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我可能是毫不在意吧,喜欢谁便是谁,伤害谁也无所谓,我是一个个体,我活我的,我可以不管不顾,但眼前的人是舒沐雪啊,欺我时我恨他,护我时我感激,对我说喜欢时,我便完全依赖他。

但我是否喜欢他?我说不清,那种感觉与对小丁的感情并不相似,安心的,温暖的,像家人,我承认当初我还未搞清自己的情感时便迫切的投入他的怀抱,只不过想让自己恐惧不安的心找一个依靠,借着他的宠爱忘乎所以。

然而现在呢?为什么我这么难受?难受到我看着他冷漠的表情时,气都快喘不过来,若他再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忽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王位,情豆,阴谋,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只要能换他温柔一笑,一切都可以不在意。

然而我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我不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对舒沐雪说:其实我很在意你的,我没有这么厚颜无耻。

我只是默默的擦干自己的泪,道:“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舒沐雪看了我一会儿,没说话。

马车里的气氛沉闷起来。

我不是个喜欢沉默的人,便找了话题道:“看昨天的情况沙漠毒狼似与月白衣分家了。”

“嗯,”他应了一声,道,“月白衣其实是西部一个小国车渠国的公主,虽然是小国,却很富有,而且势力不容小视,沙漠毒狼这些年的财务花销都是仰仗她,上次耿修抓偷走名册的常笑失手,被沙漠毒狼打成重伤,月白衣才与他翻脸,这次边境战乱也是因月白衣而起。”

我疑惑:“既然是财务要仰仗她,为何忽然翻脸?”

“应是找到新的支持了。”

新的支持?这样就把自己的妻儿一脚踢开吗?我想起小丁断掉的三根手指,这沙漠毒狼真的狠到极点,他是谁?此时又躲在何处?

正想着,尚书府竟已到了。

尚书明显是故意称病的,所以我和舒沐雪一到尚书府便直冲着那李欣鸢而去。

李欣鸢已醒了,我并没有觉得奇怪,植物人几十年后忽然醒来,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几十年的昏迷,让她肌肉严重萎缩,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是睁着眼看我们。

她瘦得已如骨架般,却仍看得出当年的美丽,我看着她,只一眼,我便觉得她极像一个人,那微翘的眼,嘴角极淡的不屑,那样的神情,只有一个人才有,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心中已有猜测。

我回头看舒沐雪,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他比我早几十年看到李欣鸢,他应该早就有我现在的想法了吧?

舒沐雪从怀中拿出那块黑玉,放在李欣鸢的手心,那是昨日小丁要离开时,舒沐雪从他身上拿回的。

李欣鸢看了眼那块玉,指腹慢慢摩挲而过,忽然轻轻一笑,道:“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我拿过玉,是这块啊,冰的不敢握在手心。

我把玉递给舒沐雪,舒沐雪接过,手指划过黑玉,忽然意识到什么,叹道:“我竟大意了。”

“什么意思?”

“昨日耿千柔身上定有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玉。”

“你是说,你问他要回时,他把假的还你?”昨日一切皆乱,舒沐雪也定是困在我的伤害中,哪还会分辩正假?

我深吸一口气,想挥去心中涌起的怒意,我为他哭了,被他伤到无以遁形,他竟还是留着心骗我们?

我抓过舒沐雪手中的玉,对着地板就砸下去,黑玉崩裂,碎成片片,如我的心。

抬眼,正好看见李欣鸢,她正看着我,我想起与她相似的那双眼,心用力的痛起来,该死!该死!

“你刚才是在说耿千柔吗?。”那是李欣鸢的声音,本是平静无波的,此时却忽然激动起来。

我在她床塌边坐下,直接问道:“他可是你的儿子?”

李欣鸢身体一颤,望着我。

“是不是?”其实不用问,两人相像的面容便说明了事实。

“是,”李欣鸢的眼神有些迷离,“我的儿子是叫这个名字,但我以为他早死了。”

“为什么?”

她看住我:“他杀了我,还会放过千柔吗?”

“他?沙漠毒狼?”

“不,不是。”她的眼睛忽然瞪大,即刻否认道。

我一愣,难道另有其人,正想再问,却听有人报:“太后驾到。”

我吃惊,她倒来的巧,正要起身,手却被李欣鸢抓住:“若我儿没死,你把他带来见我可好,我有话对他说。”

我来不及回答,就被人拉着往外间走。

我是来看望尚书的,尚书人在外面的房间,我当然也要往外面去。

走到外间时,尚书已躺回床上,我刚坐稳,太后的大驾便也进门来,不意外的,身后跟着六王爷。

“母后,六王叔。”我行礼。

“太后,王爷,请恕老臣病重不能行礼之罪。”尚书也在床上撑起身子道。

我心想,这老头还真会装。

太后看了我一眼,笑道:“没想到皇帝也在这里啊。”

我心里冷笑,我身旁尽是你的眼线,你还不知道我的动向?

该有的礼数绕完一圈,众人才坐定,无非是要尚书小心身体之类的,我听得无聊,脑中便想起方才李欣鸢的话。

是谁想杀她呢?小丁是否知道自己的母亲未死?是否知道有人想杀了他们母子?

我还有问题要问李欣鸢,但太后和六王在此,我只能干坐着,看来最后还得跟着一起回宫,我看看身旁的舒沐雪,他脸上没有多大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皇帝初登大宝,按以往惯例,需御驾亲征以显龙威,这次边关危机,我推荐皇帝亲自带兵。”忽然尚书这样说道。

我回过神,他们方才在谈些什么?怎么忽然要我亲征了?

“不行,皇帝乃凤体之尊,怎可以带兵打仗。”反对的是六王。

“这是惯例,太后您说是不是?”

太后沉默,想了想:“惯例是惯例,不过不是由耿千柔耿大人带兵吗?”

“若皇帝亲征,耿大人辅佐,耿大人应该也没意见。”尚书道。

我心里揣测着,为什么尚书忽然要我带兵?是否李欣鸢醒来对他说了什么?他此举是好意还是阴谋?

“皇帝有我保护,太后和六王爷可以放心。”舒沐雪却在同时出声。

“你?”六王爷瞪着他,“你跟去成何体统。”

“我是正言,正言有保护督促皇帝之责,我跟去很合理。”舒沐雪反驳。

“那就由朕亲征。”既然舒沐雪也同意,我也没必要反对。

感觉有一道凶狠的光射向我,我看过去,却没有任何异样。

“为什么尚书会让我亲征,他有什么用意?”回宫的路上,我在马车里问舒沐雪。

“皇帝亲征如同皇帝亲政,自此尚书的兵权,太后的财权便要交还你手。”

我一愣,原来这里的亲征有这层意思:“只是他为什么忽然肯放下兵权?”怪不得太后会犹豫,并不是担心我一介女子带兵打仗危险而是她也要交出相应的财权,可能考虑到我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最后才会答应。

“我想是因为他的女儿,”舒沐雪想了想才道,“李欣鸢既承认耿千柔是她的儿子,那当年她确实是叛国之罪,当株连九族,尚书这是以交还兵权希望你不要再追究。”

原来是这样,忽然觉得李欣鸢其实很幸福,之前有尚书冒着违抗圣旨之罪不肯交出黑玉,现在尚书又倾其所有只为保住她的命,曾经我也有父母如此为我,只是现在相隔着空间至死不会再见,而这里唯一的依靠,我看向舒沐雪,似乎我并没有资格再依靠他。

眼眶不知不觉又湿,我最近总是很爱哭,刚穿越过来时的乐观与无所谓已不再,我现在只是个愁肠纠结,自己也觉得自己讨厌的人而已。

原来环境真的会改变人,我变得让人讨厌,变得脆弱,变得不再洒脱,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想这些不堪,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坐的与舒沐雪极近,也许他正觉得困扰吧,便站起身,想改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人一动,手即刻被抓住,我一惊,看向他,他眼睛看着别处,口中却道:“就这样坐着,别动。”

“我……”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轻叹一口气,原本抓住我的手一伸,将我拥在怀中。

我跌进他怀里,受宠若惊般:“舒沐雪,你……?”

“叫我的名。”他纠正。

我苦笑:“你还让我叫你的名吗?”

他的下巴顶住我的额头,还是叹气:“婉昭,我是个正常男人。”

我疑惑。

“所以那天我妒忌的很,”他终于看着我,用只有我才听得见的声音轻问道,“婉昭,我到底还要等我久你才会真正喜欢上我?”

“沐雪?”我盯住他,不知他为何会忽然这样问我,我对他说:舒沐雪我会喜欢上你;舒沐雪我很喜欢你,在心里,当着他面都曾说过,他主动吻他,与他相拥而眠,这些我都曾做过,他总是回以感动的,幸福的表情,此时他却问我他要等多久我才会喜欢他,原来他从来都知道我的心,从来都知道我的口是心非,但他却一直在等我真的喜欢他,不是我口中说的喜欢,而是他心里能感受到的喜欢。

那已不只是喜欢了,那是爱。

喜欢可以是很多人,爱却只有一个,唯一的,无可替代的,原来他要的是这个。

我爱他吗?爱他吗?

被他抱住的身体忽然冰冷起来,因为我无法回答。

亲征(一)

御驾亲征的事一公布,举朝哗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朝中两大巨头会这么快交权,然而除了财权和兵权,还有其他的一些权利,比如全国的漕,盐,绵等与民生有关的运作权分别分散在不同的官员手中,因为是分散的权利,所以要收回并不容易,且这些运作方式已经自成规矩,若收回后想统一起来并加以控制那又是一项大工程。

我没有这个时间,因为亲政必须亲征,而亲征的时间已经定了,明日出发。

我跑去看风悠宁,她伤较重,这次亲征她不能跟我同去。

还未踏进风悠宁的房间,便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我站在门口停住。

“你疯了,谁让你进宫来的?”是风悠宁的声音

“我担心你,万一你死了怎么办?”是常笑,他居然在宫中。

“你放屁,我死了你是不是比较开心,你……”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很长一段时间。

“你死了,我就跟着,谁让你是我师父,”常笑的声音带着很少见的温柔,“宁儿,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带你出宫,过我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好?”

“我要做将军。”风悠宁仍是坚决的很。

“比我都重要?”

“当然比你重要,你这傻瓜。”

又是一段沉默。

“好吧,只要你高兴。”常笑的声音。

我听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进去,慢慢的退出门外。

好吧,只要你高兴,常笑的这句话留在我耳边,只要对方快乐就好,自己做什么都可以,那就是爱吧?比喜欢更高一级,独一无二。

我蹲坐在墙边,看树影摇曳,有宫女走过,大惊失色的向我行礼,我挥挥手让她们走开。

好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啊,那里我还没有恋爱,我无忧无虑,我肆意欢笑。

然而,回不去了啊。

“大嫂,在这里做什么?”有人唤我。

我回头,正好面对阳光,于是我眯着眼看着前面的人,背着药箱,应是给风悠宁看伤的,我对他莫名的笑了,似也看到他笑了,笑容恍惚。

“我在想事情,珑,想我以前还是傻子的时候。”我仍蹲着,像个玩累了偷看风景的孩子。

慕容珑走近我,倚在墙上,没有说话,像我一样看着眼前的风景。

风带着暖意,轻轻的吹乱我的头发,我蹲累了干脆坐在地上,眼睛仍是眯着。

“那天对不起。”我忽然听到慕容珑说话。

我转头看他,他倚着墙,身上着一袭淡色的衣袍,风吹着他的发盖住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天我不该说这些话。”他又说。

“没关系,”我道,“其实那天我也要说对不起,因为我骗你了。”

我看着他:“我骗你说我不喜欢你,其实我很喜欢,很喜欢你,”若说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会像常笑对风悠宁说的那样:只要你高兴,自己什么都可以,那个人就是慕容珑,完全无条件的对我好,温柔到我每每想到都会让我感动,所以我又继续说道,“还有以前说的要嫁给你,也是真心话,我是真的很想嫁给你。”

“大嫂?”慕容珑转过头来看我。

“只是,”我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这个幸运,我们的缘分也只能像现在这样了,珑,我给不起你要的东西。”我想我不应该落泪的,但我却又要流泪,要笑的,要笑的。

我看到慕容珑苦涩的笑,他总是很温柔的笑,遇见我后不知何时笑容也苦涩起来,我真是罪该万死。

“我懂的,是我想不开,是我管不住自己,”他伸手擦我的泪,“是我让你困扰了,对不起。”

我摇头,说不出话。

他抚住自己胸口的伤,学我一样蹲下来,眼睛看着远方,似想着该说些什么,很久才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傻的,被挂在城门上,很恐惧的样子,眼睛却不住打量着大哥和我,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的眼真漂亮;然后你逃出慕容山庄,再把你救回时已经不傻了,我总是想你的脑疾怎么会不治而愈?但更高兴你不再是个傻子,你中了‘情豆’,却并不放在心上,仍是很开心的样子,那次毒发我看你咬伤了自己的手腕被大哥送来,脸上还有泪,看到我却又笑了,我于是也很高兴,因为我让你笑了,”他停了停,手遮住脸,似要挡住耀眼的阳光,“以前我总是因为自己和珏儿体内的‘情豆’毒觉得老天不公,然而你却在毒发后仍对我笑,我想就是从那次开始,你一对我笑,我便也快乐起来,我想我一辈子看着你的笑那该多好,然而现在我却让你哭了。”

他又伸手拭我的泪,手停在我的脸庞,道:“所以我错了,是我痴心妄想的想把你的笑占为已有,却让你哭我,我不懂其实就这么远远看着你才是最幸福的,却偏要跨近一步,让你讨厌了。”

“不,我没有讨厌你。”我觉得我的心都纠在一起了,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抓紧他的手,贴在脸上。

“如果你不再哭那该多好,婉昭,”他唤我的名,忽又笑道,“我想我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婉昭,婉昭,婉昭……”他像呢喃一样无比珍惜的不住叫着我的名。

我再也受不住,扑进他怀里。

“我想,跨近你的那一步我要收回去,”他轻拥住我,第一次也是唯一次的拥抱我,“我就远远的看你就好,再也不痴心妄想,你能再对我笑吗?”

我拼命点头,泪水跟着下来,我终究还是伤了他啊!

他推开我:“明天你带兵亲征,我也离开皇宫,从此我再无奢念。”

我心中一惊,抓紧他的衣服:“你要离开我吗?”

“不会,”他笑,“我还没有医好你的毒,你说要让我医好你的。”他抚去额前的发,然后恋恋不舍的离开的脸,站起来,背对我。

我也站起来。

“大嫂,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好。”我想也不想的点头。

“我送你的赤生果不要送给别人。”

我手下意识的握紧胸口的那枚红果,道:“这辈子我都会戴在身上。”

“谢谢!”他道,我却分明听到他的声音哽咽着,他不回头,直直的往前走,我呆站在那里。

“大嫂,我们再见时,你要笑啊。”远处的他忽然停住回头冲我道,我已看不清了的脸,只看见他衣袂翩然,清雅脱俗,如我初见他时一样。

人生若如初见,原来如此。

我点头,用力的。

亲征,浩浩荡荡。

我已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宠辱不惊

一路出城,往西行,我一人坐在马车里,知道舒沐雪就在马车外,当然小丁也在。

又是三个的境遇,我心里沉甸甸的。

车行了半日,我已昏昏沉沉,因为是坐马车的缘故,全身酸痛,几乎散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