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回去,恐怕落不到什么好处了。”眼下正是太后封赏的时候,这个时候离开,势必会在争权夺利上处于劣势——他的侄子现在可都是镇安侯了,他却仍是个骁骑校尉,即便拥有青华郡统帅之名,但也只是个暂代。

“总是要有吃亏的人,况且——”他也志不在此,相信这一点她应该很清楚。

“你志不在此,别人却未必,宗正孙大人已经向太后多次进言,希望能让你留驻御林军。”那孙道胜眼见亲朋好友加官进爵,唯独他的未来女婿被罚,一早就到太后那边跑腿,希望能将他留在都城,恰逢詹耀被罚闭门思过,就想趁机争得御林军的兵权——孙、詹两家已经开始出现矛盾,下一步恐怕就是两家的兵权之争了,如果他留在都城,势必要被卷进这个漩涡。

“”她这是在提醒他早走?“这么希望我离开?”

“楚国已休整的差不多,万一出事,你不回去,谁能调动青华守军?”他把青华守军训成了忠犬,别人碰都碰不得,他不回去,谁来顶替?

“这次回去,下次见,估计要明年了——”他拿过她没吃完的“狗肉饼”,仔细端详。

樱或低眼,掩去眸中的笑意,“你还是不明白?”看他,“即便是近在眼前,有些东西不能动就是不能动。”她理解他的年少轻狂,但仍是忍不住想提醒他,也算是提醒自己。

“”不知为什么,她越是提醒他,他就越是有自信,“吃完它。”把饼放回她手里。

瞅眉——过了午夜,她一向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今晚已经算破戒了,“吃不下。”饱了。

胃口这么小,难怪身体不好,天天吃药,“是什么病?”她似乎常年吃药,那个疯子黄涓挖人心肝,也是为了她制药,可见是有什么难治的病根——

“”摇头,连太医都说不出所以然,只叫她好好保重身体,因为头疼脑热都可能让她旧病复发,一旦复发,便是心力衰竭,弄不巧小命就没了,所以太后才格外开恩,请了名医给她配了那味“七露丹”,“小时候得的,说不清是什么病。”运气好,一生无虞,运气不好,一命归西——转头看一眼时漏——已经过了子时,“你该走了。”

曹彧也看向时漏——

此时,周律突然闪身出现——因为大门外有动静——宫里来人了。

樱或看一眼曹彧,示意他暂时到内室避一下,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

“大人——”来的不是旁人,却是芙蕖,“太后刚传了话,让您明早五更前回宫,陈国的鲁公夫人觐见,说是指名要见您。”说着话,挑了内室帘子便要进屋收拾行礼——只听一声尖叫,芙蕖逃出内室,挡在了樱或身前——里面、有、有刺客!

曹彧神态从容地从内室出来,越过惊慌的芙蕖,对樱或道:“剩下的事,我会处理。”答应她的事清理完他就离开。

“司农局有个叫魏道青的,擅邦交礼仪,如今赋闲在家。”他在青华驻守,常会跟楚人打交道,他手下那个蔡长文虽擅谋,但对邦交礼仪始终还是没什么经验,一旦有正式邦交谈判,都城这边鞭长莫及,肯定需要他们自己处理,有个有经验的人在身边很方便——这算是她还他这次的人情吧,“此人脾气古怪,应该跟你谈得来。”整日纵横捭阖地指点江山,跟他到还真是异曲同工。

曹彧勾唇,但没有出言感谢,而是对还在痴愣中的芙蕖道:“还快去拿衣服?”没见她们大人穿得如此单薄?

“哦,是。”让芙蕖震惊的不只有她们大人房里藏了男人,还有——这个男人居然是曹彧!

这下糟了这家伙可不是个轻易能捏圆揉扁的人,总觉得大人赚不了什么便宜

——而且,他不是都快成亲了吗?

18 十七 杜陵

曹彧的突然离开令孙家非常震怒,因为这让他们失去了御林军的兵权——可想而知,曹参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看老侯爷的字里行间,似乎不愿意你这么快就攻打南郡。”蔡长文将书信塞回信封,放到案上。

曹彧正坐在榻子上,让军医换药——前些日子在阵前遭遇毒箭,被射中了左肩。

“南郡叛逆一日不除,咱们就一日不能参与诸国的北上伐秦,一旦丢了这个机会,齐国可能四面受敌——亡国之兆。”就因为看出这个苗头,他才主动请旨讨伐南郡叛逆——

听他这么说,蔡长文心安了,刚才还担心他会受家信影响,踌躇不前,看来是他多虑了,“只是这么一来,老侯爷在都城恐怕又要受气了。”眼下孙、詹两家矛盾日渐明显,争权夺利也日渐紧张,秦侯府与两家都有姻亲关系,帮里帮亲,都得不到谅解,也就难怪曹参会希望小儿子回去一趟。

提到父亲,曹彧不方便多加评论,只好闭目养神——

胡子进帐时,曹彧刚换完药——

“将军,陈国庞录将军的书信——”将信递到曹彧手上。

曹彧打开看了两眼后,扔到一边。

蔡长文捡过去复看一遍——又是送粮通知,入冬之后已经是第三次了,难怪将军会不耐烦,“粮仓已经见底了,再往外送,咱们这七千人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胡子,备马。”曹彧拎过斗篷,看上去要远行——他的伤可还没愈合。

蔡长文拍拍胡子的肩膀,示意他去备马,将军现在恐怕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你这是打算去燕京?”六国国主此刻正在燕京会面,共商北上伐秦一事。

默认,“这边的事就暂时交给兄长,不出三五日,我便会回来。”他必须去见王上一面——一来确定与陈国的密约,二来看能不能从邦交上做点手脚,减少对陈军的供奉,否则南郡即便打下来,也没有兵力守住——陈国很可能就是打了这个主意,才接连向他们要钱要粮,明显是想拖垮他们,“胡子,你留下来。”蔡长文毕竟是个文人,打架犯浑的事始终还是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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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北岭便是燕京地界,这里曾是武秦的军事重镇,如今隶属六国之首的赵国。

六国国主现在正在燕京南,一处叫杜陵的地方集聚——

跨进赵国地界,方知什么才是强国,物阜民丰,军风强悍——与仅一岭之隔的齐国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几经盘查,次日入夜,曹彧一行才抵达齐王的驻地。

此次护送齐王参与六国聚会的大将正是镇安侯曹重,所以一进齐军驻地,曹彧便通行无阻——

“小叔,没用,去了也见不着!”知道小叔要觐见王上,曹重忍不住跟在身后劝说。

果然,在离大帐十丈之外曹彧便被禁卫军拦了下来,即便他出示了内廷的腰牌也没用。

“连我这个护送大将军都无缘觐见。”曹重在小叔的耳边唇语一句,“先到营帐再说吧。”外边说话不方便。

转进亲卫军营帐后,曹重示意侍卫到门口守着——自己则动手给小叔倒茶,“听说入秋以来,王上已经遭了六次——”示意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曹彧接过侄子递过来的茶水,问道:“什么人干的?”

曹重耸眉,“谁知道。”内乱不止,外强环肆,谁都有可能是幕后凶手,“你不在都城不知道,现在就是一个‘乱’字!”孙、詹两家争权之势愈演愈烈,连他们曹家都未能幸免。

“陪王上来赴会的还有谁?”

“太尉詹旭,御林军统帅詹耀,还有东陵守将孙捷。”背倚在帅椅上,百无聊赖。

“内廷随侍都有谁?”如果她也跟来了,他想见王上不是没有可能。

“”曹重摊手,他连大帐十丈之内都近不了,哪有机会知道内廷随侍是谁?“是不是被陈国盘剥的仗快打不下去了?”身在军中,对南郡的事多少知道一些,他小叔是打着七千人的仗,却供应着三万的后勤,举步维艰。

尽管是叔侄至亲,但牵扯着军机大事,曹彧并没有信口开河地跟侄子讨论南郡战事,“詹耀的住处你可知道?”詹耀此人虽鲁莽,但还算有点心胸,也许找他会有点用。

“小叔,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詹家现在四处找兵权,让詹耀知道你擅离职守,恐怕——”话未说完就被帐外的禀报声打断,“什么事!”曹重对帐门口问一声。

“内廷的宋公公求见。”侍卫在门外禀报。

内廷的宋公公?

曹重看一眼小叔,他跟内廷并无来往,这宋公公何许人?不待他想完,曹彧已经招人进来——可见是他认识的。

来人裹了一件肥大的灰布斗篷,进到帐里才拉下斗篷帽——哪里是什么宋公公,分明就是芙蕖换了一身宫人的装扮,“将军。”见了曹彧后,先行礼,随即从袖子里取了一张纸条递给他。

曹彧接过纸条打开——上面只有两个字——博南,“出了什么事?”

芙蕖摇头,她什么都不能说,而且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大人在得知他来了之后,让她过来送这张纸条。

曹彧把纸条扔进火盆,思绪辗转——博南是南郡与陈国边界的一座小山,她写这两个字,是打算与陈国决裂?难道六国聚会上出现了什么异常?

“将军,詹耀带人往咱们这儿来了——”侍卫匆匆进来禀报。

“小叔——”来者不善,还是先躲一下为好。

曹彧捡起椅子上的斗篷,“南军驻地已转到益化,有什么事,直接让人来找我。”说罢,带了芙蕖匆匆离开军帐。

等到詹耀进来时,曹重正倾身躺在床榻上——

“呦——詹大人深夜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曹重佯装着慌忙从榻子上起身,摸了一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詹耀环视一眼大帐,除了这小子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可见曹彧那小子已经跑了,“本来还想找小侯爷小酌几杯,既然睡下了,就不打扰了。”

见他要走,曹重三两步上来,拽住他的衣袖——不想却摸到了衣袖底下的匕首,一时间,军帐中的空气有些焦灼,两方的人都暗自摸向各自的剑柄

“呵”曹重痞笑两下,“别呀,驳了谁的面子,都不能驳您詹大人的面子,就算是舍命,小将也得陪啊,来来来——”拽住詹耀就往桌前拖。

詹耀也拿他没办法,这小子脸皮厚起来,比城墙都厚,“那就喝?”

“喝!站着出去的,那算娘们!”

入座前,詹耀示意一下自己的侍卫——追曹彧——一定要治那小子一个擅离职守的罪。

曹重也看一眼自己人——必须护送小叔安全离开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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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去军帐里的虚与委蛇不谈,营门外某个阴暗角落里——

芙蕖欲言又止——

“说吧。”曹彧勒住马缰,知道她有话要说,不然不可能跟他到这里。

“大人受了伤,很严重。”与王上一起遇刺,性命差点没了,却还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那詹、孙两家的人帮不上忙不说,还整天去烦她,身为一名小侍女,她想不到该怎么帮她,只能趁这个机会跟这个男人诉说一番,心里清楚他也没办法,可私心就是想让他知道

“”曹彧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默地坐在马背上,良久之后——离去。

“连句话都没有,跟你说有什么用”芙蕖喃喃絮叨一句后,也转身离开。

回到大帐时,樱或正在给太后写信,见她进来,随口问一句:“人走了?”

“嗯。”芙蕖将灰布斗篷挂上衣架。

“东西给他了?”

“嗯。”

樱或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芙蕖,这丫头心情似乎不太好,“怎么了?”

“”像是在考虑该不该说,“奴婢觉着那个曹彧不好。”知道大人受了伤,连句话都没有。

“”出奇的,樱或勾唇笑了——十多天了,难得从她脸上能见到笑意,“有什么吃的?”忙了一天,像是饿了。

听她要吃东西,芙蕖双眸放光,“有有有,奴婢这就去拿。”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她们大人不但开口要吃东西,而且晚上早早就说困了——

躺在狐皮褥上,望着火盆里红彤彤的炭火,芙蕖大着胆子悄声问对面床上的人儿:“大人他要是成了亲,您也不在乎么?”以她们大人的身份,应该不会给人做妾吧?

樱或轻轻翻一下身,望向帐顶的龙骨——她对那个人似乎逐渐有了一种不知从哪儿来的信任——也是今晚才发现的——当得知他从岭南过来时,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知道他能帮她处理好眼前的事,所以此刻她才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可能吧。”可能到时她会让他成不了婚。

“啊?”大人居然肯给那个曹彧当妾

19 十八烈女 (上)

腊月初十,六国会正式结束,期间赵军将燕京以南的三千精锐调至北岭以东,让陈国如芒刺在背——

这一举动明显说明赵国跟齐国达成了某种协议,赵国才会这么帮齐国看守门户。

如此一来,南郡的粮草之危也就顺当的解决——当然,对赵国的进贡肯定要比对陈国多,但为了能腾出时间剿灭南郡叛逆,齐国也只能饮鸩止渴。

齐王一行腊月十一启程,途径邵郡拜了赵王的祖陵后,转北岭回到齐国,途中,樱或因伤势恶化,暂时留在北岭西南一处叫土城的小镇上修养。

“连虾仁都没有,你们还开什么酒肆!”芙蕖实在是再也压不住火,跑了半天,这镇上就没有一样能下口的东西,大人都好两天不下饭了,再这么下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掌柜的连声致歉——这都快到年节了,很多酒肆都关门歇业了,怎么可能还会备什么生猛海鲜,再说他们这种小地方,就算备了,也没人买的起啊。

“胡大哥,你要找得就是她?!”店里清净,这句女声尤显清晰。

芙蕖瞥一眼声音的方向——首先看到是一个穿着笨重的乡下丫头——然后才是她旁边的胡子!他怎么会在这儿?

“看她这个样子,就不是善茬,再说也不是什么天仙绝色。”胡子旁边的丫头努力争取着众人的视线。

芙蕖觑都没觑她一眼,拎了竹篮就走,招呼都没打一声。

“芙——”胡子连句完整的话都没问完,她的人就消失在了门外。

外面正飘着碎雪,街上十分冷清,芙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指望能看到还有没关门的酒肆或茶馆。

“芙蕖——”在一处小巷子里,胡子终于追了上来。

“干什么?”芙蕖没有停脚,继续走她的路。

“将军让我带人来接你们。”

“不必劳烦曹将军。”继续东张西望。

“这是说的什么话!”开口反驳的不是胡子,是他身边那个肤色微黑、穿着笨重的小丫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大眼咕噜噜的闪着精灵,“我们大老远来,还要听你教训不成!不过就是个小丫鬟,还敢这么张狂!我看她家主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芙蕖停脚,看向小丫头,没作声,跟这种小娃娃没法讲理,嫌她张狂是吧?那她就张狂给她看看,转脸对胡子道:“别说是你,就算曹彧来了,该见不到的,他照样见不到!”

胡子捏一指眉心,颇为无奈,“将军身上有伤,不方便过来。”

“那就让他好好休养。”芙蕖是有些赌气的,在这小镇上已经住了十几天了,也不见有人来过问,现在才跑过来说要接人,当她们是什么?红楼的舞娘,还是画舫的歌女,想见了就接去见,不想见问都不问!

“胡大哥,我们回去!”小丫头继续煽风点火。

胡子叹口气,转脸对小丫头道:“小姑奶奶,能不能不要跟着添乱!”指着身后不远处的包子铺,“那边有吃的,先过去——”

“我不——”想拒绝,却被胡子厉目瞪了过去。

小丫头一走,胡子往四下看过一眼,见无人靠近,方才低道:“将军就在镇外,这里耳目太多,怕打草惊蛇,晚上他会过来,你先回去准备一下。”

芙蕖蹙眉,心里清楚这个小镇不安全,连周律都受了伤,可见是有人想要她们大人的命,“大人的伤很重,怕走不了远路。”要是能走,她们早跟王上的车驾回都城了,怎么可能待在这么偏僻又危险的地方!

“我会跟将军说,你先回去准备,掌灯时分,我们就到。”

与胡子商量完,芙蕖没有立即回住处,而是绕到另一条街买了两把黄芽菜,才佯装急着做饭,回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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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掌灯没多会儿,外面风声大作——

芙蕖刚把白狐皮的斗篷找出来,门就被推开了——

第一个进门的就是曹彧,穿一身旧灰布长衫,比上次见时消瘦不少,胡子邋遢的,进来后什么也没说,抱了床上的人就走——

“等等——”芙蕖赶紧把狐皮斗篷盖到他怀里的人身上,“还烧着呢。”提醒他。

曹彧看一眼怀里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人,这么带她上路,的确挺危险。

“将军,快走吧,周围的探子真得不少,再不走,不好出镇了。”说话的是周律,这几天聚集来的刺客真得是越来越多,否则他也不会传信跟曹彧求救。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出去再说——

一行十数人,出了院子,跨上马,沿着小镇的十字街一路往南而去——

紧随他们马蹄印的还有一群“尾巴”——看来今晚这条路不会太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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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或是被渴醒的,从舌苔一直延伸到喉咙,像被烤干的木炭一般灼热,想出声要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微微睁开眼,眼前一片灰暗,想伸手,浑身却被什么东西从头裹到脚,根本动弹不得——

“还有两名内廷侍卫没跟上来。”从声音判断,说话的应是周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