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他反手握了她的腰,想确定自己的猜测——关于她的真名。

“”她没答,因为不打算再用这个名。

“仲达。”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迎着月光,她微微一笑,“你这是何苦?既然得不到,不如从开始就不要。”虽然他们之间相互吸引,却不能开始,也不会有结果,

这一夜,樱或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苦辣、迷幻、无法控制——

16 十五章敬花舍 (上)

太后果然对詹耀逼宫一事绝口不提,她不提,樱或权当什么也不知道,仍留在汤泉行宫“闭门思过”。

八月金桂时分恰逢小王上十二岁生辰,加上南郡和青华之争大捷,太后想借着这个当口重整朝纲,该加封的加封,该漠视的漠视,将亲疏关系定个明白。

樱或当然也可以借此机会结束“守灵”,重返宫闱——太后身边少不了她。

原定是八月初四回京,所以八月初三这天,芙蕖和瑶君便忙着收罗行礼——衣食之物到没多少,多的是文卷、竹简,大人对这些东西的要求很严格,什么东西装什么箱,连颜色都要区分清楚,所以她们遥遥忙了一整天,日落西山时才装完,两人泡在汤泉里优哉游哉——大人近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对她们的要求也就相应降低,所以两人时常能偷个懒,学那些后宫妃嫔,在这汤泉里泡上一泡。

两人刚解衣下池,就见一名小宫女匆匆进来——

“姐姐——”

芙蕖看一眼慌张的小宫女,“又不是被火烧了尾巴,跑这么快做什么!大人还在里面休息呢。”

小宫女有点瑟缩,“奴婢知罪,不过——玉姑姑在前殿,好像受了伤。”

芙蕖、瑶君一听玉婆受伤,赶紧爬出汤泉找衣服——

樱或到前殿时,宫女正在替玉婆擦拭伤口——伤在后背,似乎还不轻。

见樱或进来,玉婆本想起身,樱或挥手示意她先躺下。

“你们都先出去——”玉婆对殿里的宫女们吩咐一声,“瑶君、芙蕖,你们也出去,在门外看着点。”

直等殿里只剩下樱或和她两个人,玉婆才艰难地下床,跪到樱或面前,“大人——玉婆死罪。”

见她这副样子,樱或猜到定然是闯了什么大祸,“说。”

“大人,您还记得当年为了救太后和王上,咱们请的那位‘神人’吗?”

樱或点头。

当年太后和王上还是王妃和王子时,曾被惠妃诬陷用巫蛊之术害死了大王子,未央宫上下也因此差点被全部赐死——无奈之下,她们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请了一名江湖术士,设了一个局,险中求胜,不但得以保命,还顺带将当年身为妃嫔的太后送上了王后的宝座,成为后宫之首。

“那个神人‘黄涓’,我一时鬼迷心窍,想着以后万一还有用到他的地方,就没有灭口——”有些胆怯地看向樱或。

樱或状似无动于衷道:“接着说。”

“最近在京畿一带盛传的‘敬花舍’,舍主人就是黄涓——我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刺死,哪成想——”却被对方找到,并刺成如此重伤,“他还让人传了信来——”从衣袖里取出一卷纸条,双手递过来——

樱或接过纸条,打开,上面只写了四句话:昔日辕门仓鼠女,如今王城帝女花,是王是侯不由种,都是抢盗手中来。

——这是在说太后的出身低,却用抢盗手段得了天下。看来是想拿太后的短处来要挟她们——

樱或看罢,将纸条扔进炭炉——焚尽,“过几天就是王上生辰,宫里缺人手,你先回去——”

“大人——这事是我一手造成,还是由我去处理吧。”玉婆惨白着一张脸,看上去愧疚难当。

“你要是有这个能耐,还会来找我?”挑眉,“将‘敬花舍’的头尾都交代清楚,然后回宫。”

“那回宫后,要不要向太后禀明”

“想死的话,你尽可以去禀明。”太后难得能舒心几天,若让这件事给搅合了,她的小命不够补偿。

“可万一——那个黄涓走投无路,散播谣言,对太后”一旦黄涓将太后滥用巫蛊术士一事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那可就是大事了。

樱或微微一笑,“没有万一,若是有了——”倾身凑近玉婆耳边,“齐国将永无宁日。”一旦这事传播出去,太后也就真得成了妖后,不光南郡的长公主有理由造反,齐国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以除妖后之名,随时造反。

所以说,有些人的口,必须灭,当断不断,必遭其乱。国之大事,无怜悯可言——她早就她说过,偏偏就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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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玉婆带了瑶君和芙蕖回宫,而樱或,则从另一条路绕回都城——

樱或的目的地是城东一间不起眼的古董小铺——近年,齐国遭逢乱象,都城易主,未免宫中的宝物被毁,临撤出都城之前,太后曾将一部分宫中贵重物品藏到这间小铺,让一名老宫人看守,后来都城夺回,小铺并没有被撤销,反倒成了收集各种消息的据点。

连周律都是头一次来——

樱或一来到小铺,便是彻夜翻阅玉婆给的、有关“敬花舍”的诸多消息,其实之前她就对这“敬花舍”知晓一二,只是不知道黄涓就是当年那个“神人”——一这敬花舍开始只是让百姓们聚在一起拜拜花神,卖些治头疼脑热的偏方——那黄涓本身就通晓一些占卜和医术,因为治好了不少人,自然来拜的人就越来越多,直到他变成“神”——神被拜多了自然要生骄,久而久之就以为自己是唯我独尊了,容不得别人不信自己,也容不得别人说不,在闹出了几条人命之后,终于是顺利得到了关注——王上颁下旨意——剿灭敬花舍。

应该是被剿到了痛处,这黄涓才会送来要挟信——由此可见,敬花舍是被动摇了根本,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有人想拉拢他共同对付太后,他还在犹豫——

看来想息事宁人,一定要趁他在犹豫的这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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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白衣,坐于桂花树下,倚着枝干,顶着花香,口中却嚼着青梅——

曹彧走进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没错,她请他一起灭敬花舍。

“这青梅很好吃。”她邀他一同用点心。

曹彧也不客气,拉凳子入座,并接过她递来的青梅,送入口——又酸又涩——眉头皱也没皱一下,“有事?”这还是她头一次找他。

“没有。”将梅壳轻轻吐到盘子里,“你信吗?”

曹彧的眉头微扬——

她将盘子递到他嘴边,而他也把梅壳吐了上去,两人的视线始终没从对方脸上移开过——

“王上的生辰就快到了,想讨赏,正是好时机。”她道。

讨赏?曹彧勾唇,“除了我,是不是找不到更好用的替死鬼?”

再送一颗青梅入口,酸的眼角微皱,“差不多。”

“说。”从桌子上端过茶水给她押口。

樱或接过茶水喝一口,才道:“近几个月,南郡的奸细到处散播谣言,说王上不是天命所归,尤其京畿一带,民心浮动,继续下去,恐怕内乱又会再起,太后想趁着眼下内外暂无战事,清扫一下内舍——”将茶碗放到桌上,“一旦清扫,势必会牵扯出一些老臣旧卒——”看他,“除了你,估计没几个人敢担这个差事——”歪头,“敢接下来吗?”他虽年轻,却战功赫赫,有这个气场能震住场面,也有这个胆子敢得罪人,同样的人还有曹重,不过比起他那个爱冲动的侄子,他更沉稳一些,而且也有这个本事。

曹彧将手肘点在桌沿,手指摸摸下巴,“这么说——这些人中有一个是你要对付的?”能让这个女人亲自出手的,必然牵扯着太后的要害,也就是说这些被牵扯的老臣旧卒中,有一个是太后的要害。

笑,这小子真是一猜就中,“对。”

“不怕被我知道?”

“若你有这个本事的话。”再喝一口茶。

曹彧点头——他接了,不管这是个什么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要回报?”还是银货两讫的好。

曹彧端过她喝过的茶碗,倚到椅背上,摇头,“想要的,我会自己想办法。”不管是人还是事。

知道他意有所指,她没有答话,只是看了一眼他手中她的茶,遂低眼继续吃梅——两次,两次被咬破了唇——他用男人的方式对待她,她也在用女人的方式保护自己。但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回不了头,也再找不到初心,真不知道这段孽缘会走向何方

——周律倚在屋顶的一角,望着桂花树下的那对人儿,远远看着都觉得暧昧,还能替他们遮掩多久

17 十六敬花舍(下)

都说天下间的男女是半个圆,凑成了对才是圆满,可有时候,总会有些变了形的圆,怎么拧都拧不回它原来的形状。

黄涓便是其中之一——

他只见过那个女人两次,两次便足以让他把自己毁的面目全非,他却觉得很值得,因为这让他有了第三次见她的机会

樱或见过很多疯子——有冷宫的妃嫔、被罚的宫人、嗜权如命的臣子,甚至痴迷美色的君王,每一个都疯的很彻底,但每一个都跟她没关系,唯独这次不同——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为她而疯,可笑的是,她根本不记得他是谁,如果没人介绍的话。

本以为送黄涓“走”时,不能让曹彧在场,因怕他把当年的事说出来,现在看来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他根本没工夫说起太后的事——

“这个——”黄涓生的白净斯文,有张过于阴柔的脸,但最出彩的不是他那张好看的脸,而是那双兴高采烈的眼,闪着让人从心底发寒的光亮,“这个叫九心丹,是我特地给你炼的丹药,有了这个就不用再吃那个庸医的七露丸。”想把橡木盒呈到樱或面前,却被周律挡住,没让他靠前。

看着他渴望的眼神,樱或竟有些同情他——把自己弄得这般卑微不堪,对方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当真是个疯子。

“大人——”一名侍卫无意中在丹炉旁找到一处暗格——

众人的视线都被引了过去——

周律示意那名侍卫把暗格打开——

因怕有暗器,侍卫小心做好防范后,方才打开暗格——

以樱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暗格不大,三尺见方,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个孩童的尸首所谓九心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抬手抚上心口——这个混账东西!

曹彧从身后扶住她,同时示意侍卫把暗格关上——

因为曹彧的动作,黄涓的视线终于从樱或身上转开,“你是谁?”问曹彧。

曹彧当然不会向一个陌生人、尤其还是个禽兽不如的疯子介绍自己。

没得到回应的黄涓,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两圈后,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不行,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樱或现在连看都不想看这个疯子,平定呼吸后,示意周律 “杀”,随即转身便要走。

“等等——我有解药——”外面那些中毒的敬花舍教民,他有办法救他们,只要她留下来——

因为“解药”二字,樱或回头看了他一眼——

黄涓开心的像个孩子,“桌子上那个盒子,拿给我——”他对樱或如此说。

周律伸手要去拿,却被黄涓厉声喝止——

也罢,樱或转身将桌上的盒子拿起来,黄涓想上前去接,周律没给他机会。

樱或把盒子递过去——黄涓笑意融融地接过来,并把手上那只九心丹的盒子给她,可惜对方不要,“这个真得可以治你的病。”笑容渐渐僵在脸上,“花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炼制出来了你放心,他们都是自愿的,我没有滥杀无辜。”指着暗格的方向向她保证——那些孩子都是父母同意送给他的,他没有强迫他们。

“那张纸条是你写得?”樱或。

“什么纸条?”黄涓不明白她的意思。

“给玉婆的那张——”樱或重复一遍。

“那个啊那个是丁叶写得,她是我的护法,她说见了这个你就会来。”

丁叶很陌生的名字

看出她的晃神,黄涓忙道:“放心,她不知道那件事,我答应过你们,谁都不会说。”

听他说完后,樱或转身就走,再也没看他一眼——把这个疯子留给了屋里的曹彧和周律。

啪啦——九心丹的盒子落到地上,丹药滚得到处都是——这些凝聚了他数年心血的药丸,因为她不要,瞬间变得一无是处

他本来是个自称世外之人的闲云野鹤,机缘巧合,被门徒请进宫里,第一次见到她时,他的心差点跳出嗓子,因为他见过她——在梦里,可惜她对他没有感觉,甚至从始至终都没仔细看过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但孽缘也是缘,上天既给了他,一定有它的道理——从玉婆口中他得知她生过一场大病,并且一直未能治愈,所以费尽心思,在第二次见到她时,终于是得到了给她是脉的机会——

她的病很少见,连他也没见过,回去后潜心钻研了数年才配出医治的药方,这药方很奇特,因为它需要一味非常特殊的药——人心。

他并不觉得用人心做药有什么错,因为他要救人,可是他要救的人根本不会吃他的药——她的眼神这么告诉他的。

所以这些药也变得一文不值——

打开她拿给他的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一枚黑色药丸,放入口中 “你得不到她的——”这话是对曹彧说得。

曹彧没说话,面对这样一个疯子,恐怕没人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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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东升的红月,樱或突然觉得那月亮红的有点恶心,就像刚才那个黄涓手中的药丸——

“我送你回宫?”曹彧道。

“不回。”今天是中秋,宫里定然在设宴,看过刚才那些尸体,再让她去面对满桌的酒肉,实在难以下咽,“你走吧。”他有家人,这种团圆的节气,当然要跟家人在一块。

曹彧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跨上马,真就回去了

独自回到小铺的后院,推开门,迎接她的只有一地的月色和满院的花香,很多年没有这么安静地过节了,有时候还挺怀念在冷宫的日子,至少那时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可惜——会被饿死。这世上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得到其一,必然要放弃其二,总不会事事都顺心如意。

脱掉鞋,解下衣袍,浸入水中,好一会儿才冒出头——

趴在桶沿上,想着该穿什么睡觉才好——芙蕖和瑶君不在身边,她每晚都会为这件事发愁

“叩——”门板只响了一下——周律向来敲两下——

她没有应门,而是等穿好衣服才去开门。

来人正倚在门旁的墙上——赏月。

“有事?”她问那人。

“没有。”那人起身进门——未经她同意。

真为难了他,跑去跟家人过完节,还要来她这儿慰问,“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她开口便谈公事,“王上昨天已给青华郡拨了粮仓,年底大概就能在那儿增设驻地。”这意味着青华军将正式成为齐军的正统驻军,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大好事,算是太后给他,以及曹家的赏赐——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曹家正式成为新王的重臣。

“要吃东西吗?”他没接她的话,而是问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因为她说得这些他都知道。

“不想吃。”看了那么多尸体,哪里还会有胃口。

他将一个油纸袋放到桌上——里面隐约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秦侯府郑厨娘的拿手绝活,宫里的膳房几次偷师都没成功。”从纸袋里拿出一块黑乎乎的饼,递给她。

她不吃不认识的东西,尤其观感还这么差。

他皱眉,似乎有强来的打算。

无奈之下,她咬一口味道到真是不错,“里面是什么?”吃完一整块后,才开口问他。

“狗肉——”

差点被口水呛到——

曹彧难得有如此顽劣的时候,一边笑,一边替她顺背,“不是狗肉,是虾。”

樱或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除了小王上和小公主,没人会跟她开玩笑,尤其这么顽劣的玩笑,“你是三岁孩子吗?”

“连自己吃得是什么都不知道,谁才是孩子?”攥住她挥过来的小拳头,顺手牵到桌前——她这种被人伺候惯的千金贵体,没人在身边提醒,饿了恐怕都不知道到哪儿找吃的。

也许是真饿了,樱或没有反抗,而是接过他递来的“狗肉饼”继续吃,“等这件差事处理完,你打算做什么?”问他。

“回去。”从茶盘里取出茶碗,给她倒上一碗。

“青华?”

微微点头后,把茶递给她。