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很久,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我才勉强睁开眼。

我看到了一张脸,于是我又把眼睛闭上,我该是仍在梦中,因为这张脸不该在现世中出现。

“妹妹,该醒了。”有人轻轻拍我的脸。

“我死了吗?”我犹自闭着眼。

那人笑出声,声音悦耳:“妹妹怎么会死呢?”

我终于又睁开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你不是死了吗?”

她嫣然一笑,笑得风华绝代,轻道:“我死了,又活了。”

“我不懂。”我仍是疑惑。

她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摸摸,是不是暖的。”

果真是暖的,我坐起身:“可我是看着你死的。”

她笑得很艳,抓着我的手道:“妹妹,有很多事是不能只凭眼睛判断的。”

我盯着她,想着她这句话,好一会儿道:“为何要骗我呢?”

“不是骗你,是骗别人,”吴侬笑着,伸手抚平我微皱的眉,“妹妹生气了?”

我只好笑,道:“你能活着最好,我怎会生气,只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为什么?”

吴侬却笑得神秘,微微侧身,让我看她身后的人。

竟是舒沐雪。

“与他远走高飞吧。”她眼睛也看着他,道。

“他?他?”我已惊的说不出话来,不是进了潭河吗?不是生死未卜吗?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我几乎是扑上去,直接去摸舒沐雪的脸,想确认这张脸是不是真的,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沐雪,沐雪。”我边哭边大叫他的名字。

“药性还未过,他暂时不会醒。”吴侬在旁边道。

“是你救了他?”我问道。

“是。”她答的简单。

我心中万般疑惑,想找到个头绪问她,但太多疑惑,想了半天不知从何问起,脑中却在这时忽然想起她方才的那句话:与他远走高飞吧。

我大吃一惊,问道:“他让你做的?”

她的表情却忽然冷下来:“谁让我做的不重要,和舒沐雪一起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吧,”她看住我,“你不适合这样的境遇,你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所以只有离开这里,受舒沐雪保护,好好过你的一生。”

我垂下头,心中已肯定:“是他让你做的。”

“对,是他,”吴侬终于承认,“所以你不要枉费他的一片苦心。”

“我不明白。”我摇头,为何他要这么做?一直对我寸步不让,一直将我逼到极处,此时却要放我远走高飞,为什么?

“沙漠毒狼的真假,那日在吴侬院他方才知晓,所以动了放你逃走的心,那日我冒死将你从他身边劫走,便是他有意放你,不然你觉得我会这么容易得手?只是你却又傻傻的自投罗网,白废他一番苦心。”

“他故意的?”然后为此白白断了三要手指?不,我不信,他一直骗我,习惯骗我,我不信。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吴侬似看出我的不信任,“我知道你不信他,他也没有想让你知道,是我自作主张告诉你他的苦心,妹妹,你相信吗?即使骗尽天下人,他也不会骗你的。”

她指指舒沐雪道:“不然,舒公子不会好好的回到你身边。”

即使骗尽天下人,他也不会骗你的?不,自始自终他都一直在骗我,我不信他。

“我送你们到瞳关,那里我已经联系了慕容山庄的人,会有人来接你们。”吴侬不再解释,口气是不容辩驳的,我这才仔细看她,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表情偏冷,已不见初见她时的温婉,也许原来她就这样的。

“喜欢沐雪,愿为他而死,是真的吗?”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问道。

她愣了愣,看着舒沐雪,微冷的眼闪过一丝暖色:“真的,所以我也希望他幸福,”她眼睛转向我,“放你走,不如说我在成全他,妹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我看着她,即使不信小丁,我也信她此时眼中的真意,所以我闭上眼,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离开好吗?放开我所有的坚持,结束我愚蠢的执着,好吗?

“我们多久可以到瞳关?如果还有很久,我想睡一会儿。”我在舒沐雪旁边躺下,道。

“够你睡一觉了,睡吧。”吴侬听出我在妥协,平静的说道。

入了瞳关,战事便远了,关内一派祥和。

吴侬送我入了关便不再送,放我和舒沐雪独自而去。

她说她要去代替我的位置,天亮前回到营地,颁师回朝。

这样很冒险,即使我的身份已得到承认,她冒充我回朝仍是危险。

我忽然不舍,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沙漠毒狼极其狡诈,万一认出来怎么办?”该我受的罪,为何由她来承受?我怎么心安?

“妹妹,我们都说好了的,此时就不要再犹豫了,我就算被认出也会有办法自保,你放心。”她笑,轻声安慰,同时拉开我的手。

我的眼湿润,不知说什么好,回头看看舒沐雪,点点头。

“姐姐,多保重。”

“我会的。”吴侬上马,英姿飒爽。

我仰着头看她,她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我站住不动,眼泪终于流下来。

到天亮时,我们已经坐在回慕容山庄的马车上。

我一直望着窗外,此时马车经过的地方我尤其熟悉,那是我之前卖馄饨的小镇,马车怕走大路引人注意,所以挑了小路,才经过这个偏僻的小镇,那个卖馄饨的店面已成了酒馆,可能是没什么生意,小二边晒着太阳边打盹。

我望着店内,眼睛忽然有了错觉,我似乎看到店里有个男子慵懒的靠在桌沿上,指着桌上的一碗馄饨对站在旁边的女子说:“没熟,再烧去。”

“不去,”那女子耍赖,“再烧便烂了。”

“我喜欢吃烂的。”

“不去。”

然后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刀贴着那女子放在桌上的手插入桌面,穿透整个桌板,刀面贴在她的手上,冰冷。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却在同时冷不防的用力痛了一下,我慌忙放下窗帘,却又忍不住的再望店里一眼。

什么也没有。

店里空荡荡,哪有什么男子?更没有女子和那把匕首,但我还是用力看着那里,然后远了,远了,马车越离越远。

我终于收回视线,垂下头去,然后看到舒沐雪睁着眼,盯着我。

他醒了很久了吗?

吴侬说他体内的失心之药其实并未全解,只要用情豆花粉一引,便会再次发作,不然谁又能制服得了他,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想让所有人以为他死了,这样我们的离去,才会安全许多。

现在失心之药已全解,他已经彻底没事了。

“你醒了?”我想冲他笑,但笑不出来。

他试着想坐起身,我伸手扶他,他却忽然将我一拉,拥住我,随他一起倒下。

“怎么了?”我温顺的靠着他,动也不动。

他不说话,只是拥着我,我不知道他整件事知道多少,也不问,随他静静躺着,好久才听到他说话:“我昏迷不是真的昏迷,只是动不了,你们说什么我都能听到。”

“嗯。”我只是应了一声,听他往下说。

“婉昭,”他唤我的名,过了一会又叫了一声,“婉昭。”却不往下说。

我微微抬头看着他。

他伸手碰了下我发簪上垂下的珠串,道:“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什么?”

“随我远走高飞?”

我微怔了下,才道:“是啊。”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再问下去,扶着我坐直身子,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却笑:“没什么后悔的,”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回去,我们,珑,珏儿还有庆春便又可以在一起了,那是多快乐的事。”

他看着我,看着我笑,眼底似有欲言又止,却终于没说话。

“好,那我们远走高飞。”

没有人看过我推荐的片子吗?都没有共鸣吗?啊?啊啊?啊啊啊?好吧……

远走

高飞,可能曾经的人和事再不会相见,痛也好,悲也好。

回到慕容山庄已经两月余,两个月里为了不让朝廷找到我,舒沐雪让慕容山庄所有的药号,医馆关闭,让整个慕容山庄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阻止过,慕容山庄百年的基业,因我而断送,我岂不成了罪人?但舒沐雪心意已决,我再说也没有用。

两个月里“情豆”没有再让我痛过,慕容珑为我配了一剂名为:绝念香的药,情念已绝,情豆又耐我何?

我每天都要喝此药,喝下去时,是灼痛心肺的凄苦滋味,一碗喝完眼眶已湿,眼泪滴下,真如绝情断念的感觉。

然而喝满一月,唇舌便再也尝不出这种苦味,连同平日里饭菜的滋味,以及珏儿递来的糖葫芦我都尝不出一点滋味,我忽然明白,我的味觉,因为这味药而丧失了。

慕容珑曾问过我喝了药后是否有不适的感觉,那是他费尽心血研制的药,可能他也不知道这药在抑制我的疼痛的同时是否会带来不良反应。

他绝对会因为我的不适而停止为我用药,然后又是没日没夜的找寻其他方法,我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让整个慕容山庄因为我的好转稍稍放下的心,又一次提起来,我何德何能,他们为我已经做的太多,能不痛就好,尝不出味道又怎样呢?

“没有,没有什么不适的。”于是我说,然而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嗅觉也在渐渐的失去。

先是味觉,然后是嗅觉,我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失去听觉,视觉,说不担心是假的,然而我尽量忽略,或许并不会如我想像那样糟。

这段日子舒沐雪总是很忙,慕容山庄遣散的工人需要安顿,后续的事务要他处理,我睡前他还未回来,睡醒他早已出去忙山庄的事务,所以两个月里我极少见到他。

今天他回来得很早,手里拿着个小盒子在屋等我。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我从外面回来,正好看到他手中的小盒子,便问道,“那是什么?”

他随手递给我:“送你的。”

我有些疑惑,接过,打开,是条珍珠链,带着碧绿光泽的珍珠链,只是珍珠有碧绿色的吗?

“这是舒家传给长媳的碧海珍心,是用极少见的绿珍珠串成的,早该给你的,一直找不到好的时机,今天你生辰,就把它给你。”说着他伸手从盒中拿出珍珠链想替我带上。

我靠过去让他带,手摸着冰凉的绿珍珠,想起之前曾以为舒沐雪把这条碧海珍心送给了胡清清,此时不由感慨万千,现在胡清清人已不在,这条项链终究还是给了我,只是我哪里有半点长媳的样子?不仅拖累了慕容山庄,还身中情豆,舒沐雪因为怕我有孕,我们至今都无夫妻之实,这若是让舒家已逝的长辈们知道,非将我颈间的这条珠链要回来不可。

“沐雪。”我靠着他,只是唤了声他的名,不知说什么好。

他拥住我,吻着我的头顶,轻声道:“珑和庆春为你设宴庆生,待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嗯,”我应了声,有点想哭,但还是忍住,抬头冲他笑道,“你们对我真好。”

他点点我的唇,低头轻吻了一下,道:“我们是一家人,别说这样的话。”说完又拥住我。

我溺在他的怀中,觉得有种幸福感自心中不断涌出来,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吧,平凡而真实,不用疲于奔命,不用怕被伤害,我有了一个家,一家人都爱我,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生日宴,听说大部分菜是舒庆春做的,还有几个药膳是慕容珑做的,看颜色就知道都是相当美味的菜,只是我闻不出味道,更体会不到这种美味,但是我每个菜吃一口就会说好吃,跟着又吃了好多。

若是以前,我肯定觉得很爽,因为我本就最喜欢吃,但现在却如受罪,试问一桌在我吃来完全没有味道的菜,你又能有多少胃口,然而我却只当自己麻木了,很捧场的吃了很多,直到再也塞进去任何东西。

“大嫂,你把我的份也吃了。”珏儿咬着筷子瞪我。

我笑笑的拍他头,道:“今天是我的生辰,就是我最大,小孩子靠边站,不要和我争。”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又是满口的淡而无味,我觉得有点想吐,捂住嘴勉强咽下去。

“怎么了,大嫂。”对面的慕容珑发现我的不对劲。

我忙放下手笑道:“大概吃太饱了,”说完想吐的感觉又来,便站起来,道,“哎呀,看来真的太饱了,都是这菜做的太好吃,我得出去走走,消化消化。”说着人就真的往外走。

我走出去后就改用奔的,前面是池塘,我对着池塘把方才吃的东西吐了出来,满口的淡而无味,吐了一会儿,觉得好了些,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喘气。

然而人又不敢坐太久,怕有人找来,所以又往回走,快到客厅时,看到一身白衣的慕容珑站在前面不远处,看到我过来,叫了一声“大嫂”。

“你怎么也出来?难道也吃撑了。”我开玩笑道。

慕容珑微笑着,太过俊美的脸,在月光下让人觉得不真实,只听他道:“大嫂今天是吃太多了,大哥怕你会不舒服,让我出来看看,是否需要我配副助消化的药给你。”

我摇手,道:“我胃口大着呢,消化力也很强,哪有这么没用。”

“没事就好,”慕容珑轻笑,道,“夜冷露凉,大嫂还是随我一起进去吧。”

说着,人走在前面。

“珑。”我脑中忽然有个念头,在后面叫住他,。

“何事?”他回头。

那个念头让我有些为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想问你要一副药。”

“什么药?大嫂哪里不舒服吗?”慕容珑朝我走近几步,伸手就要搭我的脉。

我把手藏在身后,心里苦笑了一下,道:“不是不舒服,是……”我仍是为难,不知该怎么说。

“是什么?”慕容珑哪里知道我的心思,追问道。

我抓了下头,手下意识的去摸胸口的珍珠链,却同时也摸到了那枚赤生果,便将它握在手心,停了半晌才道:“之前听你说我体内的情豆毒会遗传给后代,所以我,我想要你帮我开一副药,可以,可以避孕。”若是对别人,后面几个字我绝对可以毫不含糊的说出来,可对着慕容珑不知为何,却觉得难以启齿,无耐这庄园里其他大夫已被遣散,只有一个慕容珑懂医。

“可以避孕?”慕容珑重复了一遍。

“对。”我点头。

对方一阵沉默,我抬头看他,他的脸隐在一片阴影后,之前脸上的笑容已不在,我忽然有些后悔,努力笑道:“算了,当我没说。”

说着便想跑开。

“大嫂,你随我来吧,”慕容珑却叫住我,“不用服药,我给你配个香囊便可。”说着,转身往不远处的药房而去。

“哦。”我跟上去。

他走的极慢,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我不忍踩他的影子,远远的跟在身后,自上次受伤,他就一直这般消瘦,又加上行动不便,身形看着让人一阵心酸,我好几次想赶上他,与他并排走,因为不想看他的背影,但终是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我并非故意,只是下了决心做舒沐雪的妻子,我们可以不要孩子,但不能身为夫妻我却连妻子该做的本份都做不到,并非勉强,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然而更多是的我怕哪天五觉全失,那时我离开他也不远了。

所以明知会尴尬,却仍是向慕容珑开口。

两人沉默着,我看他来到药房里,抓了几味药,我解下身上的香囊给他,他把里面原来的香料取出,把新抓的药放进去,再递还给我。

“大嫂。”他唤我。

“嗯。”我接过香囊应道。

“总有一天我会解了你的毒,”他道。

“好。”我应了一声,觉得他话还未说完。

果然,他指着我手中的香囊,道:“因为即使我已想开,我却仍不喜欢替你配这样的香囊。”

我愣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勉强笑道:“是啊,能治好,就不用配这种香囊。”

我捧着香囊,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