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舒沐雪居然只用两天时间将敌军困在潭河之内,也就是那处图坦国皇家墓藏的所在地,此次大战的必争之地。

说是图坦国的皇家墓藏,虽然带个“河”字,事实上却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戈壁,那是个无人之境,走进后,听说没有人能活着出来,至于那墓藏在哪儿?如何进入?谁也不知道。

舒沐雪已带兵在潭河边驻扎下来,没有轻易进入逼杀敌军,原因就是因为那处戈壁太过诡异,追击显然不智,唯有将敌军困死在潭河之中

我站在那日劫杀月白衣的崖上,远望着那处神秘之境,视线中只是一片苍茫的灰。

此次战况,敌我实力悬殊很大,要攻破敌军其实并不困难,但关键并不是在于如何攻破敌军,而是这军营的中的进退两难。

要进攻必会留一方驻守,舒沐雪与小丁两人间必定一攻一守,若舒沐雪攻,留小丁驻守舒沐雪并不放心留我在营中,而且小丁敌我不明,这一攻,小丁若在后方耍诈,等于背腹受敌;若让小丁攻,那更是危险,万一敌方势力其实就是小丁的势力,殊不知他又会使出什么阴谋。

舒沐雪始终是不信任小丁的,所以来到此处后一直是只守不攻,战况始终停滞不前。

然而那日营地遭到飞天遁地突袭后,舒沐雪却让改了主意,终于带军大举进发。

也许是我两次差点死于敌人之手刺激了他,更或许小丁开口让他带我走,让他下了决心,决定相信他,无论如何,小丁不会对我下毒手,才让他放心留我在营中。

“再过几日,敌人粮草耗尽,必定出潭河决一死战,到时你就该大捷而归了吧?”我自言自语,心里却忐忑不安。

这两日我始终不见小丁人影,李欣鸢也昏迷不醒,有种莫名的不安笼罩在我的心头,我只盼舒沐雪能快点得胜归来。

“皇帝,方才耿大人带了几个人出营去了。”身后马蹄急乱,然后有人在我身后禀报。

我回身,是我信任的一个宫女。

“往什么方向。”我急问。

“潭河方向。”

潭河方向?他要干什么?

“快,回去。”我想不出他去干什么,但定是不好的事,拉过自己骑来的马,自己率先往潭河方向追去。

潭河离营地有一段距离,所以舒沐雪才不回营地,直接带兵驻扎在潭河边上,小丁的使命是驻守营地,他此时离开营地向潭河而去是为了什么?我挥动马鞭,只希望能追到小丁问个究竟。

然而追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的影子,我知道不能再追,这里是荒漠,万一迷路,就危险了,我在原地徘徊着,知道自己的骑术也未必能追到前方的人,却总是不甘,不断往前张望着。

“小昭,你在找我吗?”身后有人说。

我一惊,回头,除了小丁还有谁。

“你?你怎么?”怎么会在我身后。

“你是听到我出营,所以追来了吧。”小丁坐在马上不紧不慢。

“你出营干什么?”我干脆直接问道。

“出营干什么?”小丁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当然是去看好戏。”

“好戏?”我疑惑。

“方才前方有军士来报,驻扎潭河的军队忽然遭袭,潭河内的敌军也趁机反击,如今舒沐雪背腹受敌啊。”

“什么?”我大吃一惊,“那你还不带人去增援?”

“增援?我为何要增援?好不容易把他骗出营去,就是为了制他于死地,现在正中下怀。”

骗出营去?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盯着他。

“小昭,这是我收的命令,不止要杀李欣鸢,还要杀了舒沐雪,因为他实在是一块碍眼的绊脚石。”

“你……?”我瞪大眼睛。

“这荒漠之中早有一队人马,只等着他与敌军打得你死我活时,得渔人之利,只是他为了你的安危,迟迟不肯出兵,幸好那些飞天遁地帮我演了一回苦肉计。”

“所以你说要放我走是故意演给他看的?”我忽然明白。

“不然呢?”他笑,“不然他怎么放心把你留给我?”

“你?!你混蛋!”我怒极,大骂道。

他还是笑,并不理会我的咒骂,

我心一横,忽然一夹马肚,往外奔去,然而没多久,小丁已赶上来,我一咬牙,也不管自己的骑术不精,用马鞭急抽马臀,马吃痛,死命往前奔。

身后小丁仍是紧逼。

“小昭,你是急着想与我一起看舒沐雪的惨状吗?好,一起,我们一起看。”小丁在身后声音仍是悠闲。

我不理会他,一心往前冲,忽然身形一顿,有东西跃到我身后,同时扶住我已被马甩在一边的身体。

“喂,喂,喂,你这样子,还没到便已经摔死了。”小丁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

我怒极,拼命想要甩开他,无耐我骑术不精,能坐稳已经不错,哪里还有能耐甩开他,只能在口中骂到,“你这混蛋,杀千刀的,我总有一天让你不得好死。”

让你不得好死,我心里又说了一遍,心忽然用力疼痛起来,原来都是假话,什么要放我走?都是假话,为何又是骗我?该死的又骗我,我几乎想回身用力的咬他一口,然而却忽然不在挣扎,因为挣扎也没用,随他去吧,只要能到舒沐雪身边就好,我要看到他平安无事。

亲征(六)

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潭河,原来潭河是一处洼地,比我现在所站的地方要低出好几米,估计最早的时候是片湖,只是后来湖水干涸才留下这处洼地,我一眼望过去满目的灰,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然而我并没有心思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潭河边上那些死尸中有没有舒沐雪?

我跳下马,满地的血全不在眼中,只是近乎疯狂的在尸体中翻找,同时喊着舒沐雪的名字,而小丁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尸体中除了敌我双方的士兵,还有第三方的军队,这应该就是小丁所谓的享渔人之利的渔人了,只一会儿,我手上,衣服上已全是血迹,却还是没有找到舒沐雪。

没找到是不是说明他还活着?他武功高强应该不会那么死掉,我终于从疯狂中冷静下来,揪住一个还未死去的熙元士兵问道:“舒正言呢?他在哪里?”

士兵神志还算清醒,只是伤势不轻,断断续续的说道:“进,进潭河去了。”

进潭河?我转头往向眼前的那片灰,那是有去无回的所在啊。

“他进潭河做什么?”

“有……有人从背后偷袭,迫,迫不得已,舒正言带兵进了潭河。”

“那他有没有受伤?”

“我,不知道。”

我心急如焚,都说潭河有去无回,他一进去是否就出不来了?

放开那名士兵,我想也没想的往潭河之内走去,要找到舒沐雪,非找到他不可。

人却猛然被拉住。

“你想干什么?”

“进去找他。”

“找死!”小丁一把将我拽回来。

我哪肯依他,想起这一切都是他在搞鬼,心中愤怒,反手抓住他道:“我找死也是你害的,若沐雪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小丁冷笑道:“你本来就已经不原谅我了,还差这一次?”他冲身后的一个随从挥了下手道,“带皇帝回营。”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那名随便上来扶我,说是扶其实是强迫我离开,我大怒,一脚就往那随从身上踹过去,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朕抓伤,我砍了你的头!”他并没有抓伤我,我只是想吓到他,果然他吓了一跳,拉我的手放松了一下。

我一看有机会,甩开他的手,便往潭河下跳去。

虽然有好几米高,但着地是松软的沙子,并没有摔痛,上面有人也跟着跳下来,我一看是小丁,便急急的往潭河里面跑去。

然而身后的人还没追近,脚踝上却忽然一痛,我低头一看,却是一条金色的小蛇冲我吐着信子,我当真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却不想,人一动,那曲成“弓”状的小蛇蛇头又我弹伸过来,我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道银光一闪,我还没有搞清怎么回事,那冲向我的蛇忽然倒飞了出去,我一看,一把匕首已将它砍成两段,而那把匕首正是小丁不离身的那把。

“连条蛇都对付不了,还想进潭河?小昭,这茫茫潭河中这样的蛇可多的是,而这只是最小的威胁而已,你还要进吗?”小丁捡回他的匕首,边用衣袖擦着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低头看着脚踝上被蛇咬过的地方,嘴硬道:“我百毒不侵,任它咬几下我也死不了,为什么不能进?”

“百毒不侵?我倒忘了,好吧,随你,”他居然不管我,收好匕首便往回走,“潭河没有水源,晚上有怪风,还有让人措手不及的沙暴,你可留心着点。”他边走边说。

他算准我怕了,算准我被那条蛇一吓便没了勇气,而我确实没有勇气再往前走,若不是百毒不侵,我方才便就死了,我根本无能为力,这样凭着怒气冲进去只是愚蠢而已。

然而我却忽然大哭,并不是因为我的无能为力,而是忽然想到舒沐雪进潭河,小丁口中的怪风,沙暴还有方才的毒蛇他都可能遇到,他不是百毒不侵,就算武功再高又怎能与自然界抗衡?

想到这里我又想不管不顾的往前走,被毒蛇咬死也罢,渴死也罢,总比待在这里急断了肠子好。

人还没往前,却被小丁拦住。

“放开。”我想甩开他。

他却伸手箍住我的腰,将我整个的拉近他。

“你好不容易又回到我身边,我怎么会让你进去送死?”见我还要挣扎,他干脆一把将我抱起,我恨到极点,张嘴就咬,直到咬出了血腥也没有听到他哼一声,却是忽然大笑起来,只是笑声听上去并愉快,我微有些怔忡,停止挣扎,抬头看着他。

他脸上在笑,眼中却尽是冷漠。

“小昭,哪天我有不测,你也这般拼命,我也知足了。”他说着抱紧我,往潭河外走。

我本想再叫骂一番,却忽然失了力气,头固执的看着身后的那片灰黑。

舒沐雪你还活着吗?你将我留给眼前这个人,我又该如何是好?

被强迫的回了营地,一回营地我就派人寻找舒沐雪的下落,小丁并不阻拦,他似乎猜到了没有人敢进潭河寻找,一连几天,舒沐雪的行踪便渺茫起来。

我一直都睡不着,心中的焦虑越来越重,早先的那次以为舒沐雪已死,我只是大哭,谈不上大悲,而现在却如生生的挖了我的心一般,我不吃东西,人一下子憔悴起来。

小丁似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起初以为我在赌气,后来大概怕了,才逼着我吃东西,他什么伎俩都用了,甚至用慕容山庄和尚在昏迷的李欣鸢来逼我,而我完全无动于衷,似什么东西对我都不重要了。

然后,李欣鸢醒了。

孱弱的生命终于逃过了死神的阴影,还好,她还活着。

我跑去看她,看到我时她愣了一下,有些困难的说道:“皇帝怎么这般憔悴?”

我不言,只是笑,看桌上放着药,便拿来喂她喝,她仍是不敢喝,看着我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放下药,答非所问的问道:“夫人对潭河了解多少?”

“潭河?”

“沐雪进了潭河。”

“什么?”李欣鸢一惊,“怎么会进潭河?”

我不想说这是小丁所为,这样只会让李欣鸢伤心,想了想道:“以沐雪的武功,进潭河会有性命之忧吗?”

李欣鸢摇摇头,道:“我也未进过潭河,只听说是个像地狱一样的地方,”可能是看我眉头皱紧,她又忙道,“但舒正言武功高强,应该会没事的。”

明知是安慰,我却还是相信这是真话,又拿起药来对李欣鸢道:“趁热把药喝下去吧,不要再把我当什么皇帝了。”

李欣鸢却仍是推开,似预言又止,想了想才道:“皇帝待会儿能不能帮我去看一下千柔。”

我一愣,道:“看他做什么?”

李欣鸢苦笑道:“也许是天意,这次受伤,两次昏迷,让我想起了一些原本已经忘记的事情,那次我跟你说我梦见了现在的耿渊原来是个假的,现在却是肯定了,而并不是一个梦,而是事实。”

“事实?”

“那人最早的时候是耿渊的好友,却总不以真面目示人,耿渊事事相信他,却不想他是为了图坦国的宝藏而来,后来耿渊发现了他的意图,预与之绝交,他却将耿渊杀死,扮成耿渊的样子想从我身上获知宝藏的消息,我与耿渊毕竟是夫妻,不久便被我识破,他这才将我推下崖去,”她说这话时有些恍惚,似又回到当时的场景,脸色白的吓人,我抓住她的手,她这才回过神道,“我方才把这段记忆告诉了千柔,他脸色很难看,一声不响的出去了,皇帝,我行动不便,你能代我去看看他吗?”

告诉小丁了吗?我愣在那里,若是知道他一向孝忠的父亲是个假冒的,他会怎么想?李欣鸢要我去无非是想我安慰他,她不是傻子,早看出我与小丁的关系不一般,只是我现在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去安慰?

“皇帝?”

“好,”我点头,李欣鸢刚醒,我不想刺激她,看看碗里的药道,“你先喝完,我待会去看他。”

只是我还没有照李欣鸢的意思去见小丁,第二天,大军的左将军便来告知我,大战告捷,故军全歼,大军准备颁师回朝。

左将军是早已被小丁收买,他的决定无非就是小丁的决定。

回朝,那舒沐雪呢?

小丁站在崖前。

我不想见他,恨透他,但此时却是来质问他。

他没有穿官服,换回了一身黑,消瘦的身体在这西部大漠的大风中似要随飞而逝。

“李欣鸢说图坦国的祖先就是站在这崖上放眼远望时发现了那处安息地,因为那里的金矿在闪闪发光。”他仍是不称李欣鸢为母亲,连名带姓叫来似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我不言,望过去,潭河仍是灰黑一片,根本不可能闪闪发亮。

“她还说,我父亲告诉她,只有图坦国的子孙才可以看到那处闪闪发光的安息地,小昭,你说这可能吗?”他转头问我。

我看到他细长的眼带着冷笑。

“我不离开。”我完全乎略他的话,答非所问。

“你是皇帝,大战告捷,熙元朝野都已知晓,你不得不回去了,由不得你。”他终于转回我的话题上。

“那舒沐雪呢?你还我一个舒沐雪,我就回去。”

他挑眉,笑道:“怎么还?把我赔给你吗?我倒是乐意的很。”

“你放屁!”我瞪他。

李欣鸢道破的事实并没有让小丁的情绪有多大变化,他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许李欣鸢说他知道真相后脸色难看,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情感外露,此时再想找到这种情绪已完全不可能,所以哪还需要什么安慰。

“舒沐雪是我的丈夫,我绝不会扔下他自己回朝的。”

“他多半已经死了。”他很残忍的说出他的想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咬牙。

他盯住我,半晌,道:“我现在再问你一次,若我让你和舒沐雪远走高飞,你还要固执的留下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愣,眼泪忽然婆娑,道:“现在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你不是相信他没死吗?所以我问你,你会和他远走高飞吗?”他又问了一次。

我不想答他,却忍不住的答道:“只要他安然无恙,换我去死也可以,何况是随他远走高飞。”

“让你死也愿意吗?”他重复我的话,冷冷地笑,眼中有晶亮的东西一闪瞬间又不见,“真可惜我不是舒沐雪。”

他凑近我,很轻却冰冷的说道:“不过确实已经太晚,你仍是要回朝,你别忘了,你不过是我手中里的棋子而已。”

“我不回,拼了一死也要找到舒沐雪。”我口气强硬。

“真是情深意重啊,”他笑,忽然肃起表情,“回朝,明天就会,由不得你。”

睡到半夜,我又醒了,夜色清冷,我看着守在床边垂头已睡着的宫女坐起身。

要不要逃离?

天一亮就要回朝,来时是与舒沐雪一起的,回时真的要一个人吗?

我走到账外,看着空中的一轮冷月,又一次觉得自己渺小而无能为力,到这里以后似乎一直在抗争,却始终从这个圈套掉入另一个圈套,抗争与不抗争永远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我保护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一切似乎毫无意义。

手被夜风吹得冰冷,我转身准备进账去,心里做了决定,定是要找了舒沐雪回来,不然就不离开这里,要逃,趁现在。

转身时,似有一个黑影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我一惊,眼睛扫向四周,还未完全看清,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捂住我的口鼻。

摇晃,一直在摇晃。

将我从混沌中摇醒,却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