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很冷,我裹紧衣服,边哼着歌边走着,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的情景,那位焦尔修太是怪异,而胡清清平时虽一副清冷漠样,竟似很怕他,他来只是作为女方家长吗?

我想起他方才眼中的那抹戾气,竟说不出的可怕,而同样的眼神,我曾在某人的眼中见过。

我想得出神。

“站在外面不冷吗?”有人在我后面说话。

我一惊,回头,竟是舒沐雪。

“不陪你的小老婆了?”我又将衣服裹紧些。

他只当未听到我的玩笑,道:“太冷,回房去吧。”

“我吃太饱,要运动一下。”

他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我脸冻的苍白,便脱下外套,走近盖在我身上,我本想拒绝,但还是任他替我披好衣服。

“明天裁缝替清清做嫁衣,你过来一起吧,替你再做几件冬衣。”他说话时离我很近,暖暖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我眯着眼抬头看他,他的脸部线条还是生硬,完全的没有感情。

“舒沐雪,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像冷血动物。”看着他的冰冷,我忍不住道。

他微微皱眉:“冷血动物?”显然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

我懒得解释,反正说出口了,便又问道:“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

“婚姻?”

“对,它除了是你用来利用的工具还是什么?”

他似明白了我的意思,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只是好奇?”也许是月色惑人,也许我体内本就有一些莫名的好奇因子,冷眼旁观的同时又很想知道他冷漠的外表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于是忽又嬉皮笑脸,道“万一有一天你找到一个你心仪的女子,她又容不下我和胡姑娘,到时你怎么办?你会休了我吗?我可是公主。”我凑近他,眨着眼。

他眉皱得更深,好一会儿才道:“不会有这样的女子。”

“为什么?人总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

他看着我,不答。

我眼珠转了转,跳起来:“我知道了,你喜欢男人。”若是这样,婚姻利用就利用吧。

他却怒道:“胡说八道!”

看他发怒,我又正色道:“今日你利用婚姻,往后若你真喜欢上某个女子,即使你对她万般的好,也还是会觉得对她不起的,你不会后悔吗?”我这句话是出自真心,即使知道眼前的人冷血无情,却还是忍不住要说。

然而我的话只换来他冷冷一笑,他看着我轻声道:“不然你要我如何?看着珏儿死吗?”

我全身颤了一下,没错,一切只是为了珏儿,为了珏儿自己的婚姻可以不存在,更不用提心仪的女子了,若换了我是舒沐雪会如何?是否也会这样不惜代价的抓住任何可能?哪怕是利用了别人?出卖了自己?

而这样一来,我之前的想法是不是太自以为是?

我想保护自己,他又未尝不是在保护自己的家人,人是自私,现实不就是如此?

我忽然觉得很累,认真太累,执着于一件事太累。

“我冷了,回房。”所以我又现出无所谓的表情,也不看他的反应,转身便走,回去睡大头觉,我对自己说。

他没出声,任我走远。

我不回头,一径的往前走,走到长廊尽头转弯时,我终于回头看了眼,却见他仍站夜风中,兀自不动。

珍珠链

心里有个声音说,你应该离开这个事非之地,体内血液再无用,离开,慕容家也不会阻拦你,像一个自强自立的现代人样子。

现代人样子是什么样?都是自强自立吗?我不知道,反正我在现代时,多是的仰人鼻息,委曲求全的人。我想过离开,想过像之前一样卖馄饨过活,但是外面,除了小丁,多的是想抢夺我的人,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谈什么自强自立?就如之前上班的公司,明知上司刻薄,同事笑里刀,但为了生存仍是每天准时上班。

明知痛苦,不是转身逃开,而是仍要面对,这才是生活的痛,生活的无奈,现代如此,古代亦然。

慕容山庄对我,现在就像是个暂时避难的场所,比外面好,比我原来的公司好,我要做的只是冷眼旁观,舒沐雪非我所爱,我也没有古时大小老婆争宠的自觉,日子混着过,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像个局外人。

舒沐雪给胡清清配了两个丫环伺候,有空还会陪她散散步,赏赏花,一切都是我以前享受不到的待遇。

我并不在意。

我已经开始听到山庄里的佣人窃窃私语,说我扒不住老公,成亲时间不长便又娶了二房;说我和舒沐雪一直分房睡,是因为他很讨厌我;说舒沐雪很疼现在的二房,我注定会被冷落。

真是人言可畏。

我边啃着厨房刚摊的面饼,边躲在树下偷听佣人们讲话。

“真的,真的,我不骗你们,我真的看到大主子给了胡小姐那串珍珠项链。”

“不是吧,那项链可是要传给长媳的。”

“那不明摆着吗?大主子比较看重那位胡小姐。”

“是啊,唉,大奶奶好不容易不傻了,又出落得跟朵花似的,怎么不知道抓住大主子的心啊?”

面饼上油滴下来,滴在手心,我一口把面饼塞进嘴里,也不放过手心里的油,用舌头去舔,边舔边点着头,对佣人们的话表示赞同,是啊,出落得跟朵花似的,我同意。

摸摸肚子觉得还是饿,便站起来决定再到厨房里要一块面饼。

一站起来,正讲着话的佣人们便发现我的存在,一时反应过来,只是愣愣看我,好一会儿叫了声“大奶奶”。

我“嗯”了一声,咂着嘴走开了。

听到身后几个人松了口气,我却又忽然回头,笑道:“赵妈听说你想问账房借钱,我看再等等吧;刘妈你儿子上次打伤人的事我看管家还不知道吧;对了赵婶,你上次弄湿那袋药我算了算,大概也要一两多银子吧。”

我一番话说出来,几个人顿时面如土色,我看了他们一会儿,又道:“其实这些我也是从其他佣人嘴里听来的,你在说别人,别人也说你,就是这样。”

几个人脸色更难看,忙道:“下次不敢了。”

我摸着肚子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心里却想,为什么不敢呢?讲人闲话是生人一大乐趣,怎是想阻止便能阻止得了的呢,说不敢的人是胡说,想让人不敢说的人是笨蛋,我就是。

又从厨房里拿了面饼出来,边吃边走,旁若无人。

迎面看到那胡清清带着两个丫环向我这边走来,

只见她着一身藕色衣裙,身上一件嫩黄小袄,洗尽了江湖气,一副千金小姐的姿态,劲间一条珍珠项链随着她向我走来,闪着温润的光。

她起初和丫环们说着话,走近时才看到我,我嘴里没停,一滴油从我的嘴角淌下来,我来不及擦,见她看向我,便笑道:“胡小姐好啊。”说完才觉得我应该叫她妹妹才对

胡清清看着我嘴角的油愣了愣复又低下头,准备就此与我擦身而过。

她身后的两个丫环看到我的样子,拼命的忍着笑,我不以为意,又咬了口面饼才道:“妹妹这是要去哪儿?”我这次称她作妹妹。

听我叫她妹妹,胡清清又是一愣,却听她身后的一个丫头答道:“小姐这是要去让刘裁缝量身做嫁衣。”

“哦,这样,”我点点头,想想也没有话和她说,便道了一句,“妹妹穿嫁衣肯定漂亮的紧,也不知舒沐雪这块木头哪来的魅力,居然有这样的福气娶到妹妹你啊。”

这本是随口说的客气话,却听那女人冷声反驳道:“沐雪是大英雄,大豪杰,能嫁她是我的福气。”

我一怔,看来是说错话了,心想,还没嫁呢,就这般维护,看来她真是对舒沐雪一网情深。

我心里这样想,口中便也跟着说:“妹妹还真是对那木头一往情深啊。”口气颇有些狗腿。

她似极不喜欢我叫他木头,眉头皱了皱,道:“沐雪毕竟是你相公,你怎么如此叫他?”

我又一怔,看吧,二房开始教训大房了,却也不生气,这一切本就是一场交易,何必女人为难女人,便干脆更狗腿的说道:“是是是,妹妹说的是,下次一定改掉。”

可能我说的并不诚心,那女人又瞪我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人直接往前走去。

她还真跟舒沐雪有点像,一样冷冰冰,一样会瞪人,真不知结了婚后,这两块冰又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正打算松口气,脑中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迟疑了下,还是叫住她:“妹妹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停住,侧着头看我。

“你那师兄……”我停了停,不知道该怎么问,看她眼神闪了闪,便直接问道,“他真的是你师兄,真的叫焦尔修?”

“难道我还带个假的师兄来不成?还是我嘲笑我无父无母,拿个师兄来充数,替我在婚礼上作主?”我的问话如不知道我心中所想,乍听起来确实问的奇怪,她脸上带着怒气。

看她满脸怒意,我笑道:“妹妹不要误会,我只是看你师兄像一个熟人,而那熟人却并不叫焦尔修,所以问一下?”

那女人脸色变了变,随即冷声道:“那你一定认错人了。”

看她如此说,我不好再问,抓抓头道:“看来是认错人了。”

她轻“哼”一声,不再看我一眼,转身便走了。

“她紧张什么?”等她走后,我自言自语,手中的面饼复又放进嘴里嚼起来。

我刚吃完面饼就被翠云找到,说舒沐雪叫我去量尺寸好做衣服。

我这才想起,昨天舒沐雪是和我说过来着,本不想去,但想想因我之前偏胖的缘故,我那几件衣服都太过肥大,若是夏天还好,现在冬季刚过,乍暖还寒,几件衣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抵不住寒,能做几件合身的,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等我到时,除了胡清清,舒沐雪居然也在,他只看了我一眼,却并未开口,只是帮着胡清清挑着衣料,我心想,他何时有这份耐心。

刘裁缝是个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这城里最有名的裁缝,特别是锈功,堪称一绝,她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见舒沐雪的态度,便知道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远不及现在炙手可热的胡清清,但他毕竟只是个裁缝,所以还是迎上来,笑道:“这位就是大奶奶吧,真如传闻的一般,美的跟朵花似的。”

我笑笑点头,心想,传闻?传闻里我应该是既傻又胖吧?怎么会像朵花?

“大奶奶您看我手脚真是慢,本来想着您过来时,我正好替二奶奶量尺寸,这回看来您得……”她的意思是要我等等,却聪明的没有往下说,而且话虽是和我说,眼神却询问的看着那边不说话的舒沐雪。

我心想大房等二房,在古代是不是与理不合,只是她既然在询问舒沐雪,我便揉着鼻子,只当未听到。

“等清清先裁完吧。”果然舒沐雪冷冷的答道。

“是啊,妹妹先吧。”其实也并不在乎谁先谁后。

赵裁缝眼珠转了转,笑道:“那就劳烦大奶奶在旁边坐坐等一下吧。”说完便再不敢多话,专心替胡清清量起尺寸来。

我本以为量尺寸不过是三两下的事,却没想到来来回回量了好多遍,颈部,肘部一些细节的地方也不放过,我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聊,吃了会儿桌上的瓜子,便闭眼打起盹来。

“别睡着了,会着凉。”

我眼皮抬了抬,却是舒沐雪,他既然还在,看他的样子,我想起我原来那个时代,那些等候女友试衣的男士,分明一副无聊相,却还是耐心等着。

“你还真有耐心。”我打了个哈欠道。

“做嫁衣当然要做的称心点。”他随口答,见我前面盘子里的瓜子快吃完,便把自己手边的瓜子盘也移到我面前。

“果然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我像唱戏一样说着,同时抬起袖子在眼角擦了擦。

他漆黑的眸看着我在那边装模作样,嘴角微微扬了扬,难得的给了我一个好脸色。

我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里剥,剥了一堆瓜子仁,然后一骨脑儿全部塞进嘴里嚼,说不出的美味,边嚼边很随意道:“既然要娶她为妻,对她好一点也是应该的,只是当时你对我,为何只知道用刀割我的手呢?”我这老婆是不是也太命苦了些。

舒沐雪本看我美美的吃着,听我这么说,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当时情况紧急。”言下之意,对我动刀是应该的。

真是无情啊,我心里叹,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心里还是凄凉,头摇了摇不去想它。

抬头去看那两位量尺寸的,赵裁缝已经放下尺,看来是量完了。

忽见赵裁缝转过头来,对我笑道:“大奶奶,这里有几副花样,却定不下来到底用哪一个锈嫁衣,您眼光一定不差,不如过来帮着挑挑看。”

我哪懂这些东西,再看胡清清的脸色也没有要我帮着挑的意思,正想拒绝,却听旁边舒沐道:“你自己做嫁衣时必定看过很多花样,不如给些见意。”

我做嫁衣时?我呸!我哪知道这事,当时我还没到这里来呢,而且我还是傻子好不好?但又不能说什么,心想既然让我挑那我就挑给你们看。

那些花样无非是喜啊,凤啊,什么的,现代人眼里看来特俗,古人看来特喜气的东西,但嫁衣也无非是这些图案,我将那些花样看了一遍,随意挑了一个:“就这个吧。”

“大奶奶真是好眼光!”赵裁缝那女人马屁适时送上。

“这个不好。”胡姓女人却不满意。

“呃……”气氛有些尴尬。

胡清清似没意识到,看了那些花样一会儿,才道:“我想这些花样都不用,用我家乡嫁衣上用的图案。”

“既然有花样那就再好过。”

“但是那些图案普通,远没有眼前的这些喜气,不知合不合规矩。”胡清清迟疑了下

“合,合,能做锈样的,定是吉祥如意的图案,当然合规矩。”赵裁缝应该改名为马屁赵。

“图样我带来了,你看看吧。”胡清清自怀间拿出一张纸递给赵裁缝,那女人马上接过,看起来。

我有些生气,既然已经决定,那还叫我挑什么,侧头看了眼那张纸,纸上的图案甚是古怪,不是具体的物体,倒像是现代的抽像画,这预示着吉祥如意吗?我实在看不出。

“这个……”赵裁缝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但还是道,“好,就照这个来锈。”

不过,她还没忘记这里谁最大,便又走上几步,把纸样摊到舒沐雪面前,道:“大主子没意见吧。”

舒沐雪只看了一眼,道:“就用这个吧。”

我远远地看着那纸上的图案,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却瞧不出端晲,本想再看几眼,却被胡清清收起来,递给赵裁缝。

不看就不看,我心里切了一声。

胡清清量完尺寸,也选定了花样,该是要走人了,舒沐雪也站起来,我心想,还真是殷勤,以为他们就这样离开,胡清清却忽然走到我面前。

我微怔,看着她。

只见她摘下颈间的珍珠项链道:“他们都说这是慕容家送给长媳的,其实这只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小玩意,我不喜欢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不要了,送给你吧。”说进塞进我手里。

我更奇怪,这算什么意思?示威?摆阔?简直莫名其妙,我本想不收,后来一想,她敢送,我就敢收,回去磨珍珠粉也好。

便笑道:“谢了。”便戴在自己的劲间。

胡清清怔了怔,瞪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我看到舒沐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但最后还是与胡清清一同离开。

意想不到

天气虽然仍是冷,但毕竟有了点春天的气息,我坐在院里晒太阳,看慕容珑亲自动手晒草药。

我承认我闷的慌,完全无事可做,便干脆看美男,同样是看美男,我自是不会挑舒沐雪,还不如来欣赏飘逸出尘的慕容珑。

慕容珑,今日一袭白衣,飘飘欲仙的样子,只是此时似比往日严肃了些,在晒着草药,又似不是,拿起一味在鼻间轻嗅,又放下。

我看得有些不耐烦,便道:“慕容珑,这些草药你早就熟识,还用得着一味味嗅?”

他抬头冲我轻笑道:“草药固然早已熟识,但如要辨别草药好坏,仍是要仔细看,仔细闻。”

我点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心想再这样坐下去,我定是又要睡着,便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看他拿起一味药,也跟着拿起,学他样嗅了嗅,却难闻得紧,忙放下,口中叫道:“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刺鼻?”

“这是紫片皮,药性剧毒,若不是你有龙血护体,平常人是碰不得的。”

就这像树皮一样的东西?还剧毒?我将信将疑的盯着那被称为“紫片皮”的草药,道:“既然有毒,你还这样仔细挑仔细捡干什么?”

慕容珑笑道:“是毒药亦是很好的解毒药,就看你怎么用。”

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了,我看着那不起眼的紫色的树皮,半晌,又打了个哈欠,手在那堆草药上胡乱的拨弄了几下,慕容珑也不阻止,只是轻轻的笑。

“慕容珑,你说我有龙血护体百毒不侵,却为何对‘情豆’的毒毫无办法?”我百无聊赖,随口问道。

慕容珑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道:“其实‘情豆’说到底也非毒,它是活的,长在你的体内,对你身体并无伤害,只是在发作时让你全身疼痛。”

“那我的身体里不是会长出一棵情豆树来,是不是还会枝繁叶茂?”我轻笑道。

我本是瞎说,不想慕容珑却正色道:“大嫂说的没错,情豆就是以此方式繁殖的,它不靠天不靠地,就是靠人的身体,若人死还未解,那情豆树便会借身体的养份长大,开花结果。”

“慕容珑你不要吓我。”听他这话,我真正吓了一跳,整个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看他不像是在吓我,想到我死后坟头长出一棵情豆树,我的棺材被长穿,我的身体被吸干,那是多恐怖的事情。

我脸色苍白,慕容珑看着不忍,轻声道:“大嫂,这些我也是最近查到一本祖先的手记才知道的,虽然可怕,却不想骗你,你早晚要知道的。”

“我若死了,你把我烧了算,我死,这该死的情豆也活不了。”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