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一个摩托小伙送来快递签收,并抱歉路上交通不便。肖克接过快递,惊愕地发现,虽然没写寄件地址,但公司发出的寄件信息打印的地址便是自己出发的地方。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解开,一摞各色证件,全是李浩的,身份证、护照、旅行签证、驾驶证…等等,还有包括公交卡在内的各种卡片,自己在遵照砖头手机指示换下全身的物品时还犹豫过,原本肖克的皮夹证件之类都换掉,自己可能会寸步难行,没想到原来早有准备。

这是自己在出事前寄过来的吗?难道那时候自己就预感自己会出事,还要失忆?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护照身份证和人分开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进行身份的更换,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为何除了普通建筑工的记忆复苏之外,自己竟然不能回忆起与这些神秘事件一丝丝相关的记忆?嗯,除了那个满脸是血、有些像李浩的人。

李浩,30岁,日本名织元浩二,于十五年前留学中国并取得国籍,喜欢四处旅游的中年单身男子,护照,签证…肖克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不能老是等待手机指示,每次指示出现时时间都不够。

上海市,国际机场,肖克是在半路上收到手机指示的,肖克庆幸自己没有走错路的同时,也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地——日本,九州岛长崎市。

肖克有些迟疑的是,自己难道会日语吗?

日本,织元森太郎家,一屋的人跪坐于地,气氛肃穆。正中床上躺着位老者,插满管子电线,呼吸机一张一弛,老人的各项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却兀自维持着那一口气不落,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依然死死睁开,在屋内搜寻着什么,一屋子人也保持着安静,等待着什么。

当听到播音小姐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出“长崎欢迎您”时,肖克确认,自己听得懂日本话,飞机落地时,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东京时间十九点三十三分,步出机舱,脚踏实地,今天第二,不,第三次乘坐飞机,首次产生近乡情怯的心理。肖克紧了紧背上的行囊,看着这个陌生的国度和陌生的环境。

在飞机上,收到一个详细地址,这次没有具体时间说明,只有两个字和两个数字:“紧急38”。

意外的答案

肖克,男,三十三岁,中国四川省郫县云岭花乡八角庙村五组十大队人,是SCHX建筑工程队第八队的施工组长,有五年的建工工龄了,爱人高香眉…父母早逝,四岁被其叔父领养,其后行止不明,直到六年前返回老家…在肖克平安抵达长崎市的同时,光头智男亚当二世面前摆着一份档案,前面数页已略有卷边,这份资料,在被送达的短短数小时内,就被智男先生翻阅了无数遍。这份极为普通的农民工卷宗在亚当二世看来,却有着极大的破绽,太普通,太寻常,也意味着太好伪造。那个偏僻的小山村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究竟有没有一个叫肖克的人,就算有,从出生到外出打工前这一大段时间,他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整个成长经历,目前都还是一片空白。

如今这片空白,被几页新的打印纸添上了些许内容。

约十年前,肖克曾用名罗立,跟随金鑫马戏团在中国各城市巡回演出,在一次表演空中飞人的过程中失手坠地,重伤后遂退出马戏团。其下罗列了一些罗立的性格、特征、喜好等小细节,甚至还有一些老照片,不过仅凭这些,尚不足以完全判定罗立与肖克是同一人。

亚当二世目视着资料下打印的结论:初步怀疑,是敌对组织在美或俄基地招募的特工,潜伏在中国的外驻人员,由此次事件被迫提前启用。

对这一结论,亚当二世一脸讥笑,特工?不像,特工的目的性非常明确,无论商业间谍还是行政间谍,他们大多会力求上位,非富即贵,哪有埋身做五年建筑工人的道理。但是此次行动这个叫肖克的男子又确实参与其中,从他出现在监控视野直至目前,他的行为完全符合一名训练有素的特工,这又如何解释呢?可惜尚未擒获此人,也无法判定,眼下惶惶逃离如丧家犬一般的肖克和资料上的肖克,又是否是同一人。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该死的是,这个神秘的肖克,现在,此刻,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智男先生胸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拿着这些狗屁不如的资料根本无法分析出肖克这个人的性格特征,也就无从预判他下一步的动向,这些所谓翔实的资料,远不如自己实际跟踪监控那几个小时得来的信息准确直观。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次不许失败的行动,若在自己这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亚当二世先生用力地抓挠着自己的光头,他无法想象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后果。

万分焦急间,一名手下传来好消息:“亚当二世先生,米克先生已经黑进了那家会馆的终端服务器,你要的监控调出来了。”

死死盯着屏幕,恨不能钻进去将那个叫肖克的家伙揪出来,亚当二世那充满睿智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那种犹豫踯躅、见到经理时的不解,看来他对这所会馆真的全然不知,但那经理的态度,究竟是这家伙真的失忆了,还是有人冒充他的身份来过这里?

换了衣物?有个大背包?是将随身物品都放在储物柜了吧?连鞋都换了,还真是准备充分啊。那么大个背包可以装多少东西啊?就算二次更换,三次更换也不止啊。看来他对反跟踪和反监控做了充分的准备,出去后会找没有监控的公共区域再次换装吧,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来了,该死的,他换装之后会往哪里去呢?这个人,在这次的行动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扰敌视线,混淆我们的思路,还是他们仅存传递人呢?

运动衫,大背包,旅游鞋,不对,怎么看也像是远足的行头。

远足!亚当二世眉头一皱,难道!

“快,将上海市的航站楼监控给我调出来!两小时之前的,就是我们原计划中本该一直监控的那几架航班。”

“可是,亚当二世先生,您不是说,他在宁波市,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赶到上海吗?”

“别说那么多废话,执行命令!”

另外数组监控画面出现在并排的电脑屏幕上,亚当的眼神鹰锐,不住地扫视着。

不对,这个也不对,不是这个,也不是,难道是我猜错了?他根本没有可能登上上海的航班,等等!这个人?“把他头像放大!”亚当二世下令。

一个戴鸭舌帽的中青年男子,身高,体型,眼神,耳郭,亚当二世飞快地将这名男子和记忆中的肖克进行对比,很快得出结论:“就是他!他果然赶上了!”

随即画面被进一步放大解析,待看清那画面中的男子面貌,亚当二世也不禁失声惊呼:“织元浩二!”

“马上通知总部,最后的执行人已经前往目的地,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

“等等!”属下刚要去汇报,亚当又拦住了手下,回想起自己手中的资料,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或许,我们的计划要改一改,另外查一查这家仁立医院,继续深挖他的老底…”

叫了计程车,肖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手机中的地址,隐约有种预感,仿佛终点就快到了,看着木质结构为主的民居,反而有点紧张起来。

灰矮的院墙,破败的木门,门前悬吊的晴天娃娃,都给这栋古老的建筑平添一份诡异的色彩,推开门,就听到院落里一阵风铃叮当作响。

再推开客房横轴木门,整个客堂全数落在肖克眼中,端坐整齐的哀伤下属,身上插满管子躺在床上的老者,吭哧作响的呼吸器和嘀嘀轻响的监护仪,肖克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清醒过来的医院里。

原本幽暗的房间陡然被人打开,透进光来,屋内的人都惊诧地看向门口,那个背着硕大行囊、不住喘息的人。

“浩二?”“浩二回来了!”“竟然是他!”李浩的突然出现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块,低声的窃窃私语就像涟漪一般扩散开去。

肖克愣在门口,眼前的场面不言而喻,这一大家子人在安静地等待,等正中床上那位老人落下最后一口气。自己拼命赶来的终点,就在这里吗?

床上的老者掀开眼皮,浑浊的双眼无力地瞟向门口,突然间,他仿佛看到了什么,身体顿时获得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神奇力量,他颤抖着抬起了手臂,发出“霍霍”的声音,挣扎着,居然坐了起来,带着满身的管子,艰难地向肖克招手。

肖克木然上前,周围的眼神有鄙夷,有失落,有嫉妒,有诧异,肖克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困惑。

这老头儿,莫非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对,自己是戴着李浩的面具,就算有关系,也是李浩与之有关系,自己如此拼命地赶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不知不觉已走到老者跟前,老者不由分说抓住了肖克的手腕,那双生机消散的眼迸发出异彩,死死盯住肖克的面孔,数秒之后,老者才满意地点点头。这一系列动作似乎榨干了老人最后一点生命力,周围的亲属赶紧扶老者躺下。老者艰难地将头扭向一旁,对一名西装领带的中年眼镜男微微点头,脖子一歪,落气身亡。

没有失声恸哭,没有哀号失控,屋中的人冷静得非同寻常,甚至不少人露出一种总算石头落地的表情。

在异常怪异的气氛中,眼镜男从公文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张,开始宣读:“谨受织元森太郎先生委托,特宣读遗嘱如下,织元数码株式会社股权分割,凡在织元森太郎先生逝世前赶到此间者,皆有获赠遗产的资格。其二郎织元耕助占股百分之七;长女织元香,占股百分之十一…长孙织元浩二占股百分之三十三…”

织元大家族显然拥有一定的财力,遗嘱里面的财产分配方案就让那位眼镜律师念了快半个小时,但肖克大多数内容都没听清,心中五味杂陈,这叫怎么回事?自己车祸醒来,拒绝妻子的挽留,不顾生病的老母,一刻也不肯耽搁地赶来,一路上殴打他人,交通肇事,也不知道违犯了多少法律法规,结果最后,只是为了冒充他人来诈骗一位行将入木的老者的遗产吗?

这种感觉,真是混蛋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承受着良知上的谴责,肖克在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将这张面皮掀掉,告知事情的真相?可是,刚刚从医院醒转时的那种焦灼难安,一路上的各种情况,还有那张在记忆中渐渐重合的脸,从火焰中向自己爬过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肖克强压下内心的冲动,和老者的其余大多数亲属一样,选择了静默,跪坐屋中,聆听律师宣读遗嘱。

整件事情的脉络似乎清晰起来,织元浩二,也就是李浩,出身日本富贵家族,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来到中国,得知爷爷将死,遗产丰厚,前提条件是必须在爷爷落气前赶回祖屋。偏偏在路上和自己的车发生了碰撞,李浩受伤较重,自知难以幸免,临死前将这一重任托付于自己,而织元家不愿意织元浩二赶回日本分走遗产的人则想尽办法,阻拦李浩赶回。自己车祸失忆,醒来时潜意识里寄存着李浩的临死重托,所以不辞辛劳赶来了。

可是李浩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人皮面具?是了,李浩肯定知道自己家的亲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挠自己,所以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也只有以自己为原模,加上现代的高科技工艺,那人皮面具才能做得惟妙惟肖。

还有疑点,自己刚醒来时可是肖克,为什么也被人阻挠?变成李浩之后反而一路通行无阻。哦,是了,自己和李浩出车祸后,李浩将重要物件,也就是那张手机卡片交给自己时,肯定被对方查到了蛛丝马迹,所以才对自己穷追不舍。

肖克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多数疑点可以有勉强的解释,但仍有疑问,为何只有自己一人入院,李浩呢?是被那些追击他的对手领尸邀功去了?还是自己走得太急,以至于在医院里没有问到更多讯息?若是前者,凶手没理由放过自己,难道怕横生枝节?若是后者,小护士在自己清醒时为何没有半点提醒?

还有那张在自己失忆初期,步步引领自己的手机卡,卡上那些号码只是李浩胡乱留存,还是有什么特别意义?为何都无人接听?而手机卡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提示“紧急38”,究竟是什么意思,肖克也始终没有想明白。

思索中,遗嘱已经宣布完毕,同时有人给老者撤去辅助医疗器械,整理遗容,丧葬程序进行得有条不紊。

肖克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扮演着完全陌生的角色,在这屋子里如坐针毡,幸得那位眼镜律师解除了他的尴尬,宣读完遗嘱,便将肖克请进单独的房间,桌上是大堆的遗产交割卷宗,还有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你爷爷还给你的东西。请节哀。”律师如是说着。

肖克拆开纸袋,里面有些杂物,获奖证书、一些写着数字公式的小纸条,还有某某大赛的参赛资格证,看起来都与数学有关。肖克还记得资料上显示李浩学的是机电工程系的电器工程自动化并选修了通讯类电子科学与技术,难道这家伙还是个数学家?

进入单独的房间后,肖克从最初的不安渐渐冷静下来,在客堂里的胡思乱想现在回忆起来竟是漏洞百出。首先那个浩二临死前将奔丧领遗嘱这样的事情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就很不合理,更夸张的是他竟然提前将伪装、证件、路线全都规划好了,除非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怎会知道在什么地方与自己发生车祸?还有太多疑点没法解释,诸如…“浩二,你从中国一路赶回来,肯定累了,回你房间休息一下吧,你爷爷的后事,我们会处理好的。”律师见肖克出神,以为他是睹物思人,开解他。

“我的房间?”肖克一愣。

律师恍然道:“哦,瞧我,这些天真是忙昏头了,浩二少爷已经有十余年没回家了,地震后,这老宅又翻修了两次,不过你的房间始终没动过。金子小姐,带浩二少爷回他的房间。”

一名尖颌销骨的中年女性目无表情:“请跟我来。”

一间不大的小屋,窗明几净,墙上贴着太空堡垒和福音战士的卡通,更多的是各种数字、各种公式,从黎曼猜想到庞加莱猜想,从费尔马大定律到NBG公理系统,密密麻麻贴了满墙,肖克对此一窍不通,如见天书。

而从书桌上的卡通陶俑及整屋装饰风格,无不彰显出这个房间的主人还是一名孩子,肖克回想起来,没错,浩二离开这里时,还只是一名孩子。

可问题又回来了,如果不是为了遗产,那么自己化身浩二,一天之内横越数千公里,到底做什么来了?肖克环顾四周,猛然一惊,那种刚刚已经淡化、原本无时无刻不在的紧迫感再度袭身,双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颈部汗毛直立,面皮发紧,眼角不自主地跳动。难道说,这里并不是终点?

肖克刚刚放松的心情又一次紧绷起来,可自打抵达日本后,那块砖头再没有提示了。

肖克身后,那位长得如失去了人类情感的老修女一般的金子小姐,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一眨不眨地盯着肖克的背影,悄无声息地举起一只手,缓缓握住发髻上尖锐的发簪。

生死一线

正当她准备蹑步上前时,肖克又直起了身体,金子小姐马上放下了手,恢复了谦顺温和的模样。对日本人来说,织元浩二是很高,却是一种消瘦纤弱的高,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太壮了,若无其事背着小山般的行囊,眼角偶尔闪现狼性的光芒,都让金子小姐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在面对这种对手时,需要极为小心谨慎,一击不中,对方的反噬极可能让自己陷入绝境。

肖克并没有警觉到身后的异样,他只是觉得这个房间不太对劲,虽然打理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放得很整齐,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协调的地方。鬼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建筑工人,难道看问题不是该从建筑工人的角度去看吗?建筑工人?肖克重新审视屋内,算是找到一点不协调的原因了。就像建筑砌砖一样,在垂直锥和水平线的作用下应该是砖头整齐码放一排,再抹上一层水泥砂浆,再摆一排砖头,可眼前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有些砖头之间抹了超过一排砖的砂浆,而另外有些砖头又直接垒在一起,连砂浆都没抹。

那些经常翻阅的书籍,略有卷边,不是应该放在趁手的地方吗?那些随手涂抹的数字公式下面随手摆上一支笔才比较协调吧?书柜里的书放成这样好取用吗?怎么看都像硬塞进去的。肖克随手拾起一本书,在崭新的没有任何记录的地方,却异常地折了折…种种信息归拢汇总,肖克脑中跳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个房间有人来过。表面想营造出一种十余年无人动过的样子,实际上被进行过彻底的清理,由于清理太过彻底以至于无法复原,只是草草地掩饰了一下,所以肖克一眼看过去,就出现了各种不协调。

李浩的身份显然不限于资料上提到的那一部分,自己伪装成李浩到这里也不是为了遗产,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浩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次出神给金子小姐提供了极佳的机会。看得出来,肖克甚至没有留意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尖锐的发簪破空而至,甚至在空中发出了微弱的啸声。

肖克是在出神,不过当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地上正向自己发起攻击的影子时,他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做出了适当的调整,他举起了手中的书。

“噗”,尖锐的发簪刺穿了厚达两厘米的书,露出一截黑亮的簪尖,泛着碧油的光,被刺中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同时发簪只露出半厘米的尖,便再难寸进。肖克这时才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金子小姐一击不中,扯出发簪,提手再刺,诡异地攻向肋下。

肖克单手执书,向下一挡,力量上的巨大优势又让他躲过了这一刺。金子小姐左手摆拳,返身侧踢,同时右手划弧,发簪再次朝面颊而来,宽松的和服完全不能阻止她灵敏的动作。

为了避开这一削,肖克身体后仰失衡,索性仰面躺下,顺势向前一踢,瞄准金子小姐支撑身体的单足,同时看准来势,想捉住金子小姐握发簪的手腕。

金子小姐身体被踢向后,但手腕一翻,原本削向肖克面颊的发簪像蜂钉一般灵巧地刺向肖克伸来的手背。肖克及时缩手,金子小姐也因单足向后撕成一字,那一刺刺在木地板上。

肖克翻身爬起,金子小姐也一个托马斯回旋挺身而起,两人相距两米,肖克扔下背包,金子小姐拉开弓步,握发簪的拳横在胸前。

“杀我?”肖克才有机会问出第一句话。

回答他的是发簪“嗤”的破空声,金子小姐的发簪招式诡异多变,同时拥有与女人完全不符的爆发力。肖克一时险象环生,被压制得话都说不出来。出于一种身体本能的直觉,肖克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发簪碰到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让肖克惊讶的是,这位训练有素的金子小姐具有的能量大得出奇,反关节技、擒拿、锁技、缠斗技,更不用说那如蝎尾蜂针般的匕首刺杀术。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自己居然进退有节,渐渐适应之后,甚至产生了游刃有余的感觉。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同于动车上小混混的厮打,这是真正的格斗,肖克觉得,自己身体蕴藏的能量,正被这位金子小姐一点点地唤醒。

我究竟是谁?

这个一直困扰着肖克的问题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金子小姐抓住机会猱身贴近,肖克那庞大的身躯竟然被这纤弱的身体撞得后退,一直抵在墙上。

不过到此为止了!肖克利用后退缓冲了金子小姐的力量和速度,抓住了她握簪的手腕,腰部发力,将娇小的金子小姐反拧过来抵在墙上,手肘压住她的咽喉。

金子小姐松开握簪的手,那发簪就像转笔一样在指尖飞旋,轻巧地一跳弹起,在肖克眼前画出圆形的弧线,再被另一只纤巧的左手握住。她整个人跳起来,将腿盘在肖克腰上,像八爪鱼一般固定住如山的身体,左手如蓄势待发的毒蛇,奋力刺下。

肖克身体急闪,却带着金子小姐的身体同时转了过来,百忙中给了金子小姐左臂手肘一拳,同时偏头,发簪贴着肖克发际掠过,“夺”的一声刺入木板墙内,入木三分,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肖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右手捏住金子小姐左腕发力,令她松开发簪,同时左手握拳猛击金子小姐肋下,对这种长相古板的中年女性,肖克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感觉。

金子小姐吃痛松手,肖克带着她又转了半圈,让她远离那发簪,但此时金子小姐并指直插肖克双眼,贴得如此之近,肖克闪避不及,头部后仰撞墙,闭眼,眼皮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玩阴的!肖克无名火起,双手掌并拢微凹,对着金子小姐的两耳就拍了过去,这一拍令金子小姐出现了短暂失神。肖克也不管手放在哪里,对着身前用力一推,要将金子小姐推离自己。

金子小姐上身后仰,健美而有力的双腿却借机踢在肖克下颌,后翻立起,晃了晃头,重新找回身体的平衡。肖克也是顶在墙上才没有跌倒,在后退过程中脚后跟重重地磕在地上,山地靴的足尖处竟然弹出一柄两寸来长的三角刃。

整个打斗过程中,双方不知出于什么考量,都尽量没有发出声音,更没有呼叫。

金子小姐失了武器,但攻击更显凌厉狠辣,频频使出缠锁和擒拿手段,让肖克的力量优势得不到完全发挥,而足尖上的三角刃肖克还没习惯,反觉得有些碍事,没两个回合就被金子小姐引导着足尖重重一磕给折断了。

战斗的节奏渐渐倾向于金子小姐一方。

肖克的动作固然有力,反应也不可谓不敏捷,但在身体的灵巧程度上,还是不能与动辄劈一字、能后仰团腰几近一百八十度对折的金子小姐比。只见金子小姐一脚踢向肖克,肖克避开,这一脚直接踢在墙上,她竟能以踢到墙上的脚做重心支撑,凌空翻旋起来,另一只脚劈向肖克,力量之大,需要肖克双臂架住。又或是眼看肖克的拳锋即将扫到她腰身,蹬蹬两步上墙,然后一个后空翻,再凌空一脚扫来,反而踢得肖克撞向墙面。

第二章迷雾东京2

旋踢颈侧,肖克避开,金子小姐收腿,但旋转不停,返身将腿再递出去,又是一次旋身侧踢,就算肖克侥幸再避开,跟着又是一个旋身,她的力量竟然能使出旋身三连踢,威力堪比踵落,每次击中,以肖克的抗打击能力,也要晃头后退才能清醒。

尽管不能一击致命,但每次重击都让肖克受到伤害,刚开始还平分秋色,怎么自己渐渐就落了下风呢?肖克总觉得这场格斗中还有什么因素是自己没注意到的,当再一次用拳将金子小姐避开,同时臂膀挨了重重一脚之后,肖克恍然。

对了!是力量,自己的身体优势在于力量,和对方拼什么灵活啊,就算她打自己三拳,伤害也没有自己一拳来得大。想通此节,肖克开始忽略那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攻击,以身体硬抗下来,抓住机会,给对手一记重创。

再一次将肖克击退后,金子小姐拉开距离,开始助跑,前空翻,肖克明白,这又是金子小姐要使出那一招团身膝撞,用速度来换取力量上的不足,整个人团起像一颗炮弹,落点在自己的头或胸,攻击的武器是刻意露出的双膝。前面遇到这种犀利的合身攻击肖克往往选择避让,但想通了战略的肖克这一次不避反进,也猛地踏地前冲,跳起来一记肩撞,将金子小姐团成的肉弹给撞回去。

双方各退了数步,但显然金子小姐受到的伤害比肖克要大得多,从起身的步伐和姿态就能看出。

又斗了几个回合,肖克再次抓住机会,硬吃了金子小姐一脚,双臂一合,抓住了踢中自己的腿,像抡大风车一般将金子小姐整个人砸向墙面。

老旧的木板墙面早已不堪重负,发出“嘎吱”的声响,这一记猛砸,居然将金子小姐砸到墙内去了,木板上留下一个支离模糊的人形。

洞穿木板,两人都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惧怕木墙破裂发出的响声惊动他人,而是木墙后露出的,赫然是一个暗室。散乱的玩具,零碎的布缕,一些翻卷的书籍,显然浩二在小时候也和别的孩童一样,喜欢有自己的秘密小空间。

金子小姐想的却是,翻找了这么多天一无所获,想来那件东西应该藏在这里的。

那东西就在那里!金子小姐眼前一亮,目光锁定暗室一角,不过马上又瞥向屋内。

任务的第一先决条件立刻发生了改变,由击杀肖克变成了找到那件东西并成功脱离这里,不过还是得将眼前这个麻烦解决之后,至少要让他失去战斗力。

但肖克明显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见金子小姐灵巧地翻身爬起,肖克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拨开金子小姐踢来的书,像原始野兽一般突进撕扯,他实在无法将对方当作正常的人类女性。

蛮横的头槌,肋下小腹的刺拳,肘击面门,掌劈咽喉,撩阴腿,龙爪手,陡然出现的暗室如同点燃了血腥的导火索,双方开始不计手段地攻击,怎么阴损、怎么造成的伤害大怎么来,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你死我活。

暗室里空间更小,孩童的乐园极大限制了肖克的动作,几个来回,肖克优势尽失,频频中招。

肖克没想到,自己竟然打不过一个足足矮自己一头的中年女人,两次喉头斩击令他呼吸不畅,而如八爪鱼一般贴背缠绕自己的金子小姐,那根死死锁住自己脖子的骨感手臂更是令这种情况加剧。打了这么久,这个精瘦的老女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肖克整张脸憋得紫红,吸不进气也吐不出来,眼里出现无数星星,却想尽办法也不能将背上的金子小姐弄下来,眼看意识开始模糊,肖克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聚集最后的力量将后背往木墙上撞。

两个人一起撞穿了木墙,跌出暗室,脖子上的禁锢总算有所松懈。肖克翻身爬起,正想避开金子小姐的下一波犀利攻击,却发现金子小姐躺在地上,两眼分外突出,鸡爪似的双手拼命往后背捞,就像被扔上岸的鱼。

肖克这才发现,方才金子小姐狠狠刺入木墙的发簪几乎完全没入金子小姐的背心,只露出一小截簪尾。他摸了摸已有青紫瘀痕的脖子,确信自己侥幸地捡回一条命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你在找什么吗?”肖克总算有机会将疑问问出来了。

“咝咝。”金子小姐发出恐怖的笑声,她已知道是什么东西插进自己后背,也清楚自己活不了了,毒素正在体内蔓延,下半身已失去了知觉:“你已经,来不及了!”

“你知道什么?什么来不及了?”肖克将死鱼般的金子小姐拎了起来。金子小姐转动开始失神的死鱼眼珠,却不肯再多说一句,只是盯住肖克,似乎要看穿什么一样。

肖克将她拎到暗室内:“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金子小姐不答,不经意的一瞥却暴露了她的内心想法。肖克将她扔下,操起暗室角落里一个盘子一样的东西:“你们在找这个?”

金子小姐却闭上了眼睛,嘴角翕动发出呓语:“喂,你说什么?”肖克轻扇她耳光看她能不能清醒一下,殊不料金子小姐两眼爆出精光,刷地扭过头来,张大了嘴,朝着肖克的手掌猛地就是一口,咬住便死死不放,脸上的表情狰狞,好像有极深的仇恨,恨不能生啖其肉一般。

肖克大惊,吃痛,挥拳打掉金子小姐两颗大牙,才将手抽回来,掌缘差一点就被扯掉一大块肉,两行牙印鲜血淋淋,几可见骨。

“你来不及啦,你来不及啦!”金子小姐咧嘴大笑,满口鲜血,气息却是越来越微弱,嘴里的血泛起黑色,头一歪,这次是真的闭上了眼睛。

肖克心有余悸踢了两脚,才敢触摸她颈动脉确定她的死亡,真是可怕的女人,难怪别人常说千万不要招惹长得像绝经期老修女的女人。

定下神来,肖克开始思索,她为什么一直说自己来不及了?究竟有什么事要发生?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紧迫感也是因此而来吗?他一面想着,一面搜查金子小姐,看从她身上是否能得到什么线索。可金子小姐和服里面空空荡荡,连个手机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或反向追踪的东西。肖克又看了看手里拿的那个盘子样的东西,有点像中国的罗盘,里面应该是空的,可以装东西,但是没有开关,不知道怎么打开。

打斗到底还是惊动了悼念的织元家人,木地板上传来脚步声,肖克悚然而惊,是了,金子小姐反复强调的,自己来不及了,只要有人进入这里,就会发现金子小姐的尸体,无论作何解释,金子小姐的死终究和自己脱不开关系,不得已,他一手拿起盘状物,一手背上行囊,打开窗户,夺路而逃。

亚当的饵

必须赶在警视厅发出通缉令之前离开市中心,不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肖克已经不去过多思索,只是忠实地执行那突如其来的直觉。出租车上肖克才有时间反思,那位金子小姐就算是意外,但总归是死在自己手中,自己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后怕?反而思虑严谨地做出了种种躲避警视厅的考虑。

当肖克避开城内随处可见的监控探头,寻到城郊一处破落的汽车旅馆时,时间已指向东京时间二十时五十五分。

幽暗,狭窄,汗味和尿味混在一起,墙上贴着衣着夸张暴露的女郎海报,还隐约可见干涸发黑的血迹,房间不时传来男人沉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这龙蛇混杂的边缘地带是肖克目前较为理想的藏身场所,他在半路上去掉了李浩的伪装,这样就算警察追问也找不到自己。

将背包扔上凌乱还有股霉味的床上,肖克一刻也不想耽搁,目前较为重要的是弄清楚自己到底干吗来了,目前有两条线索可以下手:一是李浩的身份背景消息;二就是手里这个约莫三厘米厚、三十厘米直径的金色圆盘子。

砖头虽然不再提示信息,但还有别的用处,比如说…上网。在前来长崎的飞机上肖克也没闲着,将这块比砖头略小的手机好生研究了一番,它不仅可以进行无线网络通信,还有许多特定功能,周身配置的数据线与端接口几乎可以让它同任何电子设备进行接驳。

李浩的信息不多,肖克还是通过名字搜索,在一个国际数学论坛联席会上找到了他,通过上面的资料查到李浩任职过的公司、就读的学校,联系到校友录,并问到了QQ和MSN号码。不过李浩的日常生活极为普通,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他的同学都不太清楚他的日本籍身份,他喜欢到处旅游,从博客上的照片就能看出来,至于对数学的兴趣则纯属爱好,他的朋友和同学也只知道李浩独自休闲时喜欢研究点数字公式什么的,至于是些什么内容没人能看懂。不过从聊天工具中肖克读出了别样的信息,无论是李浩的朋友还是同学,都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上他了,如果从最近一次倒推,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失去联系的时间,正是李浩参加那个国际数学论坛联席会之后不久。

而李浩另一个身份显然要显赫得多,织元家的数码株式会社居然是和松下、西门子、三星等重量级集团公司齐名的数码寡头,他们生产一切和数码有关的产品,包括手机、摄录机、电脑、数码家电等等,拥有核心知识产权的是CPU配件、内存条存储颗粒等。但是公司报告中同样没提到过织元浩二。李浩为何少年时期就去了中国并获得国籍,而且一直没回来过,都是个谜。不过织元家的遗产,确实能让人瞬间变得富可敌国,但同时意味着,他们能动员的力量大得出奇。

刚才律师念遗嘱时自己听得浑浑噩噩,不过还是听出了李浩是遗嘱中最大的受益者,如果织元家反对的力量想要阻止李浩继承遗产的话,那么从成都一直追杀到这里显然不是什么难题。

与此同时,秘密基地内,亚当二世正痛苦地抱头咆哮:“混蛋,为什么不采用我的建议!就算尝试一下也好啊,现在好了,赔上一个教官级人物,还引起了他更多的警觉,要摊上事儿了,要摊上大事儿了!”

旁边的属下一脸同情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光头智男,心道:“还不是因为你级别不够高,而且你提出的那个方案也太离谱了,上头会采纳才怪。”

另一名手下忍不住问道:“先生,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是真的失忆了而不是假装呢?”

“习惯。”亚当二世站起身来,点开电脑视频,每台屏幕分作十六组监控画面,里面有肖克在各个地方出现的镜头,地铁站,动车,机场,会馆…“你知道吗,装失忆的人和真失忆的人最大不同在哪里?在于装失忆的人不可能随时随地伪装出失忆的样子,就算他是影帝也不行,失忆的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而装失忆的人是知道的,想要假装不知道,在习惯的细节处会露出马脚。比如他在会所遇见那位经理时,你注意看他的表情,那个经理明显认识他,他却全然不知,还有后来那个马戏团的人,人的微表情不会说谎,装作不认识和当真不认识两种表情差距很大。”

“完全看不出来。”属下不着痕迹的马屁奉上。

“你当然看不出来,你以为我的微表情观测心理学硕士学位是花钱买的吗?”亚当二世小得意,不过很快就重现颓丧,“这个人,应该是按照某种特殊指令在执行命令,显然对方对于目前这种突发状况早有应对,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他们有第二套第三套乃至更多方案,这倒是在我们预料之中,但总部的人显然忽略了这唯一一个幸存者的重要性,连教官级的人物都被他干掉了,你说他会是普通的驻外人员吗?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利用的优势,就是他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失去的记忆会慢慢被找回来,这个时候,从他混乱的记忆下手才是最佳突破口。只要能给我时间,我甚至可以为他重塑一种人格。”

“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做什么呢?”一名属下不解地问。

“那可不一定,总部里就是太多人抱着与你相似的想法,现在那个重要的东西,不就落在他的手上了吗?我可以断言,一旦他渐渐恢复记忆,所造成的破坏,绝对超出你的想象。”

“亚当二世先生,找到他了!”另一个房间有下属传话。

亚当二世赶到另一房间,属下指着屏幕上不住跳跃的数字道:“根据你的要求,米克先生设置了热词追踪,通过对调查李浩或织元浩二的热词反向追踪,发现他正在查询李浩的资料,通过EMZ内部服务器联网,米克先生询问下一步做什么?”

亚当二世看着电脑屏幕,输入指令后直接出现了肖克此时那砖头上出现的内容,光头智男得意一笑:“看到了吗?他连星盘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星盘里装的是什么了。”说着,将程序操作员挤开,自己动手操作,同时道,“让米克想办法给EMZ内部网开个后门,我要与他取得直接联系,同时通知总部。”

第一条线索的内容能找到的基本上就那么多了,肖克将注意力放在第二条线索上,那个金属罗盘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干什么用的。盘子的底面是一整块金属板,盘面则被分割为无数同心环轨道,轨道皆可三百六十度旋转,每一根轨道上都是大小不一的圆点,看上去就像金色的夜空中缀满了星星。

肖克在网上查到一些资料,知道了这个玩意儿叫星盘,通过移动盘面上星辰的轨迹,可以复原不同时令季节的星空图,这是一种儿童玩具,有些类似于迷宫储蓄罐,只要拼出正确的星空图,上下两处盘面就可以分开,露出中空的储物空间。

看来那些阻止自己的人想要的就是这个星盘里面的东西,可问题是这些星辰的轨道可三百六十度旋转,看那盘面上的星辰数目,其可能的组合近乎无限,不知道正确的星空图,恐怕只能用暴力打开了。

正思索着,砖头发出“嘀”的提示音,同时弹出一个对话小窗口:“SB250?”

肖克一愣,有人联系自己?短暂的欣喜之后,顿时被这种字母与数字的组合弄得怒火中烧,又是字母和数字?猜猜猜,指令让自己猜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失忆,聊个天你也叫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