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道:“我知道,他是一家之主么,谁又奈何得了他?就算是他打咱们大爷几巴掌,大爷也还只得受着。”

那也得他敢打呀,他也就只敢趁着龚远和不在,在儿媳妇面前耍耍威风而已。李姨娘笑了一歇,道:“那你看怎么办?不然就先晾着,我另外想法子劝他。”

从来只有千里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明菲道:“没事儿,先把人带来给我看看。”

李姨娘惊疑不定:“你当真要见?”

明菲笑道:“自然是当真。”

来的是个穿桃红衫子,系淡绿裙子,年约十六七岁,长得清秀端正的女孩子,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插了两朵绢花并一枝簪子。大概是心里有数,见了明菲就战兢兢地跪下磕头,头也不敢抬。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赭色衫子的婆子,笑嘻嘻地同明菲道:“这位就是大奶奶了吧?我们家倩娘脾气老实柔顺得很,手脚也勤快,身上也没病。保证您用起来舒心。”

丹霞心里有气,便拿出十足的威风呵斥道:“奶奶还没问你话,嚷嚷什么?想挨嘴巴么?”

那婆子还好,只是讪笑不语,那倩娘却是抖了一下。这几天都听说这龚大奶奶凶悍得很,如今看来却是有几分真。

明菲淡淡地道:“都起来吧。”待那二人站起身来,她便看着丹霞道:“你把咱们家的规矩和她们说说。”

丹霞会意,屈膝行礼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把她教好。”

就这样?李姨娘有些摸不着头脑,明菲拉了她往外走:“正忙着呢,咱们去厨下看看。”二人才出门,李姨娘就听见丹霞在屋里一声断喝:“手往哪里放!腿怎么是弯的?没事儿戴什么花!咱们家的门进得容易,出门也容易!”

李姨娘叹道:“大奶奶,您这是何必?就先收下,另作其他安排不是更好?只要大爷同您一条心,什么阿猫阿狗的都算不得什么。”

明菲无所谓地道:“反正我外间都说我不贤惠大度,难道我为了证明自己还是贤惠大度,就要先把人弄回去?这次是这样,下次呢?一成了习惯,总有我回绝不掉的那个人。”

李姨娘叹了口气,也不再劝。

明菲拉了李姨娘在厨房转了一圈,回去便叫人摆桌子吃饭,龚中素先赏了李姨娘一道坐下,又见明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以为一切妥当。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说话还是算数的,日后龚远和也得念他的好。经过邵氏一事,他算是想通了,这男人就得把女人管起来才是,一放纵就要出问题。

饭吃到一半,丹霞悄无声息地进来,往明菲身后站了,静悄悄地伺候她用饭。好容易饭用完了,明菲便抱了昏昏欲睡的舒眉告辞:“孩子要睡觉了,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赏月了。”

龚中素忙给李姨娘使了个眼色,李姨娘假装没看见,龚中素无奈,只得道:“你反正人也看过了,这就把人领过,择个日子送去青县吧。”

明菲方假装才想起这件事,笑道:“也行,烦劳姨娘使个人去将人领过来罢。”

少顷,李姨娘身边婆子回来小声在李姨娘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龚中素不高兴地道:“怎么了?”

李姨娘看了明菲一眼,小声道:“人家不肯了呢,说是去奴婢也比做这个强。”

说得好好儿的,见她蔡明菲一面就突然变了卦,真把他当傻子了?龚中素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明菲看,明菲只望着他笑,见好就收吧,她已经够给他留面子了。

龚婧琪见不好,忙笑道:“嫂嫂,起风了呢,赶紧回去吧,当心舒眉睡着了又吹着冷风。我送你出去。”

明菲抱着舒眉笑眯眯地同龚中素行了告退礼,也不管他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抱着舒眉往外走。龚婧琪送她送至垂花门口,拉了她立在避风处轻声问道:“嫂嫂,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菲笑道:“我什么都没做。兴许人家是觉得我们家的规矩太严,守不住罢。”

龚婧琪揪着衣角道:“嫂嫂,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自己还没有迁怒的习惯,明菲拍拍她的肩头:“进去吧。”

第二日宋道士从气哼哼的花婆子那里得知此事,笑得胡子乱抖,“你这个公爹,越活越回去了,这种讨人厌的事都要上赶去做,难怪得他要倒霉!小舒眉那一下抓得好!下次见了还要抓,把他胡子揪光光!”

正说着,怀里的舒眉脸上带了一丝坏笑,伸手就去抓他的胡子,吓得他护着胡子大呼小叫:“这坏丫头,小小年纪就蔫坏蔫坏的,也不知随了谁!”话音未落,就剧烈地咳了起来,明菲忙将舒眉抱过,又是递水又是给他拍背的,好容易才平息下来,拉着明菲的手道:“是我拖累了你们两个年轻人。”

明菲含泪道:“您说哪里话,如果没有您,哪里有我的今日?”

华皖(清虚的俗名)沉着脸站在一旁,道:“想不拖累我们,你就少喝点酒,少吃点油腻的东西。”

宋道士翻了个白眼,侧身向里:“我就要拖死你个小王八蛋。”

明菲道:“都少说两句吧。”

无涯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龚大奶奶,你家里来人了,说是有喜事,请您赶紧回家呢!”

第302章 喜忧(一)

明菲只觉一颗心跳得咚咚响,忙起身道:“是谁来报信的?快让他进来!”

“奶奶,是小人。”来的却是二门外一个才十二三岁,叫福全的小厮,笑嘻嘻地给众人行了礼,道:“奶奶,是京里派了人来,亲家老爷留京任职了!”

花婆子等人听得,俱都恭喜明菲。

明菲又惊又喜:“可说是任了什么职?”

福全摸着头道:“这个小人却是不知道。”

华皖道:“赶紧家去吧。这里有我。”

待到明菲回到家,薛明贵迎出来,低声笑道:“奶奶,来的是亲家老爷身边的总管事,一共带了三四个人,十来个箱笼,个个儿都喜气洋洋的。亲家老爷这回算是熬出头了,在吏部任了侍郎。”

明菲忙道:“什么人陪着的?”

薛明贵笑道:“小人因见奶奶还要些时候才能回来,便自作主张过去请了老爷过来作陪。”

龚中素刚开始听说是京里蔡家的人,并不愿意过来,还骂明菲不在家里候着,偏生整日就往外跑,对那三清祖师爷比对自家的老人还要上心,真是不守妇道。可后来听说是来报喜的,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一定是龚中素有了好事,连忙正儿八经地换了见客的衣裳,满面春风地过来待客。

明菲到了正堂,只见龚中素坐在上首,蔡国栋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大总管孙明杰衣着鲜亮地坐在下首,正和龚中素讲蔡家的新宅邸:“宅邸就在凤池胡同里,虽然不大,但是御赐的,圣上还赏了块匾额,里头有个醉酒石,听说是前朝古物,像头大水牛似的,最稀奇的是冬暖夏凉……我家老爷最是喜欢。这半年里,我家老爷趁着有空,多方寻访,终于给两位公子请了位西席,才行和那位陆幽先生不遑多让,我家老爷的意思,假如府上二公子不嫌弃,便可住到家里去,跟着两位小公子一起读书学习,互相也有个照料。”

龚中素眼睛发亮,假意推辞道:“去书院读书已经够麻烦孩子的舅舅了,又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亲家!”一眼看到门口立着的明菲,忙笑道:“大奶奶,真是大喜。这下子大家都心安了。”

明菲暗想,这回她的心也安定了,送妾的荒唐事大概是不会再干了。

孙明杰赶紧上前给明菲行礼:“三姑奶奶安好。老爷生恐其他人来说不清楚,特为遣了小人来跑这一趟。”因见花婆子抱了舒眉在一旁,也笑着要上前去给舒眉磕头,明菲忙叫人将他拦住:“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当得起这样的大礼。”

孙明杰笑道:“再小也是主。”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个红绳系着的碧玉蝉来递给舒眉:“京里买的小玩意儿,给孙小姐玩耍玩耍。”

那碧玉蝉通体晶莹,可不是个随手玩玩的东西。龚中素在一旁看得发酸,暗想这蔡国栋果真升官发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他自己当官就只有往外花钱的,人家当官就是往里捞钱的。就是这么个奴才,一出手竟然就是个碧玉蝉,这人和人,怎么比?当下便有些兴味索然,托辞道:“铺子里还有些事,既然你回来了,正好听孙总管和你说说你娘家的事。”

明菲也没放在心上,恭恭敬敬送他出了二门,让人驾车去接三姨娘过来,又吩咐厨房宰鸡宰鱼,准备给孙明杰等人接风洗尘。

挥退无关人等,孙明杰恭恭敬敬地从怀里取了信交到明菲手里,道:“老爷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就是大公子,办差时也常受到刁难排挤。以往最喜欢邀请六小姐去做客的有好几户人家,也都不再发帖子给六小姐,偶尔在相熟的人家里遇到,还会受到奚落。六小姐也懂事,不哭不闹,成日跟在夫人身边学理家事,帮着少夫人照顾小公子,不是那家人,根本就不出门。大公子看上一块地,想买了给六小姐做妆奁,定金交了,契约写了,只差到官府去备案,硬生生地被人给夺了去,少夫人气得直哭,夫人都劝不住,还是六小姐劝的她。”

孙明杰苦笑了一下,“说句夸张点的话,那段时间,就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没事都不敢出门,就是出了门,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就生怕给老爷惹祸添堵。”

明菲听得难受万分,只知道蔡国栋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但总想着,他不过就是一个外放的从三品官员,虽然当年算是钟太傅的得意门生之一,但和京中那些权势滔天的人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人家最多说他不识相罢了,谁知竟然会如此受气,看来当时的形势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孙明杰见明菲难过,笑道:“姑奶奶也莫难过了,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花婆子愤愤地道:“咱们老爷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这些人怎么就这样狠?”

孙明杰笑道:“那不是得罪谁或者没得罪谁的事,就是想给咱们老爷添添堵,逼逼咱们老爷,如果咱们老爷当时一个没坚持住,哪儿会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许多话孙明杰不太好明说,就绘声绘色地给明菲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姓徐的官员,当初也是钟太傅的得意门生之一,当时在钟太傅的门生中,威望和官都比蔡国栋大,已然是一方布政使。钟太傅死后,他也去吊唁,但吊唁之后并没有如同蔡国栋一般立刻就回了任职之地,而是悄悄留在京中活动。明里和柱国公的人来往,背地里也和赵王的人来往。

眼瞅着春风得意之时,皇帝的病却突然好了,不过几天功夫,御史台就弹劾他玩忽职守,擅离岗位,又告他结党营私,贪污贿赂,纵容家奴行凶,就连他族中有子侄在大孝期间吃酒听戏,生了儿子的事情都被人刨地三尺地挖了出来,尽数算在他身上,龙颜大怒,当天就下旨将他合家老小一起下了大牢,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还有陈御史,官还做着,但却为了一件小事儿,就被抓了个御前失仪,被勒令在家思过。

这两人不过是代表性的人物,还有许许多多,宫里宫外的小人物遭了殃。但太子、柱国公,以及赵王却是都得到了皇帝的褒奖,特别是赵王,皇帝不但褒奖了他,赏给无数金银丝帛,还让他去协助太子管理盐运的事。目前看来,京中靠着赵王的那一派却是比柱国公这一边的人还要吃香些。

明菲听得叹气,多亏蔡国栋守住了,不然他的官途只怕就此完结了。但听到皇帝褒奖蔡国栋,说蔡国栋最是忠直,是良臣时,她忍笑忍得肚子痛。蔡国栋这个人吧,说才干和手段,他永远都比不上崔悯,但若论小聪明,他却是一抓一大把,心眼多,嗅觉又敏锐,最会把握时机,最会捧人,别的不说,就看钟太傅当年被他捧得那般舒坦就知道了。

孙明杰报告完家中的事情,突然正了脸色道:“三姑奶奶,老爷还有话要同您说,您先看看书信。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小人。”

明菲见他神色慎重,赶紧拆了信看,越看心越往下沉。宫中下旨,在正三品以上官员家里挑选适龄的女儿,为年仅十五岁的五皇子选妃,得宜于蔡国栋刚刚升了半级,明玉赫然在内,宫中某位贵人,更是命人传了话去,说是在宫中也听了明玉的贤名和美貌,那意思不言而喻。

这约莫算是皇帝的嘉奖方式之一,但蔡国栋和蔡光庭都不怎么愿意,五皇子是皇贵妃所出,虽然幼有贤名,也得圣眷,但皇贵妃和皇后却是有些不对盘。况且皇子妃也是早就内定了的,明玉去了,以她的家庭出身,最多也就得做个有名分的姬妾而已。但就是这个名分,却会让许多人趋之如鹜。

明菲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小明玉怎么过那种吃人的日子。蔡光庭不愿意,她还可以理解,他总是希望这两个妹妹都能过上好日子的,自然不希望明玉去过那种日子。难得的是蔡国栋竟然也不想利用明玉攀龙附凤,不管蔡国栋从前做过些什么,此刻明菲对他的怨怼都一扫而光。

孙明杰道:“老爷说了,他没有大本事,也不想有什么大富大贵,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保得儿孙平安富足就行。特别是两位小公子还小,简直须臾不敢忘思危,所以,让姑奶奶想想,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没有?”

蔡国栋既然已经把人派了来,找上了自己,肯定是早就有了主意的,只不知道他那心思和自己的想法是否一样?明菲道:“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主意,不知孙总管来之前,老爷可有什么交代?”

孙明杰狡猾地看着她道:“老爷说,这事儿要担很大的风险。如果是寻常时候,只需将有关人等打点好,到时候让六小姐去转一圈便可以回家,但这次明显不同,是被点了名的,没那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是不识好歹,欺君之罪。”

还要试探一下才放心?明菲哂然一笑:“明玉是我的胞妹,我这个姐姐能为她做的事情太少,但事关她的一生和蔡家荣辱平安,我自当尽力而为。”

第303章 喜忧(二)

孙明杰见明菲如此说,左右扫视一通,严肃地道:“既然如此,便要从长计议,从细谋划。”

明菲会意,笑道:“花妈妈,还烦劳你到外面去看着些。若是三姨娘来了,请她稍候。”

花婆子知道要谈大事,忙将舒眉抱到廊下逗弄,也不关门,就将来往的人给盯紧了。

孙明杰方向明菲长长一揖:“三姑奶奶,真是对不住。兹事体大,虽然是一家人,但三姑奶奶已经出嫁,若是不方便,老爷也是体谅您的难处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生外向什么的,是不是这个意思?怕她有私心,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肯帮忙,反而坏事是不是?蔡国栋这遭也被吓得不轻吧?明菲轻笑一声:“老爷对儿女一向是最体贴的。”

孙明杰干笑道:“老爷说,如今人上了年纪,有些想法就不一样了,最是希望儿女平安喜乐。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还要请守真子老真人出手才行。听说您四时都在供奉老真人,想来老真人不会拒绝您的请求。六小姐身体不好,若是老真人也说不能治断根,那便是无法断根了。”

明菲眼皮一跳,这办法固然还好,但宋道士如今这个情形,哪里经得起折腾?便苦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老真人已经病了很久,基本是卧床不起了么?他那样大的年纪,怎么可能舟车劳顿,赶去京中?”只怕在路上走不到两天人就给折腾得没了。

孙明杰咳了一声,道:“知道啊,但他不是还有个徒弟吗?更何况,如今这个情形,原也没想过要将他请到京里去,只想求药。这病,还得京中的御医们都没有法子治才行,只有这一步成功了,才能继续下一步。”

“求药?”明菲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我得先想想。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事关重大,她心疼明玉,却不想因为这件事牵扯进太多的人去。老道士倒也罢了,可是华皖,他的新生活才刚开始,这种事情自然是少沾染上为妙。

孙明杰似看出明菲的心思,便意味深长地道:“三姑奶奶,老真人无牵无挂,年纪也大了,……”

纵然是事实,但明菲听他这个话就是感觉不顺耳,好像要老道士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似的。便道:“始终是求人的事情,一不知人家怎么想,二不知这药好不好配,三他那个唯一的徒弟如今已经还俗并准备成家了,他最是心疼那个徒弟,恨不得诸事都替他徒弟周圆了,又怎肯轻易让他的徒弟牵涉其中?所以这事儿不是想着那么容易的。”

“他心疼那徒弟更好,老爷准备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小人此次已经带了来,稍后三姑奶奶自可去查看,保证让他满意。就是今后,他离了世,老爷和大爷还不得感恩替他照料他这徒弟?”孙明杰笑完,又道:“三姑奶奶,的确没想着那么容易。要说这有本事的大夫多的是,但当此敏感时期,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抓了包,老爷可是谁都不敢接触,也不敢相信旁人。此次为了六小姐的事情,老爷真是殚精竭虑,尽其所有,小人多嘴,但想来这其中的道理,三姑奶奶定是比小人更明白。”

殚精竭虑、尽其所有,那是夸张了,但不管怎样,蔡国栋想把这事儿处理好的心情是真的。

花婆子在外扬声道:“姨娘来啦?”又骂小丫鬟们:“姨娘来了也不来通传一声。好去门口迎接。”

三姨娘笑声越来越近:“早上我起来就听见喜鹊叫,想着便是有喜事,果然是大喜。”

明菲起身道:“今日暂时就到这里吧,改个时候又再说。”

孙明杰道:“三姑奶奶,饭后只怕还得请您领着小人去一趟陈府,夫人带了东西回来。”

陈家上上下下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孙明杰直接去见了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陈三奶奶在垂花门口接着明菲,叹道:“你爹果然稳重,你叔外祖就有些难了。”

明菲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叔外祖不会有什么事的。说不定在家休息几天,上面就召了去。”

陈三奶奶心里也有数,就算是重新召回,也不可能再如同从前那般了。只道:“但愿吧。我们都听说了明玉的事情,原来那孩子是个福气的。幸亏之前你们没听我们的,不然白白耽搁了她的前程。”

大家都说是福气……明菲抽了抽嘴角,干笑着跟了陈三奶奶一道去了后堂。

到了后堂,没看见汤大奶奶,陈大奶奶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陈氏的嫡母陈二夫人倒是春风得意的,对明菲亲热得紧,拉着明菲的手打听陈氏和蔡光华的消息。陈氏的生母也侍立在一旁,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竖起耳朵不放过关于陈氏和蔡光华的一点消息。

相比陈家二房暗藏的那份欢喜之情,陈家大房的心情普遍显得很不好,陈氏的大伯母陈大夫人酸溜溜地道:“蔡家姑爷这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早就说啦,不用替他操心,他自己有分寸,早有打算,你们倒不肯听,忙进忙出的穷忙,现在可好,叫人家看笑话了吧?”

陈氏巴巴地送了东西回娘家,倒变成不安好心地炫耀和看笑话了。陈三奶奶轻轻扯了扯明菲的袖子,示意她别在意。明菲望着她一笑,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陈氏的这位大伯母,明菲是早就知道那个臭德行的,喜欢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装仁慈大方,要人家事事都吹捧着她,但若是人家有一点点超过她,比她强的地方,她立马就要刻薄讥讽,刁难人家。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陈二夫人听这话怪没意思的,便笑道:“大嫂,都是一家人,本就是同枝连气,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听着多见外。”

陈大夫人道:“哎呀,二弟妹,你倒是又养了个好女儿!招了个好女婿!这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和二叔看着都年轻了许多。倒是我和你大哥呀,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也没人放在眼里了。谁还记得当初我们辛辛苦苦撑起这个家的辛劳?”话里话外都是暗讽陈二夫人得意忘形,不够尊敬她,陈三奶奶和陈大奶奶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垂手不语。

因为自家那位入了翰林的嫡女婿在这次风波中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蔡国栋这个庶女婿眼瞅着也是春风得意,陈二夫人心情好,便也不和她计较,朗声笑道:“大嫂又在笑话我,谁不知道您养了几个好女儿,姑爷们个个儿都是青年才俊,前途远大。”

陈大夫人犹自不肯饶,阴阳怪气地道:“我女儿可养不出明玉那般好命的女儿!”

陈二夫人低头伏小:“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当初大哥大嫂做主的,一直以来,我们都觉着大哥大嫂有眼光。”

陈大夫人心里这才受用了些,又开始怪三房:“这个老三!行事一点都不靠谱!你大哥为了他,早早就告病还乡,不就是指望着他光耀门楣,把这个家顶起来,照顾好子侄们么?他倒好,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那一点点利益,白白浪费了你大哥的一片心意!早知道他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大哥那么年轻就……”

她越念越有劲,眼看着陈家女眷们的脸色越来越尴尬,明菲忙起身笑道:“昨儿夜里受了点凉,肚子不怎么好……”

陈三奶奶会意,忙笑道:“我陪你去。”

二人出了厅堂,陈三奶奶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轻声道:“大伯母的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怪。”又伏在明菲耳边轻声道:“她这般生气的原因,却是你大舅舅这次也受了三老爷的牵连。当日知晓消息时,就闹了一场,连大嫂也吃了她的排揎。”

陈大夫人不但抱怨三房没眼光,没出息,还抱怨蔡国栋不肯提醒一下陈家,是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当初如果不是他们陈家帮忙,蔡国栋哪里会平步青云,说不定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同知呢。当然这些话陈三奶奶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告诉明菲的。

难怪得陈大奶奶的脸色不好看。自家的丈夫日子不好过,看重的侄儿眼看着也是前路茫茫,婆婆脾气不好,哪里高兴得起来!明菲跟着陈三奶奶嗟叹了一回,道:“汤大奶奶呢?怎么没见着她?”

陈三奶奶道:“一听到消息就病倒了。又去求了你外祖母,还是想和你们家结亲,想借你父亲的手把那孩子拉拔出来,可接着又听说了明玉的事情,偷偷哭了一场,说他家汤盛的命不好,昨儿就去了京城,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汤盛弄回家,先躲开这一劫,以后的事情听天由命。”

明菲暗想,真不知道汤大奶奶怎么想的,就算是想要蔡国栋出手帮汤盛,也不是只有结亲一条路可以走,如果蔡国栋自己稳当了,定然不会对这些亲戚坐视不理,能帮手的一定会帮手。至于汤盛么,此一刻彼一刻,不过一个小虾米,又会有谁真的花心思去对付他?年少时期有这样一次经历,反而是难得的锻炼。

第304章 知足

八月十八,是宴请水城府衙诸人的日子。

明菲天不亮就醒了过来,在紧紧贴在身边的舒眉身下摸了摸,见是干的,便蹑手蹑脚地披衣下床。锦云在外面听到声响,走到门外轻声道:“奶奶,您可是起了?”

明菲“嗯”了一声,轻轻将门打开:“舒眉还睡着,轻一点。”

锦云轻手轻脚地提了热水进来伺候明菲净面,一边就把事情都回了:“管事婆子们已在侧厅里候着,花妈妈适才已经来过了,说是先去厨下看看食材备得如何。”

明菲迅速梳好头,换上一身碧色缂丝折枝牡丹裙袄,戴了那套海螺珍珠镶嵌的首饰,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觉着妥当了,叮嘱舒眉的乳母:“小姐醒来后,给她穿那件大红绫子的袄,喂饱了就送到偏厅来。”边说边急匆匆地往外走,今日要待客,她得赶在客人到来之前先把家里的事情都安置妥当。

这一日客人们来得极早,都事先得知了蔡国栋的事,进门就恭喜明菲,明菲半点不敢托大,越发小心谨慎。尽心尽力地领着众人游湖赏桂,游玩吃喝,只恐照顾不周,引起怨怼。

陈家只有陈三奶奶来,见状瞅空拉了明菲的手道:“你太小心了,这般太累。”

倒霉时不妄自菲薄,得意时要低调行事,方不至于被人鄙薄轻视。明菲一直牢牢记着这个道理,这个时候又怎敢不小心从事,讨了旁人的厌?便笑道:“三舅母若是心疼我,便帮帮我的忙。替我管管这些发呆发愣的丫头们。我又要忙玩又要忙着招呼,实在是忙不过来。”

酒到酣处,众人渐渐放开来,就有消息灵通又八卦的人说起了此次五皇子选妃的事件,先是扯到了崔吉吉:“听说宫里来了四位嬷嬷,专门只为教导她,虽然年纪还小,但人家都说她是内定的五皇子妃……”

明菲吃了一惊,随即不由苦笑,崔悯当初曾请宋道士给崔吉吉批命,宋道士说崔吉吉贵不可言。难不成,这五皇子其实是真命天子?再想到明玉与崔吉吉的那一段过往,更是觉得狗血。她正想得出神,八卦已然转到了明玉身上,新任的齐同知夫人喝得微醺,眯缝着眼睛道:“龚大奶奶,令尊刚好在三品,你家两位妹妹正当适龄,想来也是好事将近了吧,听说你们和崔家是亲戚,这下子可好了,亲上加亲……”

明菲讨厌她说话口没遮掩,便淡淡地笑道:“有劳夫人操心,这件事我虽从来没听说过,但我五妹是早就定了亲的,今年冬天就要出嫁。”不提明玉,只反问齐夫人:“不知您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齐同知夫人自是不肯同她讲消息来源,只掩着口笑:“反正不会假,您就等着京里传来好消息吧。”

陈三奶奶也讨厌她轻浮不稳重,上前帮着把话题转开,叫女先儿把那新作的故事说起来,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送走客人,天色已经黑尽,明菲累得瘫倒在椅子上不想起身,望着陈三奶奶笑道:“三舅母,我今日真是托了您的福。饶我稍微歇一歇,我再送您出门。”

“急什么?我留下来可就是想要你送的?我是有话要和你说。”陈三奶奶屏退了左右,认真地道:“那齐同知的夫人固然口没遮掩的,但空穴不来风,你还是赶紧让人去打听一下,倘若是真的,明玉将来进了皇子府,少不得要多有个依仗,你还是该去走走的好。”

皇子这样的身份,注定身边的女人多如云霞,于是他身边的女人们拉帮结伙实属正常现象。按陈三奶奶的想法,若是明玉与崔吉吉提前联络好了感情,将来就是彼此的助力和依仗,何乐而不为?

明菲不好告诉她蔡家人的打算,认认真真地应下,表示第二天一早就让人去打听,然后再给京中写信,陈三奶奶方放心离去。

陈三奶奶一走,明菲便命人火速将孙明杰请来,把坊间流传的话说给他听:“听说宫里派了四个嬷嬷去了崔家,外面都传五皇子正妃便是崔家大小姐。先前京中可有此类传闻?”

孙明杰皱着眉头道:“小人从京里出来到现在,已有二十多天,只知道之前的,最新进展却是不知道。”随即却又一笑:“那一年老爷进京述职,途中遇到崔大小姐,她不过六七岁,如今已然快过四年,虚着算,也就是十一岁,也太小了吧?”

十一岁是小,但并不影响先大婚,后圆房,又或者先下聘,然后适龄而娶。若是崔吉吉果然做了五皇子妃,那以后蔡国栋和蔡光庭等人就算是不用完全相信宋道士的批命,也该小心注意着才是,明玉这件事更要小心再小心才好。

第二日一早,薛明贵便亲自去了抚鸣打听消息,明菲按着先前和周清约好的,早早就去了天庆观。她去得早,原本想着宋道士约莫还未起身,谁知才到天庆观门口,无涯便迎上来道:“龚大奶奶,观主在后殿等候。”

明菲奇道:“怎地今日这么早就起了身?”

无涯低声道:“不知。天色蒙蒙亮就起了身,叫厨下送了水去沐浴,换了您新做的道袍和道鞋,头上还用了玉簪,早饭也未吃,就到了后殿打坐,也不要人在跟前伺候,只吩咐您来了就请您过去。”

无涯顿了顿,左右望了望,极其小声地道:“我看着他老人家红光满面的,不会是那个啥吧?”

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花婆子狠狠一个爆栗子:“小兔崽子,尽瞎说。”

无涯捂着额头哭丧着脸道:“如今清虚真人已然还俗,这敕造天庆观就靠着老真人独自撑着,大家伙都在怕……”

明菲见他说得可怜,便安慰他道:“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庆观香火这么旺,总之饿不死人就是了。”

无涯抬眼望天:“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便该跟着清虚真人去卖药。”

果然不愧是宋道士和清虚教出来的人,明菲好笑道:“快去帮我在外面候着,若是两位姓钱的夫人来了,你就让人进来通传,再把她们领进来。”

无涯涎着脸,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丹霞翻了个白眼,塞了个银角子给他,他方欢喜地去了。

“这都是些什么道士?”花婆子直摇头叹息。

天庆观后殿的门并不经常打开,里面显得有些阴暗,还有股子晦涩的气味,宋道士闭着眼睛,手持拂尘,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蒲团上,听到脚步声也不睁眼,只道:“其他人都去外面吧。”

花婆子等人见他肃穆庄严,不敢多话,俱都退到殿外候着。

明菲上前,先对着三清塑像行了礼,上了香,方到宋道士面前的蒲团上坐下:“老道长。”

宋道士突然睁眼望着她诡异地一笑:“是不是想求我?我看你这几日见了我总是吞吞吐吐的,想好没有?”

明菲早就习惯了他神神叨叨的样子,索性起身跪伏在他面前行了大礼,方道:“当年,崔悯曾请老道长为女批命,我曾记得,老道长说,崔吉吉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