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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纪比周老太太小,辈分也小上一辈,自然不敢与之当面争执,只是装作往家门里一看,就立即喊道:“福儿你这个小蹄子又给老娘偷懒,老娘三天不打你,你就上房子揭瓦了是不?”嘴里骂着,她就转身进了家门。

福儿是毛家的丫头,刚被毛监事开脸做了通房。因为这事毛太太没少和她家老爷闹,可她半辈子就生了两个丫头片子,毛监事一句不能无后,就将她堵了回去。管不住自己男人,她就只能日日作天作地折腾福儿,因为这事毛家最近都成了细米胡同里的笑话了。

周老太太虽怼走了毛太太,却也被气得不轻,因为毛太太方才那话颇有指桑骂槐之意。可此时的她可顾不得生气,因为眼见秦明月一行人已经走近了。

秦明月万万没想到这刚到,就看了这么一场戏。此时的她总算明白宝儿为何会说不喜欢这家人了,怎么说呢?就是有些不好说,给她的第一观感就不好。

一行人刚走到近前,周老太太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宝儿,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孙孙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一旁站着的两个中年妇人面色有些尴尬,其中一个身穿姜黄色半旧长袄的圆脸妇人走上前来,劝道:“娘,还是进去说吧,这还在门口呢。”

周老太太当即也不哭了,搂着宝儿带头就往里头走。

大家都似乎把秦明月给忘了,不过宝儿可没忘记,从周老太太怀里钻了出来,跑过来拉着秦明月的手。

“姐。”他本是惯性叫月儿姐的,不知为何这次竟叫的姐。

秦明月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不外乎在对外宣召她是他的姐姐。内心的感动自然无法形容,她打算即使为了宝儿,哪怕这些人故意给她冷脸,她也要将这个过场给圆过去。

于是便仿若无事地笑着低头问他:“怎么了?走,快进去吧。”

周家人这才好似发现了秦明月一般,方才那个插话的圆脸妇人走上前来,笑得十分和蔼,又带了些许歉意,“这是月儿吧,长得真水灵。看我们光顾上宝儿这孩子了,竟把你给忘了。快跟舅母进去,娘她老人家知道你们今日要来,可是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了。”

对方的手有些干燥,骨节也有些大,上面有薄薄的茧子。见这妇人如此热情,秦明月也入境随俗地与她低头羞涩一笑,便拉着宝儿进去了。

周家的房子并不大,只是个一进一出的小宅子,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及后罩房。

周家的人丁旺盛,周老太太育有两子一女,女儿自然就是胡夫人了。胡夫人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周文庭,娶妻叶氏,生有两子两女。二弟周文昌娶妻乔氏,生有一子两女。

加上周老太太和周清,一共十几口人,就住在这座不算宽敞的宅子里。

周家似乎没有下人,反正打从秦明月进来后,就见端水倒茶拿果子点心这种杂务活,都是周家两个儿媳妇在做。

与大家见了礼,刚坐下,周老太太又搂着宝儿哭了起来。

哭自己苦命的女儿,哭女婿,顺道还哭外孙可怜,哭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头发都白了,这番老泪横流,着实让人心酸不已。还是叶氏和乔氏两个儿媳妇再三劝说,她才止住眼泪。

大舅母叶氏扬声对外面喊道:“娥姐儿,倩姐儿,还不快端水来服侍祖母梳洗。”语罢,对秦明月笑了笑:“月儿,别见笑,咱们家家境有限,也没个下人什么的,寻常这些杂活都是自己做的。娥姐儿和倩姐儿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小,你们倒是可以说在一处。”

正说着,两个妙龄少女端着热水铜壶帕子进来了。

一个穿着蓝褙子,一个穿绿褙子,蓝褙子的那个生得清秀可人,绿褙子的这个模样调皮可爱。长得都不错,就是看样子似乎对叶氏吩咐她们干活儿有些不怎么愿意。绿褙子那个大约年纪小点儿,嘟着粉嫩的小嘴,不情愿的样子特别明显。

到底也没有说什么,服侍周老太太梳洗后,两人就下去了。

之后周老太太一直没说话,倒是叶氏是个热情人,屋里的气氛都靠她调合。

一番闲话过去后,周老太太出声了,话是对宝儿说的。

“你娘命苦,大半辈子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幼子。既然你爹你娘不在了,以后你就搬来外祖母家,跟咱们生活在一处。咱家虽是条件差了些,但再怎么不济,也能抚育你长大,没得就让你孤苦伶仃一个人流落在外面,惹人笑话。”

这话说得就有些尴尬了。

且不提周老太太至始至终都没和秦明月搭腔,方才秦明月与她行礼,她也只是淡淡一点头,就算过了这茬。现如今秦明月名义上是胡夫人收养的义女,宝儿的姐姐,不管这是不是幌子,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之前大理寺等官员前来确定身份,也默认下了这项事实,此番周老夫人说话却完全将她撇在外头,提也不提之前尚且年幼的宝儿,自打出事后是谁照顾的,感谢的言语一句没有,就这么直杠杠地说要让宝儿以后回周家住。

搁在谁听到这话,心里都不会舒坦。幸好秦明月活了两辈子,心智也比表面成熟,不然该不知道怎么抹眼泪了。

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宝儿没说话。

这孩子也是个倔强的,碍于辈分在此,明明心中十分不乐意,还是记着之前秦明月说的话,没有当场闹腾起来。

倒是周老太太见宝儿不说话,有些不乐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倔,我是你外祖母,这是你两个舅母,你外祖和两个舅舅都在,难道你还打算和别人一起过不成?!”

这话说得又有些戳心窝子了,谁是别人啊。

秦明月还端着得体的笑,没说话也没吱声,倒是宝儿恼了。他一把挣脱开她拉着自己的手,就往秦明月这里跑过来,偎着她,嚷道:“我谁也不跟,我就跟我姐一起!”

周老太太当即变了脸色,叶氏忙站起来打圆场:“娘,宝儿还小,你跟他个小孩子生气作甚。他刚没了父母,是个可怜见的,也是一时还没想开,你让孩子缓缓就是……”

周老太太正欲打断说什么,叶氏忙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按下满肚子气,将嘴阖上。虽是没说话,但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叶氏又一脸笑对秦明月道:“月儿啊,你看这马上就快到中午了,舅母这就去给你们做饭。你和宝儿去找娥姐儿和倩姐儿玩,待会儿等饭好了,舅母去叫你们。”

秦明月当即颔首道:“好的,舅母。”

“宝儿,你知道两个表姐在哪儿,带你姐姐去找她们玩。邵哥儿也在,你俩能玩到一处。”

宝儿还是满脸不愿,秦明月拉他一把,他跟着秦明月出去了。

等两人出去后,叶氏来到周老太太身边,苦口婆心劝着:“娘,你说你跟那丫头片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一个靠卖唱的戏子竟也想当我周家的外孙女,我可不想活了半辈子了,丢这个脸。”周老太太满脸鄙夷,显然对秦明月有些不屑一顾。

叶氏对这个婆婆简直没话说了,人老且愚钝,唱戏的戏子再怎么低贱,可人家现在攀上了高枝,那就是个金饽饽。

再说了,外面人现在都知道是因为这个卖唱的戏子,河东总督胡成邦及其夫人惨死一案,才得以大白于天下。外面人谁都能瞧不起秦明月,就他们周家人不能,因为这是恩人,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若是周家人忘恩负义,外面人的口水能淹死他们。

只是这种道理和周老太太肯定是说不清楚的,叶氏也只能说些她能听懂的。她堆着一脸笑,道:“那娘您想想,大姑爷是为了帮朝廷查贪官污吏才会被人害死的,朝廷之前却判了冤假错案,给大姑爷戴上一个贪墨河款畏罪自杀的名头。现如今真相大白,朝廷为了安抚也是为了显示厚待忠良,肯定是要进行追封的。大姑爷乃是正二品的总督,您说朝廷会追封什么衔儿?更何况还留了宝儿这个后,怎么也不会让个幼年失怙的孩子苦无依靠。”

“可……”

“您老千不念万不念,总要念念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您看志哥儿和安哥儿也快到了成婚的年纪,可咱家这种情况,哪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连新房都没地处布置。咱家是宝儿那孩子的外家,甭管那孩子愿不愿意,以后肯定是要跟咱们一同过的,所以宝儿受益就是咱们受益。现如今咱们紧要做的就是拉拢了宝儿那孩子,至于那戏子,不过是个不紧要的人,以后随便打发了也就罢了,您老可千万别本末倒置弄错了主次。”

乔氏也在一旁道:“是啊,就算朝廷不要脸不给大姑爷追封,胡家还有一座宅子在那儿呢,等宝儿那孩子跟了咱,那宅子不就是咱们了的,到时候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总算可以松散松散,也能住得宽裕些。”她生得长脸细目,嘴唇很薄,看样子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听到这些话,周老太太翕张了下嘴唇,到底将满肚子的不愿按了下去。

叶氏又安抚道:“娘您若是实在不待见那人,由儿媳两个去应付就好,您老装作没看见就成。”

周老太太不耐一挥手,“行了行了,有完没完,这事我不管了还不成!”

一听到这话,叶氏就知道婆婆这是明白了,当即露出一抹笑和乔氏对了个眼神。只是这眼神刚对上,两人就不约而同错了开,显然这两人也不若表现出来的那般和睦。

秦明月和宝儿出了正房,就往后罩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见四下里无人,宝儿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秦明月拍拍手制住了。

叶氏口中的娥姐儿倩姐儿就住在后罩房里,一到门口,就感觉出此处的逼仄,房子建得并不高,也没有什么阳光可以照过来。

周娥笑眯眯地从屋里迎了出来,“宝儿,你来了,你是月儿吧?我叫周娥,今年十五。”

秦明月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原身的年纪,道:“我叫秦明月,今年十六。”

周娥立马做出讶异地模样,道:“那我得叫你姐姐了,我比你小一岁。”

两人随她进了屋里,周家的姑娘们都住在此处。大房的周娥,二房的周倩和周荷,三人一人一间房。周荷的年纪最小,今年只有十二,是个很文静少言的小姑娘。

还有叶氏口里的邵哥儿也在,他是二房的独子,今年七岁,长得圆头圆脑的。但就是性子有些混世魔王,因为他一见着宝儿,就上来要抢他腰间悬挂的玉佩。

祁煊是个有些挑剔的人,对吃穿用住都有讲究,其实让秦明月看他就是有些矫情,因为当初两人从武陟县回开封那一路上,也没见他多讲究。但他一回去后,就立马端起郡王的架子,非贡缎不穿,非珍馐佳肴不食。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他身份在此,从小养尊处优,一切吃的喝的用的俱是最上等,身边侍候的人都是照着这些来安排。

而在他身边,秦明月和宝儿也是受益无穷。

像两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就是四喜着人安排的。

当初两人轻装简行去河南,又恰巧赶上季节交替之时,所以身上一应冬装都是新做的。有了衣裳,也得有相应的首饰挂件儿,所以秦明月头上带的簪子,宝儿腰间挂的玉佩,都是随着衣裳一同送来的,两人只管戴上就得了。

秦明月本就不是个矫情的人,再加上祁煊这厮脾气有些怪。看你明明有新衣裳不穿,偏生穿着旧衣裳,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为了不惹他生气,所以秦明月十分识相。

而宝儿,自然就不用提了。

今儿宝儿腰间所悬挂的玉佩,是一块儿上等的和田玉。

倒不是什么顶尖的玉石,但在周家这种家境人的面前,那就是好物了。所以邵哥儿一看见,眼珠子就拔不出来了,非要抢下来。

也是这邵哥儿寻常欺负惯了宝儿,才没有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不端,只可惜宝儿虽还是宝儿,却又不是当年还未出京时的宝儿了,又哪能任他抢。邵哥儿刚扑过来,他就眼明手快地躲到一边去,邵哥儿冲势太猛,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当即就嚎嚎大哭起来,哭完了还要伸手去打宝儿。

秦明月没防到这一出,脸色有些僵硬地拦下他,“你想做什么!”

说起来慢,其实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周倩当即反应过来,上前拽住了邵哥儿,“你作甚!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罢了,今日家中来客,你还是劣性不改,还不快给我出去。”

她一面责骂,一面就将邵哥儿硬往外拉。邵哥儿就是不干,与她别着,又去指宝儿,“我就是要他的玉佩,你就得给我,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周倩你还不把他领出去,没得丢人现眼。”周娥走过去一把将两人推了出去,周荷见弟弟闹得厉害,也忙跟了出去。周娥这才关上门,扭头对秦明月笑道:“千万莫见怪,邵哥儿被我二婶宠坏了,说话不着五六的。月儿你快来坐,我给你倒茶。”

秦明月点点头,拉着宝儿就去桌前坐下,周娥去了里间倒茶,她帮着宝儿将身上的衣裳整了整,才道:“你没事吧,他刚才有没有打着你?”

宝儿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这时周娥端着茶过来了,忙打住了声。

“茶叶不怎么好,莫见怪。”

“怎么会。”为了表示自己不会见怪,秦明月端起茶来笑着啜了一口。哪知茶刚进口,她就有一种想吐掉的冲动,到底最后还是忍下了,脸上还是一脸的笑。

也是秦明月平时喝惯了好茶,猛地一下喝这种茶铺里十几文一斤的茶,实在不习惯。要知道即使是她当初在苏州那会儿,也没喝过这种。在惠丰园里,招待客人的茶分几等,那会儿钱老板为了讨好秦明月兄妹二人,都是捡着好的往院子里送。

更不用说之后了,秦凤楼爱茶,平日里对茶叶十分讲究,再加上兄妹二人并不缺银子,喝不了那种顶尖的贡茶,别的茶还是不拘。

两人正说着话,周倩从外面走了进来。身边已经没了邵哥儿,周荷也没来,大抵是去看着不听话的弟弟了。

“月姐姐你千万莫怪,我那弟弟是在是个……”她拧着眉歉道,叹了口气。

人家当姐姐的都说成这样了,秦明月自然要说一些邵哥儿还小不懂事的话。谁都知道她在睁眼说瞎话,可即没有当面戳破,也就浑做不知。

这么一来二去,三人就说上了。大多都是周娥和周倩说,秦明月偶尔会附和一句。不过她两世为人,应付这种小姑娘却是没问题的,所以周娥和周倩与她聊了一会儿,顿时亲近感就出来了。

“月姐姐,你头上这簪子真漂亮,能给我看看吗?”周倩一脸钦羡地望着秦明月头上那根金累丝镶宝蝶戏花双股簪。

秦明月愣了一下,微微地低下头,将簪子取了递给她。

周倩接了过来,简直爱不释手,一面抚着一面感叹其做工和分量。这种做派着实让秦明月尴尬癌都犯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端着那不好喝的茶猛喝。

“我能不能试试啊?”

嘴里这么说着,周倩已经往头上戴去了,秦明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笑着。在周倩蹦蹦跳跳去拿了手镜来照,她还赞了一句真好看。

“真好看吗?”周倩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了一番,照够了,才搁下镜子。

秦明月本以为她要将簪子还给自己,谁曾想她又议论起秦明月衣裳的布料了,于是就被她带着话题一路往下说去,这期间她也一直没想起要还秦明月的簪子。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直到周荷来叫她们用午饭,秦明月领着宝儿先出了门,周倩和周娥紧随在其后。

走过拐角处的时候,秦明月利用眼角余光看身后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还拉拉扯扯的,她就心想这簪子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宝儿在一旁欲言又止,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果不其然,在饭桌上的时候,乔氏夸了句这簪子真好看,是打哪儿来的。

周倩含笑不语,羞中带怯地看了秦明月一眼。

乔氏当即恍然大悟,一脸笑道:“月儿这怎么好意思,你来家中做客,竟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这丫头。”又去斥周倩,“还不快取了还给人家。”

周倩一脸委屈:“我和月姐姐好……”说着,还欲言又止直拿泪眼去瞅秦明月。

都闹成这样了,秦明月能说什么,只能说不当什么。她话音还没落下,周倩就破涕为笑道:“月姐姐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秦明月笑着,心里却想:这是遇见古代版绿茶婊了,真没想到这么小的女孩子,就被家里教成了这样。

一顿饭吃得秦明月是难受至极。

饭菜好不好是其次,就是自打来了后,这一出出闹的,实在让她打心底觉得不舒服。于是吃罢饭,她就匆匆忙忙告辞了,借口说还有其他事情。

而宝儿自然也跟着要离开。

周家人脸色有些僵硬,秦明月视若罔闻,将场面话说完后,就拉起宝儿匆匆出了门。

护卫们一直在门外守着,见秦明月二人出来,就跟了上去。周家人不好再拦,只能蔫蔫作罢。

待秦明月二人走后,叶氏当即就寒了脸,眼中满是滔天怒焰地瞪着周倩:“你眼皮子就这么浅?坏了家里的大事,我看你爹怎么回来收拾你。”

一个做伯母的如此指责侄女,显然是有些过火了,可叶氏实在气得慌。合则她一上午的功夫都做无用功了,本来她劝下婆婆,还打算吃罢饭再提提让宝儿来周家住的事,这下全白搭了。

不光是叶氏,周老太太脸色也不好,不过大儿媳妇已经出头了,她就坐在一旁看着。

周倩没料到大伯母会这样,女孩子家都是要脸面的,当即羞得哭了起来。

乔氏在一旁不依了,“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一根簪子,是那秦明月自己愿意要给倩姐儿的,怎么就成倩姐儿眼皮子浅了?!”

“你们母女俩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眼皮子浅还死不要脸。你当我不知道,那么贵重的簪子人家谁不给,偏偏就给了她,还不是她是死乞白赖硬要过来的。娥姐儿都跟我说了,还有邵哥儿,之前怎么交代他的,不要再欺负宝儿,今儿人家刚来,又要抢人家的东西。你们这一家子只差都掉进钱眼里都钻不出来了,因小失大,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打人不打脸,说人不说短。

乔氏即使心里明白自家人是怎么样的,也容不得大房这么说自己。她惯是个泼辣货,本身又是市井出身,娘家是开酒肆的,没嫁人那会儿就经常和人站在大街上骂架,此时又怎么会惧了叶氏,当即就和她对骂了起来。

其实按照乔氏的身份,怎么也嫁不到周家来,毕竟周家也算是个官家,还有个做官的女婿(那会儿胡成邦还没做到郎中的位置,还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但架不住周家老二不成器,寻常就爱喝上两盅,老娘管得严,就上酒肆喝。喝了没银子会账,就欠着,欠着欠着给不起了,就把人家酒肆老板的女儿给娶了。

心想这下总不愁没酒喝了吧,可惜变成女婿后,待遇反倒降了。再去喝不要钱的酒,老丈人就将他往外头撵,可把周家老二给气的,可惜媳妇已经娶回来,也只能认了。

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谁不知道彼此的那点儿不能见人的破事,所以叶氏和乔氏吵得格外热火朝天。

而周老太太也就坐在那里听她们吵,换成以前她还会生气,现在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怎么了。

至于周家的左邻右舍自然都听到这边的动静,就坐在自家院子里听,浑当是个乐子,以后出去还能增添些谈资。这场闹腾直到周家的男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才算罢。

其实也没算罢,因为第二天关于周家人还是死性不改欺负大女儿家的孩子,把孩子欺负跑了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细米胡同。

对周家的事多少知道些的,都骂了句该。

要知道以前周家大女儿周柔可是最孝顺的,当年周家就靠周清一个人俸禄过活,全指着周家大女儿夫家的补贴,周家两个儿子才能娶妻生子,还养了这么一大家子人。

可惜这家人贪婪无厌,把人当傻子欺负,把大女儿一家欺负生分了,和家里生疏起来,不到逢年过节,从不往家门走。

后来大女婿胡成邦升了河东总督,一下子从五品官做到正二品,周家人都快乐疯了,逢人就显摆,说这下大姑爷要接他们过好日子去了。可惜人家深知这群人的秉性,一家人悄悄地就出了京。

后来出了河东总督因贪墨河款事发畏罪自杀,及其满门被暴民闯宅所害一事。换成任何一户人家,自家女儿女婿家出了这种事,怎么都要过问一二,哪怕帮不了什么,帮着办下后事总是可以的。可这户人家倒是奇葩,那阵子连家门都不敢出,生怕被连累。

之后事情反转,原来胡成邦并不是贪墨河款,而是为了替朝廷查贪官污吏才会被人所害。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胡家也没绝后,还有个幼子在。不出胡同里的人所料,周家人又开始折腾起来,可就他们打得那点小算盘,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不然之前毛太太也不会那么讥讽周家人。

细米胡同里的人家都在等这一家作天作地把事情给作砸了,果不其然!

不过这一切,周家人并不知道,他们依旧汲汲营营打着想把宝儿要回来的主意。

*

回去的路上,宝儿十分沉默。

“怎么了,还在想那事,不过就是根簪子罢了。”

宝儿抿着嘴角道:“我一直不喜欢他们,每次来这里,他们总是欺负我。”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以邵哥儿为首的几个周家孩子。

邵哥儿算是最直白的,想要什么直接抢,另外几个则都是哄着骗着。

胡成邦自幼失怙,从小由祖父母养大,等他好不容易中了举,祖父祖母相继去世,所以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他之所以会娶了周柔,还是一个同僚的妻子帮着操持做的媒。

其实按理说胡成邦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中进士,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原本可以不用娶这样一户人家的女儿为妻。只可惜他生性沉默寡言,又无亲无故,这种身世的人在讲究一些人家的嘴里那就是天煞孤星,也因此在婚事上一直被蹉跎。

而周柔因为家里的拖累,年逾二十都还没嫁出去,被拖成了老姑娘。刚好做媒的那家认识两家人,经过从中间这么一说合,两人的婚事就算定了下来。

胡成邦这人虽是性子沉默了些,却是个疼妻子的人,知道老丈人家的家境不好,每次拿了俸禄后都会给老丈人家送银子。送的次数多了,就成了理所当然,要不然怎么说升米恩斗米仇呢,人就是这么惯出来的,周家人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尤其是周文庭和周文昌两人娶妻生子以后。

直到久未有孕的周柔生下了宝儿,大抵是为母则刚,也可能是物极必反下的反弹。在胡成邦升了五品郎中后,周家人一直想让胡成邦走关系给两个小舅子找个差事做。可以胡成邦这种性格,又哪里做得来这种事。就这么闹着闹着,有一日周柔爆发了,和娘家的人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就断了给娘家的补贴。

这下周家人慌了,可慌了也没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世上可万万没有出嫁女成日里贴补娘家人的道理。

周家人被逼得实在没办法,这才改了许多,如是又过了两年,彼此的关系才稍微好了些。

但也仅此而已,除了逢年过年,周柔却是再不像以前那样,总带着丈夫和儿子往娘家跑了。

不过每次回去,周家人都会变着方法从胡家人身上弄点东西,所以宝儿打小就被东西抢习惯了。若不是家逢大变,一向腼腆内秀的宝儿也不知道反抗。

听完这些故事后,秦明月再一次感叹周家人的奇葩,才安慰道:“既然不喜,咱们以后就不来了。”

“可他们让我以后和他们住在一起。”宝儿抿着嘴角,神色有些忐忑。

提起这事,秦明月也蹙紧了眉头。

父母俱都不在了,又没有其他别的亲戚,按理说当外孙的住在外祖家是必然的,可周家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