉不耐烦地回头,晃了晃拳头:“滚!没看见爷爷们正在耍乐么?挡了爷爷的财运,拆了你的马车!”

胡氏心情好,不想与那些人计较,便叫车夫改道。她身边一个婆子笑道:“小姐,您看那路边阴影里坐庄的人是谁?不是蔡家的四姑爷么?”

胡氏凑到窗边一看,果真是邵五。邵五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团花圆领袍子,一柄纸扇收拢斜斜地插在颈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两个反扣在一起的碗,嘴里嚷嚷着,脖子上的青筋鼓得筷子粗细。更稀奇的是,他身边抱着膝盖,皱着眉头,穿雪青色袍子的那个七八岁的娃娃,竟然是龚远季。

邵五这样的人,怎会纠集这样一群闲汉躲到这种巷子里吆五喝六的赌钱?还带着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看热闹。胡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质女子,将这些日子来龚家二房与邵家闹的事联系起来默默一想,便知其中必有猫腻。

那婆子笑道:“这事儿关系到龚家,龚大奶奶对咱们不错,要不要提醒她一声儿?”

胡氏冷笑一声:“你是糊涂了!关龚大奶奶什么事?邵家五少奶奶不屑于与她这几个娘家姐妹来往的,这龚家二房见不得大房,何况这邵五和这龚四乃是亲亲的姑表兄弟,亲着呢。能怎样?告诉龚大奶奶干嘛?说不定她去说了,人家还嫌她多事呢。少见多怪,走!”

申正,龚远和与同僚别过,带了洗萃跨出府衙大门,只见看门的衙役望着他挤眉弄眼的笑,“龚大人,怎地这时候才出来?有人等您呢。”

龚远和与这些人向来交好,闻言也不恼,笑道:“谁等我来?”眼睛四处一扫,就看见自家的马车停在街边不起眼处,金簪正挑了帘子往这边看来。心头一跳,随手扔了一锭碎银给那两个衙役,快步朝马车走去,猛地掀开帘子,迎面撞上明菲笑吟吟的脸,呆了呆,轻吐一口气,笑得如同百花开放:“你怎么来啦?”

第189章 退亲

明菲笑着拉他上车:“我特意来接你。”

龚远和刚坐下,就得到几个摸着还在冰凉的李子,明菲笑道:“胡氏来寻我打探消息,我便回了家。这是才从井里拿起来的李子,你摸摸也凉爽。”

话音未落,就见龚远和将那李子掰开,塞进嘴里去,嚼得咯嘣作响,一双桃花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金簪在一旁看得分明,轻笑一声,转身向外。

明菲被笑得不自在,伸手捏上他的脸颊:“没见过还是怎么的?”龚远和顺势捏住她的手,抚了几下,轻声道:“这双手冰肌玉骨,比什么井水湃过的李子解暑得多。”

明菲睃了他一眼,见他满眼的欢喜,想想便把本来想同他商量送陈氏等人上路的那些话咽了下去,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靠在他身上,低声道:“累不累?”

龚远和微笑着将她搂住,低声道:“本来很累,可是现在不累了。”

二人也不管有多热,互相依靠着,一言不发由着马车往前行。金簪看这二人的模样,似乎也是不想马上回家的,便和洗萃低声商量了几句,回头道:“大爷和奶奶要不要去吃上次的凉粉?今日夫人正好给了食盒装果子,将果子倒出来用包袱皮装了,用食盒去装凉粉。花妈妈她们也尝些。”

龚远和笑道:“这丫头,什么都由你安排好了,还问我们的意思?”

金簪看他的脸色便知是允了,高兴地喊车夫扭转车头,朝着卖凉粉的地方去。仍然要排队,龚远和仍然先递给明菲,只是此番明菲却是叫他张嘴,喂了他一口。

龚远和本就不是个老实的,见明菲主动,立刻变被动为主动,夺了凉粉控制权,自己一口,再喂明菲一口,一碗凉粉竟然被他品出了海参鲍鱼的滋味。

金簪端着一碗凉粉过来,洗萃人小鬼大,拉了拉她:“莫要去凑热闹。等着拿赏银就行。”

果真龚远和心情大好地赏了二人各一两银子。

眼看天边晚霞灿烂,几人方赶车回家,还不曾到家门口,就看见龚远秩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在街口东张西望,看见马车过来就赶紧迎了上去,带着哭腔道:“大哥大嫂救命。”

龚远和诧异道:“怎么了?谁要你的命?”

龚远秩道:“苏家来人了。要退亲。”俗话说,好话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到底还是躲不过,若是龚婧琪被退亲,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当然要喊救命。

明菲与龚远和进了二房厅堂,只见厅堂正中的桌上摆放着各色礼品,龚二夫人坐在主位上,面色灰败,双眼冒火,嘴唇抿得紧紧的,她身后并不见惯常伺候着的朱姨娘。赵婆子并几个年轻的媳妇子和丫鬟围拱着一个穿豆沙色裙子,棕黄色上衣,插一只玉簪,戴一对翡翠耳环,双颊寡瘦的女子坐在她对面,那女子亦是把一张脸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

见龚远和与明菲进去,龚二夫人的脸上显出几分活气和期盼来,忙忙地道:“杨大奶奶,这是我侄儿和侄媳妇。”

龚远秩忙低声与龚远和与明菲介绍:“这是苏家的大姑奶奶。”也就是龚婧琪那个未婚夫的姑母,此番苏家来退亲的全权代表。

龚远和与明菲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上前与那杨大奶奶行礼问好。杨大奶奶对着二人却也没给脸色看,笑眯眯的回了礼,还夸了龚远和与明菲几句:“难得啊,我们在乡下都听到了贤伉俪的好名声。上次大奶奶去我娘家,我不曾见着,此次总算是见着了,不虚此行。”仿佛是故意说给龚二夫人听,一连用了两个形容词:“孝悌仁厚,急公好义,这才是读书人的楷模。”

龚二夫人脸色十分精彩,觉着人家句句话都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实在是叫人难堪。她此时又害怕又痛恨又愤怒,怕的是苏家坚决退婚,再无转圜;恨的是不知什么人去乱嚼舌头,棒打鸳鸯缺德;怒的是苏家目中无人,如此张狂。只是心中不管有多少愤怒,都只能忍着,不能发作,硬生生将两肋憋得生疼。却不曾想过,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先种下了因,才会有今日的果。

龚远和谦虚了几句,问龚远秩:“姑母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龚远秩知道他是在和稀泥,又见杨大奶奶给足他面子,心中抱了几分期许,正要开口,杨大奶奶已经抢在头里开了口:“贤侄,不必麻烦了。我随行的家人已经在仙客来定下了房间。”

明菲笑道:“姑母远道而来,家里这么宽的房子,怎能让您到外面去住?务必要多住几日,让我做做东才好。”

杨大奶奶微微一笑:“此次是不得不来。我家中事务繁多,原也没想过要在这里久待。只待这里事情一了就要回去,大奶奶若是想做东,以后有的是机会,此番情势不同就罢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们婶娘讲,你们忙,就不必陪着了。”

这意思是要明菲和龚远和不要管闲事,赶紧避开。龚远秩见对方油盐不进,势必要将目的达成,可怜巴巴地看着龚远和,龚远和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

杨大奶奶笑容一敛,回头对着龚二夫人旧话重提:“令爱的庚帖在这里,还请夫人将我那侄儿的庚帖取了还我。”赵婆子似笑非笑地递上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见龚二夫人不接,直接就将那盒子放在了龚二夫人手边的茶几上。

龚二夫人虽知此番难逃劫难,但还是经受不住打击,颤抖着嘴唇道:“你们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家女儿吗?就算是退亲,也要有个好理由。哪里有好端端的就退亲的?我女儿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女儿做错什么了,而是你这个娘恶行恶状,声名狼藉,没人敢沾惹。杨大奶奶垂着头道:“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那侄儿身患恶疾,我家老夫人不忍心误了令爱的前程。”这话已经是很留面子了,如果是由着苏家老太太来说,只会更难听。

龚二夫人垂死挣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叫你们家做得主的人来说,就这样来,也太不尊重了。”

她本意是想拖,结果这话算是惹毛杨大奶奶了。杨大奶奶冷笑道:“龚夫人,做人需留三分余地。您非要我们把难听话说出来,叫大家的面上都过不去才算么?嫌我们家不尊重?我们家老太太体恤你一个妇道人家支撑门面不易,若是让族里的老爷们来,只怕吓着你,又多有不便,让人说是恃强凛弱,故而才特意使了我来,又备下这许多赔罪的礼品,聘礼也不要府上退了,还要怎地才算尊重?”

这话比先前龚远和等人还未来之前说的更重更难听,龚二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道:“什么难听话?你说清楚!”

杨大奶奶望了龚远和与明菲一眼,笑道:“龚大人,得罪了。虽是府上的尊亲,但小妇人被逼着,实在不得不说几句大实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府上失德,别人不计较,并不代表大伙儿的眼睛都是瞎的……”

龚远秩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那些话当着人说出来,实在是叫他消受不起。看如今这个情形,死缠烂打也是于事无补,只会越发叫人轻贱瞧不起,他没本事不假,但这几分骨气他还是有的,便起身道:“不必说了,我这就把苏公子的庚帖寻出来还你。”

强撑着请龚远和与明菲帮他招待人,自己硬生生将龚二夫人扶入后堂,厉声道:“娘,那庚帖和他家的聘礼单子你放在哪里的?”人家说不要他们家还聘礼,还奉上礼品若干,每一句都是在讽刺他们家贪财不要脸啊!

龚二夫人亦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吵闹拖延就能解决的,不由悲从中来,龚远秩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赤红了眼睛低声道:“不能哭!你若是还顾惜我们,不要人轻贱我们,就赶紧拿出来。如若不然,你便是要我们死!”

龚二夫人以前听过他和她顶嘴,却不曾听过他用如此狠厉悲愤的语气,于是忘记了伤心愤怒,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她费尽力气心思才算生下的大儿子,只见龚远秩一双眼睛里有愤怒,又悲伤,还有一丝厌恶和憎恨。

她打了个寒颤,是的,她没看错,的确是厌恶和憎恨。龚婧琪会不会也用这种眼光看她呢?她呆呆地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的钥匙:“拿去。”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龚远秩低下头,狠狠擦了一把泪,也不管她,握紧钥匙大踏步往安闲堂去了。

送走杨大奶奶,龚远秩死气沉沉地瘫坐在椅子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龚二夫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呆呆地看着龚远秩,没有人想到去看看龚婧琪。

明菲犹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三妹妹。”

到了龚婧琪的房里,只见两根红烛风中飘摇,满地剪碎的大红绣花帐帷,被面,枕巾,盖头等物,人却是不见了。明菲忙问龚婧琪的丫鬟:“你们三小姐呢?”

第190章 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